打印

[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0
               第三十八集

  内容简介:

  披香殿突然遇袭,除了云丹琉带著定陶王杀出重围外,赵飞燕一干女眷均被
黑魔海绑走,再遇蔡敬仲的程宗扬得知此消息,发现自己输了剑玉姬一大截,对
方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握二后,脚踩两宫,直是大获全胜了呢!

  程宗扬眼看自己兵败如山,但在玄武门外又是另一番光景,苍鹭打著天子旗
号,领三千军士与金蜜镝的南宫将士对垒,正在紧要关头,刘建派来的左翼士兵
却突然退却……

                第一章

  「王师所至,群奸束手。比至平朔殿,吕逆持火炬,据薪哀嚎。彼獠须发尽
脱,头冠委地,状如疯魔……」

  内侍公鸭般的嗓音在凉风殿内回荡,「须臾火起,烈焰高炽,势所难止……

  诸军发掘灰烬,得吕逆骸骨数枚,齿六、玉佩二、铜印、虎符、节杖各一…
…「听着内侍的奏报,刘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吕巨君走投无路,最后抱着符节印章,自焚而死,还一把火将整个平朔殿都
付之一炬,可谓是丧心病狂!天命在朕,这些乱臣贼子逆天而行,活该他葬身火
海,死无全尸。

  「吕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余者皆缴械投诚。拘于……拘于廊下。」那
内侍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刘建横了他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烦燥。自从上一名内侍被人碎颅而死,这
些内侍就像是吓破了胆,一个个畏手畏脚,面对自己招揽的几个客卿,连大气都
不敢喘一口——这帮没用的废物!

  刘建摆了摆手,「下去罢。」

  那内侍如蒙大赦,趴下来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凉风殿。

  一名武将装扮的剽悍丈夫大步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按规矩留在殿外,衣带上
只剩下一个空挂钩。

  「臣魏疾,拜见陛下!」

  刘建容色稍霁。魏疾与那帮草莽之辈不同,他在江都国任中大夫,有官职在
身,而且勇力过人,是自己最得力的亲信。自己招揽的门客壮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听到军中鼓声,刘建派内侍去询问,却被指为擅闯军机重地,当场击杀,
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在刘建看来,那个苍鹭无非是略知兵法而已,为人骄横
鄙陋,若是上阵杀敌,绝非魏疾的对手。只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才不得不容
忍一二。

  「问了吗?」

  「臣已问过。」魏疾气贯丹田,声震屋宇,「苍布衣称宫中叛军尽数归降,
他已然将降卒编伍,伺机进兵长秋宫!」

  「大善!」刘建抚掌说道。苍鹭等人主动出击,与金蜜镝拚个你死我活,实
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们两个能同归于尽,一个都别活。

  刘建忧心尽去,笑道:「好好带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给你封侯!」

  魏疾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魏疾谢恩退下,一名内侍过来,细声道:「启奏圣上。诏书已经拟好。」

  刘建心情畅快,闻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间。腰间的革
囊内装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玺,份量十足。传国玉玺本该由专门的掌玺太监保管,
但刘建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保管才觉得踏实。

  内侍依次呈上诏书,不多时就铺了满地。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吕氏党羽的,
各种枭首、腰斩、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诛、夷三族……按照罪行轻重,不一
而足。每份诏书少则代表一条人命,多则牵连数十口、上百口。一道轻飘飘的诏
书,就意味着一个鼎盛家族灰飞烟灭。这种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生杀予夺尽在
己心的滋味,让刘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数十道诏书分别发往各诸侯封国,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顺天应
命,承天子之位。这些诏书文字大抵相同,内容也了无新意,但刘建照样看得起
劲,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最后几份,是发往秦、唐、晋、宋以及昭南的国书。洛都的变故,自然瞒不
过诸国的使臣。这份国书就是宣告汉国局势已定,圣天子已然继位,周边诸国不
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实派使臣前来恭贺。

  刘建逐一看过,神情愈发得意。等看完最后一道诏书,他忽然变了脸色,厉
声道:「大赦之诏呢?」

  内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贼尚未……」

  「荒唐!」刘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继嗣大统,
德被四海,恩泽天下!天下万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贼,当然不在
大赦之列!难道还要朕教你们吗!」

  内侍以头抢地,「奴才遵旨!这就叫侍诏拟定大赦诏书!」

  刘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惊惶的样子,感到十分满意,于
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气道:「去罢。」

  等内侍离开,刘建绕着摊开的诏书走了一圈,这才立定脚步,吩咐道:「来
人!奉玺!」

  两名内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革囊,躬身捧出玉玺。

  「慢着些。当心……」

  刘建不住指点,直到玉玺稳稳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气。

  自己苦心孤诣,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无人分享,不免有
所缺憾。刘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口道:「成妃呢?」

  内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宫。」

  刘建心头一动,想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着脸皮百般巴结的
吕太后。他眉头舒展,整张脸似乎都放出光来。

  「传旨!备驾!朕——御驾亲临北宫!」

  …………………………………………………………………………………

  刘建准备亲临北宫的同时,一辆马车正从北宫驶出,奔往南宫玄武门。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处,人迹难至的高山密林之间。直到武皇发兵远
征,设置合浦、珠崖二郡,才与世人略有接触。羽族男女皆纤体轻身,女子轻扬
婉举,尤有殊色……」

  卢景光着膀子,伏在一张毡毯上。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秃驴悍然自爆,同时
崩碎了手中的长刀。卢景虽然避开要害,但背后还是被十余块碎片刺中,鲜血淋
漓。此时义姁正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银制的镊子,将嵌在他伤口中的碎片逐
一挑出。

  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程宗扬看着都揪心,卢景却十分淡定,一边任由尖长
的银镊探进伤口,一边述说羽族的来历。

  羽族与兽蛮人一样,也分为许多不同的族群。借助于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
羽族将人类难以攀援的深山作为自己的家园。甚至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寻
找栖居地。南方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很长时间,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种传
说,直到武皇开边,人们才第一次与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园接壤。

  能够飞翔的羽族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同样令人震撼的,还有羽族女子的美
貌。以美色着称的异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艳知名于世。但与性淫
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称坚贞的典范,一旦动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痴情就引发了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会重金资
助,以及官方私下纵容的捕奴队接踵而至,把羽族作为猎物,大肆捕捉。大量羽
族村落被摧毁,族人被屠杀、掳掠。幸存者只能迁往更险辟的深山,把连绵的群
山成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经温和好客的羽族变得封闭而排外……

  程宗扬耳朵听着,心神却早已飞往盘江之南,湿热而遍布瘴气的蛮荒深处,
想起久无音讯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坚贞、痴情,还有经历的不幸。自己从太
泉古阵带来的水晶手链还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凝羽亲手带上……

  「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脉,这事够稀奇的。」卢景声音响起,「我
猜吧,多半吕雉的生父极爱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隐瞒下来,其他吕氏族人对此并
不知情,因此才会在吕父死后,把吕雉送入宫中。」

  程宗扬抛开思绪,皱眉道:「既然吕雉是羽族,那吕冀和吕不疑呢?他们是
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

  「这个不好说。但你不用担心。」程宗扬一皱眉头,卢景就看出端倪,宽慰
道:「羽族与异族所生育的混血儿,子则随父,女则随母。即便吕冀的亲妈是羽
族,他也不会长出翅膀——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那胖子也飞不起来。」

  想起吕冀的体形,程宗扬不禁失笑。想让那胖子飞上天,再加两对翅膀都不
够。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这次突袭永安宫,可谓是波折横生,最终的结果虽
然差强人意,可程宗扬心下始终有些不踏实。

  首先是吕雉的下落。按理说,有死丫头带着朱老头和曹季兴那两个满身白毛
的老妖精,吕雉长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但吕雉一刻没
有落网,这事儿就不算完。

  然后是剑玉姬——这贱人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举动比吕雉的下落更让自
己不安。这贱人主动附合自己刺杀吕雉的提议,没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跷之处在
于,她在追杀吕雉方面似乎并不积极,而是热衷于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阴谋。吕
雉失踪,她们立即鸠占鹊巢,对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宫中的假像,却对吕雉的去向
不闻不问。假如吕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统彻底
被自己控制,那贱人还怎么跟自己斗?

  对于剑玉姬的反常举动,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卢景想了一会儿,「你这么
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动手刺杀吕雉的有龙宸,有太平道,甚至还有晴州商会,
真正属于黑魔海的却没有几个。」

  程宗扬与小紫中途折返,并没有亲眼目睹寝宫内的情形。卢景旁观了整个经
过,对此倒是门儿清。

  程宗扬仔细问了一遍,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刺杀太后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
一帮拼凑的人马。难道是人手不足?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不至于只有那点人
手。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儿了?

  卢景咳了一声,却是义姁将银镊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处伤口,清理里面的异
物。随着银镊的拨动,伤口迸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赶紧道:「五哥,你先歇一会儿。」

  卢景虽然谈笑自若,受的伤可一点都不轻。单单那秃驴的自爆,就导致他经
脉受创,再加上迸飞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伤口,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心悸,假如
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大孚灵鹫寺这帮贼秃,简直是丧心病狂!」自己一没招他们二没惹他们,
一帮贼秃偏偏跳出来添乱,想想都恨得慌。

  卢景倒是看得开,「贼秃贼秃,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程宗扬道:「我在洛都混了这么久,连一座佛寺都没见过,他们从哪儿冒出
来的?」

  「何止洛都,」卢景道:「整个汉国也没几座寺庙。」

  「那他们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

  卢景呲牙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他们才得玩命地折腾。」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给吕氏卖命,是为了进入汉国?」

  「难说。」卢景道:「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门诸宗还好一些,多少
有些信徒。佛门诸寺也下过不少工夫,可多年来一直无门可入,据说对汉国垂涎
已久。如今能和吕氏牵上线,也不知道背后费了多少力气。」

  程宗扬讶道:「什么声音?」

  随着卢景说话,一个轻微的「嘶嘶」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车内窥视。

  义姁用银镊探入卢景背后一处伤口,挟住里面破碎的刀片,轻轻一拨,「嘶
嘶」声随之响起。

  义姁冷着脸道:「伤口太深,刺破了肺叶。」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他知道卢五哥伤势不轻,却没想到会伤及肺脏。

  那块碎片射入太深,义姁试了几次都没能挟出,卢景不耐烦起来,双肩微微
一张,背后肌肉绷紧,然后一弹,一枚寸许大小的碎片被肌肉硬生生挤出,带着
污血跳了出来。

  义姁为了求生,不得不低头,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对程宗扬和卢景等人也
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到这一幕,不禁悚然动容,手里拿着银镊,僵在半空。直到
碎片掉在毡毯上,她才如梦初醒,连忙夹起一团药棉,按住伤口。

  卢景道:「我觉着吧,你八成是被骗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啊?」

  「你想啊,吕雉纠集的那帮人马,明摆着是用来对付殇侯的——她怎么知道
殇侯会出现?」

  「石敬瑭。他装作通风报信,引诱吕雉设下圈套。」

  「没错。那石敬瑭是为谁通风报信的?」

  「当然是朱老头……咦?」

  程宗扬反应过来,如果石敬瑭接到殇侯的指令,向吕雉通风报信,那么朱老
头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不管自己今晚会不会到北宫,老东西也必定会来。而吕雉
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海或者长秋宫派来的刺客,正是朱老头。这也解释了为
什么吕雉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吕冀送走,显然面对
凶名在外的鸩羽殇侯,她也没有十足的胜算,因此不愿让弟弟卷入可能的危险之
中。

  那朱老头为什么要入北宫呢?与吕雉了结当年的恩怨?老东西未必有那份闲
心。毕竟当年的凶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几个不沾边的晚辈,朱老头真不一定放
在眼里。自己倒是一开始就问过死丫头,她和朱老头入宫干嘛呢?结果被死丫头
把话岔开了。

  卢景说自己被骗了,其实是指死丫头没有说实话。她非要去追吕雉,很可能
有事瞒着自己——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愿意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骗了就骗了,只要她高兴,我就意。」

  卢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为什么瞒你?」

  「管那么多呢,反正死丫头又不会害我。」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连女人的
心思你都想弄明白,卢五哥,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着会不会跟岳帅有关。」

  「哪儿那么多跟岳鸟……帅有关的呢?再说了,真要有关系,迟早也会跟你
说明白。得了,你这肺都扎破了,还说这么多。」

  车身忽然一顿,外面传来蹄铁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声。正在给卢景缝合伤口
的义姁手指一个不稳,险些将银针刺到伤口内。

  在前面驾车的赵充国勒住马匹,压低声音道:「老五,老程,外边风头有点
不对。」

  程宗扬将车帘掀开一线,只见南宫的玄武门大门紧闭,原本驻守此地的隶徒
踪影全无,门楼上空无一人。

  一股危险的感觉爬上心头,程宗扬立刻道:「转道!去西邸!」

  …………………………………………………………………………………

  襄邑侯府与襄城君府临街相望,飞檐斗角,气势磅礴,然而此时,富丽堂皇
的侯府内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天色未亮,来自南北二宫的五名新晋中常侍便领着千余隶徒,将两府团团围
住。两名头戴貂禅冠的中常侍分别取出诏书,宣读了天子谕旨和太后的懿旨。宣
布革去吕冀大司马之职,改封襄邑侯为景都乡侯。取消孙寿的襄城君封号,责令
其即刻入宫。

  董宣一手扯着缰绳,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刚一升起,他就接到长秋宫送来
的秘信,称太后深明大义,已经同意移居长信宫,但吕冀趁乱逃脱。霍大将军与
金车骑担心吕冀继续作乱,更担心江都王太子刘建抓获吕冀,抢走平定吕氏之乱
的功劳。因此命他立即带领所属隶徒,包围襄邑侯府,务必捉拿吕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门是通连南北二宫的门户,关系重大,
命令自己带领部属去捉吕冀,怎么看都像是调虎离山的伎俩。正当他准备亲自面
见皇后,弄清原委之际,却有数名中常侍接连叩关而出,与北宫来的内侍会合一
处,董宣拦下询问,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这一晚宫中使臣四出,大肆诛杀吕氏乱党,再耽误下去,只怕真如
秘信所言,连吕冀也落到刘建手中。一旦刘建以天子的名义诛杀吕冀,平定吕氏
之乱,就彻底占据了大义的名份。董宣不敢再迟疑,只能一边派人往长秋宫求见
皇后,一边紧追着几名中常侍,免得他们抢走功劳。

  秘信中特别提醒,吕冀在府内暗中豢养了数百死士,让董宣不能大意。董宣
权衡之后,带了一半部属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隶徒暂时交给副手,严
令他死守玄武门。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镝和霍子孟联
名签发的调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时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军。

  众人抵达时,两府已经乱成一团。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却都不见踪影,
加上各处吕氏府邸频频传来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结果没等董宣等
人登门,府中自己就先大杀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诏书,府中又是一阵混乱,但紧闭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启。董宣皱
起眉头,正要派人破门,却被一名中常侍拦住。

  「董司隶稍安勿燥。」那名中常侍笑眯眯地说道:「咱家来时,圣上专门交
待过,逆贼吕冀犯上作乱,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马,
多少要给他留几分体面,允其自尽。」

  董宣虎目微微眯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另一名中常侍察颜观色,开口说道:「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个事。不如先收系
襄城君,押往宫中。」

  「好主意。」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孙氏倚仗吕逆的权势,作恶多端,天
子早就吩咐过,犯妇孙寿务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正是,正是。孙逆妖妆异服,伤风败俗,早就该杀了。」

  几名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董宣心烦不已。他一声令下,属下的隶徒搬来
撞木,片刻间便撞开大门。

  「看来他们真是要来抓你呢。」卓云君立在楼上,望着潮水般涌入府中的隶
徒说道。

  孙寿脸色苍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隶徒尚能保持克制,随行而来的一众门客家
奴却是肆无忌惮。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仆全部被驱赶到户外,稍有不从,立即白
刃相加。不多时,府中便哭声四起,夹杂着被杀者的惨叫和讨饶声,宛如末世。

  卓云君穿着一袭杏黄色的道服,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道髻,此时凭栏而立,宛
若临风仙子,不染凡尘。

  惊理与胡情交手时受了些伤,正盘膝趺坐,运功疗伤。她旁边放着一只半人
高的酒瓮,瓮口盖着一张黄纸。

  吕冀靠在墙边,他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扭曲的肥脸上满
是惊惧和愤怒。

  中行说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过一掌,伤势极重,此时仍昏迷不醒。

  楼内最后一人,却是洛帮的大当家何漪莲。

  「卓教御。」她开口道:「秦夫人命我来此接应诸位。事不宜迟,还请尽早
启程。」

  卓云君退开一步,垂手道:「请姊姊吩咐。」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态,何漪莲还是禁不住生出一丝荒唐感。堂堂
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却如同小婢,执礼恭谨。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惊
掉多少人的下巴。

  惊理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在重兵包围之下,一直没有动静的襄邑侯府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紧闭的
大门猛然洞开,几辆马车疾驰出来。

  那些马车厢板都包着厚厚的犀皮,连车前的驭马都披着重甲,坚固程度更甚
于武刚车。几名死士攀在车外,有的弯弓劲射,有的挥舞长戈,将拦路的隶徒和
家奴挑开。

  那些四马拖动的重车奔驰时声势惊人,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最后
董宣亲自出手,挥刀斫碎包铁的车轮,才留下两辆,但还是有一辆硬生生闯过屏
障,往上津门驰去。

  两辆大车上载的都是珠宝和吕冀的姬妾,十余名死士被隶徒团团围住,血战
不退,最终尽数战死,隶徒也死伤数十人,更倒霉的是几名中常侍离大门太近,
马车冲出时躲闪不及,当场就死了三个,另外两人也被马蹄践踏,多处骨折。

  看着自己的姬妾死伤狼藉,几名幸存的红粉娇娃被人戴上枷锁,哭哭啼啼在
雪地上跪成一排,吕冀先是额头青筋暴跳,然后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无力地靠在
墙壁上,面如死灰。

  卓云君盯着最后那辆大车逃逸的方向,然后足尖一点,踏上栏杆,宛如御风
而行般追了过去。

  …………………………………………………………………………………

  「乡野草民,拜见车骑将军。」苍鹭躬身俯首,郑重其事地向金蜜镝大礼参
拜。

  金蜜镝双手抚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后,长秋宫所有卫士倾巢而出,在
宫门前严阵以待。吕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报,称刘建招降了所有叛军,准
备进攻长秋宫。刘建一方本来就人数众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谁也不
敢掉以轻心。

  苍鹭果然来了,却没有料想中的大军,而是带了寥寥几名护卫,仿佛毫无戒
备一样过来拜见,举止恭敬,不失礼数。

  金蜜镝沉声道:「足下此来,所为何事?」

  苍鹭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车骑赴永安宫,草民奉令,送将军上路。」

  霍去病闻言大怒,这厮貌似恭敬,话里话外却是恶意满满,真当金蜜镝这些
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几!」霍去病喝斥道:「滚开!」

  金蜜镝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将军入宫,我等一道拜见太后。」

  后面的吴三桂和刘诏等人暗暗松了口气,金蜜镝是忠臣,但一点都不傻。眼
下永安宫的情形无人知晓,不过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连吕太后都已经
认输,不得不抛出吕冀抵罪,其间的险恶可想而知。

  没能把金蜜镝诓去北宫,苍鹭脸上没有丝毫异状,不动声色地说道:「幸赖
将军指挥,宫中叛乱已然平定。自卫尉吕淑以下,吕忠、吕让、吕戟诸逆皆已授
首,射声校尉吕贼巨君自焚而死,从逆之辈尽皆缴械降服。金车骑是军中宿将,
这些降卒都出自军中,草民不敢擅专,还请将军处置。」

                第二章

  投降的乱军在刘建军的押解下,分成两列,鱼贯而入。这些残兵败卒一个个
垂头丧气,心怀忐忑,神情间难掩仓惶。

  投降的吕氏乱军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声军和卫尉军的残兵,以及左武第
二军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刘建军获胜之后过于轻率,还是看管者对这些失去首脑的俘虏太
过放心,这一千余名俘虏只是缴械,锁链脚镣一概皆无,连手都没有捆,就那么
空着手被押解到长秋宫前。

  霍去病对自己的胆量颇为自负,可陡然见到一千多壮汉涌过来,也不由得挺
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直到看清他们手无寸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并不怕刘建翻脸。玄武、白虎两门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刘建敢动手,正好
给了自己反击的口实。刘建击败吕氏,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毫无根基,就以他所
倚仗的大军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证一半人会当场倒戈。

  要不要先发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轻叩着瑶光剑,心下默默盘算。

  金蜜镝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谋逆属于第一等的大罪,这些军士作
为从犯,按例应当一律斩首。可他久历军伍,知道这些军士哪里有什么谋逆的心
思?无非是身为军卒,听从主将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胜负已分,作乱的
首恶葬身火海,这些军士随即缴械,毫无反叛之意,就像现在,明知前路未卜,
也绝无异动。

  金蜜镝目光从一众降卒脸上扫过,不由握起拳头,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几声。

  这些都是汉军精锐,堂堂大好男儿,就这么白白处死,于心何忍?

  苍鹭也不催促,只神色从容地立在一旁,显示出过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被俘的军士才被尽数带到,在长秋宫前整齐排成一个方
阵。接着几名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经过连日来的厮杀,乱军中的将领几
乎死伤殆尽,剩余的自知难逃一死,大都在吕巨君自焚时选择同归于尽。此时幸
存下来的多是些普通士卒,军官寥寥无几。

  最前面是一名头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军士押上来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让
人在膝弯踹了一脚才跪下来,嘴里还在抱怨,「绑得太紧了!」

  「小将军虎狼之姿,」苍鹭两眼望着空处,口中轻飘飘说道:「缚虎安得不
紧?」

  吕奉先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服,昂着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诈,你根本打不
过我!」

  苍鹭望着天际低垂的彤云道:「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一柄方天画戟
所向无敌,堪称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我等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头瞟了霍
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无谋。」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吕奉先叫道:「先把我解开!」

  被押解来的降卒太多,吴三桂与刘诏等人也赶来压阵,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
觑。这小家伙的身手他们也领教过,说句天纵其才也不为过,可这脑子咋长的?

  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奉先恼道:「你笑个屁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扬声道:「来人啊,给吕少爷解开。」

  吴三桂跨前一步,「霍少,这不合适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声提醒道:「少将军,缚虎容易纵虎难。」

  「你们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难道还真把吕家斩尽杀绝?」

  苍鹭道:「少将军以为呢?」

  「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霍去病一声虎吼,斥退那个不长眼的草民。随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镝拱手说
道:「金车骑,吕冀等逆贼虽然作乱,但吕氏传承数百年,忠臣贤士累世不绝,
岂能一概杀之?何况吕氏世称后族,牵连极广,单是吕奉先这小子,他姊姊是代
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间王太后,嫡祖母是阳阿公主……」

  霍去病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镝想必知道这位阳阿
公主——传闻长秋宫那位皇后就出自阳阿公主门下!霍去病还知道,这传闻不但
是真的,而且长秋宫那位皇后对阳阿公主颇为感激,每逢年节寿诞均有致礼。想
杀吕奉先?你先问问皇后答不答应!

  方才那刁民语带挑拨,还想挑起自己对吕奉先的嫉妒,他懂个屁!自己的霍
家同样与阳阿公主关系极深,自己与吕奉先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没
少欺负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脚踢去了皇图天策府,吕奉先这小子现在还在自
己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呢。

  大汉立国以来,帝室与吕氏就累世联姻,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外人,
就是刘氏与吕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谱也理不清楚。数百年下来,各种亲上加亲,
两家血缘早已经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像吕奉先这种
的,本身与一堆诸侯结亲,又是阳阿公主嫡孙。长秋宫看在阳阿公主的面子上,
怎么也得留他一条性命。而太后吕雉因为赵飞燕的缘故,对阳阿公主私下多有不
满,但吕奉先又姓吕,正经的吕氏族人,极得吕雉喜爱。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
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刘建一个远支宗室,别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刘,可比起吕
奉先来,两人在刘、吕、赵、霍诸家眼里,真不一定谁亲谁疏。

  金蜜镝开口道:「吕奉先,你为何谋逆?」

  「我才没有谋逆!」吕奉先梗着脖子道:「是刘建谋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声大笑,「这事儿闹的……哈哈……怎么说呢?」

  随行的一名内侍指着吕奉先的鼻子,厉声喝道:「放肆!」

  「你也滚!」霍去病一脚把他踹翻。

  那内侍趴在地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吗?」

  霍去病握住剑柄,然后一道寒光从鞘中脱出,只轻轻一挥,就将那内侍的脑
袋斩了下来。

  场中万籁俱寂。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派来的内侍横尸当场。霍去病提剑
微微一甩,几滴血珠从如水的剑锋上滑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鲜血溅在苍鹭衣角上,他仿佛没看到同伴身首异处,神情丝毫不变,只
盯着那柄瑶光剑,眼也不眨地说道:「既然说了由金车骑处置,是杀是放,将军
一言可决。」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们。他们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车骑也作不
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长秋宫,赵皇后!」

  徐璜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才隐约品出点滋味。霍去病力保吕奉先,一方面
是两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则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场上,攻打长秋宫是谋
逆,可攻打刘建算什么谋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儿暂时还没有撕破脸,霍去病就差
明着说刘建也是谋逆的乱党了。

  徐璜心头一阵激动。程大行去了北宫,一直没有传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
安宫大局已定,传诏的却跑到刘建军中——显然在北宫的争夺中,刘建一方占了
上风。

  刘建接连拿到玉玺、虎符,又抢先控制住永安宫的太后,眼看着这个野心勃
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风头一时无两,徐璜几乎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一直没有
明白表态的霍少会突然站出来,当众跟刘建顶上。

  短短一会儿工夫,徐璜忽惊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绝处
逢生,真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直到此时,他才捋清霍去病态度转变的关键:太
后吕雉!

  霍子孟虽然在程大行的劝说下,遣羽林天军入宫,但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直
到确定太后失势,霍去病才毫不犹豫地亮明态度:站在长秋宫一方,跟刘建对着
干!霍氏可以接受长秋宫,甚至可以接受吕氏,但绝不能是刘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吕冀虽然跳出来与他争权,但太后吕
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纵然偏向长秋宫和定陶王,也不愿与太后针锋相对。如今吕
氏失势,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徐璜顿时有了底气。刘建此时看似风光,实际上只是一
个泡影。霍子孟与金蜜镝一旦联手,朝中大臣几乎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刘建倚仗
的一帮家奴,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话!

  徐璜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起身喝道:「刘建竖子,岂能为君!」

  霍去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班阉竖虽然能力不咋样,眼力劲儿没得说。特
别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

  苍鹭对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几名护卫目露凶光。

  身后脚步声响,徐璜扭头看时,却发现是原本驻守白虎门的羽林天军。为首
一名羽林郎抱拳禀道:「末将奉金车骑军令,移防长秋宫!」

  霍去病陡然变了脸色,盯着苍鹭道:「你这刁民!竟敢使诈!」

  一直面无表情的苍鹭唇角微微挑起,苍白的面孔就像解冻的湖面荡起涟漪,
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兵者,诡道也。」苍鹭安静地说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
卑而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谓兵不厌诈……」

  霍去病拔剑往苍鹭斩去。苍鹭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拔刀挡格,另外一人
扯起苍鹭,往后疾退。

  苍鹭长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脸惊容,失声叫道:「金车骑!你居然要把这
些降卒杀光!当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们!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场中的降卒本就惊惧不已,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吴三桂、刘诏、唐衡、徐璜等人齐齐变了脸色。长秋宫的守卫全加起来也不
过四百来人,单是在场的降卒就有守卫的四倍,一旦大乱,必成大祸。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绰起一根长矛,振臂一掷,直取苍鹭心口。

  苍鹭身边那名护卫大吼着挥出一拳,硬生生将坚木制成的长矛砸成一团纷飞
的木屑。?

  吴三桂飞身上前,试图截住苍鹭,却被苍鹭身边的佣兵团用劲弩逼开。

  混乱中,金蜜镝声音响起,「老夫金蜜镝!听我号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镝声音并不高,但雄浑有力,沉稳异常,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短短几个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骚动停滞下来,不少军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场中血光乍现,混在降卒队伍中的刘建
门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间大肆砍杀。

  长秋宫前原本就诸军混杂,除了期门武士、宫中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
还有投诚的卫尉军,以及长水、中垒、步兵、虎贲等投奔来的北军士卒。此时又
加上刚刚移调过来的羽林天军和押解来的降卒,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混乱中,几名降卒一边大叫「将军救命!」一边朝金蜜镝奔来,甫一接近,
就露出狰狞之色,悍然行凶,试图刺杀金蜜镝。

  羽林天军刚刚赶来,见状只当降卒作乱,纷纷拔出长刀,准备加入战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得妄动!」

  「羽林军!退后!」

  霍去病叫道:「听金车骑的!」

  金蜜镝喝道:「退后五步!」

  刘诏和王孟手起刀落,将几名伪装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杀当场。他们跟这些人
全都不熟,索性就认准金蜜镝,敢上来动手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其余在场的冯子都和王子方伤势未愈,唐衡、徐璜不擅争斗,此时已经被送
进宫门之内,免得殃及池鱼。

  金蜜镝与霍少病先后下令,羽林天军依言退开五步,然后按照吩咐,齐声呼
道:「伏地免死!」

  「伏地免死!」

  越来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

  假如换一个人,眼下的混乱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屠杀,将长秋宫护卫、羽林天
军和降卒全都卷入血海。幸好坐镇长秋宫的是金蜜镝,靠着他过人的威望,混乱
迅速平息下来。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苍鹭不仅已经扬长而去,还把一个天大的
烂摊子丢给长秋宫。

  稳住形势之后,金蜜镝立即派人打探消息。随着传回的情报越来越多,局势
也越发险恶——白虎门与玄武门几乎同一时间落入早有预谋的刘建军手中,眼下
整个南宫四门紧闭,金蜜镝等人被困长秋宫,内外联络断绝。驻守玄武门的一千
余名隶徒同样中计,被伪造的军令调往烧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况比长秋宫还
危险。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掴了一掌,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与吕奉先那个
有勇无谋的家伙不同,他可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一向以智勇双全自负,没想到
却在一个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头。那刁民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
极,先是伪造军令,将两处守军调走,接着借口移交降卒,亲自出马弄出一千多
人的大阵仗,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机会
就暴起发难。

  这连环计一环套一环,一计更比一计歹毒。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护了白
虎门和玄武门的异动,还把一个大到能压死人的包袱砸了过来。近两千名降卒,
杀不能杀,用不敢用,留下来不但要从本就不多的军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还得
费心安置,长秋宫又不是粮仓,单是这一两千张嘴,就是一个大麻烦。闭门不纳
更不可能,无论这些降卒失去控制在宫中乱闯,还是索性投到刘建一方,后果都
不堪设想。

  霍去病从头到尾琢磨一番,险些气歪了鼻子。他本来就打定主意翻脸,才保
下吕奉先,当时还觉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给了刘建一记耳光,谁知人家的耳光打
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响。自己空负智计,不料却处处落后一步,等于被人牵着鼻
子打转。

  霍去病从来没把刘建当成盟友,翻脸也没有负担。可没想到刘建那厮翻脸更
快,梳理一下时间就会发现,几乎在确定太后落败的同一刻,刘建一方已经开始
动手,中间没有丝毫耽误。单是这份行动力,就令人惊心。

  想到此处,霍去病反而怒气渐消,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假如异地而处,自己
会不会这么果断?即使自己够狠,外敌一去,就毫不迟疑地与盟友翻脸,那么自
己能不能第一时间就布置好一切,并且准确地实施下去?更进一步,自己敢不敢
以身犯险,亲自出面使用诈术,只为了把这个局作得更精细?

  霍去病扪心自问,除了最后一点,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够勇气之外,剩下的都
不乐观。

  「不要想太多。」金蜜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苍鹭这点手段还不至于让他
乱了方寸。此时见霍去病脸上时青时白,开口说道:「诈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药师想必给你说过,行险取巧只能偶一为之,乐此不疲,必受其弊。「霍
去病想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欢冒险吧。相比于堂皇之阵,险
中求胜更合我的胃口。「

  说话间,吕奉先提一颗首级过来,笑道:「哈哈,我刚杀了一个刺客!斩首
一级!」

  那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霍去病看着都觉得服气,「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你心还真大啊!「吕奉先茫然道:」怎么了?「

  吕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觉都没有?

  霍去病拍了拍吕奉先的肩膀,「算了,没事。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倒是听劝,马上又高兴起来,他像蹴踘一样,抬脚把那颗人头踢飞,
然后挥手叫道:「踢过来!踢过来!」

  霍去病与金蜜镝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声,「这小子……很天真
烂漫嘛。哈哈……」

  话音未落,一名大貂档从宫中狂奔而出。

  唐衡脸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样。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走到金蜜
镝面前还是仍不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与此同时,一阵鼓声震破天地。

  …………………………………………………………………………………

  赵充国屈臂一扯,奋力拨转马首,往西邸驶去。但这会儿大雪刚停,孤零零
一辆马车驶到宫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玄武门侧方的小门很快开启,一支近百
骑的骑兵狂奔出来,铁蹄溅开冰雪。

  程宗扬顾不得去想玄武门怎么会落到刘建手里,只想着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再说。对方显然知道这辆马车的来路,否则单纯前来试探,出动十余骑已经算多
的了。一下放出上百精骑,明显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卢五哥重伤在身,义姁靠不住,赵充国还得驾车,能打的只有自己一个,还
有一只手不能用。程宗扬有点后悔,自己光想着剪除了吕雉的势力,又急着送卢
五哥回去疗伤,一时大意,没有等收拾善后的秦桧、单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结果
这会儿连个帮手都没有。

  追兵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骑手已经弯起角弓,朝马车放箭。

  光挨打不还手,肯定是死路一条,可车上无弓无矢,想还手都没办法。

  程宗扬在车内看了一圈,最后一把抢过义姁的药箱,在她愤怒的目光下,一
通乱扒。

  药箱内除了一堆药瓶,只有几柄银刀,两套长短不一的银针。程宗扬拿着这
点东西,真是哭笑不得。那银刀就跟柳叶一样,又薄又轻,自己扔出去,估计连
个响都听不见。银针更是轻得如同鸿毛一样,毫不顶用。

  箭矢破空声越来越响,蹄声越来越近,幸好为了给卢景遮挡风雪,自己选了
一辆带厢板的四轮大车,若是那种带伞盖的轻车,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扬左手骨折,只能单手拔刀,贴着前面的车顶,用力斩开。

  寒风立刻沿着缝隙涌进车内,将车顶板掀得更开,程宗扬左右连劈,将车顶
整个砍下。他最后一刀劈在车厢上方的连接处,接着一挑,车顶板翻滚着从车顶
掉落,险些撞到后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骑兵没有一个菜鸟,不但骑术精湛,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早早
就策马闪避,连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厢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车后。不多时,整个车厢
就只剩下最后面一块。程宗扬还指望它来挡箭,没有动刀,不过它的兄弟亲朋都
已经不辞而别,剩下孤板一块,摇摇欲坠,不用砍也撑不了多久。

  卢景抱着衣裳惊呼道:「你是要冻死我啊!」

  「我也是没辙了,忍着点吧,五哥。」

  离西邸尚远,骑兵已经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卢景往四周扫了两眼,
忽然神情微动,「西边那个夹道!进去!」

  「得勒!」赵充国应了一声,往着夹道的方向驱车狂奔。

  卢景扭过脸,「你怎么不逃呢?」

  义姁咬牙道:「你把我穴道解开!」

  卢景道:「你瞧我腾得出手吗?」

  义姁脸色雪白,她修为被制,这会儿跳下车,被追兵围上就是个死字。这瞎
子到这时候还说风凉话,怎么就不冻死他呢?

