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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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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集

  内容简介:

  原本应该飞往上海的程宗扬,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不但看到了半
人半兽的巨人,更目睹了罗马军团与六朝军队的大战;还经历了好友的意外死亡,
又撞到两场艳遇。

  这个世界用着他所知道的语言文字,有他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可参加特落伊
之战的阿伽侬门成了凯萨的儿子,纣王妖艳的宠妃变成了一间商馆的老板,连罗
马与汉军的战争这种历史上完全没有出现过的桥段都发生了,这根本是个颠倒错
乱的时空嘛……

               第一章、逆转

  逆转天武营士卒岩石般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表情。他们抿紧唇,浓黑的
眉毛扬起,冷静的目光中仿佛有火焰在烧。

  那是经历过无数次血战之后,连血脉也交融在一起的袍泽之情。

  戴着板状头冠的指挥官大声发出号令,已经显出颓势的长矛再次凝聚成林,
刺向汹涌而来的罗马军团。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即使以生命为代价,
也要夺回主将的遗体。

  战场另外一侧,是一个醒目的存在。那名女子高高举起韩庚的头颅,手中的
弯刀兀自滴下血迹。她身上黑色的袍服已经被烈焰焚毁大半,难以蔽体。烧焦的
布料间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她衣内的黑色皮甲。

  她有着一副足以令人喷血的完美身材。傲人的双峰被一副精致的胸甲紧紧包
裹着,黑亮的皮革与如雪的肌肤完美贴在一起,勾勒出乳房饱满浑圆的曲线。胸
甲下缘齐腰而止,下面是一段白滑而纤细的腰身。

  金发女子修长的颈中戴着一副华贵的珠链,束在腰带下的长裙被火焰烧残,
两条修长的美腿在裙下若隐若现。几滴鲜血淀在她持刀的右手上,裸露的手臂戴
着一截坚固的金属腕甲,黑色的雾气在甲上浮动,泛起水状的波纹。在她右臂,
则是一串大大小小的手镯,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美不,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
芒。

  许久以后,程宗扬还记得这一幕。那女子傲然挺起丰顺的娇账,手中的头颅
不住滴下鲜血。她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疯狂,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就像一个
噬血的香餐魔女。

  目睹了韩庚的死亡之后,文泽一瞬间冷静下来,拱手道:「师帅!拜火教祭
司现身,须即刻传讯。」

  王哲专注地看着那名金发女子,似乎她的出现比罗马军团的统帅阿伽门侬更
令人注目。他点了点头,文泽立刻返回帅帐。

  阿伽门侬的黄金头盔滚到一边,他狼狈地爬起身,手指微微发抖,无论他如
何高贵和傲慢,面对死亡的时刻仍和一个农夫那样恐惧。在他面前,直径百米以
内仿佛被烈火焚烧过,青翠的草原尽成焦土,场中伏尸处处,其中一半都是他身
旁的精锐。这些从亚平宁半岛就一直跟随着他的百战精英,竟然被一名汉军将领
一举击杀。

  「黛姬雪娜!」

  阿伽门侬吼道:「你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支拼凑的军队,都是由农夫组成,连
波斯的黑衣骑兵也可以轻易战胜吗?」

  金发女子慢慢转过身,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是的,我的主人。」

  她语调轻柔地说道:「他们是由六个异教徒诸侯组成的联军,我敢保证,在
他们的军队里,没有一个贵族。」

  「为什么这些农夫能够对抗我们的勇士!」

  黛姬雪娜声音愈发轻柔,「我的主人,你看到那些持矛的战士了吗?他们来
自秦国。为了一个人的召唤,他们放下农具,离开家乡,在战场中学会了使用长
矛。那些使用陌刀的军人来自唐国,使用弓弩的军人来自宋国。他们都是为了一
个人的召唤,才来到这里。」

  「他是谁?」

  黛姬雪娜提起韩庚的首级,「就是他的师传,大汉左武卫大将军,王哲。」

  「王哲?」

  黛姬雪娜柔声道:「成为军人之前,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王紫阳。那时候他
是太乙真宗的掌教,人们称他紫阳真人。」

  阿伽门侬倒抽一口凉气,手指紧紧勾着,恨不得焰死她。他咆哮道:「他就
是你们说的大汉第一高手,太阳的化身王紫阳!为什么你要欺骗我!要知道,你
是在欺骗罗马长老院!欺骗帝国!」

  黛姬雪娜湖水般碧蓝的眼波一转,嫣然笑道:「尊敬的主人,你已经杀了他
最好的弟子。如果你能杀死王哲,那将是一桩永远不会朽去的功勳。否则……」

  阿伽门侬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然后对着自己的战士吼道:「冲上去!杀
死他们!不许让任何人逃脱!」

  天策营的唐军已经摧毁了第六军团两列方阵,与最后一列方阵厮杀在一起。

  那些罗马军团的老兵从迦太基一直征战到帕提亚高原,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
强劲的对手。他们已经拼红了眼睛,一边发出战斗的狂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向
敌人的刀墙,显示出罗马战士惊人的勇敢和顽强。

  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在歼灭两个天武营的秦军方阵之后,被其余四个方
阵死死挡住,已经无力支援侧翼的第六军团。由高卢人组成的第五军团「云雀」

  也在天霁营神臂弓毁灭性的射击下损失惨重。而此时,那些纸甲的军士再次
举起弩弓,紧盯着任何踏入射击半径的罗马战士,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阿伽门侬还剩下两个完整的军团,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以及他父亲最珍爱
的军团,第十军团「骑士」对面的汉军还剩下七千人,如果全军压上,阿伽门侬
相信胜利会属于罗马。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五个主力军团悉数重创,全部丧失
战斗力。

  阿伽门侬无按承担战败的后果,同样,他也无夫承担军团主力全部损失的责
任。无论撒退还是进攻,他的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阿伽门侬终于开始后悔这一
次轻率的战争。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号称「钢铁之壁」的第六军团已经无力阻挡天策营的攻势,连最后一列老兵
方阵也开始动摇。穿着明光钟的唐国军人并肩而立,他们粗壮的手臂排列如林,
手中拥有七尺长刃的陌刀组成一道刀墙,雪亮的刀光上下翻飞,将罗马战士的盾
牌和肢鳄绞得粉碎。

  这时如果退缩,失败的恐惧会迅速蔓延,一旦阵型溃散,奔逃的士兵会冲散
剩余的两个完整军团,并且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这些可怕的敌人。到那时,他们
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全部歼灭。

  以防守强悍着称的第六军团「钢铁之壁」已经面临生死关头,天策营的唐军
一点点吞噬着他们钢铁铸成的壁垒,崩溃就在眼前。

  一名浑身浴血的百夫长发出最后一声战吼,然后挺直胸膛,奋力将象征军团
荣耀的鹰帜掷向前方。黄铜铸成的旗帜在空中画过一条耀眼的弧线,远远落在唐
军的队列中。

  这是最后的赌博。鹰帜是军团的标志,一旦失去鹰帜,军团将不复存在。掌
旗的百夫长投出鹰帜的一刻,是在用整个军团的鲜血写下他们的选择──要嘛胜
利!要嘛灭亡!