  赵充国叫道:「坐稳了!」

  程宗扬和卢景齐声叫道:「这坐得稳吗?」

  马车猛然一颠,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在石阶上磕出一串火星,车身七扭八
扭地冲进夹道。亏得三人练过,才没有被颠下来,可最后面那块厢板到底没能稳
住,被颠得从车上脱落,一路翻滚着撞到一棵老榆树上。

  后面马蹄疾响,骑兵紧追着冲进夹道。这会儿整辆大车只剩下底板,卢景五
指如钩,扣住车底,义姁无处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小腿。程宗
扬横刀而立,防备追兵的冷箭。

  夹道只能容两骑并行,而且弯曲异常,三五步就是一个转弯,要不是赵充国
御车的手段够高明,马车又颠得只剩个底板,恐怕还进不来。

  骑兵紧追不舍,刚转过弯,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马车。最前面两名骑手各自
弯弓,瞄向车上诸人。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忽哨。几条人影从天而降,他们一边发出怪叫,一
边抬脚将两名骑手踹下马去。

  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一帮少年纷纷现身,他们扯着绳索,猿猴般从树
梢荡下,有些直接拿脚踹人,有些腾出一只手挥舞绳套,一把套住骑手的脖颈,
接着又高高荡起。

  夹道弯曲狭窄,擅长野战的骑兵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出惯用的战术,为了便于
马上骑射,骑兵用的都是形制较小的角弓,但在弯曲的夹道内全无用武之地。而
这种夹道对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们自己家里一样,别提多熟了。他们在墙
头拉开弹弓,无数弹丸雨点般落下。飞来的弹丸各式各样,有晒干的泥丸,雕琢
过的石丸,沉重的铁丸,甚至还有奢侈的金丸。

  冲进夹道的骑兵不过三分之一,霎时间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势分成几段,首
尾不能相望,外面只听到夹道内呼喝声、怪叫声连番响起。

  程宗扬也是大开眼戒,这些少年若是上阵,只怕这些骑兵一波就能扫平。但
在这市井之地,却是大显身手。打闷棍、撂黑砖、下绊子的手艺各种精熟,这边
把人打翻,那边就有人张开麻袋,往头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片刻工夫,巷内的响动便沉寂下来,地上只剩下三十来匹空马和三十多个麻
袋。几个游侠儿拿着大棒子,看哪个麻袋还在动,就照头一棒。

  卢景披了件单衣,大马金刀坐在已经快散架的车上,一手放在身前,摆了个
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势。

  为首的游侠儿十分客气,抱拳叫道:「卢五爷!久仰大名!」

  卢景点了点头,「身手不错。活儿也干得利落。」

  那游侠儿闻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卢家五爷一赞,脸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

  「郭大侠在里面,五爷请!」

                第三章

  赵充国跳下马车,凑到一名少年身边,可着劲儿的套磁,「兄弟这身手,够
牛的啊!」

  少年拱手道:「见笑。」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赵充国一脸憨厚地说道:「要是说错了话,兄弟
可多包涵。」

  「见外了。」

  「那我可说了啊?」

  少年仗义地说道:「尽管说!」

  「老哥我掏心窝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兄弟你千万别生气。」赵充国语重心长
地说道:「待在这地方……白瞎了你这人材啊。」

  那少年听着不乐意,「我们洛都游侠儿,不待在这里还怎么着?上天吗?」

  「从军啊!」赵充国眉飞色舞地说道:「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号能上
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扬把赵充国一把推开,打着哈哈道:「别听他扯淡。那啥,外面还有不
少追兵呢。」

  少年没把赵充国的招揽当回事,闻言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这里可是我
们的地盘!」

  「难怪呢,我说你们准备得这么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侠的号令,周围几个里坊的兄弟都聚了过来!足有三百多
口刀,一百多把弹弓!连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脸骄傲,为郭大侠效力,是每个汉国游侠儿的荣耀。

  郭解已经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候。他穿着一袭半旧的布衣,身后立着数名汉
子,都是和王孟一样,追随他多年的手足。虽然郭解身材远称不上魁梧,但见到
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侠,程宗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总算踏实下来。

  「老郭。」卢景远远便说道:「杀死郑子卿那两个家伙已经找到了。」

  郭解脚下一沉,足底的青石无声无息地龟纹开来。这两人是导致他家人被诛
的罪魁祸首,连日来遍寻不得,还以为早被人灭口。

  「一个杨七,一个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吕冀指使的?」

  「吕巨君。」

  看着卢景披着单衣,就像散步一样,随随便便走过来。郭解忽然皱起眉头,
抬手扣住卢景的脉门。

  卢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气透脉而入,在自己经络内游走。

  郭解眉头越拧越紧,良久才松开手,「十方丛林?」

  「没错。」卢景道:「就是那帮秃驴。」

  「我来给你疗伤。」

  「行啊。」卢景毫不推辞。

  卢景背上的外伤已经被义姁处理过,最深的几处伤口用过伤药,拿丝线缝合
整齐,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狰狞,但他受创最重的,还是经脉的内伤。

  这会儿郭解亲自出手,帮卢景打通受创的经脉,众人不敢打扰,都在外面守
着。义姁屈膝跪坐在门边,冷着脸不言不笑,只一手拿着火钳,拨着火盆中的木
炭。赵充国蹲在门口,跟那些游侠儿大肆吹嘘军中的待遇,声称只要有军功,一
年成家,三年立业,五年十年封个侯啥的也不是梦,轻轻松松就走上人生巅峰。

  程宗扬却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自己躲过追杀的消息已经通过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名腿
部略有残疾的汉子匆匆赶来,却是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郑宾。他带来了一个程
宗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长秋宫的暗道被淹,
无法通行。」

  「什么!」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着外界与长秋
宫的联络彻底断绝。赵飞燕、赵合德,还有自己的云大妞,全都被困在宫中。

  「怎么会溢水?」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老班不是说过,洛都的地下水
都被汲空了吗?」

  郑宾挠挠头,对这个很有点高深的问题无言以对。

  「宫里有消息吗?」

  「有!」郑宾道:「蔡公子刚从宫里出来。」

  「蔡公子?」程宗扬一脸懵懂,「哪个蔡公子?」

  说着他心里咯登一声,不会吧?

  郑宾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一个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随即停歇,但漫天的乌云仍没有散开,光线一直阴沉沉
的。可这人一出现,光鲜闪亮的色彩几乎亮花人眼。程宗扬定睛一看,只见那人
头戴一顶束发的金冠,冠上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上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粉
色织锦长袍,腰间束着一条五彩结穗的锦带,下面打着一串缨络,挂了七八块镶
金嵌银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争艳的绛紫色缎面披风,鼻上戴着一副茶色水晶
的墨镜,手里摇着一柄大红洒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个风流骚气。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像个移动的骚包一样,一步三摇地踱着步子踏进
院内,只觉一股风骚之气扑面而来。

  那人「刷」的一声收起折扇,一边在掌心拍着,一边晃着腿,一边扬着下巴
道:「你,瞅啥呢?」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手法娴熟,还花哨地打了个旋,一手在身前
摇着,一边冷冷道:「怎么着?本公子不能换件衣服?」

  程宗扬几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闪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打扮……」

  蔡敬仲戴着茶色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扬的感觉就是像被一把鱼刺
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卡得难受。

  「换件衣服,换换心情嘛。」蔡敬仲道:「在宫里穿惯了乌衣,虽然黑色是
百搭色,可老穿也腻得慌。在外面随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讲究了,只要留意色
彩搭配就成。如今京里风行的大红我镇不住,瞧来瞧去,还是这色儿配我。至于
大红,拿个扇子点缀一下就好。」

  哎妈,你还讲究流行色呢?可这色儿它也不配你啊!墨镜自己倒是不陌生,
月霜也戴过。可这粉色锦袍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找的?程宗扬觉得自己活这么大,
终于算是开眼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畸形的审美……去哪儿说理呢?

  蔡敬仲低头看了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没有!」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特别时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然后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头。

  程宗扬死命忍着才没告诉这位爷,单是衣服骚气点倒也罢了,可怕的是蔡爷
穿得这么浪,表情还是一副死人脸,外面花团锦簇,里面死气沉沉,活像一具裹
在寿衣里的僵尸。

  他偏过脸,不敢再看。就蔡爷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寿。

  「那个……我听说你被烧到了?伤得重不重?」

  「一点皮外伤。烧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说着,专门伸出手,跟程宗扬比了比。好嘛,两人都伤的左手,不过
程宗扬手上只随便绑了条绷带,蔡爷手上包的可是一条靛青色的鲛帕,正经的宫
中贡物。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扬很理解义姁为什么半晌才认出他来,蔡爷打扮成这等模样,确实不好
认。

  蔡敬仲不动声色,「你认错了。蔡常侍早就烧死了。」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义姁神情激动起来,「怪不得太后会中计!原来是
你这个叛贼!」

  「什么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着她,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公子从来都没
听说过。」

  义姁尖声道:「你还抵赖!枉自太后那么信任你!」

  赵充国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么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赵充国赶紧服软,「蔡公子,我就问问那钱……」

  「没听说过。」蔡敬仲板着脸道:「什么钱?」

  「我借给蔡常侍那钱——可是许过四分利的啊!」

  「你们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脸愕然地说道:「蔡常侍烧死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着呢。」

  「那不就结了。」蔡敬仲叹息道:「欠条也烧了。死无对证啊。」

  「别啊!」赵充国赶紧往怀里掏,「欠条一边一份,我这儿还有一份呢!」

  赵充国一边挥舞着欠条,一边过来要找蔡敬仲讨个说法。程宗扬伸手拦住,
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蔡敬仲为什么要这么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脸扔一边,就
这身打扮扔到街上,谁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镜,蔡敬仲都
戳到眼前了,还说了半晌话,义姁才认出来,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经不在了。欠钱这
事跟蔡公子没关系。」

  眼看赵充国就要跳脚,程宗扬道:「别急啊!」

  「能不急吗?我全副身家都在这上面呢!」赵充国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时
候,可没说过要赖账啊!」

  蔡敬仲摇着折扇,口气风凉地说道:「人死如灯灭。死人还什么钱呢?」

  「蔡爷,你就别说风凉话了。」程宗扬转头道:「他忙着自焚,把这事儿给
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扬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身上,「这事算我的!」

  「凭什么算你的?」赵充国还没说话,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对于程宗扬的
钱,他一向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语重心长地说道:「钱没了,人还在,这就是福气,你该
惜福啊。」

  赵充国叫道:「没这么说的!」

  「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蔡敬仲真诚地说道:「去找蔡常侍的后人啊。父
债子偿,天经地义。」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脸的架势,程宗扬也算服了,这是往死里赖啊。

  「这事我作主,不要再说了。」程宗扬打断他,然后问道:「宫里情形怎么
样?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蔡敬仲淡定地说道:「就是剑玉姬那边来了几个人,请
皇后娘娘去北宫。我看风头不大对,先出来了。」

  「卡!」程宗扬下巴掉在地上。

  …………………………………………………………………………………

  长秋宫内,披香殿前。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锦裘,双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礼地温言说道:「太后已然
允诺,即日移居长信宫。如今北宫无主,奴婢冒昧,伏请皇后殿下即刻启驾,前
往永安宫。」

  蛇夫人披头散发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强握着一柄短刀,手指因为剧痛微微发
抖。她右肘被一支乌黑的弩箭穿透,鲜血染红了衣袖,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云丹琉披风被刀锋斩破,此时扔到一边,露出里面一袭白蟒箭袖劲装。她头
上扎着英雄结,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的长带,双手抱着那柄青龙偃月长刀,就如
同一个俊俏的武士,英气逼人,孤身一人挡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几名黑衣人尸横就地,其中一人几乎是拦腰
斩成两段,死状惨烈之极。

  在她身后,身着宫装的赵飞燕玉颊雪白,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不要再打了。」赵飞燕的嗓音如同出谷黄莺一样婉转悦耳,只是语气中透
出入骨的凄凉,「我跟你们走便是。」

  云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双眸犹如寒星,毫不客气地说道:「别傻了。一旦
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赵飞燕何尝不知?可是在那妇人身后,赵合德正被一名大汉拧住双腕,一柄
锋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颈上,随时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咙。

  剑玉姬在皇后寝宫几次三番来去自如,程宗扬已经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
的找了几遍,始终没找到可疑的暗道。最后只能推测,剑玉姬很可能是用幻术潜
入长秋宫。

  眼下倒是可以确定了,长秋宫的确另有暗道。之所以没能查出来,也许是暗
道藏得太隐蔽,也许是派的人故意瞒报。可惜眼下即便知道也为时已晚,单超随
程宗扬前往永安宫,作为皇后寝宫的披香殿内,只剩下几名侍奴。至于宫中原有
的宫人内侍,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还不及跟随定陶王入京的侍从可靠,早早就
被打发出去。

  黎明时分,赵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观养成的习惯,去殿外诵经,结果闻清语突
然出现,轻易就擒获了赵合德。蛇夫人拚死护住赵飞燕,好不容易支撑到云丹琉
赶来。可惜来的也只是云丹琉一人而已。披香殿是皇后寝宫,不方便外臣进入,
金蜜镝等人只能在外围警戒,此时只怕还不知道宫中出了乱子。

  闻清语神情愈发谦恭,躬身道:「请殿下启驾。」

  云丹琉伸手欲拦,赵飞燕却避开了。她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波光流转,露出
一丝决然。

  云丹琉读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让开。

  赵合德早就泪盈于睫,这会儿使劲忍着,才没有淌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又笨
又没用,不但帮不上一点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为累赘。连累了姊姊,还有那么
多人。

  赵飞燕一步一步走到闻清语身前。闻清语含笑躬身,一边抬手欲扶。

  赵飞燕犹豫了一下,将玉腕放在她手中。

  闻清语笑意更浓,轻轻扶住皇后的手腕,接着往下一拧。

  赵飞燕顿时跌倒在地。

  闻清语柔声道:「定陶王何在?」

  赵飞燕吃痛地咬住红唇。

  闻清语盯着她,然后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搜!」

  话音未落,云丹琉便动了。她从阶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长刀仿佛化为一条青
龙,一闪便到了闻清语面前。

  闻清语拖着赵飞燕闪身疾退,后面一名大汉猛然扑上,他对呼啸而来的青龙
偃月刀视而不见,手中的锯齿刀直接斩向云丹琉的腰腹。

  那柄锯齿刀的刀背遍布倒钩,犹如利齿,原本最善于钩锁对手的兵刃。但云
丹琉的刀锋用珊瑚铁强化后,锋锐异常,方才搏杀中已经有三人应对失误,成为
刀下亡魂。这名壮汉索性不再去赌运气,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术,要与她拚个
两败俱伤。

  却不料云丹琉凌厉的攻势突然一顿,随即抽刀便走,整个人如同一朵轻云,
飞上檐角。

  随闻清语前来的部属不仅将披香殿四面围住,连殿顶也留有人手。程宗扬若
是在这里,倒是能解开心下的疑团。刺杀吕雉时,剑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凑
了一堆人马。然而此时,在场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属,一个外人都没有。

  蛇夫人高耸的胸脯起伏几下,然后挺身闯出宫门。刹那间,披香殿外刀光四
起,殿上殿下战成一团。

  殿角一扇屏风后面,定陶王刘欣伏在盛姬怀中,睡得正香。盛姬紧紧搂着定
陶王,一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罂粟女和尹馥兰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遇袭时,定陶王与盛姬正好在殿内,慌乱之下,只能躲在屏风之后暂避。定
陶王与赵飞燕不同,赵飞燕毕竟是皇后,即使落到刘建手中,顶多也是软禁在永
安宫,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定陶王一旦被刘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赵飞燕放弃反抗,一半是因为妹妹,一半也是以身为饵,给定陶王留一条生
路。但闻清语显然早有定计,擒下赵飞燕,第一件事就是逼问定陶王的下落。

  云丹琉与蛇夫人各选一个方向突围,引得黑魔海诸人纷纷现身。

  听着殿顶的拚杀声渐渐远去,罂粟女和尹馥兰同时跃起,架起盛姬,往殿后
暗道的位置掠去。

  两人并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绝,只想着藉此逃出生天。罂粟
女刚踏入小阁,便发出一声惨叫。

  一条幽灵般的身影从阁中跨出,他一手提着罂粟女的衣领,一手在她颈中摩
挲着,然后抬手嗅了嗅指尖,那双桃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尹馥兰毫不犹豫,扔下盛姬转身就走。

  西门庆制住罂粟女,随手一丢,然后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
摔着?」

  这厮风流成性,百忙之中还不忘揩油,往盛姬脸上捻了一把,然后才笑眯眯
往定陶王抓去。

  头顶风声一紧,一股逼人的寒风从天而降,刀锋未至,西门庆浑身的汗毛就
已经都竖了起来。

  在临安吃过一次大亏,西门庆明显长了记性,不等刀锋及体,就闪身避开。

  云丹琉从殿上跃下,一把从盛姬怀中揽过定陶王,然后旋过身,青龙长刀破
空劈出。后面一名黑衣人举起重盾,只听一声微响,厚若人掌的青铜重盾就像蜡
做的一样,被刀锋齐齐斩开。锋芒所至,几乎连他的手臂也被一并斩断。

  黑衣人踉跄退后,紧接着又有两人从殿顶跃下。

  「留下吧!」西门庆一抖折扇,三支精钢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并不是云丹
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处。

  黑魔海人多势众,只要困住云丹琉片刻,众人合围,定叫她插翅难飞。西门
庆射出扇骨,不图伤人,只为截住云丹琉的去路。赵飞燕已然在手,再拦下定陶
王,圣教这一次可以说大获全胜。

  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云丹琉腾身而起,直接用肩头
撞上一支扇骨,抬脚踏上精阁的檐角。

  西门庆眼睁睁看着那支扇骨透入云丹琉衣内寸许,然后又弹了出来,不禁瞠
目结舌。云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儿,竟然有着一身
出神入化的横练功夫。

  一步之差,衔尾追来的黑魔海众人到底没能拦住云丹琉。等她身影消失在披
香殿后,闻清语不敢多待,立即带着擒获的赵飞燕、赵合德,以及罂粟女等人离
开长秋宫。

  云丹琉一个千斤坠,从空中笔直落下,落地时在雪上滑出丈许,卸去力道。

  这点高度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震伤怀里的小娃娃。

  又杀又打的一番折腾,那屁孩竟然还在睡着,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
的样子。云丹琉哭笑不得,这小家伙睡得还真香。

  黑魔海显然也担心她突围与金蜜镝所领的军士会合,大多数人手都放在披香
殿东侧。云丹琉转而向西,虽然成功突围,却离金蜜镝越来越远。此时虽然没有
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给金蜜镝,还要穿过大半个长秋宫。

  云丹琉正要转身,身后却仿佛有一道屏障无声的破裂开来。紧接着,一阵急
促的战鼓声隆隆响起。

  云丹琉立即意识到披香殿附近被设下禁音的法术,此时禁术消失,外界的声
音才传入宫中。她侧耳听了片刻,然后解开白蟒劲装,再解开里面的护身银甲,
将定陶王小心放在怀内,接着扣上银甲,束好外衣。

  她举刀挥舞了几下,确定不会伤到定陶王,才飞身往西掠去。

  …………………………………………………………………………………

  「所以你就把她们全都扔在宫里,自己跑了?」

  程宗扬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逃跑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领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

  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为之身,焉能置之险境?」

  「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别人也不是垃圾啊!」

  「我不是来给你报信了吗?」

  好吧,蔡爷的人性也就这样了。能来报个信就够对得起自己了。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不由错愕地发现,自己这一局居然已经输了啊?吕雉没
有逮到,北宫被剑玉姬占着,还假借太后的名义四处传旨,等于拿走了所有的红
利。南宫全部落在刘建手里,董宣被设法支开,金蜜镝倒是还在,可长秋宫被一
窝端了个干净,不但赵飞燕被掳,自己还搭进去三个侍奴,一个赵合德和一个云
大妞。

  自己还想拉开架式与剑玉姬斗一场,可现在的感觉,怎么好像那贱人还没有
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轻轻一戳,自己就已经倒下了呢?

  好歹是三方逐鹿,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那贱人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
握二后,脚踩两宫,大获全胜了呢?她是怎么做到的?

  程宗扬还没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点不见外地信步进了内室。郭解和卢景
在内室疗伤,估计顾不上答理他。蔡敬仲在里面兜了一圈,然后出来,冷着脸吩
咐道:「去打盆热水来。越热越好。」

  旁边的少年只当是郭大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热水。

  程宗扬心下一紧,「卢五哥的伤势……」

  蔡敬仲道:「没事。」

  「那干嘛要热水?」

  「泡脚。」

  程宗扬还没弄明白谁要泡脚,少年已经打来热水。

  蔡敬仲指了指边上,「放这儿就行。」

  他随意坐在一张几案上,脱了靴袜,把脚放在木盆中。严寒天气,被热水一
烫,蔡敬仲惬意地舒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舒服啊……」

  程宗扬一口恶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最后还是强忍下来,咬着牙问道:「蔡
爷,你既然有这工夫跑出来,怎么不去知会金车骑呢?」

  「那边也在打呢。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常言说的好:千
金之子,不坐垂堂。」

  好吧,就你的命金贵。程宗扬忍着气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暗道被淹,他难道是一路游出来,然后换的衣物?

  蔡敬仲用脚撩着水,「我?骑马出来的。」

  「骑马?宫门不是封了吗?」

  「传旨的不拦。」

  术业有专攻,死太监冒充传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诏书在这儿呢。」说着掏出一卷黄绫诏书。

  「……你真是传旨的?」

  「怎么会呢?遇到一个熟人出宫传旨,我就代劳了。」

  蔡敬仲扯开诏书看了一眼,「哟,还是赦诏呢。」

  刘建在诏书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谋反外,其余罪行一律赦免,不
再追究。

  「这玩意儿有个鸟用,擦屁股都嫌硬。」蔡敬仲嘀咕着,把诏书随手揉巴揉
巴,打算拿来擦脚。

  程宗扬黑着脸一把夺过,塞给郑宾,「你先回去。把诏书带给秦夫人,让她
看着处置。」

  赦诏还是有用的,程宗扬可没忘记宁成和义纵如今都是阶下囚。

  「程头儿,你不回去?」

  「我去宫里看看。」

  程宗扬不甘心就这么认输。自己手上的实力并不弱,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被那贱人一路横扫,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儿痛定思痛,他认为自己的失误一是警
惕性不高,对剑玉姬的阴险估计不足,其次是力量太过分散,给了那贱人各个击
破的机会。第三是缺乏全盘的计划,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眼下金蜜镝、吴三桂等人在南宫,秦桧、单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宫,还有宫
外这批人。自己一方的人马被分割成三处,若不抓紧机会汇合,迟早会被剑玉姬
逐一吃掉。

  「去长秋宫!」程宗扬下定决心。

  赵飞燕的皇后身份无可替代。没有赵飞燕,自己一方就彻底失去了大义的名
份,成为逆贼。就连霍子孟和金蜜镝也抗不住这等后果。眼下只能闯进宫内,查
找赵飞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扬开始点将。

  蔡敬仲神情不悦,「蔡某大有为之身……」

  「我要是输了,实验室就等下辈子吧。」

  这下可戳到了蔡爷的心尖尖,死太监一推墨镜,断然道:「必须去啊!」

                第四章

  吴三桂焦头烂额,好一番折腾,才把降卒安置到长秋宫相邻的西宫,回来正
看到吕奉先蹴踘一样踢着一颗人头,和几个胆大的期门玩得不亦乐乎。

  吴三桂吓了一跳,「这是谁的头?」

  「不知道啊。」刘诏是真不知道,就看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弄了颗人头,
踢得热火朝天。

  吴三桂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么大的仇?」

  人杀了,头砍了,还把脑袋当球踢,这小子很毒辣啊……

  人头一路滚了过来,眼看就要掉进沟渠,吴三桂拿脚一勾,截住那颗人头。

  吕奉先飞奔过来,「谢了!」说着抬脚盘起人头就要走。

  吴三桂一把拉住他,劝解道:「人死为大。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对
吧?」

  「对啊。」

  「这是谁?」

  「不知道啊。」

  吴三桂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还说个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吕奉先一脸不解,「你想说啥?」

  「没啥。」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脑袋,爽朗地笑道:「你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那当然!「吕奉先握拳道:」男儿应该心有天地,胸怀四海!


  哥说的不是这意思吧?得了,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兴高采烈踢球去了。

  吴三桂却没有高兴多久,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踪了。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如今知道的只有六个人:金蜜镝、霍去病、唐衡、徐
璜、吴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带着狗腿富安负责寝宫内外联络,他是第一个发现出事的,然后通知
了唐衡和徐璜这两个内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来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瞒你。」金蜜镝神情凝重地说道。

  皇后赵飞燕失踪,定陶王刘欣失踪,所有宫人全部失踪,连程宗扬临走时指
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并失踪。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知
情人。

  谁能想到苍鹭在宫外搅动风雨,仅仅是声东击西。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却没
有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天亮才发现披香殿内所有人都不见踪影。

  殿外的雪地上残留着许多血迹,显然经历过一番恶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
何线索。

  皇后与定陶王的失踪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鸡,徐璜面如死灰。他们两个身家性命都在于此,长秋宫出事,
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霍去病同样不好受,他刚挑头和刘建翻脸,这边长秋宫就没了。失去皇后和
定陶王,就失去了大义的名份,他再怎么折腾都逃不过乱臣贼子的名头。

  金蜜镝尚能镇定自若,但浓眉也完全拧紧。苍鹭等人的手段这已经不是什么
小伎俩了,而是足以夺国的封喉一剑。自己到底也是轻视了这些贼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条小狗一样使劲嗅着,徐璜颤声道:「趁军心未乱,
我们杀出宫去……」

  「不可!」吴三桂道:「此时妄动,必生大乱。不如死守宫禁,尽快知会主
公,听其决断!」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攻其必守。」霍去病道:「给我一彪人马,我去凉风
殿,斩杀刘建,断其根本!」

  高智商忽然抬起头,鼻尖还沾着几点雪花。

  「是个女人。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

  卢景趴在榻上,背后搭了条白布。

  程宗扬把一颗殷红如血的药丸放在案上,对义姁道:「你是光明观堂的,精
通药性,是不是有毒也瞒不过你。这颗毒药是殇侯亲制,每时辰发作一次,每次
需要服一颗解药。六颗解药都在五哥手里。你想跑尽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个
时辰。」

  义姁寒着脸道:「六个时辰之后你若不回来呢?」

  「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

  「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杀了你。」

  义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扬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拿到一份赦诏,令弟的罪行有指
望赦免。所以你要没事的话,多祈祷我能赢吧。」

  义姁忍下怒意,过了会儿冷冷道:「我听明珠说过你。」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软,泛起一丝甜意。

  「她可没说过,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义姁拿起药丸,一口吞下。

  卢景哂道:「我说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过来,给大爷捶捶腿!」

  义姁愤然将一条手巾摔到他脸上。

  卢景把手巾啐到一边,还要再开嘲讽,被程宗扬拿块萝卜堵住嘴。

  「冬吃萝卜夏吃姜。多吃点萝卜去去火。」

  从内室出来,一身风骚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铜镜前,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
剪下来的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刷着糨糊。

  「行了蔡爷,别折腾了。你打扮的已经很好了。」

  「你不懂。男人嘛,还是要有点胡子,看起来比较成熟可靠。」

  「哪个公子哥儿留一把胡子的?」

  「先帝的胡子就不错。」蔡敬仲说着转过头,「像不像?」

  程宗扬感觉就像吃了一斤砖头,心里堵得难受。像!怎么不像?活脱脱就是
刘骜的胡型,一左一右,两撇帅气的小胡子。简直就像是从刘骜尸体上剃下来,
粘在蔡爷脸上一样。

  「非常好!」程宗扬咬着后槽牙说道。

  蔡敬仲对着铜镜端详片刻,然后将须尾捻了捻,让它显得更加挺翘。

  程宗扬一刀将铜镜劈成两半,「爷!走吧。」

  「就你急。」蔡敬仲理了理衣冠,「郭大侠呢?他不是也去吗?」

  郭解带着几名随从进来,「复道有鼓乐声。」

  …………………………………………………………………………………

  长近七里的复道宛如长虹,横跨天际,连通南北二宫。站在下面,能听到其
中隐约飘来鼓乐之声。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听见复道里面有动静,后来才响起鼓
乐,中间还停了一段。」

  「是黄门鼓吹。」把蔡敬仲带来的确是带对了,死太监对宫里的规矩了如指
掌,一听就知道根脚,「天子出行用的御乐。」

  这么说,上面走的应该是刘建?程宗扬知道,复道里面全是各种易燃物,尤
其是泼洒的灯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理干净。因此他送卢五哥回南宫时,都没
敢走复道。刘建摆足天子的仪仗,带着黄门鼓吹,一边走一边清理,恐怕再有半
个时辰也走不完。

  一个念头立刻跳上心头:烧了它!

  剑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烧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马再变出来
一个。只要烧死刘建,大伙就彻底扯平,甚至自己还占了便宜——自己敢烧死刘
建,剑玉姬未必敢烧死赵飞燕,她要敢烧,等于是把她手里的牌烧了。没有赵飞
燕,自己好歹还有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支持,她还剩什么?太子妃成光?就算
她想,别人也得认啊。

  「有弓箭吗?」程宗扬道:「还有火油!」

  旁边的少年龇牙一笑,「有!这鸟玩意儿,我早就想烧了!」

  那帮游侠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说有人要烧两宫的复道,一个个磨
拳擦掌,兴奋异常。

  蔡敬仲道:「别在这儿烧啊。」

  程宗扬扭头看着他。这死太监难道良心发现,知道护着宫里了?

  「在这儿烧,他们不就跑了?」蔡爷一手摇着扇子,一边出主意道:「你得
从两头烧啊。」

  自己早该知道蔡爷的人性都已经沦丧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对他的良知抱有
幻想。你别说,这主意确实周到,从两头烧,刘建跑都没地方跑。

  「火一烧起来,两边宫里都看得见。趁着两头大乱,咱们正好进宫。」蔡敬
仲干起正事来,还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狠狠点了下头,「我看行!」

  蔡敬仲从袖里拿出一根线香,两头点燃,然后一折两段,一截自己留着,一
截交给那些少年,叮嘱道:「你们带上弓矢火种,往前跑出三里,等线香烧完,
立即放火。」

  程宗扬道:「太远了吧?」

  「万一有漏网的呢?」

  复道两端各有一里多位于宫内,中间将近四里,众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宫,
跑出三里,差不多是两头对称。依照天子御驾行进的速度,大概正在复道中间,
两端同时放火,正好把整条复道彻底烧干净。今年洛都城可谓是多灾多难,大火
一场接一场,别的不说,PM2。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随者亲自带队,十余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马呼啸而出。

  鼓乐声渐行渐远,线香越烧越短。程宗扬正准备点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听
到宫城上一阵喧哗。

  一名身着白色劲装的女子挺刀冲上城墙,她仿佛一名纵横无敌的女武神,所
向披靡,手中的长刀犹如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嘶吼咆哮。城上的守卫多是刘
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锋下一触即溃,根本无法阻挡分毫。

  云丹琉的白蟒劲装洒满鲜血,她从城下杀到城头,不知斩杀了多少对手。好
在这里远离城门,没有重兵驻守,否则以她一己之力,想冲破北军精锐的阻截,
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大小姐虽然生性好勇,可并不傻。这帮家奴除了人
多,一无是处。她一路杀来,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几无一合之敌。

  杀到城边,云丹琉跃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蹰。南宫城墙高达
六丈,直接跃下去,就算自己能撑住,怀里的小娃娃也得震个半死。只能看有没
有绳索可以借力了。

  云丹琉正想办法跃下城堞,却看到城下几个人影飞奔而至。中间一个一边狂
奔,一边放声叫道:「云妞!我来接你!」

  云丹琉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回身一刀,将身后的追兵逼开。

  程宗扬十指如钩,犹如猿猴一样在城墙上攀爬。他左边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
是高明,脚尖一点,身体就笔直拔起丈许,竟然在陡峭的城墙上如履平地。至于
他右边那个,云丹琉一眼看去,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还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着一条亮紫色披风,里面是粉红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副极为少
见的墨镜,脚踏一双绣花攒珠的丝履,手里一柄大红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活像
一只慌着采花拾蜜的穿花蝴蝶。他一边倏倏地往上飞,一边唠叨道:「可是说好
了啊,金铢!得是金铢!别拿银铢来糊弄我!」说话间,唇上两撇小胡子好像要
飞出去一样。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金铢就金铢!少根汗毛就拉倒!」

  「瞧你说的,还信不过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铜铢,厉声叫道:「郭大
侠!当心!」说着屈指弹出。

  郭解听到背后袭来的风声,身体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别挡我财路!」

  利字当头,死太监狂性大发,一边不要命地冲上城头,一边拉起披风一通疯
扯,撕得稀碎。

  云丹琉望着越来越近的程宗扬,眼中满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
扬一把,却被那只风骚的花蝴蝶拦腰抱住。

  蔡敬仲一试斤两,大叫一声,「赚了!」然后一把将云丹琉扔了下去。

  城上的守军勉强结好阵势,一波利箭雨点般射来。蔡敬仲站在城堞中间的凹
处,半步不退,一把折扇甩得看不见人影,将箭矢尽数拦下。

  云丹琉毫无防备地从城头坠下,惊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只本能地捂住胸口,
生怕怀里的孩子掉下去。

  忽然腰间一紧,却是那人的披风不知何时已经拧成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另
一端侧系在那人腿上。

  云丹琉下坠的冲击力使蔡敬仲往后滑了半步,险些从城堞间失足落下,他不
惊反喜,赞道:「够份量!」

  程宗扬反身滑下,一把揽住云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紧了!」然后抬肘一
击,将城墙外面包的青砖击碎,一手扣住凹处,稳住身形。

  云丹琉红唇发白,气得声音直抖,「他是谁!我要砍死他!」

  说话间,那人从城头飞下,叫道:「拉住了!」

  他本来想靠程宗扬借把力,但程宗扬二话不说,抽刀将云丹琉腰间的布条斩
断。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落下去。

  「啊!」云丹琉惊呼一声。

  「放心吧,」程宗扬道:「祸害活千年,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汉正在押阵,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冲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从容,将城上袭来的箭矢、檑石一一挡开,护着两人往城下攀去。

  等两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着,倒是赵充国因为接他,
扭伤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不过考虑到蔡敬仲摔成肉饼,自己的欠条就真打水
漂了,这点小伤只能认了。

  城头上的家奴弯弓放箭。众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伤的左手勉强比
出两根手指,对程宗扬说道:「两石!」

  程宗扬目视着他。

  蔡敬仲举起手,发誓一样说道:「真有两石!」

  云丹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蔡敬仲「刷」的抖开折扇,「我们刚说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来,你有多
重,他就给我多重的金铢。我算算啊……」

  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铢按官秤是二钱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两石二
百四……正好一万金铢。」

  云丹琉怔了片刻,然后吼道:「你才有两石!你们全家都两石!」

  程宗扬微笑道:「蔡爷,你有种当着云大小姐的面再说一遍:她的体重有多
少来着?」

  蔡敬仲把墨镜往下拨了拨,目光炯炯地看着云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诚恳地说
道:「我没说你胖。」

  如果目光能杀人,蔡敬仲这会儿都成馅儿了。云丹琉凤目生寒,从牙缝里拧
出两个字,「两?石?」

  蔡敬仲扭头道:「刀算吗?」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蔡敬仲肉痛地说道:「那去掉五斤。」

  「锵」的一声,云丹琉将那柄半人高的青龙偃月长刀插在蔡敬仲脚前,几乎
剁掉他绣花靴子上镶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

  「八十二斤!」

  蔡敬仲眼睛一亮,「你们的孩子得算吧?」

  「睁大你的狗眼!」

  「哦,是定陶王啊。」蔡敬仲一脸失望。在他眼里,诸侯王还不如云大小姐
身上的赘肉来得美妙。

  程宗扬赶紧伸头去看,蔡爷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笔钱,对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扬笑道:「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认,我就掏钱。」

  云丹琉冷冷睨视着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云丹琉片刻,然后抖开折扇,遮住面孔,凑到云丹琉耳边,
轻声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

  云丹琉「腾」的红了脸。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钱跟大小姐加起来够一百五十斤就行。」

  云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钱!——九十斤。」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说嘛,大小姐身轻如燕,体重绝
不过百。」

  九十斤,云妞那两条大长腿看着都不止……这种事,程宗扬再有胆子也不敢
揭穿,老实装傻道:「多少金铢?」

  「三千七百五。」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打个折,你就给三千八吧。」

  「还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扬冷笑,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
就三千八。」

  说着他小心往云丹琉怀里伸出手,想试试那小屁孩是不是还有气。结果他手
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嘴巴一扁,放声
大哭起来。

  云丹琉脸色发僵,那件白蟒劲装渗出一片水迹,迅速洇开。

  从郭解、赵充国到程宗扬,一群大老爷儿们全都干瞪眼,三人加起来会的功
夫大概有上百种,但换尿布这手艺谁都没练过。

  「蔡爷?」程宗扬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你一个当太监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吗?」

  「宫里好几十年都没生过了。」

  程宗扬扭头道:「老赵?」

  「我练的铁砂掌。」赵充国憨厚地说道:「平常自个儿擦屁股都硌得慌。」

  「郭大侠……」程宗扬说了一半,自己就放弃了,「算了。」

  程宗扬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帮手。倒是刚尿了裤子的定陶王哭声越来越嘹
亮。

  云丹琉一边笨手笨脚地拍着,一边道:「给我找块布!还有衣服!」

  「对!对!对!赶紧找一身衣服!」

  「两身!他也要换。」

  忙乱间,远端的复道突然冒起一股浓烟。程宗扬省悟过来,「差点忘了!赶
紧放火!」

  「别!」云丹琉叫道:「赵皇后说不定在里面!」

  …………………………………………………………………………………

  复道内的易燃物虽然清理过,但泼上的灯油没有那么容易清理,火头一起,
复道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火沿着木制的廊桥迅速蔓延。伴随御驾出行的黄门鼓吹
扔掉乐器,拚命奔逃。众人连惊带吓,再加上被烟火一熏,有些体弱的宫女不由
昏迷倒地。

  程宗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果决的人,就比如此时——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
出的,放火的后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宫人,还是禁不
住心生恻隐。

  一名小宫女跌倒在地,还未起身,就被慌不择路的内侍踩踏。程宗扬腾身攀
住横梁,从奔逃的人流头顶越过,不惜大费周章地将那名宫女救起,送到安全区
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蔡敬仲已经揪住几名内侍问明原委,过来说道:「御驾
是空的。半个时辰之前,刘建已经去了北宫。」

  「皇后呢?」

  「不在。」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沉甸甸的。天子出行,单是随侍的黄门鼓
吹就有一百余人,加上其他内侍、宫人,其数不下五百。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图
两端同时放火,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即便现在只在一端放火,伤亡也不会小。

  刘建不在,难道这些人都白死了?