  望着飞出的鹰帜,所有还幸存的第六军团战士同时发出震天的战吼,奋不顾
身地朝象征着军团荣耀的鹰帜冲去。那些手执短剑的罗马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
躯撞向敌军的刀锋。在他们惊人的英勇下,唐军所向披靡的攻势被阻缓,却仍然
一步步逼近第六军团的防御底线。

  就在此时,统帅的命令下达,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与第十军团「骑士」同
时进入战场。一万两千名生力军的加入,终于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第六军团。

  唐军的陌刀一次次从对手的肢体上卷过,那些身材魁梧的汉子屠杀着对手,
自己也被飞掷的标枪和右侧突袭来的短剑击中,三个军团的碰撞阻挡了彼此的脚
步,双方在僵持中陷入苦斗。陌刀与短剑往来交错,胜利的天平在两者之间不断
摇摆。

  血腥的战场中,唯一还能保持从容的是天霁营。弓弦震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箭矢犹如一片死亡的阴云在战场上空飞翔。天霁营的宋国军人几乎没有移动,就
控制了半个战场,千余张神臂弓张开一幅难以逾越的死亡之幕,他们以近乎艺术
的优雅与准确掠夺着对手的生命。在神臂弓的威摄下,天武、天策两营的右翼安
若磐石。

  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阿伽门侬投入了五个主力军团,王哲也押上
了他的全部力量。左武第一军团一万余名将士与三万罗马精锐在这片草原上奋力
厮杀。

  失去爱徒的王哲沉静如水,他没有发出太多指令。这些已经追随他十五年的
六朝军人经历过无数次血战。对战争的直觉,使各级指挥官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
上,近乎本能地作出最佳选择。

  面对新投入的两个军团,天策营的唐国军人不再向前猛攻,而是转向右侧,
强行突破罗马军团的拦截,与天武营的秦军汇合在一起,依靠天霁营宋军的神臂
弓反覆消耗着对手的力量。

  当天武与天策二营在战场中部会师,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左武军一方倾斜。山
丘上,秦军的轻骑已经开始集结。那些勇猛的汉子抛去所有甲胄,只携带长剑和
用于投掷的短矛,准备向敌军投去致命的一击。

  文泽从帅帐出来,他似乎耗费了大量精力,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文泽肃容向主帅拱手,嘶哑着声音道:「已经传讯。」

  黛姬雪娜的身影已经从敌军中消失,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王哲的目光缓
缓扫过战场,然后摊开手掌。

  身后的亲卫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一张褚红的长弓,递到主帅手中。王哲左手
握住弓身,右手微扬,一枝赤红的箭矢从箭匣跳出,落在指尖。王哲拉开弓弦,
长弓弯成满月,一道光亮仿佛从他手中,沿着箭矢流到箭锋处,凝聚成一团耀眼
的白光。然后他手指一松,箭矢仿佛一点流星,笔直飞过纷乱的战场。

  王哲的帅帐距离阿伽门侬将近三里,任何弓箭,甚至程宗扬所在世界的枪枝
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射程。但王哲手中的箭矢却仿佛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越过
整个战场,飞向阵后一顶皮帐。

  将近五万人的战场上,那顶普普通通的帐篷就像海中一粒细砂,毫不起眼。

  箭矢没入厚厚的皮革,整座帐篷像被利刃绞碎般猛然碎裂!帐内一个黑色的
身影来不及闪避,就被箭矢从肩头贯入,巨大的冲击力使她整个人都被带得飞出,
黑色的罩帽掉落下来,露出女祭司金黄的头发。

  黛姬雪娜按住肩膀,碧蓝的眸子冷冷盯着山丘上的王哲,一手将入体的箭矢
硬生生拔出,折成两段,然后昏迷过去。

  阿伽门侬大声呼喊着,周围的卫士再度聚拢过来,将他重重挡住。

  王哲一箭重创对手,他放下彤弓,问道:「月霜如何?」

  「师帅!」

  月霜从帐内出来,拽住一匹战马的缰绳,「我也要去!」

  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体内的寒毒已被压制下去,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再施展出刚才那超越自身修为的力量。