  大火越来越近,滚滚黑烟薰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云丹琉说道:「刘建不在这
里,把他们烧死有什么用?」

  蔡敬仲道:「这会儿若是救火,可就没时间救皇后了。」

  云丹琉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然后一声娇叱,疾劈而下。刀锋的青光没入木
制的桥面,足足劈出数丈。接着她伸脚一踏,复道的地面齐齐断裂开来。整条复
道架在夯土的础基上,此时一端被云丹琉挥刀劈开,桥面悬空垂下,另一端在烈
火焚烧下,很快难以支撑。桥身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一点一点下沉,片刻
后,轰然一声巨响,桥身从空中堕下。

  堕下的廊桥内还有未逃出的内侍,但云丹琉果断地弃之不顾,「好了!我们
去北宫救人!」

  「为何是北宫?」赵充国道:「说不定皇后还在南宫。」

  「因为剑玉姬在北宫。」程宗扬不再去想那些无辜的死者,「羽林天军和司
隶的徒众都在南宫,闻清语掳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宫才稳妥。」

  刚给自己换了一个新身份的蔡敬仲显然不乐意冒险,「那我们也应该先跟金
车骑他们会合啊。」

  赵充国自告奋勇,「我去便是!」

  「你去知会金车骑。我们去北宫。」程宗扬道:「定陶王就别再入宫了,请
郭大侠安排人手,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下来,再设法送给秦夫人。」

  王蕙身边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当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们几个?」

  程宗扬道:「会之和单超等人尚在北宫。」

  云丹琉道:「那还等什么!」

  …………………………………………………………………………………

  北宫,白虎观。

  北宫建筑大都集中在东北方向的永安宫一带,西南一带宫阙稀少,朱雀门以
西,白虎门以南,面积占据北宫四分之一的区域内,几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
寺狱隐藏在森森古木之间。

  来自胡地的巫师退出争斗,吕氏门下的死士临阵倒戈,四散逃亡,吕雉羽翼
尽失,孤身远飏,此时只剩十余名死士占据了北寺狱西侧的角楼,据险而守。

  他们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桧等人拦住去路。这十余名死士中,包括杀害
郑子卿,嫁祸给郭解的杨七和伊震,还有几名已经被揭穿身份的僧人。程宗扬临
行时专门交待过,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单超主张应全力进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石敬瑭却拖拖拉拉,只张罗
着一众手下架起大黄弩,把角楼四面围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动手,反倒摆
出一副久战的架式,像是要跟对手耗到天荒地老。单超忍不住质询,石敬瑭也不
含糊,理直气壮地宣称儿郎们性命要紧,坚决不与对手玩硬的。

  单超没想到这披云大汉看似豪勇,竟然胆小如鼠,寒声道:「两军相逢勇者
胜。阁下一味坐守,难道要静观其败?」

  「没错,」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们也逃不了,大伙就对着耗呗,谁怕
谁啊?」

  「眼下我等已然占了上风,正该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敌!」

  「差矣!差矣!」石敬瑭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既然咱们已经占了上风,
干嘛还要跟他们玩命?吃饱了撑的?」

  单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于敌,竟尔不敢一战?」

  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压低声音道:「君侯说了,里面有六个光
头,方才你也看见了,连卢老五都吃了亏。那帮秃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丧失理
智了都,跟他们玩命,划不着啊。」

  单超吸了口气,「我上!」

  「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单超一眼。

  单超身为阉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压下伤势,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丢
弃的环首刀从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请便,我等在下面给公公呐
喊助威,保证声音高高的。」

TOP

0
                第五章

  单超脸上青气浮现,没想到阳武侯手下的卫队长,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惫
赖货。

  秦桧笑着打圆场,「单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兽犹斗,那些贼秃
暴起伤人,折损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们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单超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

  石敬瑭拧眉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瞧我的!」

  石敬瑭拢起双手,扯开喉咙叫道:「上面的兄弟听好了!我们君侯说了,他
与诸位无冤无仇,只与那帮秃驴不共戴天!只要诸位兄弟弃暗投明,石某保证,
既往不咎!杨兄弟、伊兄弟,你们别怕!大伙都是给人办事的。顶多是从犯!再
说了,你们也就杀了个书生,郭大侠全家是谁杀的?天子啊!这账怎么也算不到
你们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担保!绝不让郭大侠动你们一根汗毛!」

  单超面颊抽动几下,这人满嘴跑马车,牛皮吹得惊天动地,问题是吹得这么
天花乱坠,能蒙住人吗?

  单超只是腹诽,秦桧已经厉声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几位兄弟都是好汉,保他们一命怎么了!」

  秦桧高声道:「杨伊二人是罪魁祸首,岂能轻纵?」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捞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郭大侠为了
他们两个,可是开出两千金铢的悬赏,外加一枚江湖令!」

  秦桧赶紧拦住他,「闭嘴!说什么江湖令?」

  「我偏要说!」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换郭大侠
一次天大的人情!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要不是郭大侠说了只要活口,我哪儿会等
到现在?早把那两家伙给剁了!」

  秦桧顿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为何要说出来?万一他们动手拿下杨伊二
人,哪里还有我们的机会?」

  「我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吗?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铢面前无父子,我跟
你也论不着!大伙各凭手段,发家致富,就看这一铺了!」

  「急什么?有财一起发!难道上面的兄弟抢先拿住人,你还能不认?」

  「当然得认啊!要不我着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桧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挣扎着吼道:「别拦我!别拦!拿
到悬赏,金铢我分你一半!」

  两人口沫横飞,吵得一片山响,忽然间两人齐齐闭了嘴。

  角楼上传来几声刀锋交击的震响,接着有人一脚踢碎窗棂,跃上窗台。

  楼内有人叫道:「杨七!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换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

  杨七挥刀从角楼上跃下,他两眼满是血丝,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挡我
者死!」

  「兄弟别怕!我来接你!」石敬瑭说着飞身跃起,反手从肩后绰下长矛,一
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诃那!」头顶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
气势便急剧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声,两支大黄弩同时射出,弩尾挂着一张大网,在空中陡然张
开,将那名僧人整个罩住。

  半空中溅出无数血箭,却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大网裹着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
人,像块顽石般坠落在地,正掉在单超脚边。单超低头看时,只见网上带着无数
寸许长的钢针,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无数血洞。他真气涣散,全身的精血飙射
大半,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

  石敬瑭将杨七四肢扭断,得意洋洋地拖过来,与秦桧互击一掌,吼道:「漂
亮吧!哥儿们这网专破内家真气!想跟我玩命?没门!」

  单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单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几句牛皮过瘾,角楼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那些死
士疯了似的从角楼四面跃下,一个个面容扭曲,似乎楼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楼内,几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开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他们分据四
方,双手合什,盘足趺坐,齐声念诵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
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随着众僧的念诵,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潮水一样在众人身上激荡着,越
来越澎湃。

  周围的死士见识过这些僧人激发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见状立刻四散
奔逃。他们不是怕死,但被这帮疯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连渣都不剩,未免太冤
了点。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着,见他们一窝蜂钻出角楼,立即抢上拦截。

  两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墙头,前面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汉子足尖一点,箭矢
般往外冲去。另一名死士紧跟在他身后,挥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
抬肘击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鲜血狂喷,从墙上一头栽下,伏地不起。后面的死士扑上去扭
住他的手臂,嘶声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干得好!」石敬瑭大赞一声,飞奔过来,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那名死士抓住颈间的长矛,喉中「咯咯」作响,眼中惊喜的光芒一点一点黯
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没答理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咧嘴道:「运气!运气!抓住两
个活的!」

  单超道:「郭大侠真有悬赏?」

  石敬瑭长叹一声,「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着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们想个啥法子敲
郭大侠一笔?」

  秦桧还没回答,单超便冷冷道:「郭大侠身无长物,只怕敲不出来什么。」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财,敲也是白敲。可惜,可惜。」

  秦桧目光从场中掠过,忽然精芒一闪,「不对!多了一个人!」

  石敬瑭倏然一惊,双方对峙这么久,有多少对手,早就数得清清楚楚。困在
角楼上的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杨七和一名僧人先后从楼上
跃下,还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脚边两人以外,还有五人正
分头突围——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单超黑袍一卷,擎出环首刀,往一名戴着面具的死士拦去。

  「小——」

  石敬瑭刚一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角楼上半截整个爆开,数不清的
血点混着木屑四处迸射,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那名朝单超冲来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吓到,往旁踏了一步,身侧空门大露。单
超抢到机会,立即猱身上前,刀锋斜挑,往他颌下斩去。

  那名死士没有闪避,反而从容挥手,像是主动把手臂递到刀锋下一样,从袖
中挥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处,对单超毫无威胁。站在单超后方的石敬瑭却脸色大
变,一个鱼跃,拚命用长矛挑去。

  念珠中间的丝线早被捻断,虽然被石敬瑭击飞数颗,仍有十余颗穿过矛影。

  单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网中的僧人尚未气绝,十余颗念珠鱼贯而过,将他头
颅打得粉碎。

  场中血光乍现,为纷飞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红。单超手起刀落,将那名死士挥
出的手臂齐肘斩断,刀锋去势未绝,击飞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铁制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带微笑,用仅存的
左手扯开衣衫,一个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动。

  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正疯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
停扭动,鼓胀欲裂。

  他脸上绽出神圣的光辉,就像殉难的圣徒一样,用无比虔诚的口气轻柔地念
诵道:「阇都诃那……」

  石敬瑭长矛扫来,重重打在单超腰间,将他击得横飞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
一滚。

  两支弩箭几乎贴着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张大网猛然张开,罩住那名年
轻的僧人。他皮肤下鼓胀的血管被钢针刺破,蓄势待发的精血如同无数细小的血
箭,剧烈地迸射出来,那僧人急剧攀升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

  他张开仅存的左手,牢牢护住头脸,脸上的皮肉鼓胀起伏,接着「呯」的一
声,头颅爆成一团血雾。

  石敬瑭爬起来,悻悻啐了一口,「晦气!」

  六名僧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甚至没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到
姥姥家了。

  试图突围的死士无一逃脱,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杨
七和伊震两个,其余全部砍了脑袋,逐一检查是否还有光头混在里面。

  正忙碌间,树梢升起一股浓烟,在晦暗的天际下越升越高,越来越近。

  单超岩石般的面颊抽了一下,「是复道。」

  石敬瑭道:「谁放的火?」

  秦桧凝视着浓烟,缓缓道:「必是主公。」

  单超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笃定,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下能放火烧毁复道的,无非吕氏、刘建与主公三方。」秦桧道:「吕雉
远遁,吕氏在宫中即便尚有余党,此时也自顾不暇。假若他们放火试图脱身,也
只会选择宫阙,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复道。刘建眼下占据两宫,更没有理由烧毁这
条连通两宫的捷径。」

  吕氏和刘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虽然放火的理由不
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宫的局势绝不乐观。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场中只剩下殇侯的卫队,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静下来。

  北寺狱周围的松林无风而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接着,一张凶狞可怖
的面孔从树后探出,冷冷看了过来。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动着,仿佛
一头野兽正在嗅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

  「绷」的一声,架在墙头的大黄弩猛然一震,一枝标枪般的弩矢撕开空气,
呼啸着往那张面孔射去。

  那名兽蛮人半身从树后探出,双手抡起一柄铜轮般的巨斧,肌肉鼓动着,一
挥而下,将弩矢狠狠劈开,然后盯了众人一眼,腾身往后跃去。

  松枝像潮水一样摇晃起来,不知有多少兽蛮人在林中穿行,他们没有靠近,
而是折向密林深处。

  「快撤!」石敬瑭道:「那帮牲口闻见味道,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这破地方
不能待了!走!快走!绕路,别跟他们碰上了!」

  …………………………………………………………………………………

  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程宗扬也觉得奇怪,秦桧连同殇侯的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可他们一路走来,
不但一个人都没遇到,甚至连足迹也没有看到几个。难道他们是走暗道离开?可
北寺狱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宫,他们不从宫里出来,反而又折回永安宫,难道又出
了什么意外?

  几名劲装汉子踏雪奔来,他们都是郭解的追随者,方才四下看过之后,找到
许多蛛丝马迹——吕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迹,胡人巫师的靴印,甚至还
在树上发现大量兽蛮人遗留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猛跳了一下,自己杀死古格尔之后,那批兽蛮人就从南宫销声匿
迹,没想到又到了北宫。吕雉既然是隐藏的羽族,很可能与这些兽蛮人有私下的
交易。他们在北寺狱出现,也许正是出自吕雉的安排,用来围杀刘询。但古格尔
被杀,导致他们行程被延误,而吕雉又败得太快,双方才错过了。

  如果遇到兽蛮人,秦桧等人选择从暗道离开,也并非不可能。问题是那些兽
蛮人会不会此时正在暗道里面?自己要是钻进去,跟那些兽蛮人来个狭路相逢,
那就成自投罗网了。

  「你想多了。」蔡敬仲把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暗道才这么宽,兽蛮人要
钻倒是能钻进去,可手脚都伸不开,不成活靶子了吗?」

  程宗扬顿时恍然,兽蛮人身材庞大,暗道的空间对人类正合适,他们钻进去
就过于狭窄了。

  程宗扬道:「我们去暗道!」

  郭解是草莽豪杰,对宫中并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扬作主。他留下两名兄弟,
守住出口,然后带着三名兄弟,与程宗扬、云丹琉和蔡敬仲一同进入暗道。

  这条暗道从永安宫通往北寺狱,几乎是斜穿了整个北宫,而且深入地下,又
长又深,不知道是因为年深日久,通风孔被堵住,还是根本就没有修,暗道内空
气极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连火把都点不着。对寻常人而言,这样的暗道无异于
死地,但对程宗扬而言,倒是减少了他们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钟之后,来到暗道最深处,在程宗扬提醒下,众人小心涉过齐膝深的积
水,然后地势逐渐升高。

  程宗扬无从判断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时已经越过北宫的中轴线,靠近德阳
门后的东阁,然后是章德殿、建礼门、云龙门后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

  再往前,便进入永安宫的范围之内。程宗扬找了个空气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
下来。一直走到这里,也未曾发现暗道内有大队人马行走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
秦桧等人并非从暗道撤走。那么是回头再去找人,还是索性潜去太后寝宫,干掉
剑玉姬?

  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回头找人等于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虽然安
全,但太过保守。直接去干掉剑玉姬,又太过激进。万一失手,再想逃回来可就
难了。

  犹豫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泥土簌簌落下,然后「吱哑」一声,头顶仿佛打开一扇天窗,一股新鲜的空
气涌进暗道。

  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有人跃了下来。前面那人急促
地喘息几口,苍声道:「我……我不行了……」

  「别说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同样诧异的云丹
琉对视了一眼。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这条久不通风的暗道内会藏的有人,他扶起重伤的同伴,
让他能呼吸到顶部流入的空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管,用力晃了几下。

  银管顶端绽放出一层清冷的幽光,映出两个人影。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
劈开,伤口直达胸前,眼看是不活了。另外一人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
沾满鲜血。

  那名伤者喘息道:「那贱人阴狠……狡诈……翻脸无情……少爷,你不用管
我……快走……」

  「你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呢?」蒙面人道:「这点小伤也算回事?你是
看不起我啊。瞧这是什么?大还丹!」

  蒙面人掏出一颗火红的丹药,「虽然比不上赤阳圣果,但治你这点小伤还不
跟玩似的?一颗下去,保你活蹦乱跳。」

  「这是少爷的护身灵……药……我不能……」

  「少废话!」

  蒙面人不由分说,将丹药塞到伤者口中。丹药入喉,伤者气息渐缓,昏昏沉
沉地睡了过去。蒙面人喘了口气,刚直起腰,身体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声,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陶五爷,
真是幸会。」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后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妈啊,吓死我
了……老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程宗扬道:「你不是不进洛都城吗?怎么都钻到永安宫
底下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陶弘敏往后看了一眼,止住话头,「这几位是?」

  「云大小姐,五爷见过的。」程宗扬跳过蔡敬仲,「这位你多半也听说过,
郭解郭大侠,那些是郭大侠的兄弟。」

  陶弘敏本来被蔡爷那身打扮闪得眼花,听到郭解的名头,目光立刻被吸引过
去,起身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原来是郭大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
爷一样做生意的。我从小就仰慕郭大侠,铁肩担道义,布衣傲王侯……」

  「寒暄的话咱们先省省,」程宗扬打断他,「改天腾出时间,专门让你说个
够。你先说说,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你瞧我这倒霉样……」陶弘敏仰天长叹,「被人坑了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呢。」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陶弘敏道:「两年前,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笔
款子。我对他们神神鬼鬼那套没兴趣,就回绝了。谁知他们找到总商会,商会出
面,让钱庄给他们放了笔款子。一来二去,也算熟了。两个月前,他们来谈一笔
大生意,你猜是什么?」

  「刘建。」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没错,就是刘建。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
来,我们晴州商会在汉国吃了无数苦头,吸血最狠的,就是吕氏。眼下有机会扳
倒太后,肯定不会错过。」

  「坦白说吧,刘建交结宗室,是我们出的钱;招揽门客,是我们出的钱;收
买眼线内应,是我们出的钱;兵甲武器,还是我们出的钱;甚至我们还花重金从
晴州雇来了三支佣兵团——出物、出钱、出人,我们全都干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得恭喜陶五爷了,一本万利啊。」

  「恭喜个屁!」陶弘敏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拿下永安宫,刘建那混帐就翻
脸了!」

  「哦?」

  「太平道那帮妖人趁我们不备,突使杀手,要不是楚伯舍命相护,我也逃不
到这里。」

  程宗扬这才留意到,那伤者蒙面巾下露出的胡须略显花白,已经上了年纪。

  「楚伯是我们陶家的世仆。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买通了宫里的内侍,得
知有条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条后路,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更没想到会碰上
程兄和郭大侠。」陶弘敏摊开双手,「我这边已经说完了。程兄你那边……你要
不说,我绝对不问,只要你别把我灭口了就行。」

  「我这边也好说。」程宗扬道:「跟你一样,我也做了笔生意,只不过投的
是长秋宫。」

  陶弘敏沉默片刻,叹道:「程兄这生意独辟蹊径,眼光胆识别具一格……小
弟佩服。」

  「别佩服了,我还没说完呢——跟你一样,我也亏大了。」

  「怎么回事?」

  程宗扬一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边道:「长秋宫出事了——要不我会找到
这里?」

  陶弘敏一点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赔到底,想翻本都没机会了。」

  看来陶弘敏对长秋宫的变故并不知情。他要面对的局势与自己完全不同,自
己只要能救回赵飞燕,这生意照样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筹码自己反水,根
本没有翻盘的希望。

  「陶五爷有没有想过,假如换换筹码呢?」

  陶弘敏凝视着他。

  程宗扬不再兜什么圈子,迳直问道:「晴州的雇佣兵听你的吗?」

  「你是说……」

  程宗扬张开双臂,「长秋宫欢迎你!」

  …………………………………………………………………………………

  北宫。景福殿。

  刘建一手按着天子剑,正焦急地绕殿疾走。接连数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倦
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病态的亢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刘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
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刘建忽然停下脚步,「你就是张恽?」

  「正是奴才!」张恽「呯呯呯」一连磕了三记响头,直磕得额头见血。

  作为俘虏,张恽被带进北宫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
消云散。二十年来,太后就是他们头顶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片天。

  张恽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会失势,可刘建一路直驱入宫,直到
踏进与永安宫毗邻的景福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知道太后早已颁下懿旨,称江都王太子刘建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继帝
位。同时宣布太后本人将移居长信宫。张恽怀疑懿旨是伪造的,但这比懿旨是真
实的更可怕。懿旨为真,则太后尚在,假若连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节,张恽又用力磕了几记响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讨得一丝生
机,张恽不在乎给刘建再多磕几个头。

  刘建「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急促而空洞,殊无喜意,更像是夜枭在林中的
鸣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张恽以头抢地,泣声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开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为太后办事的功劳,在天子面前不仅
无功,反倒有罪。圣上这么说,是嘲讽还是记恨上自己了?

  刘建又「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张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环佩轻响,一股香风飘进殿内。

  张恽身上一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失。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
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进殿,她一手捏着鲛帕,红唇紧紧抿着,紧张的眼神中隐隐
透出一丝喜意。

  刘建急切地问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双手捧起酒樽,举过头顶,娇滴滴道:「臣
妾为天子贺。」

  刘建接过酒樽,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他原本并没有太
多念头,来到北宫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处处算无遗策,犹如鬼神的仙姬这次竟
然吃了大亏。

  仙姬挟持太后,随即鸠占鹊巢,隔绝内外,只留下几名信奉太平道的内侍传
递诏令。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内侍便传讯说宫内生变,但语焉未详,只说遭到吕
氏暗藏在宫中的死士突袭,死伤惨重。

  听说永安宫还有刺客,刘建更不敢轻易涉足,于是选择景福殿驻跸。他放心
不下,专门打发成光前往永安宫探听虚实。那几名内侍不知内情,早已急得像热
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成光,如遇救星,赶紧过来请示。成光在寝宫内只看到满
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踪,连平日出面联络各方的齐仙子也踪影全无。

  天意!简直是天意!刘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对那位仙姬忌惮无比,只是为
了帝位,不得不虚与委蛇。随着帝位越来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惮越来越深,一想
到那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谁知天降鸿福,紧要
关头,给了自己一个摆脱桎梏的良机,果真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刘建心潮起伏,一时觉得最好让那位仙姬与太后都死个干净,一时又觉得就
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可惜……

  刘建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樽往地上一摔,「传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内
动荡。跳踉之徒,犹举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讨之!钦此!」

                第六章

  南宫。玄武门外。

  「光」的一声,霍去病将灌满鲜血的头盔扔在地上。

  刘建军对长秋宫的进攻,可谓金鼓震天,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佯攻,根本就
没几个人。

  他带着长水军的精骑突袭凉风殿,却只扑了个空,刘建早已移驾北宫。紧接
着复道失火,两宫震荡。金蜜镝看破刘建军佯攻的虚实之后,一改稳健的作风,
羽林、期门诸军尽出,狂飙突进,一举夺回玄武门,并且与被困在平朔殿的隶徒
联络上,合兵一处。

  刘建军的主力已经移往北宫,此时两军隔着两宫之间的广场遥遥对峙。洛都
城内,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长近七里,除去宫内的引桥,两宫的距离四里有余,
此时双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阵,两阵之间相隔两里,视力差一些的,连对方的人影
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单骑立在阵前,他扔下头盔,解下创痕累累的铁甲,接着是被鲜血浸
透的锦袍,衣内御寒的狐皮褂,贴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
箭射中,箭矢已经拔去,留下一个酒盅大的伤口,兀自渗血。

  风雪卷过,霍去病纹丝不动,他只穿着一条血红的纨裤,精赤着上身骑在马
上。他身型矫健,肩宽腰窄,从后面看来,如同一个倒三角,结实的肌肉犹如钢
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没有换上新甲,而是拿过一只皮囊,将凉水兜头浇下。然
后抄起一条布巾,在两军阵前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汗水、烟尘……

  对面的刘建军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吕奉先斩断的旗杆被重新接过,还有些摇
摇欲坠。此时旗下的御驾只是一辆空车。苍鹭所乘的轻车位于御驾之前,他一手
扶轼,一手握着铁如意,立在伞盖下,静静观察对手的布阵。

  在他身前,三千军士在北宫朱雀门前摆成一个偃月阵。最初被刘建收买的中
垒、虎贲、步兵诸军连番血战,早已经被打残,眼下全部加起来,能够上阵的还
不到八百人。三名北军校尉中,刘箕、刘子骏被杀,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为流矢
所伤,此时以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为主将,带领残兵聚在旗下,作为中军。两支
来自晴州的佣兵团也被置在阵前。相比之下,这两支佣兵团一直没有经历恶战,
反而趁着宫中的混乱大发横财,不但人马齐全,士气也最足。

  因为吕忠遇刺,而选择归附刘建的越骑军本是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但在阿阁
与吕氏乱军血战连场,伤亡惨重,眼下还能够作战尚不足百骑,不得不与唯一编
制还算完整的屯骑军合编一处,被布置在战场右翼。在这种大范围的战场上,骑
兵是用来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选,也是苍鹭此战决胜的杀手镧。

  越骑和屯骑两军原本的主将分别是吕忠、吕让,此时两人的首级都在宫门外
挂着。刘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两军,但苍鹭置若罔闻,最终也没有安排主
将,而是由他亲自指挥。

  左翼则是刘建召募的门客家奴等一批乌合之众,这一支人数最多,论数量几
乎占了刘建军的一半,但战斗力与北军精锐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这会儿能够
拉出来老实布成阵列,已经很对得起砸下大笔赏金的刘建了。

  苍鹭同样没有指望这批芜杂之众的战斗力,让他们上阵,无非是充个人数而
已。至于主将,则如刘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对面列出的阵型让苍鹭很不舒服,他们没有拉开战线,而是羽林天军在前,
隶徒在后,摆出一个锋矢阵型。

  在苍鹭看来,把两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强拧在一处,又摆出这种阵型,完全是
在瞎胡闹。一旦前军受阻,后军进退两难,不用打就会自乱阵脚。况且后面的隶
徒还不是什么正规军,装备都不齐,连披甲的都没有几个,自己只要派出屯骑军
袭扰,一轮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

  对手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庆幸,可苍鹭心里始终有些不
妥当——自己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车骑将军金蜜镝。他难道不知道这种
阵型就是个笑话?即便羽林天军战斗力更在越骑军之上,一举击穿自己的中军,
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宫的城楼,羽林天军真杀到城下,难道还能把城墙撞
塌?最终的结局只会碰壁而还,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既然阁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苍鹭计较已定,不再犹豫,举起铁如意,往
鼓上重重一击。

  陈升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出战!」

  虎贲军的战车从阵中驶出,步卒紧随其后,缓缓往对手逼去。

  霍去病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然后丢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双膝一
夹马腹,跃马而出,振臂呼道:「破敌!」

  「破敌!」

  近千名羽林天军同时催动战马,蹄声犹如雷霆,震彻天地。

  金蜜镝并没有在留在阵后观望,而是与长秋宫的期门武士一道披挂上阵,紧
跟在羽林天军之后,位于隶徒之前。己方布阵的不足他比苍鹭更清楚,他选择锋
矢阵型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假如有选择,金蜜镝肯定会摆出堂皇之阵,在攻守中耐心地寻找机会,以最
稳妥的方式击败对手。但就像他夺回玄武门后,不等军士休息,就立即出兵决战
一样,他此时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试想两军鏊战之际,两宫同时下诏,甚至皇后的凤驾直接出现在刘建军中,
下诏讨逆,不说己方会不会军心涣散,兵无斗志,金蜜镝自己都只能自缚认命。

  所以他只能摆出锋矢阵型,以最猛烈的姿态,在第一时间全力出击,速战速
决,免得夜长梦多。

  两军虽然都已经苦战多时,一旦交锋,仍然悍勇无比。两支军队的前锋狠狠
撞在一起,刹那间血肉横飞。霍去病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转动长矛,右手握
住矛尾,左手按住枪杆,一记斜刺推出,锋利的长矛从战车的驭马左眼刺入,透
颅而过,从它右眼钻出。

  驭马轰然倒地,疾驰的战车立刻侧横过来。战车上三名甲士一人执辔,另两
人挥戈朝霍去病攒刺,可霍去病已经拔出长矛,头也不回地往后杀去。

  苍鹭的击鼓声突然一变,变得刚劲而峻急。右翼的屯骑军闻声出阵,他们催
动坐骑,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狂奔起来。

  屯骑军没有选择与兵强马壮的羽林军一较高下,而是在战场上划了个弧形,
绕到羽林天军背后,兵锋所指,正是位于两军之间的金蜜镝。

  战场位于两宫之间,地势开阔,苍鹭又有意压住鼓点,让中军放缓速度。仅
仅是速度的变化,金蜜镝选择锋矢阵型的弱点和恶果便暴露无遗——羽林天军的
骑兵高速冲刺,而后军的隶徒全是步卒,虽然有金蜜镝亲率的中军居中维系,但
两军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开,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当。

  长水军的胡骑在金蜜镝两侧游弋,充作护卫,见屯骑军扑来,他们远远便张
开角弓,不射人,专射马。金蜜镝的中军则开始加速,在发现露出空当之后,金
蜜镝没有再试图用手中微薄的兵力进行补救,而是果断地抛弃了后军。

  陈升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属于天子近臣一系,也是最早遭到吕氏攻讦,被迫
去职的倒霉鬼。天子驾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指望了,谁知入宫吊祭时,正逢
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宫中。在乱军胁迫之下,陈升半推半就向刘建效忠。

  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从龙的功臣。更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射声校尉,论起
军中资历的深厚,在刘建招揽的臣属中数一数二。一番风云际会,一个不起眼的
去职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军重将……人生的波谲云诡,真不知从何说起。

  更让陈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刀兵相见,
而此时向自己杀来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担任书佐时,偶尔遇到霍大将军,
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尘舞拜。即便担任射声校尉,也是膝行见礼,连做梦都没想
过,有一天会与霍大将军为敌。

  眼看着霍去病越逼越近,陈升心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久闻霍少将军英雄无
双,今日一见,果然人中之龙。他双手持矛,口中咬着一柄短刀,仿佛是从血海
中杀出的一样,精赤的上身洒满鲜血,跨下的坐骑也是浑身浴血,奔驰间,在雪
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垒、步兵、虎贲组成的中军最早投入战场,连日来无阵不与,虽然是汉
军精锐,极耐苦战,但已经是久战之余的疲蔽之师,更慑于霍氏在军中的威名,
几乎无人敢撄其锋芒。一开始还有人上前阻拦,但霍去病连斩数敌,余下的纷纷
退避——甚至都没人朝他放箭。虽然霍去病已经深入阵中,放箭容易误伤己军,
可连他的坐骑也毫发无损,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

  眼看霍去病离自己只剩十余丈,陈升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丝勇
气,挥剑叫道:「步兵军!列盾阵!」

  虽然一片慌乱,汉军依然令行禁止。步卒举起盾牌,列成一道横阵,牢牢挡
在陈升的战车前。陈升刚松了口气,却见霍去病丝毫没有减速,而是迎着盾阵直
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马刺,坐骑嘶鸣着腾空而起,越过盾阵。

  陈升愕然张大嘴巴,然后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仿佛一直飞上天
际。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军主将,错马相过时,顺势取下齿间的短刀,斩下陈升的
首级,挂在长矛上,高高举起。

  身后的羽林天军士气高涨,狂呼道:「万胜!万胜!」

  苍鹭面无表情,汉军对霍氏心存顾忌,但他手中有的并不仅仅是汉军。

  随着「隆隆」的鼓声,来自晴州的佣兵团蜂拥上前。这些视金铢为信仰的汉
子刚刚接到赏格:斩杀此人者,立赏千金!

  一千金铢,足够寻常人一辈子的花销。即使挥金如土,也能过好几年痛快日
子。刀口上讨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样的重赏,足以让所有的佣兵为之疯
狂。

  比起佣兵的狂热,苍鹭此时格外冷静。前面的羽林天军已经与中军厮杀在一
起,屯骑军也绕到对方侧翼,正在攻击金蜜镝的中军。此时唯一的危险就是己方
的中军支撑不住,在金蜜镝败北之前,就被羽林天军击溃。

  天子驾崩之后,两宫连番血战,但无论局势有多危险,苍鹭始终都把屯骑军
扣在手中。此时,他终于把这张底牌打了出去。加上编入的越骑军,屯骑军总兵
力将近八百,而抛开长水军不提,金蜜镝的中军不过四百余人。即使那帮混杂了
各种宫卫的中军都能以一敌二,自己还多出八百匹马。

  武库被大火焚烧一空,那些步卒连拒马都没有,平地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
了。

  眼看屯骑军就要攻破对方中军的防线,一条大汉从金蜜镝身边大步抢出,挥
刀将一名屯骑军斩落马下,然后挡住另一名屯骑军刺来的长戟,左手一翻,从腰
间数把长刀中拔出一柄,拦腰将对手斩成两段。他虽然只是步战,却骁勇异常,
如同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赵充国,车骑将军府中长史。不愧是被称为万人敌的猛将。但终究只是匹夫
之勇而已。

  苍鹭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帮乌合之众也该出动了,只要把他们投入战场,即便是一两千头猪,羽林
天军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能杀尽。能给屯骑军争取一点时间,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
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号,向苍鹭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家奴吩咐几句。

  苍鹭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羽林天军,仔细寻找他们的弱点,不时瞟一眼金蜜
镝的中军和后方隶徒之间的距离。那些隶徒显然也知道局势不妙,正极力追赶,
以至连基本的阵型也无法保持。照这样的速度,等他们投入战场,也只会变成一
盘散沙,全无威胁。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苍鹭不屑地冷哼一声,霍去病再剽悍,终究不过是匹夫
之勇,两支佣兵团,杀他十次也尽够了。

  苍鹭随着瞥了一眼,却发现身边的军士们,没有一个去留意正与佣兵血战的
霍去病,而是齐齐扭头,望着左边。

  苍鹭转过头,瞳孔猛然收紧。

  左翼那帮乌合之众正在移动,但不是投入战场,而是向后,潮水一样退入朱
雀门。

  以苍鹭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一棍。左翼军士的数量占了己
方总兵力的一半以上,他们突然退出战场,不但使得双方兵力逆转,更将自己左
翼彻底暴露。

  苍鹭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金蜜镝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长水胡骑已经转向,徒步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都侯剑戟士一拥而
上,用血肉之躯截住屯骑军的铁骑。摆脱纠缠的长水胡骑挥舞弯刀,狂呼着扑向
左翼的空当,最前面一人须发斑白,竟是金蜜镝亲自来战。旁边的赵充国迈开大
步,疾如奔马,紧紧护在金蜜镝左右。

  苍鹭薄膜一样的眼皮飞快抖动着,无数兵法、战策、谋略、诡计、诈术……

  一瞬间涌入脑海,宛如一团璀璨的烟火不断绽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条策略能扭转局势。也没有一条计谋能把魏疾带走的军士重
新召回来。

  他终于明白战前刘建为什么颁下诏书,声称跳踉之徒,犹举螳臂,命中大夫
魏疾尽讨之——在刘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螳臂挡车的跳踉小丑,要被「尽讨
之」。魏疾并没有亲自出马来讨伐自己这个跳踉之徒,他只是放开左翼,任由自
己的螳臂去挡金蜜镝的铁骑。

  苍鹭握着铁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脸色越来
越苍白。忽然他身体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声,铁如意掉在车上,然后滚落雪中。

  …………………………………………………………………………………

  刘建并非第一次踏进永安宫,但当日那个好不容易才能入觐的诸侯太子,此
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让刘建遗憾的是,往
日自己费尽心思巴结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则观赏她此时的表情,会是一种莫大的
享受。

  刘建的亲信已经将永安宫清理一空,原有的宫人内侍都被驱往别宫。当初随
吕雉前往寝宫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羁押在宫内,但天子圣明,察觉到这是剑玉姬等
逆贼的阴谋,妄图把一批充满敌意的奸细留在宫内,于是下令全部诛杀。

  刺鼻的血腥气与宫中椒兰、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刘建心神舒畅,仿佛
又回到自己远在江都的宫苑。

  宫前的捷报已经传来,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帮试图挟制天子的匪类尽遭
天谴。北军伤亡惨重,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把他们扔给金蜜镝,回头一并讨平,
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们统统灭口。

  金蜜镝虽然屯兵宫外,但与姓苍的匪类大战之后,他手中能动用的人马不过
一千余人,自己在北宫的家奴也有此数。魏疾的战策谋略更在苍鹭之上,有他坐
镇指挥,完全可以支撑到勤王之师到来。

  若非绣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还不知道吕氏仍有后着。太后下诏将破虏将军
董卓调到伊阙,作为最后的底牌,结果来不及出手,吕巨君就全军覆没,连太后
也彻底倒台。这张底牌也就此易手,成为自己最大的倚仗——连仙姬都不知晓。

  那个破虏将军不过一介武夫,见识短浅,何况太后已然失势,他不向自己效
忠,还能如何?到时随便给他一点赏赐,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了。

  金、霍二人执迷不悟,殊为可恨!两个过气的老东西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自己一道圣旨,即刻就能讨平。

  刘建登上阶陛,四下环顾片刻,然后坐在御榻上,指着阶陛下方,颇有感触
地说道:「朕当日就是在此拜见的吕雉。」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锦垫,掩口笑道:「此处便是太后凤臀坐过的呢。」

  刘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归降,就让她来此拜见陛下。」成光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到时臣
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

  想到那具黑色宫装遮掩下的高贵肉体,刘建心下一团火热,如今南北二宫皆
为朕所有,吕赵二后若是识趣便罢,若是不识趣……刘建想想就觉得兴奋。

  刘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张恽!」

  张恽扑地跪下,「奴才在!」

  「朕已然入主北宫,一众宫眷,为何不来拜见朕呢?」

  「奴才这就去传旨!」

  刘建微微颔首。

  张恽刚刚退下,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在阶下叩拜道:「启奏圣上,有人求
见。」说着捧起一块玉佩。

  近侍接过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广源」二字,刘建有些疑惑,「这是谁?」

  成光接过玉佩,笑道:「这广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历年拿来的钱铢,倒有
一半是广源行所出。没想到他们会在宫里。」

  「一个商贾而已。」刘建不以为然地说着,准备打发他们离开。

  成光道:「广源行身家丰厚,圣上不妨见见。」

  刘建想了想,「召他进来。」

  一个面目痴肥的胖子进来,远远对着御榻跪拜,口呼万岁。

  「我见过你。」成光道:「你不是跟仙姬在一起吗?」

  那胖子闻言泣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哀声道:「求娘娘救命!」

  「出了什么事?说吧。」

  「小的庞白鹄,是广源的执事……」

  庞白鹄一番哭诉,听得刘建与成光面面相觑。

  原来寝宫的变故并非遭到吕氏死士的刺杀,而是内讧。剑玉姬和齐羽仙谈笑
之间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联手,最终众败俱伤,参与刺杀吕雉
的势力几乎死伤殆尽。庞白鹄侥幸逃生,见天子驾临,才出来拜见。

  至于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会决意向天子效忠,与各家一同辅佐圣主。剑玉姬
却想把天子控制在手中,试图独占利益,由此引发矛盾。广源行痛定思痛,决定
与剑玉姬等人分道扬镳,全力支持天子。

  「我广源行发誓:从今往后,唯天子之命是从。不仅如此,除商税之外,每
年还将向少府进献十万金铢。」

  商税进的是国库,进献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里塞钱。这等好事,刘建自然笑
纳。

  「难得商贾之中,有尔等忠义之辈,朕心甚慰。」虽然看不起晴州那帮利欲
熏心的商贾,但瞧在金铢的面子上,刘建还是温言勉励了几句。

  庞白鹄视线与成光一触,各自分开,「小的还有一事禀告圣上。」

  「哦?」

  「剑玉姬动手之前,小的听她手下的使者传讯,说他们劫持了长秋宫的赵皇
后,正从密道送入北宫……」

  刘建霍然起身,「哪条密道!」

  …………………………………………………………………………………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上旗杆,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来,失去生命的瞳孔已
经扩散成一片模糊的阴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镝为何会选择一个拙劣的阵型一样,苍鹭无法不理解魏疾
为何会在此时撤军,把自己出卖给敌人。难道他们不明白,自己头脑中的兵法是
他们获胜的唯一希望吗?自己一死,他们还怎么抵挡金、霍两人的铁骑?就靠那
些猪一样的家奴?

  我还有很多兵法和计谋没有来得及施展啊。苍鹭用目光不甘地叹息着。

  「这个蠢货。」

  霍去病懒洋洋靠在马鞍上,席地而坐,两名投降的军司马跪在他脚边,给他
擦拭靴上的血污。

  吕奉先道:「为什么不让我上?」

  霍去病道:「你也是个蠢货!」

  「我才不蠢呢!」吕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们打完了吧?」

  「怎么?」

  「给我一队人马。」

  霍去病斜眼看着他。

  「我去杀江充!」吕奉先气恨地说道:「那个狗贼,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
带人投降刘建,我们才不会输呢!」

  「来人啊!」霍去病道:「把吕少爷的嘴巴给缝上。」

  吕奉先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道:「干嘛!」

  「免得你死在那张破嘴上。」霍去病骂道:「还他妈连累我!」

  生死关头,魏疾突然带着超过半数的兵力撤出战场,金蜜镝轻骑突进,战事
已成定局。赵充国一马当先,斩杀刘建军主帅,刘建军中军随即崩溃。

  魏疾紧闭宫门,龟缩不出,残余的北军士卒尽数归降。那两支佣兵团原以为
能拿下霍去病,大发一笔横财,谁知局面一溃千里,反而被羽林天军剿灭近半,
余下的四散奔逃,有几个身手高明的,试图跃上城墙,反而被城上的刘建军放箭
逼退。

  战局的变化让霍去病也觉得目不暇接,刘建与苍鹭貌合神离并不是秘密,将
佣兵团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连北军精锐都弃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
里来的底气。

  越骑、屯骑原属吕氏嫡系,刘建有所提防也说得过去,中垒、步兵和虎贲这
三支北军,可是一开始就追随刘建的,他竟然也一并弃之。难道他真打算倚仗那
帮门客家奴守卫宫城?

  大胜之余,金蜜镝依然浓眉紧锁。刘建以舍弃手中整个北军为代价,使得苍
鹭兵败身死,可见其狠决。也许他只是为了剜除毒瘤,才不惜自断一臂。偏偏歪
打正着,保留了大部分兵力,让自己一战决胜,全歼其军的布置成为泡影。

  最让他担心的是赵皇后没有出现。假若赵皇后尚未屈服,那么自己必须立即
开始攻城,可军中缺乏攻城武器,要打下北宫,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而
另一种可能就更危险了——刘建另有倚仗,即便抛弃北军和昔日的盟友,也有十
足的把握获胜。

  果真如此,刘建的倚仗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蜜镝道:「江充的下落找到了吗?」

  「属下方才问过。」赵充国道:「吕巨君那逆贼自焚前,江充就率军投降了
刘建。但投降不久,有人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地带走。」

  金蜜镝沉默片刻,「董卓确实到了伊阙?」

  赵充国谨慎地说道:「我是听卢五这么说的。不过让我说,董破虏也许会听
太后的,但不一定会上刘建那小子的贼船。」

  「子都!」

  冯子都瘸着腿过来,「末将在!」

  「将此间之事转告大将军。」金蜜镝道:「请大将军下令,召诸将军即刻入
京,为天子服丧。随从以十人为限,违令者,以军法行事。」

  冯子都复述了一遍,然后翻身上马,往尚冠里驰去。

  金蜜镝望了眼城楼,「准备攻城。」

  赵充国一挺胸膛,「是!」

                第七章

  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你不是骗我吧?」

  陶弘敏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嘛?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你真的听说赵皇后在北宫?」

  「我当时在帷幕外面,里面先是争吵,然后打了起来,听见有人说赵皇后被
劫持到北宫什么的。」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们这些走狗失去价值,刘建
才翻脸,打算把我们全都灭口。」

  「真是刘建下的令?」

  「太平道不是刘建的人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可说不准……」

  连成光这个太子妃,剑玉姬都能拿来当筹码,刘建这个太子在她眼里是什么
货色可想而知。与其说太平道是刘建的人,不如说刘建是剑玉姬的人。剑玉姬才
是当家作主的。

  「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剑玉姬,也太废物了吧?」

  「我们是没想到好不好。」陶弘敏叹道:「大意了。」

  陶弘敏的哀叹程宗扬倒是能理解。剑玉姬那脸翻得比书都快,别人一手胡萝
卜,一手大棒,好歹还能尝一口。这贱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萝卜的模样,想吃胡萝
卜的,全都吃了闷棍。自己跟她联手刺杀吕雉,结果连毛都没摸着,半路就挨了
一棒。陶弘敏更惨,又是拿钱,又是出力,总算熬到吃胡萝卜的时候,还没来得
及张嘴,就吃了一大堆亏。

  前脚引自己上钩,后脚就把自己下锅。那边抓住赵飞燕,这边就对盟友痛下
杀手。好像在那贱人看来,耽误一秒钟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实在太高了。

  程宗扬算是看明白了,对这贱人,就不能搞什么谋定而后动——反正怎么谋
都谋不过她。稳扎稳打更不可取——谁都没那贱女人把得稳。最好的方法是上去
就干!多一点铺垫都算输。

  程宗扬专门交待道:「见到剑玉姬,千万别废话,直接砍死!」

  …………………………………………………………………………………

  草秸扎在颈中,带来一阵刺痒。而赵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强睁大眼睛。

  她被装在蒲包里,像货物一样被搬到车上。透过蒲包的缝隙,她看到自己被
带出长秋宫,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邻的宫苑,看到投降的军士在一位法师指挥下,
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从东南角运到西南角。

  另一队降卒同样肩扛手抬,将一根木柱从西南角运到西北角。第三队军士再
费力地将另一根木柱从西北角运到东北角……

  合德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她认得那位法师,冯源。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
发不出一丝声音。载着蒲包的大车与冯源擦肩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
为沿途的大车远不止一辆,宫里突然多了几千名军士和降卒,内侍们不得不四处
搜罗粮食,运到厨下。宫娥们轮流入厨,不停歇地烧水煮饭,再运往各处。

  一片忙碌中,没有人注意有辆大车拐了个弯,被推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内。院
内有股浓浓的酒味,墙边摆着许多盛酒的木桶。她看到旁边一只渗着血迹的蒲包
被人抬起,放进一只准备好的木桶内。

  那是蛇夫人,她遇袭时被弩箭射中,伤口一直在流血。

  赵合德想着,然后自己也被搬起,塞进木桶。木桶很大,里面比自己想像的
要宽松,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势坐下。可自己的手脚一点都不能动,只能斜靠在桶
壁上。接着桶盖扣上,砰砰几声,砸上钉子。

  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时而颠簸——这是在车上。

  时而一上一下的晃动——似乎被人挑着。

  时而桶底传来磨擦声——似乎正在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

  忽然听到滚动的声音——赵合德心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谁在那只滚动的木桶
里面,但不管是谁,身体无法动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里来回碰撞的滋味,肯定
不好受。

  然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她以为自己被遗弃了。周围没有一点声息,
那些把她们劫持来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座仙境般的宫殿里面。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座宫殿时的震撼,那时她对这座宫殿充满了幻想,
羡慕每一个能在里面生活的人,想像着姊姊在仙宫过着怎样令人艳羡的生活。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那时有多么天真。这座仙宫,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
狱,上到天子,下至宫人,都是这座宫殿的祭品。假如世间有神灵,她只想在神
前许下一个愿望:与姊姊一起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在这里了!」

  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让赵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来。自己仍然没能离开这座
宫殿。他们还在这里。

  旁边的木桶被人撬开,有人说道:「不是。」

  不多时,头顶桶盖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被人用力撬开。那人扯开蒲包看了
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

  「哎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嘛。」一个公鸭嗓子响了起来。

  赵合德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泪花。她最害怕的是,当木桶打开,自己再也见
不到姊姊。世界这么大,她只有姊姊相依为命。

  「这么蜷着多难受?赶紧把娘娘请出来啊。」

  「别价。」那公鸭嗓子道:「就这么原样带去。」

  黑袍大袖的内侍仿佛乌鸦一样围过来,抬起木桶,然后穿过重重宫殿。前方
是一座她所见过最华丽的宫殿,各种她叫不出来名目的宝石被镶嵌在宫室上,就
像最普通的沙砾。台陛上的积雪已被扫净,上面铺着一条猩红的地毯,更显得石
阶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仿佛置
身云端。

  蒲包方才被扯开少许,草秸又一次刺进脖颈。赵合德低低叫了一声,叫声刚
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后连忙咬住红唇。幸好叫声很微弱,没有引起那些乌
鸦的注意。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御传授的心法,将细弱的真气在经脉内缓慢游
走。

  内侍穿过宫殿,跨过一条彩虹般弯曲的廊桥。廊桥尽头是一处精致的宫室,
装饰比刚才的正殿更加华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内暖香四溢,隐隐传来丝竹鼓乐的声音。内侍放缓步子,
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将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认识的罂粟女;脸色苍白的蛇夫人;那位并不太喜欢自己,常被
戏称为掌教夫人的尹馥兰;在宫内照料定陶王的盛姬;还有姊姊。

  赵飞燕转目看来,姊妹俩目光相接,凄楚间都有一丝欣慰。假如无可幸免,
死在一起便也罢了。

  禀报之后,内侍再次抬起木桶。一连穿过数重帷帐,鼓乐声越来越清晰,最
后一道帷幕掀开,赵合德只觉眼前一亮,四株青铜灯树高及殿顶,将帐内映得如
同白昼。一对男女坐在御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着宫装的嫔妃背对着两人,跪在榻前,她头戴凤钗,腰佩印绶,衣饰
华美,下裳却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双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两
人观赏。

  一名内侍跪在旁边,满脸谀笑地说道:「这位林婕妤为人乖巧,善于奉迎,
是宫中少有几位没有进过永巷的。」

  御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黄。」

  那林婕妤虽是难得的美人儿,但仔细看时,能看到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毕竟
是先帝妃嫔,在深宫多年,已非当初的丽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晋位正宫皇后顺理成章。她与刘建沆瀣一气,在江都做的
那些勾当,张恽也有耳闻,知道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看到她视线移来,赶紧讨
好地伸手上前,将林婕妤臀肉剥开。

  成光目光微转,掩口笑道:「好个淫浪的货色。我且问你,到底被多少人用
过,怎的连后庭都变黑了?」

  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说道:「回娘娘,奴婢被吕侯爷则用过……」

  刘建厉声喝道:「身为先帝妃嫔,居然屈身从贼!行同禽兽!其罪当诛!」

  林婕妤花容失色,娇躯乱颤。

  张恽跪地高呼道:「天子圣明!」

  成光乐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吓尿了。」

  刘建抚掌大笑。

  「难得能引圣上开心,也罢,允其更衣入侍。」

  「圣上仁德,连先帝遗眷也能雨露均沾。」张恽马屁滚滚,拍得刘建浑身舒
坦,然后喝道:「林婕妤,还不谢恩!」

  林婕妤退到阶下,向刘建叩首,媚声道:「谢圣上洪恩。」

  林婕妤移开身体,才看到刘建身前还跪着一名妃子。她长裙委地,衣襟被扯
得散开,酥胸半露,正像狗儿一样跪在刘建膝间,扬着粉颈,用唇舌抚慰天子的
龙根,却是迎春殿的董昭仪。

  打发林婕妤下去更衣,刘建眼睛一亮,看着刚被带入帐内的众女。

  两名内侍扶起赵飞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赵飞燕四肢无力,没有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那种娇怯的美姿,让刘建看得
色授魂与。成光看不过眼,冷冷哼了一声。

  刘建得意无比。南宫屡遭兵火,已经打得一团糟,宫室残破不堪,没有多少
防御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决,诏命移驾。北宫城坚地险,又有魏疾这等忠臣良
将尽心辅佐,即使宫城被破,尚有永安宫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诸逆自
当束手,眼下尽可高枕无忧。

  眼看着色冠后宫的赵飞燕,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
报。刘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摆手,「赵后是朕的皇嫂,如今还未去尊号,尚是
皇后。哪里需要跪拜?」

  赵飞燕红唇抿紧,一言不发。

  公鸭嗓的内侍凑上前去,耳语几句。刘建点了点头,吩咐解开禁制。

  片刻后,赵飞燕轻咳几声,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先帝驾崩,群臣议储未决,却不曾听闻兄终弟及。」赵飞燕穴道被封得久
了,说话有气无力,愈显柔弱,言辞却直指刘建得位不正。

  此时殿内全是自家心腹,刘建懒得再装模作样,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狰狞之
色,「让我当儿子?刘骜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声兄长,已经对得起他了。」

  赵飞燕竭力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泣声道:「建太子,先帝何曾
对不起你?」

  如果是继嗣,刘骜名义上还有后人。可刘建得了帝位还不满足,硬把继嗣改
为兄终弟及,让刘骜彻底绝后。当初他为了继嗣,对两宫各种巴结讨好,种种许
诺说了无数,一朝得手,便翻脸无情,连表面工夫都不屑于去做。

  「对不起我的多了。朕有时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刘建和天子哪
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拿来威胁赵飞燕而已。

  赵飞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礼仪。岂容先帝尸骸受辱……」

  「礼仪那还不好办?」刘建狞声笑道:「朕就算把一条狗塞到梓宫中,按天
子礼仪发丧,那些外臣难道还能把棺材扒开?至于那死鬼的尸体,哈哈……」

  赵飞燕闻言痛哭流涕。那种梨花带雨的美态,让刘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建越发刻意地拿言语刺激她,狞声道:「朕剥了他
皮,镶在朕的天子旗上。拿他的腿骨制成骨笛,把他的头骨作成酒碗……朕要在
他的寝宫大摆筵席,让他的妃嫔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
酒。哈哈……」

  赵飞燕浑身发抖,眼前这男子已经是丧心病狂,虽然穿着天子服色,冠冕堂
皇,内里却如同鬼蜮,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你不是人……是妖邪……」

  「妖邪?妖邪已经被朕尽诛!」刘建大笑道:「那帮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杀得
干干净净,待朕到那个妖姬,便把她手脚砍掉,做成人彘!」

  刘建口气一变,「要想保住刘骜那厮的尸身,倒也好说……」

  他指了指身下,「看到这位董昭仪了吗?照她的样子做一遍,朕就让那死鬼
风光大葬。」

  赵飞燕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愤欲绝。

  旁边的内侍「咯咯」笑着说道:「圣上已经登基,是当朝皇帝。娘娘眼下还
是皇后,皇后给皇上侍寝,天经地义。」

  另一个内侍道:「北宫可是有好几个美人儿蒙圣上恩准,允许更衣入侍,都
欢喜得什么似的,这会儿都在下面打扮。南宫里面,娘娘可是头一个。这是娘娘
的福分啊。」

  这些内侍都是出自江都王邸,刘建的心腹亲信,刘建私底下的各种勾当,都
少不了他们。这会儿在旁边七嘴八舌的劝说,让她收起悲色,先下去梳洗妆扮,
再到帐内入侍。

  「都住口!」成光娇叱一声。她柳眉挑起,大为不悦,那些内侍一口一个皇
后,叫得她恼怒不已。要知道,自己才是正宫。

  「不用梳洗打扮。让她就在这里,当着本宫的面脱光了,自己过来。」

  内侍伸手去扯赵飞燕的衣带,却被成光喝止,「让她自己脱!」

  刘建道:「皇嫂刚来,不像北宫这些调教过的,未必肯听话。」

  成光笑道:「若是她肯自己脱呢?」

  刘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若能如此,便让她先服侍朕
的爱妃。」

  「君无戏言,圣上可莫要眼馋。」成光娇笑着叫来一名宫女,吩咐几句。

  那宫女出了帷帐,片刻后端着一只铜盆进来,不由分说,将一盆带着冰屑的
凉水泼在赵飞燕身上。

  赵飞燕衣衫尽湿,玉容一下变得雪白。

  「都放开她。」成光道:「她要不肯脱,就活活冻死好了。」

  内侍松开手,赵飞燕双手环抱,娇躯瑟瑟发抖。终究是严寒天气,帐内虽然
烧着炭炉,也挡不住雪水的彻骨寒意。

  成光娇声道:「让她好生想想。若想不明白,就接着泼。」

  刘建哈哈大笑。自己的爱妃果然好主意,让内侍动手,怎比得上皇后自己宽
衣解带来得有趣?

  颜面要紧,还是性命要紧,北宫这些妃嫔便是榜样。赵飞燕虽然还在顾及体
面,但一个弱质女子,又能支撑多久?

  两人把赵飞燕扔到一边,用猫戏老鼠一样的目光往后看去。刘建一边看一边
满意地点头,「这些都是刘骜的妃子?倒是有几分姿色……你,叫什么名字?」

  刘建指了指后面的罂粟女。内侍上前给罂粟女解开禁制,可她张了张嘴,却
发不出一丝声音,无论刘建问什么,都是一副口不能言的样子。

  内侍一连解了几次,费了半天手脚,也没让她说出话来,只好跪禀道:「她
身上的禁制颇为繁复,奴才怕是解不开。」

  刘建道:「赵氏为什么能解开?」

  「娘娘是弱质女流,用的禁制也简单。此妇多半是有些修为,下的禁制也多
半……多半有些不同。」

  刘建只好放开。后面是蛇夫人,她手肘的箭伤一直没有处理,失血过多,此
时昏迷不醒。刘建看着她丰硕的身子,馋涎欲滴,最后还是摆摆手,让人先行救
治。

  接下来的尹馥兰,禁制倒是一解就开。她是个晓事的,装出惧怯的模样,只
说自己是宫中女官,与皇后一道被劫持至此。

  刘建对她的顺从颇为满意,「既然是宫中女官,可被刘骜那厮收用过?」

  尹馥兰张口结舌,半晌才羞怯地说道:「用过……」

  「我就说嘛!」刘建一拍扶手,「刘骜那个好色之徒,什么事做不出来?瞧
瞧,长秋宫的女官他也不肯放过。禽兽!」

  成光笑道:「圣上息怒。那个死鬼收用过也就罢了,后面那个好像还是处子
呢。」

  两名内侍把赵合德从蒲包里扶起身,刘建一眼看去,身体立刻酥了半边。赵
飞燕已经是国色天香,可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丝毫不逊于她。纵然身上只是平民的
布衣,也难掩其倾城丽色……咦,她怎么用的是平民服饰?无妨,什么服饰都不
重要。只要自己愿意,让她穿上皇后的服饰入侍又如何?

  赵合德咬住唇瓣,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勇敢。还差一点点,自己就能拯
救姊姊。

  「等等!」成光忽然开口,盯着最后一个女子道:「盛姬?!」

  听到这两个字,刘建一下清醒过来。眼下对他帝位最具威胁的,唯有定陶王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你是盛姬!」

  盛姬慢慢抬起头,望向成光。

  内侍上前准备解开她的禁制,成光却喝止道:「住手!」

  她目光闪烁片刻,然后嫣然一笑,娇声道:「圣上登基本是众望所归,这贱
婢偏要带个无父无母的丧门星来添乱。圣上以为,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刘建笑道:「看她身子颇为白晰,不如绑起来炮烙一番。」

  「陛下圣明。来人啊,」成光道:「先把她舌头割了。」

  一名内侍拿出尖刀,狞笑着走来。

  盛姬望着刀锋,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一只白兰般的玉手夺过尖刀,接着一闪,凭空消失。

  错愕间,只听一声惨叫。方才那名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赵氏身边,她握着那
柄尖刀,深深刺进一名内侍胸口。

  帐内一片喧哗,下方击鼓奏乐的宫人惊叫失声,几名披着轻纱裸舞的贵人尖
叫着仓皇逃开。张恽缩着身子,眼珠四处乱转。

  赵合德几乎要哭出来,她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丝毫迟疑,拼尽了全身的力
气拔出尖刀,然后一手扶起赵飞燕,挥刀割开帷帐。

  「抓住她们!」刘建咆哮道。

  内侍蜂拥而上。一直软绵绵伏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罂粟女突然飞身跃
起,脚尖灵巧地连点数下,踏着灯盏凌空而行,转瞬跃到灯树顶端。然后双足一
蹬,硕大的青铜灯树倾斜过来,灯油瀑布般泼下。

  一名内侍尖叫着向后退去,不意撞到一只木桶。桶中失血昏迷的女子忽然睁
开眼睛,一条手臂悄然探出,像蛇一样攀住他的脖颈,「格」的扭断。趁着殿内
大乱,她钻出木桶,身体贴在帷帐下方,无声无息地游了出去。

  「保护陛下!」

  喊叫声中,罂粟女已经看清赵合德的位置,飞身跃下。

  正在帷帐外重更衣的尹馥兰眼看着灯树倒下,同样吓得尖叫不已,罂粟女一
个耳光封住,然后扯过她手里的衣物,丢给被合德扶携过来的赵飞燕。

  赵飞燕浑身湿透,手脚冰凉,赵合德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半身溅满鲜血,手
指哆嗦得几乎握住刀柄。

  「你的遁影术呢?还不快用!」

  「我……我要行气。」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快走!」罂粟女左右看了看,只好拿过旁边用来点烛
的一丈红,横在身前。

  她用嘲讽的口气道:「尹大夫人,你不准备走吗?打算换个主子伺候?」

  尹馥兰神情尴尬。说起来服侍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把她们抓住!」帐内传来一声扭曲的嚎叫,「这帮贱人!逮到她们!给朕
的犬羊配种!」

  尹馥兰脸色顿变,转身就跑,连衣物都顾不上去拿,路过赵合德的时候,还
嫌她走得太慢,妨碍自己逃跑,狠狠推了她一把。

  …………………………………………………………………………………

  听到动静,程宗扬从檐角小心地探出头,看了片刻,「陶五爷,你是不是逃
得太快了?这寝宫怎么还在打呢?」

  「不会吧,我逃出来的时候人都快死完了,怎么还打呢?」

  两人伏在寝宫后方一处偏殿上,观察动静。紧闭的殿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
女子飞掠出来。大冷天气,她身上只有一条翠绿的抹胸,粉臂玉腿尽露在外,一
片白花花的肉体晃得人眼晕。尤其是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跑动时上下跳动,像
是要从抹胸里跳出来一样。

  陶弘敏瞪大眼睛,「这是玩的哪一出?大白天的裸奔?」

  程宗扬尴尬地捂住脸,毕竟是自家的奴婢,就这么被人看光了,真心有点不
合适。

  陶弘敏哂道:「都是男人,你装什么正经呢?不信你瞧瞧,谁眼睛不是瞪得
老大?」

  郭解那三名兄弟都瞪着眼睛,一个个看得脸红脖子粗,郭大侠还好些,但脸
上也微露朱砂之色,倒是他旁边那位怪模怪样的公子哥,神色淡定得紧,美色当
前,居然还有间心四下张望。

  放着裸女都不看,陶弘敏心生佩服,「这位兄台养气工夫不错啊。」

  蔡敬仲淡淡一笑,「见多了。」

  陶弘敏肃然起敬,这口气,分明是御女无数,看来这位也是个会玩的。

  云丹琉第一个反应过来,「尹馥兰!她们都在寝宫!」说着飞身跃起。程宗
扬紧追着掠出。

  尹馥兰一眼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叫道:「主子救命!」

  陶弘敏讶道:「程兄,你认识?」

  程宗扬只好道:「敝奴。」

  陶弘敏讪讪笑道:「难怪呢……身段不错哈。」

  说话间,一名内侍像被抛飞的麻袋一样横飞出来,随即一名宫人打扮,却带
着一丝妖异气质的美妇箭射而出,目光一闪,又惊又喜地叫道:「主子!」

  陶弘敏很诧异,「她这是……叫你呢?」

  程宗扬咳了一声,「敝奴。」

  程宗扬先一把接住尹馥兰,对蔡敬仲道:「衣服给一件!」

  蔡敬仲果断道:「不给!」

  陶弘敏道:「我来我来!」说着脱下外衣,给半裸的尹馥兰披上。

  那件夜行衣沾满血迹,好歹能够遮羞,尹馥兰也顾不得挑剔。陶弘敏里面是
一件皮制的贴身护甲,皮甲表面遍布符纹,微微闪动着暗蓝色的幽光,一看就是
难得的好物,但面积不大,只够护着胸背要害,大半个膀子都露着。

  程宗扬笑道:「五爷好心肠。」

  「年轻,火气壮。」

  话音未落,又一名宫装艳妇从寝宫杀出。她容貌妖艳,出手却极为毒辣,专
往眼睛、鼠蹊、肾囊等要害处招呼。为了逃生,她生生抠出一名内侍的眼珠,然
后趁机从阶上跃下。

  落地时,她踉跄着险些跌倒,随即看到程宗扬,伸手叫道:「主子救我!」

  陶弘敏震惊了,「她也在叫你?」

  程宗扬只好又吐出那两个字,「敝奴。」

  陶弘敏一脸难以置信,「哥,这皇宫是你家的?」

  「你觉得会吗?」

  「那怎么都是你家的奴婢?」

  「我还奇怪呢。我的奴婢怎么都给收宫了?」

  两人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上前接住罂奴。罂粟女身上倒没什么伤势,只
是虚脱得厉害。她吃力地说道:「合德还在里面!」

                第八章

  殿内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程宗扬飞身跃上长阶,落地时揽住蛇奴的腰肢,抖
手掷出,「老蔡!」

  蔡敬仲张开双臂,跟蛇夫人抱了个满怀,顺势一搂,手掌抓住她的丰臀。

  「你往哪里抓!」

  蔡敬仲一脸死相地说道:「肉多的地方,稳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种下三滥的登徒子,姑奶奶
见得多了!」

  蔡敬仲把她丢开,拿扇子指着她,沉声道:「你,会后悔的!」说着抖开折
扇,傲然扇着风,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不屑再跟她争辩。

  蛇夫人看着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着实觉得扎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
后转过头,正看见云丹琉笑谑的眼神。

  自从主人答应云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经以云大小姐的贴身奴婢自
居,当即告状道:「他敢摸我!」

  「我都看到了。」云丹琉笑道:「这事是你的不对,一会儿可要记得向蔡公
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

  殿内浓烟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宫。赵合德一边咳嗽,一边四下寻
觅路径。她被尹馥兰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着姊姊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迷路
了。

  那些帷帐上绘织着华丽的图案,山林、飞泉、白鹿、仙鹤……栩栩如生,看
得人眼花缭乱,让她辨不出身在何方。试着弄破帷帐,外面还有一层,再破,还
有。她来回走了一阵,不但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来的内侍。

  幸好在卓教御指点下,她行气速度快了许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脱出
来。赵飞燕的湿衣没有换掉,一直在瑟瑟发抖。合德抱着姊姊的手臂,半边衣衫
也被雪水打湿。

  赵飞燕咳嗽着说道:「看殿顶……」

  赵合德无奈地说道:「看不到了。」头顶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火苗升腾的声音。赵合德赫然发现,四周都闪
动着火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火海深处,已经无路可去。

  「不要走了。」赵飞燕坐下来,「我也累了。」

  赵合德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姊姊膝上,泪水涟涟地说道:「都是我没用。」

  「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从那个禽兽手里逃脱。」赵飞燕揽着她的肩膀,
将妹妹抱得更紧一些,柔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姊妹今日能死在一处。这样
携手共赴黄泉,我已经很满意了……」

  赵飞燕轻叹道:「可见上苍待我们不薄。」

  赵合德破涕为笑,「姊姊,来生我还跟你当姊妹。」

  「好啊。」

  「你不要再当皇后了。」

  「好吧。」

  「不许你再抛下我。」

  「那你也不能抛下我。」

  「拉勾!」

  两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后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金铁交鸣,接着一声娇叱,听起来分外耳熟。

  赵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

  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可搏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

  正当她重新陷入绝望的时候,「呼」的一声,燃烧的帷帐被劲风劈开。一个
人影疾掠过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随即转身,展臂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

  赵合德又惊又喜,「公子!」

  「程大行!」

  「咳!咳!别说话,我带你们出去!」

  程宗扬旋风般闯出寝宫,一边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云丹琉闻声从殿中掠出,刚踏出殿门,一根梁柱便从半空堕下,轰然一声,
溅起无数火星。

  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女放下。就这一下,他便清楚感应到,十数道死
气同时升起,紧接着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来道:「这也是你的奴婢?」

  「睁大你的狗眼,这是皇后!」

  「哎哟,连皇后你都抱上了,还说不是你家的?」

  「闭嘴!」

  云丹琉脸色很难看,刘建等人都已经逃之夭夭。她只找到因为昏迷而窒息的
盛姬。不过她在殿内撞见几具裸尸,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宫人,死状惨不忍睹。假
如自己没能从闻清语等人手中逃脱,下场可想而知。

  在火场中待到此时,赵氏姊姊居然幸运的毫发无伤,只是吸入不少浓烟,都
有些咳嗽。而赵飞燕身上的水迹被火一烘,倒是干了不少。

  陶弘敏道:「里面还有皇后没有?我也救个出来。」

  他对汉国皇权的霸道殊无好感,今日又诸事不顺,心里正没好气,忍不住出
言调笑。那个小美人儿却乖乖答道:「没有了。」

  陶弘敏来了兴趣,「没有皇后,有个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忽然提高声音,「真的假的?」

  他以为寝宫内是剑玉姬等人,听罂奴一说,才知道剑玉姬根本不见踪影,而
刘建透出的口风,似乎已经与剑玉姬翻脸。

  「饶命啊,大爷!」一名内侍被郭解提着过来。他身上的乌衣被火星烧出几
个大洞,这会儿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再乱叫,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程宗扬一句话吓住那内侍,然后仔细问起宫中的变故。

  他越听越心惊,刘建竟然和剑玉姬翻脸,甚至狠狠坑了苍鹭一把,使得他兵
败身死——刘建敢跟剑玉姬决裂,程宗扬并不算太意外,那厮本来就是个猖狂自
大的家伙。与其说他有胆量,不如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剑玉姬有多
厉害。

  问题在于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吗?怎么会与刘建合谋反叛剑玉姬?

  难道她是假的?剑玉姬又在玩什么阴谋?没道理啊,苍鹭显然是黑魔海精心
培养的兵家,这种人材黑魔海有没有第二个都难说,怎么可能白白牺牲掉?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你最后一次见到剑玉姬是什么时候?」

  陶弘敏想了一会儿,「黎明前后。」

  「你们动手的时候没看到她吗?」

  「没有。」

  程宗扬心头狂跳,这不会是演戏,剑玉姬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成
光都无法约束。成光身为御姬奴,肯定是嗅到什么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摆脱剑玉姬的束缚,成光的反叛几乎是必然。毕竟在剑玉姬手下,她
永远都只是个奴姬,而没有了剑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后。

  赵飞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们已经被闻清语等人劫持到北宫,而闻清语
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们,消失无踪——有什么能比赵飞燕这位皇后更重要?

  盟友倒戈,刘建反水,苍鹭身死,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的处境比自己也
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惨。至少自己的盟友还算靠谱。

  剑玉姬会出什么意外呢?程宗扬想不明白。她好端端在吕雉的寝宫里面,却
突然对陶弘敏等人痛下杀手,然后连面都没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儿了?