  王哲头也不回地一口拒绝,「不行。」

  「可是韩师哥……」

  月霜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泣声道:「我要给师哥报仇……」

  王哲命令道:「下了她的剑。」

  一名亲卫过来,取走月霜的佩剑。文泽低声解释,「罗马军虽是强弩之末,
我军也难有余力。天武营损失七成,天策营也只剩半数能战之士。适才天霁营来
报,一个时辰内消耗箭矢十二万枝,眼下只剩不到一万枝箭矢。此役胜负还在五
五之间,你即使上阵也改变不了局势,还使得师帅分神……」

  王哲没有理会月霜,而是看着旁边的程宗扬,忽然道:「夫以身融万物,以
丹田为鼎炉,积精化气,炼气合神。」

  月霜一出现,程宗扬本能地退了半步。他这会儿身上难受无比,随着战场中
的厮杀愈发惨烈,身体的不适就越明显。额角炙痛,胸口烦闷欲呕,与刚穿越来
时的情形类似。听到王哲的话,程宗扬心头顿时一动。这段字句他已经熟极而流,
正是王哲传他的口诀。说的是将身体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依靠丹田来吸收炼化
天地与自身的精气。

  程宗扬试着将意念转移到丹田内,那只小小的气轮立即旋转起来。从太阳穴
透来的死亡气息化为一条条纤细入微的无形丝线,被旋转的气轮吸纳。胸口的烦
闷感渐渐消散,变成一种温暖的轻松感,使他禁不住闭上眼,舒服得想要睡去。

  王哲低叹一声,一指点在程宗扬眉心,将他唤醒。这年轻人终究没有学过修
练的方法,不知道要用顽强的毅力克服心魔,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如果程宗扬就
此睡去,这会儿吸收的真气就等于白练了,更为严重的是很可能从此不再醒来,
成为废人。

  程宗扬茫然不知自己遭遇的险境。睁开眼睛,丹田的气动轮还在旋转,虽然
慢了一些,但仍不断吸收着奇异的气息,以无法察觉的速度渐渐变大。

  月霜已经收了泪,但仍是一副泣然欲泣的模样。此时罗马最先投入战场的三
个军团──与天武营秦军交锋的第十二军团,与天策营唐军对阵的第六军团,与
天霁营宋军交战的第五军团──已经被彻底打残。五个军团总共的损失超过一万
人。

  而左武第一军团付出的代价也惨重之极,除天霁营还大致保持完整,天策、
天武二营伤亡超过六成,已经负伤退出战斗的战士也不得不重新上阵。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敢踏入天霁营的射击半径,罗马的桦木盾牌根本无法抵抗
神臂弓的杀伤。再勇敢的战士一旦看到他们短小的弩弓,也丧失了冲锋的勇气。

  终于,天霁营的士兵开始移动,以严密的阵型缓慢前进,往战场中央靠拢。

  一旦他们与天武、天策二营会合,射程将覆盖整个战场。

  就在这时,一声青铜的号角,从背后溃蜡迟传来。王哲猛然扭头,望向身后。

  一排奇特的森林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那是无数长矛组成的方阵,随着方
阵的前进,长矛越来越高,却始终看不到持矛的战士。

  在六朝联军中,秦国士卒使用的七米重矛已经是单兵武器的巅峰,在正面交
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攻破他们的矛阵,即使唐国的陌刀大阵也不能。而
这一支新出现的军队,使用的长矛甚至超过了秦军重矛,长度达到七米二。

  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长矛密林,阿伽门侬猛地松了口气,接着两腿一软,坐
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身来。大神朱庇特!战神阿瑞斯!伟大的盖乌斯。尤利乌
斯。凯撒!感谢万神殿里庇护帝国的无数神明!他们终于来了!