  由剑玉姬安排刺杀吕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连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

  目前可以断定的,至少有龙宸和晴州商会两家。黑魔海只有剑玉姬和齐羽仙
两个人,她们竟然还主动出手,简直是在发疯。

  会不会她在冲突中被人杀死了?可这也太儿戏了吧!以那贱人精明狡诈,怎
么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说实话,陶弘敏能逃出来,就已经让自己很
惊讶了。以剑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应该连殿门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别说
还能背着人逃跑。

  如果说剑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离开,程宗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比汉国
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扬正在伤脑筋,蔡敬仲凑过来,用扇角推了推墨镜,低声道:「杀皇帝
你给多少钱?」

  「啥?」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懂。

  「你开价,我追上去把刘建杀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暂且不管剑玉姬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
阴谋诡计,最要紧的是把汉国的帝位拿到手。如今势力最庞大不是别人,正是刘
建。而眼下就是一个诛杀刘建的大好机会!

  「你还啰嗦个屁!追!」

  刘建等人仓皇从寝宫撤出,裹胁着一众宫眷,移往永安宫。但很快他就发现
不对,竟然有人在后追赶。

  「是刺客!诛之!朕重重有赏!」

  内侍们纷纷转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最前面三名内侍瞬间变成十几截,飞得到处都是。

  一名年轻人手持双刀,犹如杀星下凡,直闯过来。后面一人身着妖服,打扮
跟妖精似的,旁边一名其貌不扬的布衣汉子,还有一名英气逼人的武士。迎上去
的内侍仿佛纸片似的,被他们一扫而开。

  刘建头一次看到这么猛的刺客,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一迭声催促御驾速行。

  程宗扬把赵氏姊妹和盛姬交给几名侍奴照看,自己与云丹琉、郭解和蔡敬仲
一起狂追。时机稍纵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饰行踪,明目张胆地追杀过来。

  程宗扬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追上刘建,要怪只能怪刘建太讲排场,他好不容
易捞到天子之位,在宫内出行也用上了天子仪仗。天子御驾单驭马就有六匹,可
各种仪仗摆出来,再多两匹马也走不快。

  这些内侍手底稀松,程宗扬毫不留情,双刀如猛虎扑出,大开杀戒。郭解倒
是没有多伤人命,他迈开大步,一路行来,上前拦截的内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
开。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紧挨着郭解,除了摇摇扇子,手都没怎么动。显然
杀这些内侍没钱可拿,蔡爷懒得费力气。

  御驾穿过廊桥,永安宫已然在望,可后面的刺客越追越近。按目前的速度,
车驾赶到阶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刘建一边频频回首,一边连声催促。在他身
后,天子仪仗扔了一场,内侍们簇拥着御驾一路狂奔,他还觉得太慢。

  忽然刘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宫西侧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刘建索性从车内钻
出,跃上一匹御马,拔出天子剑,斩断缰绳,纵马往西奔去。

  雪原无遮无掩,正适合纵马狂奔。只要甩开这些刺客,带回朕的大军,立刻
就要这些逆贼的好看!刘建恨恨想道。

  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刘建像条丧家犬一样往西奔去。别人可能不
熟,他可是知道的,那地方看着像雪原,其实是个大湖。刘建一头扎进去,不淹
死也得冻死。

  出乎他的意料,那厮居然没沉!湖面冰层冻得结结实实,刘建的御马装了防
滑的蹄铁,不但没有踏碎冰层,反而越奔越快。

  真要让他逃出去,自己这帮人可就危险了。程宗扬飞身掠上冰湖,他没有用
什么踏雪无痕的功夫,而是足底贴住冰面,双膝微弯,双刀一左一右反握手中,
刀尖一点,便滑出数丈。

  宫中的御马自然神骏,这时撒开了飞奔,更是快如疾风。众人原本没指望程
宗扬能徒步追上,可没想到他摆出那个古怪的姿势,竟然快逾奔马,如同流星般
在冰面上呼啸而过,离刘建越来越近。

  陶弘敏双手拢到嘴边,叫道:「程哥!太帅了!」

  云丹琉双眸闪闪发亮,一时看得入神,险些被人砍中,还是郭解伸臂一拦,
将长刀磕飞。

  赵合德张大美目,她从未见过人的速度能这么快,简直就像贴着冰面飞翔一
样轻快。赵合德心头鹿撞,等回过神,正看到姊姊的目光,玉颊顿时红了。

  刘建听到叫喊声,回头一看,不由慌了手脚,他急忙拨转马头,试图重新奔
回永安宫。程宗扬身体微斜,弄出一个巨大的圆弧,脚下溅起重重雪浪,往刘建
马前截去。

  眼看着离刘建只余丈许,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掷刀把刘建砍下来算完,突然
一声巨响,身前的坚冰轰然破碎。一道身影从湖中飞出,刚跃出冰层,背后便张
开一双修长的羽翼。

  程宗扬收势不及,大叫一声,「干!」直接撞了上去。

  那人羽翼还没举起,就被程宗扬撞到身上,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吕雉美艳的面孔有些扭曲,刚刚张开的羽翼被冰水浸湿,变得沉重不堪。程
宗扬也在意外,有没有这么巧啊?

  激荡的湖水中游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小紫挥出紫鳞鞭,缠住吕雉的脚踝,娇
笑道:「跑不了呢。」

  吕雉被紫鳞鞭一扯,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若论修为,吕雉还在小紫之上,可惜她本应该是飞舞在九天之上的凤鸟,此
时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纯属自寻死路。只勉强挣扎几下,就被以水为生的小紫玩
弄于掌股之上。小紫游鱼般兜着圈子,无论吕雉怎么挣扎,都被她轻松困住。

  程宗扬帮忙堵住吕雉的去路,跟死丫头厮混这么久,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苦
练水性,已不再是当初的三脚猫了。

  最幸运的要数刘建,冰面破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数十丈长
宽的断层。能清楚看到,冰层与湖面之间有一人多高的空间,吕雉也正是藉此,
在破冰而出之前,就抢先张开双翼。刘建以毫厘之差跃过破裂的冰层,甚至连水
都没溅上几滴。他惊魂甫定,看着几个人全都掉进水中不见踪影,不由大喜,高
叫道:「天祐朕德!朕乃圣天子!气运加身!水火不敢相犯!哈哈哈哈!」

  刘建猖狂的叫声,程宗扬在水下也听得清清楚楚,可没空理会他。自己还以
为死丫头追着吕雉去伊阙,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回到永安宫,而且还会在湖底。吕
雉不傻啊,怎么会使出这种昏招?她去伊阙,说不定还能拉出一支救兵,留在宫
里又能做什么?

  吕雉还在试图飞上水面,但缠在她脚踝上的紫鳞鞭越收越紧,任她施尽手段
也无法摆脱。

  小紫游了过来,在程宗扬身边打了个旋,将紫鳞鞭塞到他手中,「大笨瓜,
别让她跑了。」

  程宗扬没有死丫头在水中说话的本事,只能点头。

  小紫纤腰一折,翻身往吕雉游去,绕着她轻盈地打着转,不时攻出一招。水
中游斗,十个吕雉加起来也赢不了小紫,她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脸色也越来越
难看,最后被小紫一指点中膻中穴,身体顿时瘫软下来。

  「啵」的一声,程宗扬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虽然钻出水面,可还是
在水底,眼前是一个倾斜的石窟,岩壁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如同天然生成。

  朱老头和曹季兴坐在岸旁一块岩石上,手边放着一只葫芦,两只酒盅,还有
一把用油纸包着的蚕豆,两根大葱。两个老东西嘬口小酒,抛颗蚕豆,再嘬口小
酒,啃口大葱……小贱狗蹲在旁边,尾巴跟旗杆一样,摇来摇去。

  「我就说嘛,紫丫头还能叫她跑喽?」朱老头嘬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大
爷早就算准了,紫丫头今日鸿运当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净吹牛。」小紫跃上岸,将吕雉从水里拖出。

  「咋是吹牛呢?星象占卜,那是大爷的拿手本事!不信你问问小程子,大爷
是不是给他算过?」

  「是,咋不是呢?」程宗扬道:「你要不是算过,能这么准弄个坑,让我掉
进来?」

  他没再答理朱老头的扯淡,对小紫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紫晃了晃紫鳞鞭,「这你要问她了。」

  吕雉不知被小紫用什么手法制住,她浑身是水,狼狈不堪,但傲气尚存,闻
言只冷冷一瞥。

  朱老头嚷嚷道:「大爷掐指一算,就知道她躲在这地儿。瞧瞧,瞧瞧,算准
了吧!我说那谁……」他用下巴指指吕雉,「你也别哭。我早就算过,你命中有
此一劫!卦辞是咋说的来着?凤凰变成落汤鸡——反正掉水里你就得倒霉。」

  吕雉对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老东西被千夫所指也没楚过,这点目光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嘿,你还不信?我给你算算啊。」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掐着手指,一边仰脸
看着头顶。

  「打住吧。」曹季兴道:「你咋不说给我算的呢?」

  朱老头连连咳嗽,「不说了,不说了。」

  「别啊。」打脸这种事,程宗扬向来喜闻乐见,尤其是打朱老头的脸,那才
叫个有益身心,娱人娱己。

  「曹老,朱大爷给你算的什么?」

  「你猜。」

  「这我哪儿猜得出来?」

  「聪明!」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询哥儿给我算的那命,只有一种人能猜出
来。」

  「什么人?」

  「缺心眼儿的呗。」

  朱老头扯着他道:「喝酒!喝酒!」

  「对对,」程宗扬拿起酒葫芦给曹季兴倒上,「边喝边说。」

  曹季兴抿了口酒,「询哥儿给我算的是……」

  朱老头把半截大葱塞到曹季兴嘴里,「吃!」

  曹季兴一边嚼,一边含糊说道:「……皇帝命!」

  朱老头道:「咋就堵不住你那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曹老,我冒昧问一句,你那啥……割了?」

  「割了啊。打小就割了。」

  「真割了?」

  「真真的。」

  程宗扬长叹道:「别说,还真够缺心眼儿的。」

  给一个太监算出来皇帝命,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事。

  「咋缺心眼儿了!」朱老头道:「我算得准准的!是你没活对。一把年纪,
全活狗身上了。」

  「我倒是不想活狗身上。哥,你有路子吗?让我也当回皇帝。」

  雪雪「汪汪」叫了几声。

  朱老头瞪着眼道:「叫啥呢?缺你吃的了?」

  小紫过来抱起雪雪,笑道:「它说它也要当皇帝,问大爷有路子没有?」

  「把它炖了!给大爷补补!」

  「行了,」程宗扬道:「大爷你是皇帝命对吧?曹老也是皇帝命。我呢,大
爷说了,也是天命在身。得,这一圈坐仨皇帝了。这皇帝命是地摊摆着卖的吧?

  烂大街了都。「」你不一样,「朱老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正经的天命所钟。


  「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可惜我没这胆子。」程宗扬道:「这几天洛都死了
多少人了?为了帝位,杀了一个天子,三十多名两千石,北军八校尉死了六个,
数千军士喋血宫中,宫人内侍死伤无数。更别说还先烧了武库,接着烧了南宫的
崇德殿和平朔殿,又烧了永安宫的太后寝宫……」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的圣人气又发作了。」

  「我只是觉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太后娘娘,你觉得呢?」

  吕雉冷冷道:「犯上作乱的逆贼,全死完也不嫌多。」

  「要说犯上作乱,你们吕家才是正经挑头的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子是怎么
死的吗?」

  「要给天子报仇吗?」吕雉冷笑道:「那你杀了我吧。」

  「我说过,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真相很重要吗?」吕雉轻蔑地说道:「不过是各有所图而已。」

  「你们这些贵族是不是当贵族当得太久了,一点都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
里啊?」程宗扬道:「你以为你只是输给几个对手吗?」

  「不然呢?」

  「其实你们是输给了人心。」

  吕雉放声笑道:「哀家真要看不起你了。程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掀动风云,我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见识如此短浅,说什么人心,连太学那帮不知
天高地厚的书生都不如。」

  程宗扬无奈道:「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为什么要跟她斗嘴呢?」

  程宗扬用吕雉方才的口气道:「不然呢?」

  「方法有很多啊。」小紫道:「比如用你的大肉棒彻底征服她。」

  「咳!咳!咳咳!」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果断转移话题,「你们一直追到这里来的?」

  「是啊。这个长翅膀的太后最会骗人了,兜了一圈,又悄悄飞回来,躲在湖
水下面的洞窟里。要不是雪雪,差点就被她骗了。」

  雪雪「汪」了一声,对女主人的夸奖十分得意。

  程宗扬扭头道:「大爷,你刚才不是吹了半天,说是你算出来的吗?」

  朱老头道:「也有狗的事。」

  这老东西的脸皮真是厚到突破天际了。

  程宗扬心下不禁起疑,吕雉没有去伊阙找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反而又跑了回
来,难道这座位于水底的洞窟有什么古怪?

  他忽然一怔,吕雉不是头一个举止反常的了,剑玉姬的举动同样蹊跷。剑玉
姬在太后的寝宫失踪,几乎同一时间,已经逃离北宫的吕雉又冒险返回,这之间
有什么关联?

  程宗扬有种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谜底。一切的关键,就在自己触手可及
的位置。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08 编辑 ]

TOP

0
               第三十九集

  内容简介:

  永安宫畔湖水渐退,露出湖底奇石,谁能想到这奇石中藏著汉室的一大祕密?
而先帝之死亦与此祕有关!

  再见传送光柱,程宗扬可吓得不轻,打死都不愿意踏入光柱之中,但刘建军
就要杀到眼前,也只得硬著头皮上了!

  就在程宗扬等人伴著吕稚进入帝室祕境时,董卓领著三千凉州健儿进入皇城,
意向不明……

  这张汉国天子御座,究竟谁能坐热?


                第一章

  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
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
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
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

  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
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
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
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
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
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为一
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
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
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
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
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
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
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
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
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
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
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
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
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
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

  「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
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
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鳞次
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怪曹
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
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
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
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
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
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
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
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
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
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
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
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
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
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
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
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
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
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
仗,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拨着水,对吕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

  「你肯定知道内幕,对吧?」程宗扬蹲下来,温言道:「听说娘娘常喜欢临
湖远眺,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看什么呢?」

  「想知道吗?」吕雉淡淡道:「把殇老贼杀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过不杀你,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
还有吕不疑吕侯爷……」

  吕雉冷笑道:「你敢放他们生路吗?」

  「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除死无大事。」吕雉道:「何必饶舌。」

  「娘娘很豪气嘛,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你也不皱一下眉头?」

  吕雉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摆明了不肯合作。能让朱老头吃瘪,她就足够开心
了。

  咬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碰见这种的,程宗扬也没辙,只好扭头道:「死
丫头,该你了。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从她身上、衣上滚
落。她一边挽起发丝,一边笑吟吟道:「刑讯逼供这种坏事,人家才不干呢。」

  「刑讯逼供你都不干?」程宗扬哂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当然是逼良为娼了。」

  「……你这是要给汉国祖坟上刷绿漆啊。」

  朱老头手一摆,「尽管刷!」

  大爷,你还真是看得开。程宗扬压低声音对小紫道:「别闹。」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吕雉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顺手一
拨,将她肩后那幅罗帔扯落下来。

  那条罗帔上同样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云气、山河、稻禾、还有繁复的凤纹,绣
工极为精美,但深黑色的质地,透出浓浓的死寂意味。扯下罗帔,程宗扬赫然看
到,吕雉的宫装背后有一道尺许长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里面白生生的
肌肤。

  程宗扬还以为死丫头动了什么手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
的。怪不得吕雉一直披着罗帔,她的羽翼想要张开,必须从衣内伸出,这条罗帔
正好用来掩饰。

  此时吕雉的羽翼已经消没不见,只能看到光洁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吕雉背上抚摸着,笑吟吟道:「程头儿不就是最喜欢这种
熟妇人妻吗?她年纪正好啊。」

  程宗扬愤然道:「胡说!我明明喜欢你这种嫩的!」

  寒意侵体,吕雉微微打了个哆嗦,面色却一如平常,似乎对小紫的威胁无动
于衷,淡淡道:「殇贼门下,也不过如此伎俩。」

  「我瞧着吧……」曹季兴捋起袖子,「不动刑是不行了。」

  吕雉冷笑道:「好胆。」

  「求娘娘体谅,奴才也是没辙。」曹季兴用商量的口气道:「要不,咱们先
上个拶刑?」

  曹季兴弯腰捡了几块石头,一边在手里「卡卡」的搓着,一边用谦卑的口气
道:「这地方没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几块石头凑合。奴才无能,求娘娘千
万多担戴着些。」

  吕雉面沉如水,冷冷看着他。

  曹季兴唠唠叨叨说道:「娘娘还记得吧?当初有几个妃嫔不听话,娘娘降旨
用了拶子,啧啧,险些连指骨都夹碎了。有道是十指连心……」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气泡破裂的闷响,接着一股气流涌入洞窟,随
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厮杀声。

  程宗扬惊道:「怎么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消退,没有湖水的阻隔,冰层上方的声音一下涌入
洞窟,外界军士的鼓噪声夹杂着羽箭破空的锐响,一片嘈杂。

  程宗扬暗骂自己昏了头,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边。他刚要开口,石
潭处突然「哗」的一声水响,一只死人般苍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进石窟。

  程宗扬刚拔出刀,又停了下来。

  一只戴着墨镜的妖物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束发的金冠歪到一边,衣袍贴在
身上,活脱脱像只落汤鸡,还他妈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哗」的把水倒出来,一边抖开折扇,扇着身上
的水,一边抱怨道:「瞧你们躲的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着蔡敬仲从水里钻出来,众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这是哪儿来的妖
精?吃人吗?

  等他开口出声,吕雉和曹季兴同时变了脸色。吕雉先是疑惑,紧接着勃然大
怒,她刚张开嘴,齿舌间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将折扇塞到吕雉嘴里,堵住她的喝骂。转过身,就看到一张笑得
跟菊花一样的老脸。

  曹季兴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扑过来替蔡敬仲擦干身上的水迹,一边满脸堆欢
地说道:「哎哟!这不是小蔡吗?有日子没见了,在哪儿发财呢?」

  蔡敬仲压根就没兴趣搭理他,一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声,一边自顾自打量着
石窟。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出口原来在这里啊。」

  「出口?」程宗扬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边被围了,救人去吧。」说着在石边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经把话带到了,跑腿这种力气就不是他的事了。

  …………………………………………………………………………………

  冰层上方,郭解等人已经陷入重围。

  眼见着程宗扬掉入冰窟,众人都赶来相救,谁知道那么个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连个泡都没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水位剧降不说,有些地方还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乱石,犹如丛生的石林。这么一耽误,反而被刘建抓住机会,
逃到永安殿,转头带来大军,将众人堵在湖上。

  刘建这一次学聪明了,远远躲在阵后,连头都不露。那些军士沿着湖岸列成
阵势,也不上来搏杀,只用弓弩远射。

  冰上箭如飞蝗,郭解立在最前方,双掌或拍或接,独自一人将袭来的羽箭挡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随者分列左右,挥舞兵刃,将余下的羽箭磕飞。罂粟女与蛇
夫人靠在侧后方,拦截遗漏的箭矢,再往后是赵飞燕、赵合德姊妹,还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伤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兰披着陶弘敏的外衣,抱着身子想往
后躲,却被蛇夫人一脚踢到前面。单论修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论斗志
却是天差地别,若非身后的冰层断裂,无路可退,她早就丢下众人逃之夭夭。

  「郭大侠!」陶弘敏守在另一侧,他一边挥刀拨开箭矢,一边叫道:「冰上
连个遮挡都没有,咱们待在这儿,只能给人当活靶子!」

  郭解没有回头,他对面的刘建军阵势杂乱,连旗号也不统一,是典型的乌合
之众,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几乎人手一把劲弩。出自武库的汉国军用强弩犀利异
常,无论谁面对这数百张劲弩,也不敢掉以轻心。

  郭解旁边一名大汉长声朗笑道:「某家做梦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宫中大杀四
方!今日追随郭大侠一战,死而无憾!」

  陶弘敏脸一黑,这些市井强梁,压根儿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亿万,不是烂命一条啊。

  他扭头道:「蔡公子呢?还没回来吗?」

  蛇夫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云丹琉联手去救,
此时音信皆无。

  郭解盯着对面乱哄哄的刘建军,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顿时头皮发麻,惊道:「大黄弩!」

  岸上的刘建军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来了大黄弩。陶弘敏心里一阵一
阵发毛,这玩意力道足以破墙,根本无法硬接,一旦布置停当,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劲咬了牙,「说不得!只能冲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时突围不在话下,罂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机会,不过赵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刘建军架好大黄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个
郭大侠。

  忽然几名内侍纵马从永安宫方向奔来,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岸边的乱军一阵
骚动,随后内侍撒下大把金铢,数十名军士抢过金铢,揣进腰里,然后争相跳上
冰面。

  对手胜券在握,却突然改变战术,这是要上来贴身肉搏?他们哪儿来这么大
的胆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电转,正思量间,那些军士接下来的动作
让他如堕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声。

  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他们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藉着弓弩的掩护,
用兵器奋力凿击冰面。

  众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凿穿,下面有水还能靠浮力勉强支撑,可此时冰层
下的水面下降了远不止一丈,冰层断裂,大伙全都得掉进湖里,再想突围,难比
登天。

  「杀吧!」陶弘敏回头叫道:「我和郭大侠向东,把他们引开!你们往北!
能逃一个是一个!」

  郭解没有作声。

  陶弘敏叫道:「冲出去再回来救人!」

  郭解对三名追随者道:「你们一起往东,杀出去。」

  三人互视一眼,齐声应下。

  陶弘敏一马当先,往东冲去,三名追随者紧跟其后。

  尹馥兰也想走,却被蛇夫人拽住发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着你呢!又想
丢下主子逃命?」

  尹馥兰又急又气,尖叫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没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实死在这儿!」

  陶弘敏等人去势极快,转眼就与刘建军交上手,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
豪少爷,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七八名军士冲上来,竟没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窥到
空处,一个闪身杀进阵中。

  混乱中,一支弩箭近距离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见他皮甲上符纹微转,一道幽
蓝的暗光闪过,那支足以穿透铁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飞。

  郭解回过头,「你们往北,郭某在这里挡着他们。」

  罂粟女心怀犹豫,不由看了赵飞燕和赵合德一眼。有郭大侠掩护,她与蛇夫
人尽可脱身,这对姊妹花却是顾不得了。

  赵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带上她们,大伙只能一起死。自己与姊姊能从寝宫逃
出来,已经是侥幸,何苦连累他人?

  她握着姊姊冰凉的手掌,「郭大侠和姊姊们赶快走吧,我和姊姊……从这里
跳下去!」

  赵飞燕嫣然一笑,姊妹俩相拥着往冰层的裂隙跳去。

  「先别跳!」冰层下方传来一声娇叱,接着一个人影跃上冰面。云丹琉浑身
是水,龙刀背在身后,她一手一个挽起赵氏姊姊,说道:「下边有出路!我带你
们下去!」

  …………………………………………………………………………………

  湖水已经下降两丈,湖底大半还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乌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于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积了无数奇石,高低不一,形状
千姿百态,此时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参差不齐的怪石丛林。

  白朦朦的光线从头顶的冰层透入,在石林间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令人彷
彿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水晶内。

  云丹琉挽着赵氏姊妹,像鱼一样在石丛间的湖水中游动。她水性极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状况,不仅轻易就避开水底嶙
峋的乱石,反而在石上频频借力,虽然带着两个人,仍然游得轻松自如,赵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弯上一样,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远不及云丹琉,但修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间,在石林上大步如
飞。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无比,水退之后表面又结了一层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却步履从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兰就狼狈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胜于无,脚下更是连鞋子都没有。罂粟女和蛇夫人对她屡次弃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过眼,苦活累活全都打发给她,这会儿就让她去照顾盛姬,还专门吩咐不能让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凉生病,仔细你的皮!」

  尹馥兰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脚趟
着冰冷的泥水,勉强行走。一路上滑倒数次,妖娆白艳的双腿粘满污泥,狼狈不
堪。

  石窟仿佛一个斜扣的酒瓮,朝下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乱石丛林的遮
掩下,极难发现,若非如此,蔡敬仲和云丹琉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

  离石窟还有十余步,头顶轰然一声巨响,一大片冰层仿佛天塌一样,崩碎掉
落,堕入湖中,溅起无数碎冰泥水。

  听到声音,程宗扬从石窟中探出身来,远远向众人招手。幸好冰层坠下的位
置已远,只是有惊无险,为避免被刘建军看到踪迹,众人加快脚步进入石窟。

  赵飞燕和赵合德衣裙略湿,别无大碍。盛姬陷身火场,虽然没有被烧到,但
被烟气呛晕,此时还未醒来。罂粟女与蛇夫人一见到小紫,顿时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礼问安,殷勤服侍,顺便狠告了尹馥兰几记刁状。尹馥兰见到紫妈妈,连大
气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认命地等候发落。

  小紫没有理会这些侍奴的勾心斗角,倒是拉着云丹琉的手,饶有兴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过人的云大小姐看得俏脸飞红。

  云丹琉甩开她的手,气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搂住云丹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丹琉玉颊愈发红了,
却没有再甩开她,而是拉着小紫走到暗处,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

                第二章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
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
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
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
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
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
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
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
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
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
都跑不掉。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
笑话,于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
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
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
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
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
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
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于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
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乾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
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
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
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即
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
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
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
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
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
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
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
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
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
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
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著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
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
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
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
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于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
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
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尸骸,奴
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
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
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
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

  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解开她的穴道。

  吕雉手脚恢复自如,但真气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鬓发,然后看
着蔡敬仲,「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但还是收你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现在
还不明白,既然你与先帝无恩,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赵飞燕一眼,「难道是
攀上高枝了?」

  「赵皇后出身寒微,虽然有几分刚强,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蔡敬仲
道:「说白了,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不顶半点屁用。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
的高枝。」

  程宗扬一边使劲咳嗽,一边拚命使眼色。蔡敬仲这死人!一点都不给赵飞燕
面子,当着人家的面就喷上了,还真是欺负人家老实啊?

  赵飞燕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想辩解却又张不开口,只能低下头,避开
众人的目光。倒是赵合德听到有人这么编排姊姊,心里大为不忿,气恼地瞪着蔡
敬仲,「凭什么这么说!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来长秋宫是当皇后,可不是当好人来的。」

  吕雉道:「你既不肯为我尽忠,又看不上这位皇后。汉国还有什么高枝可以
让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上忽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可曾真心爱过什么吗?」

  吕雉毫不迟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够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挚爱。如今我已经心
有所属,再不愿回头。」蔡敬仲转过头,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程宗扬,深情无限
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扬一阵恶寒,死太监!我知道你深爱着江州的实验室,可你这样说很容
易让人误会啊!瞧瞧!吕雉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吧!

  虽然心里堵得慌,可蔡爷的话不能不回,程宗扬一手揉着胸口,好不容易顺
下这口气,咬牙道:「办完事就走。」

  「那得快点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对吕雉喝斥道:「正事要紧,少啰嗦!
赶紧些,别耽误!」

  吕雉啐了这对狗男男一口,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着一颗珠子,珠身光泽黯淡,毫不起眼。她将珠子捧在掌
中,低声道:「去找它。」然后反手丢下。

  那颗珠子悬在半空,然后滴溜溜转了一圈,「嗒」的一声,掉在朱老头面前
那块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兴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块牛犊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飞进洞口,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乱转。

  云丹琉奇道:「这什么珠子?看起来好奇怪。」云家财势雄厚,府中珠宝车
载斗量,耳熏目染之下,云丹琉自小就见惯了各种珍玩,却从未见这样的珍珠,
表面色泽斑驳,看上去还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这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据说比目相连,即便分开,也会想尽办
法连在一起。」

  「原来是鱼眼啊,好稀奇。」

  程宗扬伸头朝洞口看了看,「不会是陷阱吧?」

  吕雉这种女人实在太阴险了,指个陷阱坑人这种事可不得不防。

  吕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

  罂粟女踢了尹馥兰一脚,「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兰无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来了。」

  「秘境入口已然开启。」吕雉道:「接下来,只需要拿出一条人命献祭,就
可以入内。」

  她看了众人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哪位愿意以身为祭?」

  众人面面相觑,想进去要拿一条人命来换,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尹馥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场这么多人,真要挑出一个该死的,她觉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动,就被蛇夫人盯上,「兰儿,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

  尹馥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饶命……妈妈!」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后一定听话,求妈妈饶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云丹琉吓住尹馥兰,然后道:「外边那么多追兵,
我去抓一个来。」

  「等等!」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对,吕雉这妖妇多半是指了一条黑路,要把
他们全埋在里面。问题是干嘛她指个坑,自己就非要往里跳呢?自己入宫,又不
是来探险的!

  程宗扬正要开口,小紫却扭头笑道:「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啦。」

  紫色的长鞭从她袖中游出,灵蛇般卷住一人的双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张开眼睛,惊叫道:「不!」话音未落,她便被长
鞭卷起,飞到空中,接着头下脚上地落进洞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那个宫装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哀叫声还在石窟内回荡。

  尹馥兰打了个寒噤。这位紫妈妈,实在是……太凶残了……

  「啪!啪!」,耳边响起鼓掌声。

  蔡敬仲一边抚掌,一边赞叹道:「好一个七窍玲珑心!果然是慧质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莲花,不染纤尘!」

  「丑态毕露。」吕雉冷笑道:「这般卖力地拍一个小丫头马屁,你竟也拉得
下脸来?」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马屁,娘娘可没嫌过奴才什么丑
态。」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欢。」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条手臂,让小紫扶着,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这番作态,程宗扬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字。怪不得这死太监
一脸死相,还能深得吕雉信重。拍起马屁来,犹如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

  忽然间,众人只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随
后地面微微一震,无数细小的荧光从黝黑的洞口内飞出,仿佛数不清的萤火虫一
样,轻盈地飘舞着盘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莹白的光柱。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东西给他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啊?这不是……」首先开口的居然是尹馥兰。她指着那条光柱,期期艾艾
地说道:「太泉古……」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间泛上心头。

  没错,这种光柱自己见过,太泉古阵里面就有,尹馥兰当时还进去过。只不
过那根光柱体积比这个大得多,颜色也略有区别。

  自从得知太泉古阵的真相,程宗扬就努力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没想到会在汉宫的地下又见到类似的遗迹。难道这里与太泉古阵相通?是太泉古
阵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传送入口?

  「和太泉没有关系,」朱老头仰首望着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头说的是那位在六朝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的汉武帝,平生远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头嫡亲的祖爷爷。

  云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光柱,却被程宗扬拦住。

  「都别动!」程宗扬张开双手,挡在光柱前面,「咱们入宫是来与秦会之、
单常侍等人会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爷纯属意外。现在秦会之他们没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侠等人失散。眼下汉宫之变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我觉得我们
应该与众人会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车骑军中。」

  「这处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说,我也很好奇。」程宗扬道:「可现在
不是探险的时候。一来这是死了一个人才升起这道光柱,拿人命来祭祀,太邪恶
了对不对?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呢?说不定是一个对人类极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险
无比!」

  程宗扬大声道:「二来反正秘境就在这里,又不会跑!剑玉姬失踪,叛军只
剩下刘建那个篡逆之辈,正是我们稳定局面的大好时机!真要想进去,等平定刘
建之乱,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妈的!跟太泉古阵沾边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程宗扬心里暗暗发誓。

  「小程子这话,说得不错。懂大局,识大体。」朱老头绕着光柱走了一圈,
说着举步入内。

  「哎!」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见眼前光柱微微一闪,朱老头的人影
便消失无踪。

  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刚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程宗扬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半晌才冷静下
来,「有朱大爷进去就够了。咱们走!」

  小紫望着光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好。不能让他吃独食。」

  「撑死他!」

  「反正不能让他自己去。」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爷,你进去看看?」

  「哎哟!」曹季兴捂住膝盖,一脸痛苦地说道:「还……还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

  蔡敬仲抖开折扇,在胸前慢慢摇着,「还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伤,不便
于行。」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监那点破伤也好意思拿来说
嘴?自己掌骨都断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这里头的路数你是不知道。」曹季兴苦着脸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杀
起太监来不含糊。你们进去没事,我们俩要是进去,当场就得死里头。」

  「至于吗?」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刚入宫,前辈就交待过,跟武皇帝沾边的东
西都碰不得,一个不当心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一枚金铢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滚去。曹季兴
低头一看,一个饿狗扑食扑了上去,随即光芒一闪,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头已经进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义不容辞!」说着豪气干云地踏进光柱。

  好吧,现在已经进去仨了。老东西真要死在里头,还有两个陪葬的。

  「人家也要进。」

  程宗扬一阵头大,眼看着死丫头又拉上云丹琉,娇声道:「云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云丹琉一口应下,然后对赵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赵合德望着程宗扬,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赵飞燕轻声道:「我想去看看。」毕竟事关天子,而刘骜确实对她很好。

  「都别进了!」程宗扬道:「如果有缘,大家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事不宜
迟,我们先杀出去再说!蛇奴!」

  蛇夫人从外面闪身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乱
军已经下来了。」

  「没关系!我带你们杀出去!」程宗扬宁愿跟刘建军血战一场,也不想进那
个类似太泉古阵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来人,都拿着军弩。」

  程宗扬看着吕雉,「还有别的出路吗?」

  吕雉抬手指向光柱。

  「别耍花招!」程宗扬道:「刘建那个疯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里吧?」

  吕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这一条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从哪里流走的?」

  吕雉笑了起来,「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公子若有间,尽可以慢慢找。」

                第三章

  程宗扬以手覆额,无语良久,最后心一横,「紫丫头,云大小姐,你们带上
太后,咱们四个先进去。如果没有异常,蛇奴、兰奴,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
和合德姑娘进来。罂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过来,跳进她臂弯里。

  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认真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最厉
害的一个。」

  吕雉望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云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进光柱,随即身体一轻,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程宗扬暗暗吸了口
气,等待转送。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然后猛地扩散开来,
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卷了整个石窟。

  危急关头,程宗扬一手一个,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扬清醒过来,赶忙左右
一搂,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才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觉已经恢复;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
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修长婀娜,温香软玉在怀,
抱着实在很爽……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始终看不到任何
光线。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干!不会是瞎了吧?自己早该知道,乱穿没好下场!
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

  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接著「嗒」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几乎闪
瞎了他的眼睛。

  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程宗扬朗声一笑,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别怕!有我呢!」接着他压
低声音,「死丫头,你带着手电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

  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平坦整齐的路
面足有八车道,高不见顶。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

  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程宗扬没有半点
喜悦,反而提起心来。他用力吹了声口哨,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
恐惧。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也是用来畜
养人类的囚笼吧?

  前面进来的朱老头、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程宗
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至于罂
奴、蛇奴和赵氏姐妹,同样不见下落,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
来,还是留在原地。

  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传送时也没能挣脱,此时正挣扎坐起身,不动声色
地将罗帔扶正。

  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传来的力道显
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对吕雉道:「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吕雉淡淡道:「哀家从来都没来过。」

  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随便走咯。」小紫抱着雪雪,当先举步。

  程宗扬一边跟上,一边对吕雉道:「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你怎么会没
来过?」

  「这是帝室秘境,进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没有说。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
我。」

  「谁?」

  吕雉讽刺地一笑。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却不知道怎么开启,这听起
来就不像真的。可反过来想呢?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而水位下
降的时候,吕雉正在北寺狱。接着她一路逃亡,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
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

  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占据永安宫的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

  剑玉姬!果然是这贱人!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已经胜局在握,却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见,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可见在她眼中,这处帝室秘
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

  这样要紧的地方,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吕雉这妖妇心肠真
够毒的,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吴
三桂、卓美人儿、郭大侠、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

  「死丫头!」程宗扬叫住小紫,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嘴巴刚张
开,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着手电筒,一路照着四周,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程宗扬清楚
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与岳鹏
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

  「喂!」程宗扬提醒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紫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他来这地方干嘛?他是怎么进
来的?

  程宗扬回头对吕雉道:「你知道对吧?」

  云丹琉不乐意地说道:「你在干嘛?打哑谜呢?」

  「我是说岳鸟人。对,武穆王岳鹏举。他进来过,是不是?」

  吕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鸟人有一腿?」

  吕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会不告诉我吗?」

  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两个弟弟。」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行。」

  吕雉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肯说。」

  「小姑娘,你很聪明呢。」

  「是啊。做了这么大的事,却在心里埋了几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倾诉吧。」

  吕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种长舌妇吗?」

  程宗扬道:「坦白说吧,即使我说我能保住吕冀、吕不疑两个,你也不会相
信对不对?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你已经失势了,为了斩草除根,汉国的诸侯、宗
室、重臣,绝不会放过他们。但我可以答应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来。」

  吕雉沉默半晌,「也罢。昔日岳鹏举……」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吕雉气得笑了起来,「你要怎样?」

  程宗扬对小紫道:「拿一张禁音的符菉。」剑玉姬那贱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紫取出一张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个罩子,与外界声息隔绝。

  吕雉道:「岳鹏举昔时与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晋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鲜血一合为引。」

  「取天子的血当引子?他要干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说干什么用的,你就帮他取了?」

  「为什么不?」吕雉道:「先帝内宠数以百计,只是迫于吕氏势大,不得不
立我为后。当时吕氏女子在宫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为后,是因为我父母
俱亡,两弟尚幼。我刚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儿,想另立他人。而
吕氏族中同样推波助澜,想另立吕氏女子。」

  「岳鹏举正在这时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鲜血。」吕雉口气平静,却能
听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汉国一升等于十合,一合差不多鲜血相当于二十毫升,并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与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药,迷倒天子,本宫
亲手执匕,切开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鲜血。」

  程宗扬心头微震,这妇人心真够狠的,岳鸟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给了一升。
二百毫升鲜血,相当于正常献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应该能撑住吧?

  「你们杀死了他?」

  吕雉道:「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后就离开了。天子醒后,自觉
龙体困倦,召伶人以娱耳目。」

  「那他怎么死了?」

  「因为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一升鲜血不够。我前后取了三次,岳鹏举还说不
够。这时天子渐觉不起,便让人封了长秋宫。」吕雉轻笑起来,「所以岳鹏举第
四次来找我时,我给了他十升血。」

  程宗扬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刘奭那倒霉鬼是给抽血活活抽死的。

  吕雉淡淡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依汉室惯例,哀家垂帘听政。后来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尸体呢?」

  吕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再取点血,我就把天
子的尸体给他了。」

  岳鸟人干的这鸟事!要点鲜血当引子,活活把一个天子都给弄没了。

  「后来呢?」

  吕雉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他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够,而是因为刘奭那厮根本不是汉室嫡脉!」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堂堂汉国天子居然被人鸠占鹊巢,这
事传扬出去,汉国立马就要大乱。程宗扬忽然发现,母系社会还是有优点的,至
少当妈的不会生错孩子,不会搞出这种糟心事。

  云丹琉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后来呢?」

  「后来岳鹏举就去了南荒,」吕雉轻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脉。」

  程宗扬道:「汉国这么多诸侯,就没一个真的?」

  「当然有。但他总不能把每个诸侯都抽一遍,挨个去试吧?」

  吕雉没有明说,但程宗扬也能猜出来。朱老头固然是武帝嫡脉,但除了这个
原因,还有私怨,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行事嚣张霸道的岳鸟人跟朱老头杠上,吕
雉求之不得。

  程宗扬看似无意搂住小紫,原来岳鹏举的南荒之行就是冲着朱老头去的,结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颗比目鱼珠,是在天子身上吗?」

  「果然让你猜到了。天子大行,当口含珠玉。刘奭那废物无德无能,含颗鱼
眼珠就够了。」

  「好个鱼目混珠。」程宗扬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鹏举走后,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货才不这么做。」吕雉冷冷道:「若非秘境关闭之后,比目鱼珠也失去
感应,哀家岂有今日。」

  「你怎么知道秘境开启的?因为比目鱼珠?」

  「那次岳鹏举来时,永安宫湖水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不过当时北宫闲置,
没有惊动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脚下有一个与汉室休戚相关的秘境,只怕也会
想尽方法弄清湖底的细节。」

  何止要摸清细节?少不得还得设下法阵,时时监控水位变化。程宗扬明白过
来,吕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于是遍寻湖底,找到那处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鱼珠失去感应,无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变化,本来已经振翅远飏
的吕雉不惜转向,重回永安宫。

  可时过境迁,上一次秘境开启时,吕雉亲手弑君,最终踏上太后之位,垂帘
听政,执掌汉国二十年。时光轮回,这一次秘境开启,吕雉再度弑君,却已经失
去了一切筹码,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只见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贴着一个喇
叭状的耳状器具,后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长,一直连通到一个丽人耳中。

  程宗扬当时就震惊了,「我操!剑玉姬你个贱人!」

  剑玉姬玉手一扬,那只耳状法器倏然缩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剑玉姬声音传来,「妾身远远见到公子,便过来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设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讨要事。妾身怕贸然上前,惊扰了公子,因
此才在此恭候。」她轻笑道:「妾身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程宗扬拔刀在手。撞上这个贱人,只有一招:别说话,就是干!干死拉倒,
多说一句都算输。

  剑玉姬像是被吓到一样,退了一步,「要打架吗?」

  那贱人口气像是刚被一百八十多条大汉轮暴过一样怯生生的,作为她的老对
手,程宗扬用鼻子都能闻出里面阴谋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扬压下出手的冲动,一手拿过手电筒,往前照去。光柱扫过,只见那贱
人身边黑压压一片人头,起码好几十号,齐羽仙、闻清语、西门狗贼等人都在,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男子气息尤其可怖。

  这还打个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里面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
来,结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发现。自己偏偏还打了个手电筒,想不被人注意都
难。

  整个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这里。以剑玉姬的大局观,绝不会做出捡了芝麻丢
了西瓜这种事。她连汉国政局都充之不顾,这处秘境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剑玉
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吗?」同样的话语,从剑玉姬嘴里说出来充满陷阱,从云丹琉口中
说出来却是充满阳光,不但堂堂正正,还有种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吗?」

  这次开口的是小紫。她双手叉着纤腰,往前一站,好像对面的几十号人都是
空气。

  剑玉姬脸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柔声道:「紫姑娘,大家同
属一宗,当然是以和为贵。」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吗?」

  剑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门墙,还请自重。」

  「好了。」那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对小紫说道:「上次大家已经说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门人,我们不再追究。殇振羽也不得
以鬼巫为借口,向我巫宗寻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吧?」

  「是啊。」

  「请吧。」那男子手一摆,身后诸人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不过……」小紫眨了眨眼睛,「偷听我们说话,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吗?仇
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干脆应下,「是我们的错。我道歉。」

  「只道歉就可以了吗?」

  「你待如何?」

  小紫朝剑玉姬一指,「让她过来,给我当几天婢女。放心,什么时候开始大
祭,我就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后对齐羽仙道:「你去。」

  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剑玉姬目光闪过一丝涟漪。看来为了大祭,教尊向殇振羽作出的让步远超过
自己的想像。这也是无可奈何……

  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自己对剑玉姬畏之如虎,怎么在小紫眼里,那贱人就
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压低声音,「你跟朱老头去见秘御天王,是怎么谈的?」

  「人都没见着,有什么好谈的?就是那个仇雍从中间带话,开了些条件。老
头儿跟他们耗不起,捏着鼻子答应了。」

  「那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他们是怕老头儿。」小紫说着,朝仇雍做了个鬼脸。

  仇雍只当没看见,对齐羽仙不耐烦地说道:「去!」

  齐羽仙看了剑玉姬一眼,剑玉姬略一点头,齐羽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过来。

  吕雉看着她,又看着远处的剑玉姬,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身为阶下囚,她也
不肯让人轻视。

  剑玉姬微笑道:「娘娘万福金安。」

  「挑拨赵王的,就是你们吧。」吕雉冷冷道:「你们在汉国暗中经营这么多
年,如今哀家输了。可你们也未必能赢。」

  剑玉姬笑道:「有劳娘娘关心。妾身只是恰逢其会,了无逐鹿之心。胜固可
笑,败亦欣然。只不过娘娘将永安宫拱手相让,如此胸怀,妾身感激莫名。」

  吕雉面冷如冰。她最大的失着就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放弃永安宫。结果又被
这个女人翻出来,当面打脸。

  「顺便告诉太后一句,」剑玉姬轻笑道:「那些贼秃,可未必靠得住。」

  吕雉眼中迸出一丝寒光。

  「抱着。」小紫把雪雪交给齐羽仙。

  齐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把小贱狗抱在怀里。

  「走喽。」小紫转身朝来路走去。

  「不打了?」云丹琉有些失望,随即道:「哎,你怎么往回走?」

  「他们从那边过来,肯定这边才是正路。正好我们走在他们前面。」

  巫宗诸人望着几人越走越远,有人忍不住道:「何至于此?」

  仇雍望着小紫,眼神中有数不尽的恨意和恼怒,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惜和欣
喜。他口气冷漠地说道:「我是怕你输得太惨。西门。」

  「啊!」齐羽仙忽然一声尖叫。

  程宗扬道:「鬼叫什么呢?」

  齐羽仙气急败坏地把雪雪揪起来,「它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两排小牙齿还紧紧咬住齐羽仙的胸衣,显然刚才那一口咬
的很是地方。

  程宗扬坏笑道:「小贱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扑过来,奋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扬一拳把它捶了回去,雪雪被齐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荡秋千一样打了
几个转,四条小短腿还在奋力挣扎。

  小紫道:「我们雪雪最乖了。把它抱好,不然我就让你天天给它喂奶。」

  齐羽仙气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把雪雪抱在怀里。她一手伸到雪雪颌下,给
它挠痒痒。这一招果然奏效,小贱狗眯着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噜。

  还收拾不了你个小畜牲!齐羽仙得意地心里暗骂。

  这边果然是正路,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厅,周围八道隧道连接在一起,形
成一个巨大的空间。

  其中一处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垒住,中间是一座紧闭的青铜大门,门
上一对丈许高的龙凤,通体用黄金铸成,奢华无比。左侧的凤凰展翅飞舞,引吭
高歌,右侧的金龙盘躯俯首,挥爪下探,深黑色的龙睛犹如渊潭。

  门前点着两盏长明灯,大门侧面刻着两行大字: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迹用朱砂填过,在幽暗的灯光映照下,殷红如血,令人禁不住心
生惧意。

  程宗扬走近才发现,高处的「刘」字被人用利器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下面还
有一个乱糟糟的画押,那风骚而又嚣张的走笔,狂放而又不羁如同狗爬一样的线
条,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岳父的手笔。

  岳鸟人这乱涂乱画的毛病,就没人能治治吗?

  吕雉仰首望着那扇大门,微闪的目光中隐约有一丝不屑。

  云丹琉试着推了一下,两扇青铜大门仿佛铸为一体,纹丝未动。她把耳朵贴
在门上,用刀柄敲了一下,听了片刻,然后张开双手,「最少有这么厚。」

  程宗扬估计了一下,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弹了。想暴力破门,这辈子都没
戏。

  齐羽仙目光闪闪地盯着大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
不发。

  这贱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立刻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不是早
就进来了吗?怎么还落到我们后边?喂,问你话呢,新来那个,姓齐的丫鬟。」

  「我们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听到了吗?她说我跟你没关系。」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不许她这么说,人家跟程头儿可是有好几腿的关
系呢。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还有啊,撒谎是要打屁股的。」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简短说道:「运气不好,走了弯路。」

  「听说你们作风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脚拿下永安宫,后脚就跟盟友翻脸,
差点儿把盟友杀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规劝道:「你们这么屌,以后
会没朋友的。」

  「胡说八道!」齐羽仙气恼地说道:「是晴州商会先动的手!若不是仙姬洞
察先机,我们就在他们手里吃大亏了。」

  程宗扬对她的辩解付之一笑,就凭你们的一贯作风,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众人随后赶到,他们远远围成一个圈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少顷,一个
年纪轻轻,头发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他仔细看了一遍大门,然
后退回原处。

  接着又有人上前,这次检查得更仔细,连铜门浇铸时的缝隙也不放过。

  就这样一个来一个去,到第五个人上前,不再关注铜门,而是开始检查大门
两侧的石墙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长明灯的石制灯盏下方,各找到一个凹槽。那
人用铜尺、玉尺、木尺分别量过凹槽的尺寸,然后返回。

  片刻后,仇尊者越众而出。剑玉姬落后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离小紫还有五丈就停下脚步,「如你所见,这是汉国武帝所设秘
境,我们准备打开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还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宝。紫姑娘,你
想选哪个?」

  「当然选秘境了。」

  仇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门规矩,既然是同门,
默认为平分,双方各得五成,轮流挑选。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们开启的,我们跟着进来,让给你们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着道:「谁来破门?」

  「我们五个,总共四个女人,只有程头儿一个男人,破门的事就交给你们好
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门之后,我们要先进去。」

  仇雍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先进。让给你一成。」

  「两成。不能超过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七你三。我们先进去五个人,你们随后。」

  「我要优先挑选权。给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绝,「不行。」

  「那你给我一成,我把优先权让给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线香,折成一长一短两段,握在手中,只露出短短一
截,「长者为先。你来抽。」说着递给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长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现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两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现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
又吃亏了。」

  仇雍默然。己方开启秘境,己方破门,最后还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简直
亏到姥姥家了。就算换来了优先挑选权和首先进入的权力,吃的亏也补不回来。

                第四章

  「我有个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们来竞价。每一件东西我们都给出价
格,谁出的价高,谁拿东西。另一个人拿钱。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因为挑肥拣瘦
伤了和气。」

  仇雍不禁心动,这主意不错,确实很公平。

  「尊者不可!」剑玉姬知道仇尊者闭关多年,若非因为殇振羽,现在还在闭
关,长久与世隔绝,人都有些迂了。这主意看似公平,但凭程氏商会的财力,恐
怕己方竞到最后,一件东西都捞不到。

  仇雍专门叫上剑玉姬,就是为了拾遗补阙,当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呢。」

  仇雍道:「若是遇险?」

  「各凭天命。」

  「若有争议?」

  「按宗门成规处置。」

  仇雍点点头,对剑玉姬道:「我说得没错吧?她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按规矩
来,尽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动手。」

  剑玉姬心下苦笑,这位仇尊者还是吃的亏太少。假如一开始就动手,一个子
儿都不用分出去。结果现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个碧鲮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笑道:「安啦。要不然你们
连五成都拿不到呢。」

  剑玉姬展颜一笑,算是揭过此节。毕竟有这个鬼精灵的丫头专心捣蛋,一门
心思扯自己后腿,还真可能鸡飞蛋打。

  仇雍对剑玉姬道:「你来安排吧。」说着他面对着青铜大门,盘膝坐下,闭
目不语。

  剑玉姬开口道:「闻姨。」

  闻清语上前,手里提着一只革囊。即使周围光线极暗,革囊上的五彩长绶仍
然鲜艳夺目,使得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长秋宫的印玺!」云丹琉叫道:「还给我!」

  齐羽仙奇道:「咦?云大小姐什么时候受封的长秋宫,正位皇后了?」

  云丹琉脸一红,凶巴巴道:「要你管!」

  闻清语走到长明灯旁,从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宝」的印玺,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铜大门毫无动静,剑玉姬又唤道:「西门。」

  西门庆捧着一只木匣,越众上前,在另一侧长明灯下站定,然后打开木匣。

  木匣刚一打开,一道莹润的白色光泽便从匣中透出,光芒并不耀眼,却有种
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一旁的长明灯都黯然失色。

  匣内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玺,玉质纯白如脂,玺上的印钮是五条盘龙,鳞爪
张扬,虬须飞舞,栩栩如生。闻清语手中的皇后之宝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
美玉,但与这枚玉玺相比,判如云泥。

  「这是……传国玉玺?」程宗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枚象征汉国至高无上权力
的传国玉玺,但这枚玉玺拿出来,什么玺都得靠边站。

  「可传国玉玺不是在刘建手里吗?」

  那小子都拿着玉玺下过多少道诏书了,难道他手里的是个假货?

  剑玉姬笑而不语。

  齐羽仙奚落道:「刘建知道什么真假?」

  「你们还真会玩啊。刘建拿假玺下了那么多诏书,回头被人揭穿,他这个假
天子还不得被人生吃了?」

  齐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刘建担心吗?」

  「……你们可真够黑的,枉刘建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一开始就给他下
好套了。」程宗扬叹道:「跟你们交朋友,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西门庆将玉玺放入凹处,两侧的长明灯光焰忽然一跳,然后盘旋而起。程宗
扬这才注意到,那两盏长明灯的灯芯不知是何物制成,燃烧不知多少岁月,依然
光洁如新。两道光焰越拉越长,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龙凤的图案。

  青铜大门上那对龙凤被变幻的光焰映照,金铸的鳞羽仿佛浮动起来。与此同
时,高处红宝石嵌成的凤目和低处深黑色的龙睛光华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随时
都会从青铜大门上飞出来一样。

  「朱枭。」

  「赤狸。」

  「紫鸾。」

  随着剑玉姬的召唤,两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他们各自拿着一只革囊,但囊
外没有彩绶,里面装的也不是印玺,而是三颗人头。

  这三个人自己居然都认识——中垒校尉刘子骏、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
荣!

  刘子骏死于乱军之中,刘箕被刘建下令斩杀,这两个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级
不算意外。可刘荣一直带着步兵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剑玉姬借走头颅,看来是
不准备再还了。

  刘子骏和刘箕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么秘法,断颈处血
迹尚新。

  剑玉姬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珊瑚笔,深红色的笔锋在革囊中蘸满鲜血,然后点
在龙睛上。

  龙睛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

  剑玉姬换了一只革囊,执笔再点,这次却毫无动静。

  不待剑玉姬开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后退去。

  剑玉姬第三次落笔,龙睛重新闪动了一下,虽然还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
了许多。

  三颗人头能有一颗有用,已经足够让人满意。剑玉姬不断落笔,随着鲜血的
渗入,那对龙睛越来越亮。等最后一只革囊中的鲜血堪堪用尽,冥冥中忽然传来
一声龙吟。

  「去!」剑玉姬低叱一声,朱笔扬起。

  革囊中残余的鲜血顺着笔锋所指,飞上大门,溅在丹红的凤目中。

  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门侧那行鲜红的字迹仿佛有鲜血涌入,沿着笔划迅速
扩散,一点一点变得血红。与此同时,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
缓缓打开。

  密闭的门缝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线,变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缭乱。程宗扬屏住
呼吸,望着逐渐开启的青铜大门,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变红的「刘」字突然一滞,扩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径,
在字迹上滚动片刻,然后猛地从杂乱的刻痕中渗出,淋淋漓漓淌落下来。

  接下来,眼前的局面就整个乱了套了。鲜血争相从各处字痕上流淌下来,像
小儿涂鸦一样混成一团。刚才还充满神秘色彩的龙吟凤鸣之声,这会儿就像生意
正好的杂货铺一样,你一声我一声叫个不停,简直是逼格扫地,斯文丧尽。

  长明灯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动起来,那对幻化出的龙凤图案神圣全无,像
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一通乱拧,最后放了两团不大不小的烟花,重新变回两朵昏暗
的火苗。刚刚开启一线的青铜大门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呯」的合紧,所有的
声息同时消失,再也没有动静。

  在场的众人怔了半晌,然后齐刷刷抬起头,望向门侧那个被人用利器胡乱划
过的「刘」字。

  程宗扬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鸟人的遗物,自己都有种
大开眼戒的感觉。这鸟人太会玩了。剑玉姬算无遗策,妙计无双,翻手为云,覆
手为雨,轻而易举搞定天子,先抢永安,再掠长秋,出入两宫如入无人之境,玩
弄汉国于掌股之上,手握传国玉玺和皇后之宝,天下莫与争锋。然后呢?

  遇到岳鸟人,还不是一脚踩上狗屎?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充满同情地欣然说道:「怎么了这是?
玩砸了?」

  剑玉姬面色平静,只微微颦眉。

  齐羽仙神情凝重,远远看着仙姬执笔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还不够纯,」程宗扬道:「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宗室放放
血?」

  西门庆脸色十分难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玺。一旁的闻清语也收起皇后之
宝,放回囊中。

  仇雍负着双手,望向紧闭的青铜大门,良久道:「走吧。」

  仇雍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巫宗诸人紧随其后。

  程宗扬道:「这就走啊?不多坐一会儿?」

  剑玉姬轻笑道:「此地群狼环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胆,不妨暂停
片刻。」

  程宗扬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剑玉姬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归寂静。

  程宗扬越想越不对,「我们也走!」

  云丹琉道:「哪边?」

  周围八条通道,除了被青铜门封住的一处,剑玉姬等人走的一处,还剩下六
条。程宗扬想也不想,便指着离剑玉姬等人最远的一条,「这边。」

  吕雉冷笑一声,「如果是我,绝不会选那条。」

  「为什么?」

  吕雉笑而不语。

  程宗扬有心给她一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羽仙道:「若是让娘娘来选,走哪条合适呢?」

  吕雉指向对面一条通道。

  云丹琉道:「让你选呢?」

  齐羽仙道:「我选旁边一条好了。」

  「那这三条都不选。」云丹琉道:「我们选这边!」

  齐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云丹琉不屑道:「我纵横海上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

  那条通道与来时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长长的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
直走了半个时辰,阶梯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程宗扬拿起手电筒四处照射,只见小径两旁是成片的林木,不过树木早已焦
枯,枝叶化为灰烬,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树干,一片漆黑。

  「这不会要变成煤吧?」程宗扬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树身犹如石质。

  一直蜷在齐羽仙怀里的雪雪忽然抬起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挣脱出来,
撒开四条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气奔出里许,周围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扬眼睛一亮,看到
林中一个人影。

  罂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从高处落下,半身都沾满黑灰,手臂也擦破
了一大块。

  「主子!」罂粟女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向他们招手。

  程宗扬大喜过望,对雪雪夸赞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还是条警犬呢!」

  这种地方光线全无,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场。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后就落到这里。」罂粟女道:「这地方什么都看
不见,到处都黑糊糊的。」

  云丹琉道:「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摸着黑走,撞了好几次。」

  众人说话时,雪雪还在撒着欢地往前跑。程宗扬一看有门,赶紧追上。

  这次又跑出里许,林中现出一个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树木后面,双目紧闭,脸色因为失血而一片苍白。

  陶五这个世仆运气倒是不错,昏迷不醒还能碰上自己。大家虽然没有什么交
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程宗扬走过去,准备把他背上,可刚绕过枯木,他浑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只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听到动静,它从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脑
袋,然后示威般张开嘴巴。

  它头颅看似不大,可嘴巴张开的幅度简直如同一条鳄鱼,好像整个脑袋都裂
开一样,只剩下一张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狰狞可怖的利齿和腥黑色的舌头,零乱
的血肉和内脏挂在它齿间,不断滴落。

  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边听不到任何叫声,只能感觉到发丝微微振动。
程宗扬不敢转身,他盯着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后退去。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手腕一翻,将长刀贴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声,刀尖撞上利齿,将袭来的怪物撞飞。

  程宗扬盯着面前的怪物,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焦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多
了十几只相同形色的怪物,它们体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
时踞伏在漆黑的树干上,嘴巴倏忽张开到一个可怕的幅度,然后又猛地合上,利
齿发出「卡卡」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心里早把小贱狗骂了一万遍,这死狗直接把自己领到怪物窝里来了,
它是成心的吧?

  对面的怪物从尸体上撕下一条肋骨,「卡嚓卡嚓」吃了个干净。坚硬的骨骼
在它齿下就像脆黄瓜一样,无论是它牙齿的锋利程度,还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
心惊。

  程宗扬眼睛丝毫不敢乱眨,楚雄显然死了不短时候,自己的生死根连一点死
气都没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窝十几只怪物,唯有眼前这只怪物独享了整具尸
体,能有这样的待遇,对面这只怪物八成是首领。

  从后赶来的云丹琉失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过来!」

  话音未落,那只怪物猛地纵身,掠过一道残影,却是绕开程宗扬,直接扑到
云丹琉面前。

  云丹琉反应极快,青龙长刀卷起狂飙,往怪物劈去。这一刀若是斩中,那怪
物就算是铁铸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圆滚滚的,仿佛塞了一只皮球,可它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
过刀影,鳄鱼般的巨口一张,咬住云丹琉的手臂。

  云丹琉躲闪不及,手臂被两排利齿咬中,她娇叱一声,真气直贯臂膀。那怪
物利可断骨的牙齿撕开衣袖,却咬不穿她的护身银甲,反而被真气生生震开。

  那怪物打了个滚,退到尸骸处,然后又张开嘴,无声地嚎叫起来。

  「快走!」程宗扬意识到它在召唤周围的怪物,立即挥刀掷出,闪身疾退。

  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知有多少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该死!」齐羽仙道:「怎么把这些怪物招来了!」

  云丹琉道:「兽类怕火!放火把它们吓走!」

  「不行!」齐羽仙尖声道:「这里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谁
都逃不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地方不会是被烧过吧?齐姊儿,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
的蚂蚱,你要再藏着掖着,我们倒霉,你也好不了!」

  齐羽仙一咬牙,「我圣教以前进来过,曾经遇见过这种叫魇狼的怪物,伤亡
惨重。」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们?」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教尊说,幽冥狼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御天王也来过?」

  齐羽仙道:「教尊与岳贼与此大战过一场。看情形,岳贼难以取胜,才用诡
计纵火烧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御天王吧?」

  齐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圣教中人,污蔑圣教,贬低教尊,对你
有什么好处?」

  「谁让他挡我的路?」小紫道:「那个老家伙,早该退下去了。」

  「喂!」云丹琉道:「你们教尊没说过怎么对付这种怪物吗?」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教尊吩咐过,遇到魇狼尽量避开,如果避不开,
设法找到魇狼的首领,把它斩杀。无论如何不能被它们围住。」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那只疑似魇狼首领的家伙早已退得不见踪影,这会儿还
说个屁啊。

  「来吧!」程宗扬举刀横在身前,朝面前的怪物大喝一声。

  数十头魇狼四面围拢,然后猛地蹿出数条。刹那间,四面八方布满了巨大的
鳄口,同时咬下。

  程宗扬等人背靠着一截焦木,焦枯的树身即使被焚烧之后,残留部分仍有数
丈高。程宗扬、云丹琉、齐羽仙各自出刀,被袭来的魇狼劈开。

  第一波攻势只是试探,紧接着,第二波魇狼又扑了上来。它们鼓动着腋下的
肉翅,张开的巨口足够把人整个吞下,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像尖刀一样。

  它们刚才能透过云丹琉的刀光,并不是有什么妖法,而是速度实在太快。程
宗扬一刀劈出,却只斩中一个残影,那条魇狼一口咬下,将他整条手臂都吞入口
中。自己没有云大妞的横练功夫,危急关头,程宗扬勉力竖起长刀。眼看鳄鱼般
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扎个对穿,那魇狼脑袋微微一侧,从竖咬变成横咬。程宗
扬急忙撒手,「卡」的一声,长刀被魇狼咬住,刀尖在它齿下崩断。

  程宗扬左手掌骨被曹老头拍断,无法施展双刀,但身上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两
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魇狼咽喉,可魇狼的皮
毛坚韧之极,这一刀竟然只刺进寸许,就难以为继。

  受创的魇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长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经被咬得扭曲
变形。

  一旁的云丹琉进退如风,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长近身搏杀,手中那
柄用珊瑚铁改造过的青龙偃月长刀更是威力尽展,程宗扬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只
在狼皮上戳了个小洞,死在云丹琉刀下的魇狼已经有三头。再加上她的横练功夫
和用来护体的贴身银甲,即使偶尔不慎被魇狼咬住,也不会留下致命的伤势。

  罂粟女修为稍逊,但她待在程宗扬和云丹琉之间,压力倒是最轻的。

  齐羽仙的弯刀出手诡异,单论刀法,程宗扬那手传自二爷的五虎断门刀拍马
难及。可惜这种硬碰硬的搏杀非其所长,眼下局势最危险的反而是她。

  魇狼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频率越来越快。齐羽仙被逼得步步后退,差不多
半个身子都藏在程宗扬背后。

  吕雉道:「你们想死,非要拉着哀家垫背吗?」

  小紫笑道:「险些忘了,你还能飞呢。程头儿,你要不要骑到她身上?」

  吕雉玉颊怒气微现,过了一会儿道:「我最多只能带一个人。」

  「多带几次就好了。」

  吕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吗?」

  小紫笑道:「我们可以给你绑条绳子,等你飞过去,再把你拽回来。」

  齐羽仙道:「她能飞?」

  「你要不要试一下?」

  「能飞也跑不了。」齐羽仙道:「你以为它们的肉翅是摆来看的吗?」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个首领杀掉。」

  魇狼攻势正好退去,给了众人一丝喘息的机会。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
然道:「我?」

  「你是诱饵啦。多努力一点,就算被它们吃掉,也要挣扎一下。」

  齐羽仙冷笑道:「掩护你吗?」

  「是她。」小紫对吕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过去,找到那个首领,
接着装作要飞的样子,但一定不能真飞,要让它咬住你。然后让程头儿过去,把
那个首领杀掉。」

  吕雉冷笑道:「让我自己去喂魇狼?」

  「运气好的话,程头儿杀掉魇狼,还能把你收拾好,尽量拼整齐一点。」

  「做梦!」

  小紫竖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吕雉仰天大笑,「本宫母仪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威胁?何其谬哉!」

  小紫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吕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雪雪张开口,吐出一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周围魇狼的攻势一滞,数十双妖异的眼珠同时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轻轻一摇。魇狼已经停滞的攻势猛然变紧,如同发狂一样猛
扑过来。

  「死丫头!把妖铃收起来!」程宗扬叫道:「我看到那个首领了!云大妞!
把刀给我!」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把那柄青龙偃月刀掷了过来。程宗扬飞身而起,顺手抄起
龙刀,用刀背磕飞一头扑来的魇狼,借势越过狼群,往楚雄的尸骸扑去。

  那只魇狼果然还在埋头吞噬尸体,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扬一声不响,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然后疾劈而下。

  「不是它!」小紫道:「它是一条怀孕的母狼!」

  程宗扬刀锋已经斩下,那条魇狼才发觉威胁,它故技重施,张开鳄鱼般的巨
口往刀上咬去,忽然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拖着圆滚滚的腰身往侧方
闪开。

  长刀落下,焦枯的树木被整个剖开,魇狼一侧的肉翅被刀锋斩中,溅出一股
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气息从枯木后方升起,一头庞大的魇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
现在众人面前。

  它体型有一般魇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满鳞片,翅骨根根凸起,犹如鱼
鳍。它张开巨口,口内居然是重叠的三层利齿,随着口腔的开合,参差起伏。

  它喉中发出无声的嚎叫,周围的魇狼停止攻击,像臣属一样伏在地上,瑟缩
不已。在场的众人听不到一丝声音,双耳却像被钢针攒刺,传来阵阵剧痛。

  程宗扬将左手递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绷带,然后舒展了一下手掌,紧紧握住
刀柄。这些天宫里宫外血战不休,他吸收的死气绵绵不绝,即使只拿出少许转化
为生机,也足够治愈身上的伤势,若非死太监下手太过阴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
以痊愈了。

  魇狼首领肉翅张开,在腋下缓缓鼓动。程宗扬额角滚出一滴冷汗,这点子太
过扎手,看起来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它。万一死丫头没过门就守寡……
啊呸!等干掉这个妖物,自己还要跟云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罂奴也拉上。

  「程头儿,让开!」

  小紫一声娇喝,将都卢难旦妖铃掷了过来。伏在地上的魇狼同时抬头,随即
又被魇狼首领散发的威压慑服下去。

  魇狼首领腾身而起,张口往妖铃咬去。

  「四哥哥!」

  随着小紫的召唤声,一柄漆黑的翼钩从黑暗中探出,挽住魇狼首领的脖颈,
轻轻一提。魇狼巨大的头颅飞了出去,断颈喷出浓黑的汁液。

  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接住玉瓶。

  程宗扬又惊又喜,「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斯明信古怪的声音响起,「北宫地下多出一条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过来。」程宗扬默默把他的话补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见
踪影,永安宫湖底的异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涉到岳鸟人,
这可是大事。汉国就算全灭了,也别想把四哥拉回去。

  魇狼首领被斩首的一刹那,周围的魇狼全都陷入疯狂,它们没有攻击在场的
人类,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胜负。甚至有几头魇狼围住那条怀孕的母狼,
疯狂攻击它的腹部。

  「这些魇狼首领一死,就会彼此争咬,直到出现新的首领。」斯明信停了一
下,然后道:「是岳帅说的。」

  程宗扬感觉很不好。周围弥漫的死气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入丹田,尤其是刚刚
被斩杀的魇狼首领,死气浓厚之极,丹田内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气旋已经到了崩溃
的边缘。他干笑一声,「看来岳帅进来过。哎,他说过汉宫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没有作声,他走过去,把玉瓶交给小紫。

  小紫举起雪雪的小爪子摇了两下。

  斯明信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报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09 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观阴大士 金币 +64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17-8-1 00:17

TOP

0
                第五章

  程宗扬忽然压力一轻,却是小紫用妖铃吸走阴魂。他松了口气,「四哥,你
一路遇到别的人了吗?朱老头,两个太监?还有赵皇后她们?」

  斯明信摇了摇头。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斯明信用力一点头。

  太好了!这鬼地方自己一点都不想多待。程宗扬道:「在哪儿?」

  斯明信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滚开!」云丹琉喝道。

  那条母狼在几头魇狼的攻击下,被咬得遍体鳞伤,仍拚命护住腹部。云丹琉
看不过眼,过去将围攻的魇狼踢开。

  那些魇狼分出首领之前,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攻击同类上,对云丹琉理都不
理。但被踢开几次,它们失去攻击母狼的兴致,转头彼此嘶咬起来。那条母狼深
深看了云丹琉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钻进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们跟上,才转身继续往前。四哥是个热心肠,可惜不
喜欢说话。程宗扬只好闭上嘴,紧跟在斯明信身后。

  斯明信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程宗扬很想问问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认路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水声。」小紫说道。

  程宗扬使劲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水声。

  「这条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顶层。秘境最初是靠水力开启,永安宫
的湖水从暗道流动,会发出声音。」

  「你听到了吗?」

  「我猜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难怪四哥不爱说话,有这耳力,肯定喜欢安静。

  半个时辰之后,斯明信在一处岩石前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
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表情。

  程宗扬也试着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处刻痕,依稀是岳鸟人的画押。

  「四哥,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斯明信点了点头。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将岩石推开,露出后面一道门户状的空间,「闭气。别呼吸。」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先来!」

  他踏进门户,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还是险些
呛住。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一道圆桶状的石墙。他怔了
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内。

  …………………………………………………………………………………

  洛都。上津门。

  洛水停航多日,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运出口已不复平常的喧嚣。尤其是
天子驾崩以来,变故横生,城中的厮杀旷日持久,各方势力在两宫你来我往,血
战不休。出城躲避战乱的民众也不会选择停航的水路,一时间上津门像是被人忘
却一样,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倾覆在积雪的道旁,周围倒伏着数具尸体。两名洛帮汉子从车上搬
出最后一批财物,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隐约还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声。

  一队人马从雾霭中隐隐现出轮廓。

  那些军士身材高大,头发盘成椎髻,肩荷长戈,腰佩长刀。他们不仅皮肤粗
糙,连身上的铁甲也被磨出无数细小的划痕,似乎在塞外的风沙之地征战多年。

  两名洛帮汉子丢下包袱,转身欲逃。背后弓弦声响起,两支羽箭后发先至,
状如斧刃的箭头直接将两人后颈劈开,鲜血扇面般喷溅出来,溅落在泥泞的雪地
上。

  前面的军士用长戈将尸体拨到一旁,清出道路。两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灿灿
的钱铢洒了一地,那些军士却视若不见,鱼贯进入城门。队伍后面,几匹健马拖
着载满辎重的大车,「吱哑吱哑」碾过雪地。随车护卫的军士将金铢收入筐中,
扔在车上。

  「大将军令!」一骑飞驶而来,远远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进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两边分开,让出道路,继续行进。队
伍中间,一个身披铁甲的胖子靠在战车上,他满面须髯,肥壮魁梧的身体犹如一
座肉山。

  骑手高声道:「可是破虏将军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着指甲,闻言坐直身体,长声笑道:「正是董某。」

  骑手滚鞍下马,奉上军令,「大将军有令!天子驾崩,诸军服丧三月,边郡
诸将即刻赶赴京师。迟疑观望者,斩!从者逾十人者,斩!拒不奉令者,斩!」

  董卓身边一名瘦削的文士接过军令扫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将军吩咐,此令并非调兵,不需虎符。」

  「两宫印玺?」

  「大将军吩咐,召集边将,只需大将军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问大司马的署名,大将军也吩咐过用不着是吧?」

  「正是!」那骑手道:「董将军,你带麾下人马入京,已经逾令。请立刻遣
军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着膝盖,「文和?」

  文士把军令收入袖中,「既无虎符,又无印玺,以属下之见,恐有伪诈。」

  「好!」董卓高声赞道:「文和说得对!华雄!」

  话音刚落,车旁一名身材雄伟的将领双腿一夹,战马跃出,挥刀将那骑手斩
为两段。

  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出来,将雪地染得鲜红。

  战车旁还押着一名俘虏。身着绣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绑,捆在马鞍上,他梗
起脖子,费力地叫道:「董破虏!你如今可该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将军若是不信,何必来此?」

  江充叫道:「天子驾崩,传闻为吕氏所弑!如今霍大将军闭门不出,不知生
死。江都王太子刘建纠集壮士,平定吕氏之乱,眼下急需将军带兵救援!」

  「胡言乱语!」战车另一侧,一名使者同样被捆在马鞍上,他大叫道:「江
充狗贼!你身为北宫使者,竟然与反贼勾结!圣上驾崩,吕大司马漏夜入宫,连
日来衣不解带,忠勤之貌,中外共睹!岂知逆贼刘建阴谋篡位,纠结亡命,犯上
作乱!如今射声校尉吕巨君已率大军入宫,刘建贼子死而无日!」

  江充叫道:「吕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诏诛杀吕冀!董将军!吕氏已经
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请将军即刻入宫!有将军这三千百战雄师,大局
可定!时机稍纵即逝,切不可自误啊!」

  两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样,还吵得奋不顾身。董卓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
的姿势,一手握戟,一手拂着须髯道:「两个措大,吵得人心烦。刘建那小子,
我记得是个草包,竟然能和吕氏斗到现在……不知宫里究竟是何情形?」

  贾文和道:「连刘建都能图谋大位,可见乱象。」

  董卓道:「太后垂帘多年,积威尚在,刘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过她?可惜城
中局势太乱,我手下这些凉州男儿只会上阵厮杀,让他们打探消息,连个屁都打
探不出来……天下大乱,为之奈何?」

  贾文和道:「乱世方出英雄。」

  「不错。」董卓站起身,他双手扶轼,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都门户,眼中最后
一丝敬畏也消失不见,沉声道:「大丈夫当立盖世功业!」

  他放声喝道:「我凉州军!威武!」

  凉州军齐声应道:「威武!威武!」

  …………………………………………………………………………………

  洛都,治觞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两军遥遥相对。司隶校尉董宣横刀在前,身后千余隶徒
手持长矛,如同密林。

  对面数百名刘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团,一名内侍躲在数名拿着长刀的亡命徒
背后,尖声道:「董卧虎!你要造反吗!」

  董宣道:「长秋宫安在?」

  「咱家都告诉你了!」那内侍叫道:「长秋宫被贼人攻破!掳掠一空!赵皇
后和定陶王不见踪影,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董卧虎!你效忠的赵皇后已经没
了!明白的,赶紧放下兵器,随咱家入宫,觐见新君!」

  「我再问你一遍,长秋宫安在?」

  「没了!全没了!」

  董宣道:「让开。」

  「圣上有令,为防止奸细,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挥,「杀退他们。我带你们去找金车骑!」

  隶徒轰然应是。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支军队出现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凉州武将纵马上前,喝道:「破虏将军在此!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内侍叫道:「我乃……」

  话音未落,那名凉州武将便挽起长弓,一箭射中那名内侍的面门。那内侍像
被重锤击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乱军呆了片刻,然后像受惊的蜂群一样,
四散而逃。

  董宣沉声道:「我乃……」

  那名凉州武将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挥刀将那支羽箭磕
飞,喝道:「……司隶校尉董宣!」

  那名凉州武将勃然大怒,正待催动战马上前搏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可是卧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汉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虏?」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战车上,笑道:「久闻洛都卧虎,名震天下!今日
一见,名不虚传。」

  董宣道:「董破虏勒兵入京,可有军令?」

  董卓坦然道:「无有。」

  「霍大将军已然下令,严禁边军入京。」

  「霍子孟老糊涂了。」董卓大笑数声,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朝中衮衮诸
公,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天子驾崩,国本动摇,天下振荡,都是这帮老朽的罪
过!他有何脸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师大乱,董将军无诏入京,只会愈演愈乱。」

  「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董卓微微倾身,沉声道:「董卧虎,你可愿
与某家一道,匡扶汉室?」

  董宣道:「无诏而行,非臣子所为。」

  董卓点了点头,「可惜了。」

  董宣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董卓放声大笑,「你个董卧虎,以为某家要对你动手?」他指着董宣背后的
隶徒,傲然道:「你这点人手,岂是我凉州健儿一合之敌?好好守你的城门!若
是弹压不力,致使城中盗贼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问罪!」

  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往宫城行去。那名凉州武将挽弓追上战车,「那些隶
徒进退有度,非是乌合之徒,万一扰我后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着脸道:「难道把他们都杀光吗?没有这些隶徒弹压,城
中只会更乱。况且那位董卧虎……嘿嘿,倒是好汉子。」

  「将军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长秋宫走狗!万万留不得!」

  旁边的华雄一掌掴在江充脸上,「让你说话了吗?闭上你的狗嘴!」

  大军一路前行,沿途里坊大门紧闭,积雪的长街到处是斑驳的血痕和散乱的
尸体。越靠近宫城,路上尸骸越多。其中一处里坊大门洞开,显然被人劫掠过,
坊内伏尸处处,还有一些衣衫华丽的贵人被斩去首级,只剩下无头的尸身倒在雪
中。

  「杀得好!」董卓抚掌大笑,「杀得好!」

  贾文和咳了一声。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态了。先生莫怪。」

  贾文和拱手道:「不敢。」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争,已经是不死不休。」董卓道:「倒是省了
某家不少工夫。」

  江充肿着脸道:「将军可是信了吧!」

  贾文和叹声道:「眼见为实,哪里还能不信?主公,都是属下之误,错怪江
绣使了。」

  「不错!不错!」董卓哈哈笑道:「来人啊!快给江绣使松绑。」

  江充手脚早已被捆得麻痹,从马上解下,险些栽倒在地。虽然在董卓军中吃
了不少苦头,可他此时心头一阵狂喜。自己改投门庭,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见,
幸亏自己知道太后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紧关头为了保住性命,向刘建泄漏内幕,
并且主动请缨,前去游说董卓,将凉州军引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摇
身一变,成了天子的辅政元勋,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辅!」

  方才挽弓的武将跃马上前,「将军!」

  「你亲自带人,送江绣使回宫。就说董某大军随后便到,在南宫玄武门前拜
见天子。」

  「是!」

  董卓执着江充的手道:「贵使回去请禀报天子,董某对汉室忠心耿耿,绝不
容异姓篡逆!」

  江充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牛辅带着一哨兵马,拥着江充往南宫奔去。

  另一名吕氏使者脸色煞白,想求饶,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贾文和亲自
上前,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扶下马背。

  「刘建,竖子耳。」贾文和道:「太后秉国二十年,天下大治,功业自在人
心。天子驾崩,自当由太后垂帘,择宗室贤者继位。刘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图大
宝!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吕氏使者一脸懵懂,这情节转捩太快了,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
么一转眼就骂上了?

  贾文和从袖中取出一幅帛书,在使者面前展开,「贵使请看。」

  使者看了几眼,那是刘建用天子名义下的圣旨,召破虏将军董卓带军入京,
平定吕氏叛乱。上面用的印玺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玺,也不是发兵用的
皇帝信玺,而是传国玉玺。

  「咦?这……这……」吕氏使者大惊失色。

  「贵使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贾文和沉声道:「这诏书上用的传国玉玺,乃
是伪印。」

  「贼……贼子敢尔!」寻常印玺倒也罢了,可居然伪造传国玉玺!这是要造
反啊!

  「方才将军所为,只是为了稳住逆贼。派出心腹,也是为了一探虚实。」贾
文和道:「将军引兵入京,是奉太后的懿旨。刘建逆贼,伪造印玺便以为能骗过
将军,这点鬼蜮伎俩,着实可笑,其人无德无信无义,令人齿冷。」

  吕氏使者如绝处逢生,期期艾艾道:「将军可……可是效忠太后?」

  「当然!」董卓站起身,铁甲「锵锵」而响,豪声道:「老臣对太后一片忠
心,天地可鉴!天子驾崩,国失君上,太后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后之
命是从,岂容逆贼肆虐!」

  吕氏使者「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将军……厚义啊!」

  贾文和道:「贵使不必担心。将军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还请贵使联络
太后和刘吕宗亲,一同平定刘建之乱。」

  「将军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将军在京中还没驻处吧?我们吕氏在尚冠里有
几处宅院,愿一并献与将军。」

  董卓与贾文和对视一眼。贾文和道:「阁下好意,我们心领了。此事待将军
赴北宫拜见太后再说。」

  吕氏使者连声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几名亲兵送走吕氏使者,一边把玩着短戟,一边道:「吕氏已经是
惊弓之鸟,乱了方寸了。」

  「身为太后使者,不想着引兵入北宫拱卫太后,反倒想着把军士都拉到永和
里,替他看家护院。」贾文和道:「即便是养条狗也知道护家,而不是光护着它
的狗窝。」

  董卓大为快意,抚掌道:「文和说得好!吕氏这帮畜牲!连狗都不如!」

  贾文和屈指说道:「朝中诸方势力,无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强。眼下吕
巨君身死,吕氏族中再无人可用,太后孤掌难鸣。经此一难,外戚一方已经不成
气候。」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刘建心险而性偏,举止狂悖,无人君之相,属下料其
不能成事。」

  贾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时已经着手更迭,陆续弃用
太后旧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辈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缗令,天子近臣几被一扫而
空。朝中硕果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镝五六人耳。」

  贾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只留下最后一根拇指,「至于军中势力。卫尉军早
已残破,北军八校尉经此一役亦是荡然无存。方今天下,外戚、宗室只手遮天,
世家、豪强盘根错节,俊杰之士怀才不遇,果毅之徒有志难伸。如今能力挽狂澜
者,唯有将军。」

  董卓踌躇满志,「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传令!进军北宫!」

  …………………………………………………………………………………

  云丹琉双腿一摆,从井底升起。程宗扬攀在井壁上,朝她摆摆手,一边用刀
柄敲打着井壁,一边趴在上面倾听。

  云丹琉浮出水面,等程宗扬一口气耗尽,从井下上来,才问道:「你在找什
么呢?」

  「出来的门户。」程宗扬道:「我敲了几处,都是实心的。按说四哥能听到
水声,肯定不会隔得太远。如果把门户找出来,挖个洞进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
么传送。」

  「武帝既然设下秘境,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挖穿。」

  说话间,齐羽仙、吕雉、罂粟女先后上来,最后出来的是小紫。六个人再加
上一条小贱狗挤在一口井中,几乎动弹不得。

  小紫笑道:「太后娘娘的胸好大,挤着好舒服呢。」

  吕雉哼了一声,一手拢在胸前。

  罂粟女道:「胸大了不起啊?想挤是吧?你往主子那边挤啊。」

  齐羽仙道:「云大小姐胸也很大啊。」

  云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么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头儿,你也来挤啊。」

  程宗扬一阵头大,「别闹了。四哥呢?怎么没上来?」

  小紫道:「他说要留在里面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其他人。」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谁在下面?」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怎么好像是奸臣兄家那位嫂夫人……

  小紫扬声笑道:「蕙姊姊,救命啊。」

  「啊?你们稍等!」

  程宗扬一头雾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里自己家里了?有没有这么巧
啊!

  片刻后,井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师父!是你吗?」

  程宗扬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条绳子下来!」

  「来了!来了!」高智商一迭声叫道:「快拿来!快拿来!」

  绳子垂下,程宗扬攀缘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
望着下面。

  「师父,你不是去北宫了吗?怎么在井里?」

  「你们怎么跑到通商里了?长秋宫呢?失陷了吗?」

  程宗扬爬出井口,只见外面金楼玉阙,哪里是通里商?明明是长秋宫。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没。」

  「嫂夫人,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王蕙道:「郭大侠派人把定陶王送来,妾身才知道长秋宫出事了。如今局势
瞬息万变,消息传到通商里,总晚了一步,妾身才斗胆入宫。」

  高智商叫道:「下面还有人呢!」

  接着上来的是云丹琉,高智商一脸佩服,也就是自家师父了,在井底下还带
着女人。

  然后是齐羽仙、吕雉、罂粟女一个接一个上来,把高智商看得桥舌难下,师
父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五个女人,太气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太后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成了
阶下之囚。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程宗扬一边运功蒸干衣物,一边问道:「眼下情形怎么样?」

  高智商苦着脸道:「师父,出大事了。皇后……丢了。」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掳到北宫,我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高智商一拍额头,「谢天谢地!我有个好师父!」

  高智商弄丢了皇后,正提着心,担忧不已,谁知转眼就被师父救出来了。有
个师父给自己擦屁股,这感觉真爽。

  王蕙道:「皇后殿下现在何处?」

  「她在一个地方,暂时回不来。你们别担心,应该没事。」程宗扬道:「会
之他们呢?有消息吗?」

  「已经联络上了。拙夫已经与郭大侠等人会合,眼下都在北宫。」

  「被困住了?」

  王蕙摇了摇头,「妾身与拙夫商量,他们留在北宫,看有没有机会把宫门打
开。」

  高智商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金车骑亲自率军与刘建的叛军大战,刘
建军大败,连军师苍鹭都被杀了,眼下金车骑驻军北宫朱雀门外,随时准备攻打
叛军。」

  「苍鹭死了?」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别说自己想不到,恐怕剑玉姬那贱
人也想不到,苍鹭会被干掉吧?

  王蕙三言两语,说了眼下的局势。卓云君、惊理等人已经返回通商里。王蕙
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带着阮香凝和定陶王来到长秋宫。

  刘建手中的正规军几乎全部投降,只剩下一堆乌合之众把守北宫。而己方势
力飞速膨胀,随着吕氏覆灭,除了刘建那个跳踉小丑,再没有其他对手。局势顺
利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战而疲,如今金车骑麾下几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车骑也
不会驻军宫外,迟迟没有攻城。」

  「但刘建也只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吗?」

  「武库被焚,金车骑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刘建一方兵甲充足,单是劲
弩都几乎人手一张。」

  弩弓杀伤力极强,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轻易射杀一名精锐军士。有几千
张劲弩守城,还真不容易打下来。

  徐璜道:「何况还有凉州军。」

  程宗扬心头剧震,「董卓入京了?」

  「半个时辰之前,董卓率三千凉州军入上津门。此时大概已经过了西邸。」

  三千凉州军?程宗扬遍体生寒,半晌才道:「他是来帮谁的?刘建,还是太
后?」

  「董卓声称是来吊祭天子,对朝中局势不抱任何立场。」

  「鬼话连篇!」

  「程大行所言极是。」唐衡忧心忡忡地说道:「董破虏此人野心极大。据说
连霍子孟和金车骑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董卓的野心……」程宗扬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凉州军虽强,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说着她往旁边
一让,露出后面一条大汉。

  程宗扬惊喜交加,「老敖!」

  「程头儿,」敖润咧开大嘴,「我们带着人马来了!」

                第六章

  程宗扬正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势。

  「居然是长秋宫?!」董卓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好个霍子孟!为
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赵氏。老夫倒是小看了这些世族的心思。」

  贾文和飞快地看过情报,「此事必有蹊跷!赵氏何德何能,竟能将霍子孟、
金蜜镝和董宣等人收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压制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赵氏和定
陶王这对孤儿寡母,说到底,无非是好操纵罢了。」

  「霍子孟与清河王刘蒜素来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过冒险。不似这位霍
大将军平素行事的风格。」

  贾文和沉吟道:「莫非赵氏还有别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凉州三千健儿?」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军一
到,俱成齑粉!金蜜镝那点残兵,岂堪我大军一击!」

  「报——」一名传令的军士飞奔过来,屈膝伏在车前,喘着气道:「禀!禀
报将军……金……金车骑……来了!」

  董卓一跃而起,「好胆!金蜜镝那点残兵也就吓唬吓唬旁人,竟然敢捋我凉
州军的虎须?传我号令,前军列阵!」

  军士道:「禀将军……金车骑是自己来的,单人独骑,一个随从都没带。」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驱车!待某家去会会
金车骑!」

  金蜜镝连甲胄都没穿,只穿了一袭白色的丧服,外披麻衣。他骑在马上,按
辔徐徐而行,一直走到凉州军士卒面前,几乎触到他们的戈锋,才勒住马匹。

  「金车骑!」董卓立在车上,拱手道:「末将有礼了!」

  金蜜镝道:「董破虏,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将奉太后懿旨,领兵入京。金车骑,你
凭什么让我退兵?」

  「天子驾崩,太后晋位太皇太后,移居长信宫。朝廷内外,均由皇后作主。
如今皇后已下诏收回虎符,严令边军不得妄动。董破虏,你可奉诏?」

  「太后何时晋位太皇太后?可有诏书?」董卓大笑道:「金车骑说的不会是
那份伪诏吧?」

  「董破虏!」金蜜镝沉声道:「你可知边军入京,天下动荡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须髯像剑戟般张开,厉声喝道:「金车
骑,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我大汉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军功受封?有
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镝皱起眉头。

  董卓喝道:「文和!你来告诉他!」

  「回将军。」贾文和道:「十年以来,汉国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荫
封侯者九人,以赏赐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军功封侯者二人。出自
世家者十四人,豪强三人。六郡良家子无一封侯。」

  「听到了吗?金车骑!」董卓道:「我大汉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
军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来,以军功封侯的仅有两人,还都是外
戚!我凉州军在边郡厮杀二十年,斩首以万计!连一个封侯都没有!将士们舍生
忘死,结果呢?连西邸那些掏钱买爵的蠹虫都不如!」

  董卓怒发冲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们怕天下动荡,怎么不
看看天下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们不说话;天子私开西
邸,你们不说话;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你们不说话;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
出头无望,你们还是不说话!现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乱!外戚引狼入室!左
武军死得不明不白!你出来说话了,让我退兵?」

  董卓奋力一掷,短戟「叮」的一声,钉进青石。

  「你们不敢下手,我来啊!」董卓吼道:「我董卓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妈
是怕大汉亡了!」

  …………………………………………………………………………………

  程宗扬刚与王蕙和敖润商议完,就听说金蜜镝与董卓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会
儿他正和前来报信的赵充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程宗扬说完又愣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话
说得有点道理呢?」

  赵充国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强,还有商贾全都得罪了,还干个屁啊。我跟
你说,连天子都不敢这么干。也就是董破虏了,人狠,钱不多,豁得出去。」

  「我记得你跟董卓……关系还行?」

  「可不是咋的。」赵充国愁肠百结地说道:「老董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
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哪儿能打啊!」赵充国拿手背拍着手心,掏心掏肺地说道:「我们都打多
少天了?但凡还有点力气,早把北宫给打下来了,还能等着老董来?」

  「那金车骑呢?」

  「哎哟我跟你说啊,金车骑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头一回看见我的偶像让人
骂得那么惨的。」赵充国揉着胸口道:「不过金车骑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骂
完就回来了,一点都没有丧失理智。金车骑一回来,就让我们撤兵了,全都退到
南宫。还专门交待了,不许跟凉州军发生冲突。」

  「凉州军呢?」

  「他们在两宫中间的御道驻下了。说来也邪门,董卓在外面骂得山响,一转
脸就跟刘建打得火热,还说要入宫拜见太后。把我都弄糊涂了。」

  怎么这么乱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也有点糊涂了。

  「那个……」赵充国道:「金车骑让我问一声,皇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程宗扬也在犯难,总
不能告诉赵充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给扔到一个鬼地方了吧?

  「得快点啊。」赵充国道:「皇后不露面,我们这名份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道:「皇后没有,太后呢?」

  「啥?」

  程宗扬摆了摆手,「没啥。」

  吕雉一点不肯配合,想拿她当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进来道:「凉州军来了一位使者,说破虏将军董卓准备前
来吊祭天子,想拜见皇后。」

  程宗扬两手捧住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告诉他,皇后殿下忧伤过度,
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养,不见外臣。」

  赵充国出主意道:「要不……见见定陶王?」

  程宗扬眼睛一亮,定陶王?这个自己有啊!

  …………………………………………………………………………………

  北宫,永安殿内。刘建坐在御座上,面带矜持地接见凉州军的使者。

  「董破虏此来,算是锦上添花。」刘建道:「正好让他来看看,朕如何扫平
群逆,一匡天下!」

  贾文和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个魏疾能带领一
帮家奴,轻轻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镝这些军中宿将。此时这位白版天子坐在
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经大权在握,只要一挥手,
整个天下都会俯身膜拜。

  「启奏陛下,」贾文和躬身道:「我凉州军远道而来,召集人困马乏,且军
中缺衣少粮,还请陛下恩赏。」

  刘建皱眉道:「你们行军连粮食都不带?」

  成光低低咳了一声。

  刘建不耐烦地说道:「庞都尉,你拨些钱粮。」

  旁边一个跪坐的胖子连连点头,「是!是!」

  「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庞白鹄,刚封的治粟都尉,主管军粮事宜。」

  贾文和一记投石问路,试出刘建此时的倚仗。出殿之后,再与那位庞白鹄略
一交言,心下便有数了。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锱铢必较,言谈不脱商贾本色。

  刘建此时倚仗的竟然是一帮商贾?

  贾文和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吕氏的使者,告诉他们,军中缺粮,
不日就将拔营离京,到外郡就食。吕氏使者别无二话,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即便
搬空家底,也绝不能让凉州军饿着冻着。

  宫城内外,无论是刚刚壮士断腕,毅然清除掉苍鹭这颗毒瘤,踌躇满志的刘
建;还是惨受打击,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都在弹冠相庆,以为得到了足以扭转
乾坤的强援。

  而他们的强援,破虏将军董卓,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各路使者的回复。

  「刘建背后是一帮商贾?还是晴州的商贾?」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两边一个都不肯见。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让他们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见他作甚!」

  贾文和一边圈点着竹简上的名录,一边道:「不妨召来一见。」

  「也好,那就见吧。」

  贾文和放下竹简,上面已经圈点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颇有才干,却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贾文和取过另外一堆竹简,「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贫寒。」

  「寒门出贵子啊。」董卓连连点头,「难得!难得!」

  「这一批是历年来风评不佳,又没有多少根基的官员,可以直接免官。」

  「尸位素餐!该杀!」

  「这一批就得徐徐图之了。」贾文和指着另一堆竹简,「里面诸人无不劣迹
斑班,不过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杀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狞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杀!」

  「将军制怒。」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时辰了?」

  亲卫回道:「将近午时。」

  「告诉金车骑,董某这就入宫,拜见定陶王。」

  贾文和规劝道:「将军,不可以身犯险。还是召来为好。」

  「无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闪失,麾下三千儿郎岂能罢休?谅他们也没
这个胆子!」

  董卓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张新制的雕弓拿上,给老赵带去。」

  …………………………………………………………………………………

  南宫玄武门内的平朔殿已经被吕巨君纵火烧成废墟,接见董卓的地点设在了
西侧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御榻上,就像一只盛装的布娃娃。

  程宗扬很满意。这小家伙虽然还是个奶娃,但毕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
模似样——假如不是他身边还有个阮香凝的话。

  盛姬被小紫丢去当祭品,定陶王没了奶妈。王蕙无暇分身,卓云君、阮香琳
和几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还闲着,被指派照顾定陶
王。阮香凝温柔可亲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觉醒来,一个熟人都
见不到,连自己也被丢到宫外,居然被她照顾得不哭不闹,凝奴这贱人也算有点
用处。

  可惜这一切在见到董卓的刹那就彻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肉山一样的体形,
还是剑戟般的须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举止,还是凶狞的气势。反正一见到董
卓,定陶王就「呜」的一声,大哭起来。阮香凝怎么哄都哄不住。一时间气氛十
分尴尬。

  程宗扬只剩仰天长叹。自打来到六朝,他也见过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
名仍让他心里发怵。自己让董卓来见定陶王,就是想稳住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
下别闹出兵戎相见的惨剧来。结果弄巧成拙,定陶王这么一哭,没看到董卓的眼
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了吗?

  最后出主意的赵充国只好硬着头皮道:「定陶王年纪还小。老董,走走走,
我们去喝一杯。」

  「放个奶娃在殿上,成何体统?」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这边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扬气得打跌,「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只是……」

  眼看着定陶王小嘴又噘起来,程宗扬怕是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吓住了他,不
等阮香凝说完,就赶紧走人,免得又把小家伙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恋地依偎在她怀中。阮香凝却是看着这个小娃
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人自己的担心。

  董卓说喝酒那是真喝,没有什么宴席,也没有什么歌舞娱人,甚至连下酒菜
都没有,就那么与赵充国靠在车边,抱着酒坛你一碗我一碗喝个痛快。用来下酒
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给赵充国带来的雕弓,戟是赵充国当年赠给董卓的短
戟,两人无一语谈及时事,只说起以往纵横凉州的旧事,不时放声大笑。

  一坛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车就走。最后只撂下一句话,「你死,我替你
抚养妻儿。我死,你给我收尸。」

  程宗扬赶出来,董卓的战车已经旋风般驶远了。

  「你们这是……闹掰了?」

  赵充国摸着脸上的刀疤,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老董不该来啊。」

  金蜜镝以皇后的名义据守南宫,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据守北宫,董卓的凉州军
目的成迷,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三方都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然而平静背后,三方都在拚命扩张势力。刘建接连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
来勤王。他诛除吕氏,赢得了一大批对外戚不满者的支持,据说连早已被边缘化
的韦玄成韦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宫。这倒是件稀奇事,韦玄成不受天子
待见,一向与吕氏暗通款曲,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弦易张。

  不少人闻讯都蠢蠢欲动,直到傍晚时分,宫中传出消息,大将军霍子孟入宫
拜见皇后及定陶王。并且有传闻说,大将军陛辞时,携着车骑将军金蜜镝的手,
指着北边声泪俱下,几近泣血,「太后垂帘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尸骨无存!时
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准备投到刘建门下的臣子纷纷止步。

  尚冠里,霍府。

  霍子孟挠着头上的白发,口中啧啧连声,「老金急了啊。」

  严君平道:「未必是金车骑的主意。散播谣言这种卑鄙的勾当,只有那个下
三滥的大行令才干得出来!」

  长秋宫。

  程宗扬拍着大腿道:「这样的妙计,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也就是嫂夫人,
能掐住这老狐狸的脉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里不露头,我让你再躲!」

  唐衡道:「万一大将军出来辟谣呢?」

  「他敢!」徐璜阴恻恻道:「大将军这时候出来辟谣,就是砸皇后和定陶王
的锅!难道他还想投到刘建那贼子门下?哼哼,大将军是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后没了,他也不用担心再砸了牌坊。」

  诏狱。

  高智商压低声音,对几名狱徒道:「……霍大将军那哭声,惊天动地!我在
旁边亲眼看到的!大将军眼里流的不是泪,是血!是血啊,全是红的!」

  高智商说着揉了揉胸口,一阵长吁短叹,然后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隶有点
交情,这事我可不敢跟你们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乱、传、啊!」

  狱徒连连点头,接着便有人找借口离开大堂,一溜烟出去报信了。

  高智商只当没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谣言,这会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
舔了舔嘴唇,「宁大司农呢?还没出来?」

  狱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隶的手牍提人,绝误不了你的事。」

  说着一名狱徒神情惊惶地跑过来,在高智商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高智商爬起来,差点把桌案掀翻,「宁成跑了!?」

  刘建四处招揽臣僚,程宗扬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头,金蜜镝不主动,直
接拿皇后的名义吧……说实话,赵飞燕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使,拿出去恐怕只能
帮倒忙。吕巨君真是个人物啊,死了还给自己添堵。想来想去,想起宁成。好歹
宁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着天子标记的铁杆,又是靠得住的
自己人。于是让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牍,去诏狱提人。

  狱徒叫苦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哪儿还顾得上牢狱里头?谁知道他那么大
一个官,一点都不讲究,要脸的都自杀了,他居然还坐牢,坐就坐吧,还把木枷
砸碎,爬墙头跑了。对了,他跑的时候把同狱的犯人打晕了。那贼囚居然也想学
他越狱——我把人带来了,要不你问问?」

  「人都跑了还问个屁啊!」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阶下那名囚犯,脚下一个
趔趄,差点跌倒。

  「厚道兄!救命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义纵叫道。

  义纵上午刚被押到洛都,投入诏狱。谁知那么巧,会和宁成扔到一处。两人
以前有点过节,此时相见,义纵倒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可惜他怜,宁成不怜。趁
他一个不留神,宁成一家伙把他敲晕了。等他醒来,地上扔着砸断的木枷铁镣,
宁成早跑得没影了。

  义纵这下可是把宁成恨到骨子里了。这老贼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
个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狱,同室案犯一律连坐吗?义纵也想跑,可他搬着木
枷刚砸了几下,就被闯进来的狱徒抓了个现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义纵已经绝望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好哥儿们手持
司隶校尉的手牍,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装得跟真的一样。

  「带走!」

  永安宫。

  刘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该死!该死!霍子孟这厮该死!定陶王那个小畜牲
也该死!朕要御驾亲征!灭了霍子孟满门!」

  「圣上莫急,」庞白鹄一脸油汗,「小的去请董破虏出兵,征讨霍子孟。」

  「请什么请!下诏!朕命他立刻出兵讨贼!」

  「是!是!是!」庞白鹄提醒道:「要不要给董卓封个什么官职?」

  「朝廷名器,岂可轻授予人?」刘建皱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劳上,
封为前将军吧。对了,董卓那厮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拜见朕呢?」

  「董将军……在太学。」

  「太学?」刘建愕然道:「他去太学做什么?」

  洛都太学。「董某粗武不文,治理国家,终究要靠你们这些士人。」董卓的
暴脾气丝毫不见踪影,言谈间十二分的客气。

  只不过他面对的士人,一个个面带菜色,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没办法,当
初洛都的小蟊贼就专门抢掠士人学子,甚至连他们御寒的衣物都不放过。若非云
氏频繁接济,早就揭不开锅了。等城中乱起,云氏消息断绝,太学无人理会,此
时已断粮数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来的,听说太学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挥,将各方贡献的钱
粮分出一半,赠给太学一众士人。

  傍晚时分,等刘建的使者赶到太学,董卓正与一众刚吃饱的名士相谈甚欢。
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寒门,苦无出路却品学兼优的士子,董卓态度和蔼,不仅和
颜悦色,而且对有学问的倍加推崇,极为礼贤下士。

  董卓看过所谓的诏书,然后屏退使者,把那封诏书随手往地下一丢,哈哈笑
道:「霍子孟老糊涂了,走的什么臭棋!还有刘建这竖子,竟然给老夫下诏!还
封什么前将军!文和,见过这些士人,老夫颇为振奋啊!说,我们先敲哪个?」

  贾文和咳了一声。他一入洛都,发现局势极为古怪,明面上似乎是吕氏、刘
建与皇后之争,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很有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在暗处大搅混水。
比如吕氏,就败得不明不白。

  贾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只有快刀斩乱麻一途,迟则生
变。

  「霍子孟。」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们这就去找霍子孟!」

  「来人。」贾文和唤来亲兵,「去大将军府传讯,前将军董卓欲前往议事,
让霍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新兵一愣。让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贾文和道:「就这么说。」

  「好!好!好!」董卓抚掌道:「霍子孟若是出来,我就绑了他。他若不出
来,我就灭了他满门!」

  「非也。」贾文和道:「成败在此一举,请将军小心行事。」

  …………………………………………………………………………………

  「刘建真的下诏了?」

  郭解点了点头。

  秦桧道:「属下亲眼所见。」董卓的凉州军是如今最大的变数,秦桧专门赶
来,与众人商议对策。

  程宗扬喃喃道:「怎么都不按套路来呢?」

  刘建自己被打得连宫门出不去,居然儿戏一样下诏征讨霍子孟。董卓居然也
儿戏一样受诏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这黄口小儿,难道不应该先控制住刘建,
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回头去收拾霍子孟吗?他大脑里难道全是肥肉,就这么愿意
被刘建当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虽然恼恨霍子孟那老狐狸躲在尚冠里不肯露头,但不可否认,霍子孟是
皇后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也不用回来了,大伙直接就树倒
猢孙散了。

  董宣沉声道:「假若董卓硬闯呢?跟他动手吗?」

  董卓的三千凉州军身经百战,在如今的洛都城举足轻重,假如有选择,谁都
不想与他为敌。

  「等等!」程宗扬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应该辅佐幼帝吗?为什么
会选刘建那个疯子呢?」

  「因为皇后这边已经有霍大将军和金车骑,」唐衡道:「他即便辅佐幼帝,
也只能排第三位。况且,董破虏一直不喜欢大将军。」

  平心而论,董卓骂金蜜镝那番话,并非一无是处。在董卓眼里,霍子孟只是
贪图一己之利的权欲之徒。问题是易地而处,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吗?

  程宗扬一点也不相信董卓,可从董卓入京之后的行事来看,也许董卓本心真
不坏,而是实心实意想为出身寒门的军人、士子找一条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后只
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好心办坏事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何
况董卓本人也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天使。

  「金车骑呢?他知道了吗?」

  赵充国大步进来,「金车骑已经下令,全军出动,攻打永安宫。」

                第七章

  「好!」程宗扬拍案而起。自己还以为金蜜镝被董卓骂了一脸,不得不掩面
羞走,没想到他虚晃一招,趁董卓打着刘建旗号向霍子孟兴师问罪,不去救自己
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宫,拿下刘建,董卓就成了无根之木,征讨
霍子孟也变得出师无名。

  这帮老家伙都不简单啊。

  赵充国龇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镝选择此时进攻北宫,最开心的就属赵充国了。能够避免与董卓直接交
手厮杀,赵充国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宫,董卓那边还没有来得及
动手,说不定还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扬叹道:「我就算了。」

  这很可能是奠定汉国局势的最关键一仗,他也很有兴趣见证历史。可他自家
知自家事,连日来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气,丹田早就鼓胀欲裂,随时可能崩溃。
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打下来,自己要敢不识相地再去凑热闹,不管谁胜谁负,自己
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侠!」赵充国神情亢奋,乐呵呵道:「要不要搏个封妻荫子?」话音
未落,他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习军阵。郭某就不去献丑了。」

  程宗扬赶紧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应诺下来。

  秦桧一直没有开口,等众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秦桧道:「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有八成可能……还行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战,」秦桧轻飘飘道:「金车骑最好以身殉国。」

  程宗扬霍然扭头,盯着秦桧。

  秦桧道:「另外请主公准许属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镝,连霍子孟也捎带上了?程宗扬道:「为什么?」

  「吕氏已然失势,再难翻身。至于宗室,在刘建鼓动下,不少人卷入乱局,
事平之后,势必逐一问罪。敢问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继位,赵氏垂
帘,局势又该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赵飞燕的名声,她即使垂帘,政令
也出不了长秋宫……哦,届时应该是永安宫了。

  「属下在北宫权策多时,当下之计,唯有让刘建、金蜜镝、霍子孟、董卓等
人同归于尽,到时外有董宣、宁成,内有单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后和定陶
王无恙。」

  这是彻底的大洗牌。程宗扬已经能想像自己将取代历史上的董卓,成为祸乱
天下的首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嫂夫人的?」

  「我与内子商量过。内子也是一样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扬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否决,然后道:「但我想
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将董卓、金蜜镝、霍子孟和刘建一把搞定?」

  「胡骑军。」

  程宗扬挑起眉头。班超斩杀刘建和吕氏的使者,夺下胡骑军的兵权,由于大
雪误期,昨日刚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会了王蕙,然后才悄然入城,如今正
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国士之才。」秦桧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
道:「北军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制的,就是胡骑军了。加上董宣手下的
两千隶徒,忠于皇后的两宫护卫,我们一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人,完全可以鼎
足而立。」

  「不行。这样不行。」程宗扬连连摇头。

  程宗扬对霍子孟这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镝……对他下手,自己良
心都过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镝出事,就凭赵飞燕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面对群雄蜂
起的局面只能一筹莫展。至于董宣和宁成,他们成为朝廷柱石的路还很长,眼下
还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和经验。

  「那样只会天下大乱。」程宗扬望着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会儿道:「能不
能设法消耗霍子孟的实力?让他以后即使掌权,权势也不会太大。」

  「如果赵氏有吕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尝不可。可惜……」

  秦桧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显露无遗,以赵飞燕的名望和能力,
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对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他活着,霍氏的门生故吏
就能把赵飞燕架空。

  程宗扬正想着假如除掉霍子孟,该如何善后……他忽然间一怔,自己什么时
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扯队友的后腿,一肚子见不得光
的阴谋诡计。

  程宗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干为好,一切都看赵飞燕
的命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这边定陶王登基,那边老霍就马上风了呢?不过说到
赵飞燕的命……红颜薄命这词基本上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赵飞燕养起来吧?自己又不是
皇帝,养得起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同意你保存实力,但绝不能对朋友背后下手。」程宗
扬怕秦桧尴尬,玩笑道:「你在北宫留那么久,就在琢磨这些鬼点子呢?」

  「不是。属下是撞见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会儿。」秦桧道:「刘建身
边有晴州商会和龙宸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很奇怪吗?」

  「刘建一方原本是以剑玉姬为主,但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晴州商会与刘建联
手,把剑玉姬一方排挤出去。」

  程宗扬想起莫名死掉的苍鹭,「你是说剑玉姬被人阴了?」

  「有可能。」秦桧道:「依我看,那个成光很可能已经背叛巫宗。」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间大笑起来。

  「主公为何发笑?」

  「我是笑剑玉姬。那贱人还说把成光送给我。结果呢?就算是她们精心培养
的御姬奴,也不会甘心被当成玩物。这不,剑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没有人
是傻子,成光有机会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干嘛还要受别人的挟持?所以说,任
何时候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没脑子的工具。」

  「还有一事,」秦桧道:「那些兽蛮人也投入了刘建一方。」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如果说刘建、晴州商会、龙宸合谋抛开剑玉姬,兽蛮
人改投刘建就不对了。它们明明是吕巨君引来的,和刘建水火不容。凭自己跟金
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相处的经验,那些兽蛮人可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基本上都
是张开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见风使舵这种事它们可不会干。除非它们与
刘建背后的人早有联络……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见晴州商会的自己人,已经回去了。」

  程宗扬心乱如麻,难道陶弘敏骗了自己,在永安宫内真是晴州商会与龙宸先
动的手,以至于打乱了剑玉姬的全盘计划?

  以陶氏在晴州商会的地位,晴州商会背地里有什么谋划,陶弘敏不可能不知
情。

  「赵墨轩呢?」

  程宗扬想起赵墨轩数次暗示,晴州商会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
子,连一贯坑队友毫不手软的剑玉姬都被他们给坑了。

  程宗扬想起自己遇见剑玉姬时,那贱人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私下里恐怕牙
都咬碎了吧。

  「赵先生与程郑一道筹措物资,并无异样。」

  「难道是晴州商会搞的鬼?」程宗扬越想越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剑玉姬
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连剑玉姬都吃了苦头,晴州商会得有多厉害?

  「晴州商会即便有些想头,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秦桧道:「只要刘建败
北,任他们千般诡计,也只能竹篮打水。」

  程宗扬豁然开朗,晴州商会把宝全押在刘建身上,只要这把输了,就一切玩
完。到时他们想改押赵飞燕,得先问问自己的程氏商会答不答应。

  「所以这时候更不能扯金车骑的后腿。把长伯和刘诏都叫上,务必保证干掉
刘建。还有,」程宗扬叮嘱道:「无论如何,保护好定陶王。」

  正如对手的弱点全在刘建身上一样,己方的命门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
事,赵飞燕就是寡妇死了儿,彻底没指望了。

  为了避开死气的范围,程宗扬连待在城上观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进了长秋
宫。

  他们从秘境出来的那口深井已经被人严密地看守起来,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入
内,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从里面出来。万一剑玉姬带着黑魔海大队人马从井里
杀出来……后院起火的场面,简直不堪设想。

  程宗扬隐约有种感觉,那处秘境周围有八条暗道,被封住的那个不算,其余
部分很可能有七个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两处,胶西王
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自己不可能丢下战局,去胶西王邸搞什么挖宝探险的勾
当。还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会飞了。程宗扬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
己的回避是因为对那处酷似太泉古阵的秘境,潜意识中就有种抵触的情绪。

  秦桧带着吴三桂和刘诏返回北宫,王蕙在长秋宫的门楼内处理事务。有这对
夫妻档在,程宗扬大为放心。

  已经是掌灯时分,披香殿内精巧的宫灯和巨大的灯树此时早已尽数点燃,一
片灯火通明。

  小紫坐在御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慵懒地靠着一只锦垫。她纤足微微翘起,
足尖挑着一只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脚丫莹润如玉,美得让人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伏着一具白软如脂的玉体。罂奴捧着一只系着五彩绶带
的玉玺,正在那具玉体上盖印。蘸满朱砂的玉玺用力按在那丽人身上,仿佛深深
嵌入到雪团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丰腴的臀肉立刻弹起,颤微微晃动着,
露出雪臀上一个鲜红的玺印。

  齐羽仙抱着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位被人盖上印玺的丽人,自然就是吕雉了。除了臀上的玺印,她两侧肩胛
上,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写着几行鲜红的
文字:皇太后吕氏,姿容姣丽,幽质如兰。肤白而艳,色美而娇。尝闻关内侯、
大行令程高义,倾心不已,夙夜祈叹,唯愿献身为程氏奴。自诏下之日起,凡皇
太后吕氏之所属,尽归程氏。吕氏入内宅,为阶下奴。兰质娇蕊,奉于席前,蒲
柳之姿,唯供驱使。云掩玉户,顺而承之,春入后庭,悦而受之。入则莺声娇啼,
出则媚态横生。堂前春色,娱主上之耳目,榻上云雨,供主上之欢愉。凡主上有
命,皆极力奉迎,待主上尽欢乃止。若有违命,天地不容。钦此。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几行文字再配上臀后印玺,简直就是一封诏书——太
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头,就你会玩。谁写的?」

  「是罂奴的主意,蕙姊姊写的。」小紫笑道:「罂奴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
刚才还出了几个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说。」

  罂粟女道:「奴婢方才说,以后让雉奴作事,都给她下诏。下诏让她侍寝,
给她灌肠,还可以让她自己给自己下诏,每天要浪够十次……」

  即使受此污辱,吕雉仍然不动声色,似乎真到了荣辱不惊的地步。

  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这诏书你看合适吗?」

  吕雉淡淡道:「哀家当年处置那些贱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诸己身,无非世
事轮回而已。」

  这意思是她已经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觉悟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这么冷
静,有点不爽呢?

  罂粟女道:「不如把份诏书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吕雉眉头纹丝未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小紫笑道:「太没用了,吓都吓不住她。」

  罂粟女在主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恼地在吕雉身上拧了一把。

  「羽奴,你过来。」小紫唤道。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约好到大祭开始为止,留
几分面子,将来好相见。」

  「万一没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奴婢了吗?」

  齐羽仙心里「咯登」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问问她,那只鱼眼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齐羽仙眼角一跳,扭头盯住吕雉。

  吕雉无声地笑了起来,「到底瞒不过你。」

  「别以为你做得多隐秘,在场的至少有三个人都看见了。」

  齐羽仙忍不住道:「什么鱼眼珠?」

  「你问她好了。」

  齐羽仙笑道:「紫姑娘想看我们巫宗的逼供手段吗?」

  「知道了还问。」

  「那,奴婢就献丑了。」

  齐羽仙一手托起吕雉的下巴,笑吟吟道:「敢问紫姑娘,娘娘身上缺点什么
的话,要不要紧呢?」

  小紫笑道:「只要不弄死,你把她拆了都可以。」

  「有紫姑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齐羽仙抬起指尖,贴着吕雉的眼皮划
过,柔声道:「仔细看着,如果你敢闭眼,我就慢慢撕下你的眼皮。」

  吕雉毫不在意地闭上眼睛。

  齐羽仙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一扬,一团黑烟从她袖中飞出,罩
在吕雉眼睛上方。接着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然后用簪尾刺进
吕雉眼角,贴着她的眼皮在眼球上方一划,顺势将鲜血弹在她眼梢。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吕雉浑身一紧,接着耳边传来齐羽仙的笑声,「我改主意
了,还是刺瞎你这对眼珠好了。」

  「哈,娘娘的两颗眼珠都被切开了,正好是瞳孔中央。啧啧,居然没有流太
多血呢。」

  隔着黑烟,能看到吕雉眼睛飞快地转动了几下,不过她视线被黑雾笼罩,什
么都看不到,而眼珠本身并没有痛感,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眼球滚过眼皮时,传来
几丝异样的触痛。

  齐羽仙用两枚细细的金针,将吕雉眼皮挑开,两端卡在眼眶上撑紧,然后在
她眼珠转动时,模仿出眼球割裂的触感。

  隔着黑雾,能看到吕雉瞳孔不住收紧,一脸的不敢相信。自己贵为太后,她
们竟然这么随意就刺瞎自己的眼睛?

  「现在娘娘可以说了吧,鱼眼珠是什么?」

  齐羽仙一边问,一边取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弹出些许蓝色的液体,然后
轻轻一吹,蓝色的液体散成雾状,落在吕雉胸前。

  吕雉眼珠不住颤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丝毫没有觉察到
身上的异状。

  「哎哟,果然是太后娘娘,好厉害呢,刺瞎了眼睛还能咬紧牙,一声不吭。
你既然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看,娘娘心里想的什么了。」说着齐羽仙朝程宗
扬比了比口型,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让你自己动手,连个托都没有,还真是辛苦你了。

  程宗扬按她的口型说道:「心里想的怎么看?」

  「把她的心挖出来就好了。」

  「那她不就死了吗?」

  「只要在她胸口挖一个洞,露出里面的心脏,不用拿出来,就能看出来她心
里想的什么了。」

  「那你就挖吧。先说好啊,你要把她弄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齐羽仙笑道:「公子还信不过我们黑魔海的手段?」

  齐羽仙拿起簪子,在吕雉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细致地划了个拳头大小的
圆圈。吕雉像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样,肌肤绷紧,齐羽仙划得并不重,只不过在
她雪白的酥胸上留下一道红痕,但那些蓝色的液体将她的痛感放大百倍,让吕雉
感觉胸口如同真的被利刃割开。

  齐羽仙悄悄拿起水盏中的羹匙,舀了些水,等簪子划过一周,然后作势往外
一挑,同时吹出一团冰凉的水雾,溅在红圈内。

  吕雉只觉胸前剧痛难当,忽然间胸口一震,仿佛真被人挖了个洞,一股寒风
从从敞开的伤口吹入,使得她心脏都抽紧了。她红唇一瞬间失去血色,唇瓣微微
张开,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的皮肉好生均匀,」齐羽仙将一枚细针贴着红痕刺进吕雉皮肤,在皮
肉内轻轻拨动,好像在拿刀尖去挑她的伤口,「一层皮肤……一层脂……里面还
有一层肉……看到胸骨了呢。好白的骨头,简直跟象牙一样。不如取娘娘一根肋
骨,做几支书签好了。」

  显然齐羽仙的口气、语速,甚至每个字,都专门训练过,能激起对方最夸张
的想像。

  「还有密密麻麻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竟然有这么多啊。」

  剥夺视角,对吕雉这样的正常人来说,是一种可怖的酷刑。她目不见物,只
能根据齐羽仙的描述想像自己胸口被挖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交织如网的血管和
心脏,而且脑补的画风,往往比真相更可怕。

  随着齐羽仙绘声绘色的描述,吕雉再也无法保持从容。她的矜持和傲慢此时
已经不翼而飞,身体微微颤抖着,能清楚看到,红圈内的肌肤正随着紧张的心跳
阵阵颤动。

  「娘娘的心脏跳得好快。一、二、三……」

  齐羽仙笑吟吟数着,频率与吕雉的心跳一样,好像亲眼看到她心跳的速度一
样。

  「我看到了!」程宗扬大叫一声,「她在想怎么讨饶,才能活下去!」

  齐羽仙气得想给程宗扬一刀,有这么拆台的吗?

  「不!」吕雉崩溃地尖叫道,然后放声大哭。

  程宗扬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心里却有些遗憾。他还真是奔着拆台去的,谁知
道歪打正着,正好击中吕雉的软肋,揭破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被人一口揭破隐秘的吕雉情绪彻底崩溃,在她想像中,自己胸口被掏出一个
血淋淋的大洞,心脏暴露在每个人的目光下,任何人都能看到她心底最不愿让人
知道的那一面。

  此时的吕雉再也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汉国太后,她仿佛又回到刚刚失去双亲
的那天晚上,就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姑娘一样,痛哭失声。

  齐羽仙把瘫软的妇人拥在怀中,柔声安慰,声称只要她乖乖听话,黑魔海巫
宗自有无上秘法,让她伤处复原。

  吕雉拚命点头。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宁愿付出一切代
价,只为了把这根稻草握得更牢一些,其他的一切全都可以抛弃。

  安慰了一会儿,齐羽仙道:「那你告诉我,鱼眼珠是什么?」

  「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吕雉哭泣道:「一共两颗,一颗在刘奭口里,一
颗在我身上。铜门打开的时候,我把鱼目送了进去。」

  「你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吗?」

  「是的。我看到了。」

  「里面有什么?」

  「有一尊人像。」

  齐羽仙声音有些发抖,「是黑色的石像吗?」

  「不是。是金黄的。」

  齐羽仙怔了一下,「金黄的?什么样的?」

  「金灿灿的,看不清楚。我来不及看清,铜门就关上了。」

  齐羽仙有些失望地抬起眼睛……正看到小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啊。怪不
得不让我去拜魔尊。原来你们把魔尊都弄丢啰。」

  齐羽仙张开嘴巴,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还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能
从吕雉口中套出无数秘辛,谁知道一转眼,自己就把宗门最大的隐秘给漏了个底
儿掉。

  程宗扬也是目瞪口呆。跟死丫头在一起,自己总能大开眼戒。比如拿著「太
后之宝」往太后屁股上盖印;比如见识了巫宗怎么施展手段,三下两下把一个铁
腕太后搞到崩溃;现在又出了黑魔海弄丢魔尊这种惊天秘闻,一件接着一件,让
人目不暇接。

  程宗扬这会儿才意识到剑玉姬为什么会昏招迭出?因为她压根就没把汉国放
在心上,人家的主要工作是寻找丢失的魔尊。什么夺玺夺印夺虎符,力挺刘建上
位,鼓动太平道,劫掠长秋宫,全都是顺路的事。

  开启秘境需要武帝血脉,她就召来一堆宗室,质量不行就用数量来凑,多弄
死几个总能凑够。开启秘境的机关在永安宫,所以她出手拍翻了太后。开启秘境
门户需要天子和皇后的印玺,那就下手抢啊。先抢传国玉玺,再抢皇后之宝。至
于天子和皇后没了印玺怎么办?人家不在乎。

  所以秘境一开启,人家什么都不管了。永安宫丢了,皇后扔半路了。苍鹭领
军作战,不管了,是死是活随便。成光反叛,反就反吧,天大地大,不如魔尊事
大。

  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死丫头和朱老头几次三番被巫宗戏弄,生了一肚子的
气。可巫宗那边真没戏弄的意思,他们捂盖子还来不及呢。死丫头几次上门要拜
魔尊,巫宗面上敷衍,背地里都急得快尿裤子了。

  看看仇雍就知道,他一个尊者,因为魔尊的事,在毒宗面前都快直不起腰来
了。各种商量,各种让步,各种不平等条约使劲签,能拖一天算一天。这要打开
秘境,魔尊不在里头,巫宗还不得亏出血来?

  齐羽仙一指将吕雉点晕过去,然后努力堆出笑容,「紫姑娘,你误会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如果觉得能骗过我,就尽管编好了。」

  齐羽仙断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让我去找玄天剑,因为玄天剑被你们弄丢了。你们不让我拜魔尊,因
为魔尊也被你们弄丢了。说不定你们明天会告诉我,那位秘御天王不小心把自己
也弄丢了,所以才躲在阴沟里面,到现在都不肯露面。」小紫叹道:「要你们巫
宗有什么用啊?废物点心吗?」

  齐羽仙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娘息怒,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教尊没露面,
是因为教尊近年一直在研究星象。」

  「巫宗独传的星天之秘吗?说不定他把脑子丢了呢?还不如拿来,让我教他
好了。」

  「紫姑娘若是中选天命侯,星天之秘传予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魔尊都没有了,还怎么挑选天命侯?」

  齐羽仙闭上嘴,决意不让她抓到半点把柄。

  「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真是讨厌。」小紫打了个呵欠,「我去找云姊姊睡
觉了。程头儿,你在这里跟她们玩好了。」

  「我跟你一起睡。」

  「不要。你只会跟云姊姊干坏事,让人家也睡不成。」

  「那我跟你干坏事,让云丫头睡不成。」

  「不要!」

  「小贱狗!」程宗扬道:「过来咬大爷一口!」

  雪雪狂怒地奔过来,朝他小腿咬去。

  小紫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掉起来,「小笨瓜,你又上当了。」

  「喂!它凭什么是小笨瓜?」

  「因为它比你小啊,大笨瓜。」

  两个人一条狗拉拉扯扯地离开宫室,齐羽仙这才无力地跪坐下来,心下懊恼
不已,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哈哈,」背后响起一声轻笑,「果然是丢了。」

  齐羽仙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罂粟女。自己今晚真是昏了头了,她勉
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姊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罂粟女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

  「我可不敢骗紫妈妈。」

  「怎么是骗呢?只要你不说就好了。」

  罂粟女上下打量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求我啊?」

  齐羽仙一咬牙,「你要怎么样吧!」

  「把你刚才那一套手段,全都教给我好了。」

  齐羽仙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保证姊姊满意。」

                第八章

  程宗扬说是睡觉,但这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整个南宫的军队此时都聚集起来,在宫门内列成阵势。赵
充国、霍去病、吕奉先等骁将悉数披挂上阵,只等一声令下,便即出动。

  按照约定,留在北宫的单超会带着人马,从内打开宫门。金蜜镝将仅剩的骑
兵全部集中起来,作为全军前锋,等宫门开启,第一时间就冲进宫内。

  为了避免与驻扎在御街上的凉州军冲突,金蜜镝没有选择距离最近,单超等
人动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门,而是选择了东边的苍龙门。

  亥时一刻,坐骑四蹄都用布帛包裹的骑兵当先开拔,紧接着是横咬着箭矢的
步兵,动静太大的战车,包括作响的铁甲,都被全部弃用。

  战况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帮由家奴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他
们以为紧锁城门就能高枕无忧,根本没想过会有内应。

  当睡梦中的守卫被苍龙门开启的「辄辄」声惊醒,一个背着五把刀的壮悍骑
手已经如风驰入,接着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紧跟其后的是一
名手持双矛的骑手,他双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击毙命。再后面是一名拿
着方天画戟,头戴金冠的少年,长相漂亮得就像个凑数的纨裤。

  结果试图来捏软柿子的刘建军都纷纷表示自己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硬没看出
来这个纨裤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门洞里一扫而空,还追着逃跑的守军冲上城梯,
一柄方天画戟杀得人头滚滚,直到身周丈许没有半个活物,才纵马从丈许高的石
阶上一跃而下。那匹赤红的战马连个趔趄都没打,就四蹄如飞地追上前面两人。

  当后方的步卒潮水般涌至,彻底控制住苍龙门,骑兵的三名前锋已经杀到云
龙门内的延休殿。

  当魏疾从永巷匆匆赶来,三名魔神的杀星已经闯入永安宫。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抢过随从扛着的大刀,横刀跃马往三人冲去。魏疾死命
催动坐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战马奔出数十步后,速度
越来越慢。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第一波守军屠戮一空,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护
卫充任的守军甚至没有来得及逃跑,就死了个干净。

  第二波明显汲取了前辈的教训,有一半人冲上来阻挡的时候,都选择了脚尖
向后,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战马,区别是死得范围更大了一点。

  第三波守军已经不用冲锋了,因为敌人已经杀到台阶下方。他们在阶陛中部
和下部的位置列成两重三层的防线,执盾的执盾,执戟的执戟,其余手忙脚乱地
拉开弩弓,装上箭矢。

  五把刀弃马冲上台阶,挥舞着两柄足以开山的砍刀往盾墙劈来。另一名手持
双矛的骑手腾身而起,踏在汉白玉制成的雕栏上。但最先冲上来的,是原本位置
在最后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马奔上台阶,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银弧,将一排盾墙砸
得四处纷飞。

  魏疾坐骑早已停住,整个人就像僵在马上一样。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也不是
第一次看到他们出手,但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太近了!跟以前处于安全
范围之内作为旁观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闯过第二道防线,魏疾毫不犹豫拨转马头,对着手下喝道:「随
我保护圣上!」说着丢下大刀,策马狂奔。

  「哈哈哈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你们上当了!」

  永安宫前高耸入云的阙楼上燃起巨大的灯烛,刘建拍着栏杆放声大笑,「傻
瓜!朕看着你们来送死啊!」

  浑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阙楼高处。与此同时,烧成一片灰烬的武库
内,开出一队军士。华雄将大刀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一个圈子,声如雷霆的大喝
道:「凉州军!必胜!」

  「必胜!必胜!」

  军士齐声应合,犹如一柄由顶尖刺客挥出的快刀,斩向苍龙门。

  截击金蜜镝大军后路的只有千余凉州军,另一支凉州军则扑向南宫白虎门。
按照秦桧保存实力的布置,董宣的两千隶徒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留在南宫作为守
军。结果两千隶徒,被牛辅率领的千余凉州军一击而溃。

  与此同时,第三支凉州军出现在南宫玄武门外。传言奉天子之诏从太学赶往
尚里冠,讨伐霍子孟的董卓现身阵中,早已准备停当的凉州军用六辆战车载着攻
城重木,一举破开玄武门,直逼建德殿。

  「想杀我!做梦去吧!」刘建疯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砖石把阙楼全
都堵住封死!你们想杀我!朕在阙楼里备好了一个月的食水!十万支箭矢!两百
名死士!还有三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团!有本事你们来打一个月!看看你们自己
吧!傻瓜们!你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哈哈!」

  隶徒的溃败早已惊动了程宗扬,等他赶到宫门处,从玄武门破门而入的凉州
军已经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一手拖着阮香凝,掠入长秋宫。王孟
提剑断后。

  「会之呢!」

  王孟叫道:「他与老吴混入军中,说要刺杀刘建!」

  程宗扬心下一片冰凉。永安宫外那处阙楼亮得跟灯塔一样,在长秋宫都能看
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凉州军不会出现得这么
要命。他们一队截击金蜜镝,另外两队分别进攻南宫白虎门和玄武门,显然早有
预谋,目标直指长秋宫。云丹琉揪住一名惊惶奔逃的隶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云丹琉一脚把他踢开。

  「你们快走!」程宗扬道:「先去昭阳宫,甩开追兵!然后去上津门,找到
何漪莲,立即乘船走!」

  云丹琉道:「家里的人呢?」

  阮香琳、卓云君、惊理、程郑……全都在通商里,她们乘船离开,等于断了
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观!然后设法分头离开。你们别管了,先把定陶王带走再说!」

  「你呢!」

  「我去杀个人!」

  吕雉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里。说来讽刺,当初她一心求死,对众人讥讽
连连,自己也忍住没有杀她。好不容易她情绪崩溃,变得一心求活,自己却又不
得不杀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现在对面的宣德门下。他像是一名刚刚问学
归来的士子,腰间挂着一柄生锈的错刀,手里还握着一册简牍。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谁?」

  「敝姓贾。草字文和。」

  程宗扬连眼色都不敢施,只摆出凛然的神态,横身挡在宫门处,一边心里暗
暗祈祷,郭大侠千万别那么仗义,赶紧带着定陶王走,有多远走多远。他一走,
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后的郭解、王孟、云大妞一个比一个讲义气,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
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
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
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
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
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
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
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
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
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
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
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
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
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
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
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
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

  王孟箭步跃出,「我来!」

  他手腕一抖,剑光爆出一团寒光,朝贾文和攻去。

  「叮」的一声,贾文和倒飞出去,手中的错刀被长剑磕飞,要不是贾文和把
丝带系在腕上,早就飞得找不到了。

  这位贾文和单枪匹马来阻截众人,程宗扬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
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修为低得吓人,王孟第一招试探多于伤敌,他竟然也没能挡
住,也就比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强一点。修为都差成这样了,居然还敢
一个人出来挡路,他胆量可真够大的。

  「呼」的一声,狼牙棒从黑暗中挥出,含怒袭向王孟的腰腹。

  云丹琉跃身向前,长刀一翻,压住狼牙棒,右手却劈手抓住庞白鹄的皮甲。

  郭解心下赞许,这位大小姐在武学一道天分极高,自己只出了一次手,她就
看出那处正是庞白鹄的破绽所在,这时依样使出,照样把庞白鹄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来,云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把庞白鹄丢开,而是揪着他
的皮甲扯到自己面前,然后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骨折的声音?

  庞白鹄「蓬」的一声飞起,像只被人开了大脚的足球,被夜色吞没。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三位大杀四方,一个比一个猛,可惜战术上的成功掩盖
不了战略上的失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凉州军已经从两面合围,大伙除非插上
翅膀,才能飞出去。

  「好吵。」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紫踏着一双木屐,披着一条紫貂
披肩,抱着雪雪走了过来。两名宫人一前一后提着宫灯,替她照路。前面的是罂
粟女,后面的则是齐羽仙。

  阶上残雪未消,那双黑漆木屐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屐上一双绝美的
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发光芒来,令人神魂颠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个是董卓?」

  贾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么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这么近,呶,这个给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齐羽仙冷着脸上前,把一封帛书递给贾文和。

  贾文和张开看了一眼,眼角顿时一跳。他抬起头,「太后的印玺?」

  「刘建在骗人。太后早就走了。当然啦,你们不在乎他骗不骗的,不过这事
如果传扬出去,你们捧一个拿着假的天子遗诏宣称继位,假的太后诏书诛杀太后
族人,假的传国玉玺下诏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里的简牍上,能流传好
几千年呢。」

  贾文和不动声色地收起帛书,一点一点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么把我们全都灭口了吗?可太学有三万学子,董卓能
把他们都杀光吗?」

  「出谋划策的是我,成败毁誉,在予一身。」

  「可怜那个大胖子就被你这个傻瓜拖下水了,臭名远扬喽。」

  「姑娘不认得董将军,怎么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啊。」

  贾文和回过头,只见披着铁甲,身形犹如肉山的董卓迈步过来。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说着,瞟了那少女身边的侍女一眼。那个跪在旁边的女子自己刚见过,
当时她亲手抱着定陶王,身份显然非同寻常,可这会儿居然跪侍,这少女身份的
贵重可见而知。

  不过董卓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个如此年龄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
到现在的,皆已成年。刚驾崩的天子更没用,整个后宫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许
是吕氏女子?看来得向吕氏讨两个好女子……

  「你先接诏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太后的懿旨吗?」董卓从贾文和手里抽出帛书,摊开看了一眼,然后脸色
就变了。

  贾文和面露苦笑。这份诏书他就没打算让董卓看。因为一看就麻烦了。

  诏书很短,事实上只有一句:诸臣见书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余生长伴青
灯古佛,前尘往事尽付云烟。勿念。

  这封诏书是什么?战书!一旦传扬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无论董卓还是贾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儿童。娑梵寺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这
封诏书如果把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我吕雉已
经到了唐国,寻求政治庇护。如果你们不拿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便以太后的名
义宣布汉国天子为叛逆篡位。有唐国撑腰,加上汉国境内的支持者,我会用整个
余生跟你们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过来说,条件如果让吕雉满意,那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够的
利益换取吕雉出家,与汉国政局一刀两断,还是兵连祸结,你们自己选择。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们正在见证历史。」

  何至见证历史?这是在创造历史!汉国的正牌太后逃到唐国出家……董卓忽
然觉得,这汉国还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后的年纪,起码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个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
说,现在洛都的乱象很可能扩散到整个汉国,然后持续三十到五十年……

  以董卓的凶狠,都觉得自己被吓住了。

  贾文和咳了一声,「这个……其实还留有余地。」

  董卓揪着须髯。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逃出洛都,更没人能想到太后会逃到唐
国。而后者其实就是贾文和说的余地,或者吕雉的诚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
前,吕雉可是垂帘了二十年,旧臣遍及天下。只要她愿意,随便就能召集起足够
的人马。

  她选择唐国,其实也是退让,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优势,而把危及汉国存
亡的内战放到了谈判席上。

  程宗扬咬着小紫的耳朵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都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问了惠姊姊,她才告诉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死丫头可是刚回来,擒下吕雉才几个时辰。

  「是你写的?」

  「当然是蕙姊姊了。」

  「为什么是娑梵寺?」

  「你不觉得信永那个光头很好玩吗?」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接着打呗。」

  贾文和道:「太后的意思呢?」

  程宗扬还没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当然是定陶王继位。」

  贾文和点了点头,「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上前几步,大礼参拜道:「臣凉州参军贾文和,拜见定
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卓面色阴沉,没有他的号令,凉州军都没有动作。

  阮香凝赶紧爬起来,从郭解手里接过定陶王,轻声道:「上午我们说过的。
有人拜见,王爷应该说什么呀?」

  定陶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平身。」

  贾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时,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定陶王,随即用指间的
错刀抵住他的脖颈。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贾文和修为低得几乎没有,没有人把
他当成威胁,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众人的面劫持定陶王,还
让他成功了。

  事起仓促,郭解只来得及一掌拍出。贾文和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怀
里还紧紧抱着定陶王。

  小紫抚着额头,「齐羽仙,你个蠢货!」

  齐羽仙转念一想,脸色顿时煞白。

  贾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面上却如释重负。他笑道:「多
谢姑娘指点。太后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乱局?想必太后落在你们长秋宫手
里,交出来吧。」

  「好啊!董某险些被你们诈了!」董卓暴跳如雷,「杀光!全都杀光!那个
丫头别动!」

  程宗扬真想揪住齐羽仙的衣领,吐她一脸老血,让你多嘴!还有阮香凝,连
个娃都看不住!要你有个什么用!还有贾文和!这孙子反应也太快了!齐羽仙只
说了一句话,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还他娘的连圈套都设好了,一步十计,机变
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刚才都高奏凯歌了,一眨眼鸡飞蛋打,结果彻底砸了摊子。程宗扬想死的心
都有。定陶王都掉进狼窝了,还搞个屁啊!大家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永安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音之大,连长秋宫都能听见。

  …………………………………………………………………………………

  「朕!天命所系!」刘建在阙楼上放声大叫,「今晚之后,朕要把你们这些
叛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金蜜镝!你能听见吗?我杀你全家!你来杀我啊,来
啊!」

  赵充国蹲在阶陛旁,身体缩成一团。他挽起董卓拿来的雕弓,慢慢舒展着手
臂。弓弦上并排三支长箭,箭头全是用的破甲锥,而且浸过剧毒。只要擦破刘建
一丝皮肤,就能要他的性命。

  赵充国眯起一只眼睛,然后手一抖,三支长箭在黑暗中往阙楼飞去。

  一面盾牌忽然伸出,「夺!夺!」两声闷响,两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
颤动。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丝,掠过盾牌上缘,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着箭杆试图
折断,忽然身体一僵,从阙楼上栽了下来。

  赵充国心下暗骂。这阙楼实在太高,无论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许多,再加
上刘建身边的佣兵也颇有几个好手,自己偷袭数次,连刘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镝,你个老匹夫!是你干的吧?有种你爬上来!朕就
在这里让你杀!」刘建疯狂地大笑起来,「来啊!杀我啊!」

  下方一声暴喝,「我来杀你!」

  吴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纵身扑上阙楼。他十指犹如铁钩,
扣进阙楼表面的汉白玉内,往上攀去。

  「砸死他!」刘建一边吩咐手上,一边挑衅道:「来啊!你来杀我啊!」

  阙楼的檐角下方,一处没有人注意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一柄长剑悄
然递出,绕着刘建的脖子划子划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挑。

  刘建疯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像是飞翔一样,带着一篷血雨轻飘飘离
开身体,坠向黑暗。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接住。

  秦桧一跃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样贴着阙楼汉白玉的表面,滑了下去。

  …………………………………………………………………………………

               文末感想

  这是六朝实体书的最后一本,感谢河图多年来的包容和辛苦。很抱歉,还是
没能在这一本将汉国的故事全部完结。

  平常码字,我有一些很不好的习惯,比如绝对安静,任何事情都会使我分心
(剑玉姬这个贱人!寄托了我对人生挂逼的一切怨念!)比如不大看评论——倒
不是玻璃心,像我这种黑五类出身的写手,心态早就在黑暗中扭曲了。说对批评
辱骂唾面自干你是看不起我,闻过则喜庶几近之,类似于「我内心毫无波澜,甚
至有些想笑」的小雀跃。之所以不看,主要是因为看到大家讨论情节,我也想讨
论,然后我就被弄糊涂了。

  之所以糊涂,是因为——没有大纲。有些朋友说情节发展猜不到,好古怪。
能不古怪吗?我都不知道下一段的情节会怎么发展。像这一集王蕙拟的伪诏,它
的出现就来得如此突然,让我毫无防备。而在六朝中,类似的段落比比皆是,各
种心血来潮,文如尿崩,漏得让人猝不及防。不得不说,汉国篇拖到目前的篇幅,
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不看前文。

  是的。从2009年3月开始六朝以来,我就没回头看过前面写的什么。

  这个恶习令人发指。我曾经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但每次看到前文的篇
幅,我就丧失了通读的勇气。

  所以,要特别感谢essong,他为六朝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文
中细节进行梳理,拾遗补缺,多次把执笔者这条脱缰的野狗拖拽回来,可以说是
本书的第三位作者。

  六朝走到今日,已逾八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必须要重复一下,感谢河图
的包容和耐心。

  程宗扬从南荒到建康,再到临安、太泉、洛都,六朝已历其三。接下来还有
大秦咸阳、大唐长安、昭南麟趾,以及塞外和晴州。我想,麟趾部分可以去掉,
只留下凝羽的情节就够了。徐君房在咸阳的风光也会省略。长安大家都熟,便少
说一点。那么,重点将集中在塞外以及晴州部分。所以请大家再忍受一下我的拖
沓——好吧,上边都是吹牛逼的,原本就没啥计划。因为没大纲啊。

  从情欲记//划掉//清羽记,到云龙淫//划掉//云龙吟,六朝逐渐走入尾声。

  长安、塞外和晴州的部分,将在《六朝艳歌行》//划掉//《六朝燕歌行》中
继续。

  汉国篇最初准备讲三方面,一是汉代重农抑商政策的合理性,二是赵飞燕作
为外戚斗争牺牲品的悲剧性,三是世族崛起的历史必然性。

  但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些既不是大家,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六朝进行过程中,出版方并未对文字、情节等内容有过太多的约束,但本人
比较自觉,跟罗大较量几次,就主动收敛起了平日里的嘴脸。

  那么燕歌行中,往日纯洁的羔羊会不会黑化呢?

  这是个悬念,我跃跃欲试地想要知道。

  能够确定的是:小紫不会再黑了。紫妈妈切开里面全是黑的。

  潘姊儿将会黑掉。写光明观堂就是为了圆梦。

  黄易先生的去世令人惋惜。作为致敬,小紫与潘姊儿将在《六朝燕歌行》中
联手,实现婠婠与师妃喧携手踏平慈航净斋的梦想。

  而凝羽、乐明珠、李师师这些久违的角色,也将再次走上前台。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既然有始,必会有终。

  谢谢诸位。


               【全书完】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5 编辑 ]

TOP

0

【六朝燕歌行】(1.1-1.2)【作者:弄玉&紫狂】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夜蒅星宸 金币 +11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17-10-12 22:43

TOP

0

【六朝燕歌行】(1.2-1.8)【作者:弄玉&紫狂】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观阴大士 金币 +50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17-10-16 00:13

TOP

0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TOP

0

【六朝燕歌行】(第二集)【作者:紫狂&弄玉】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4 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夜蒅星宸 金币 +65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18-1-15 23:08

TOP

0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4 编辑 ]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7 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