  王哲的目光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张大嘴巴,像傻掉一样看着那座移动的
森林。

  那是一个巨大的方阵,二百五十六名士兵一字排开,形成一道半里长的密集
战线。方阵纵深达十六列,仅仅一个方阵,人数就超过四千。他们披着长长的斗
篷,长矛扛在肩上,左手提着一面巨大的方盾。在方盾右上方,开着一个月亮形
的圆孔,一旦进入战场,他们就会将方盾并列起来,把长矛从圆孔伸出,来攻击
对手。

  程宗扬揉了揉发僵的脸颊,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有过太多惊奇,但
眼前的一切,仍给了他重重一击。

  马其顿军团,古代欧洲最优秀的阵列步兵,在平坦的地形中,他们的矛阵几
乎是不可能击败的。

  王哲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个良机,如果他不是为了等待罗马军团力竭的最佳
时机,更早一些将秦军轻骑投入战场,也许正面的罗马军团已经溃败,心胆已寒
的阿伽门侬将被迫退出战场。这时赢得喘息机会的左武第一军团完全可以回师列
阵,凭借山丘的地形,居高临下抵抗来军。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陌生军队的弱点,与秦军方阵相比,马其顿军团的方阵规
模更为庞大,阵型更为密集,而灵活性远不及秦军的小型方阵,对地形的要求更
为苛刻,一片丛林,或者一座山丘,就可能对他们的阵型造成致命后果。但他现
在已经无法选择战场。

  马其顿军团的出现,在已经失去平衡的天平上,重重投下一个砝码。疲惫的
罗马战士再次发出战吼,触手可及的胜利使他们的战意鼓舞到顶点。

  而始终保持沉默的兽蛮武士也骚动起来。沉默许久的古格尔终于举起战斧,
带着铜环的右臂用力向前一挥,两千余名已经被鲜血染红眼睛的兽蛮武士立即咆
哮着投向战场。

  文泽双手相揖,宽大的长袖并在一起,向王哲躬身施礼,平静地说道:「师
帅,我军败绩。」

  王哲轻抚着腕上的皮甲,说道:「左武第一军团成军有十五年了吧?一共打
过多少仗?」

  文泽道:「大小战役四十七次。」

  「这么多了啊。」

  王哲低叹一声,然后挺起胸膛,「一共败过几次?」

  文泽道:「这是第一次。」

  王哲一笑,「我们败得起吗?」

  文泽摇头道:「不能。我军若是败退,他们会趁势东进,有熟知地形的兽蛮
人带领,不出一月,就将兵临隘口,威胁五原城。」

  王哲淡淡道:「我这一死,朝中几位大臣终该满意了吧。」

  文泽忽然激动起来,「师帅!我军上下一心,即使败亡也定可重创敌军,只
要师帅返回,只需要一年又可组织一支强军,与我等雪恨!」

  「谈何容易。六朝精锐尽在于此,再建一军又需多少时日?」

  王哲低叹道:「我五十投军,至今已十五年,哪里还有另一个十五年呢?」

  「师帅!」

  王哲道:「不必多说。传我号令,命轻骑冲阵,以五百骑为一队,全力攻击
敌军帅帐。天霁营撒回山丘,天策营阻敌,天武营退出战场。身中一伤者各自编
入军中,操刀持矛与敌交锋。身中二伤者编入天霁营,为射手装弩。」

  这是要死战了。程宗扬心头一阵紧张。不过即使王哲不说他也知道,马其顿
军团出现后,这支孤军想要突围已经成为幻想。最近的城塞距离此地大概有一千
余里,在这样既无法隐蔽又无法坚守的大草原,撒退就意味着丧失所有主动,在
未来的一个月内,遭受敌军在背后无穷无尽的追击,随时都可能覆亡。即使侥幸
逃生,也将百不存一。

               第二章九阳

  九阳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在风中飘扬,所有士卒从上到下都保持着沉默,似
乎无视死亡的来临。

  根据王哲的命令,天武营撒回山丘休整,受伤的战士重新拿起武器,加入阵
列。天策营在山丘下摆出一个半圆形的却月阵,开始防守。而秦军轻骑则从阵前
突出,宛如一枝箭矢,破开围攻的罗马士兵,直冲阵后。

  为了保持阵型,马其顿军团前进十分缓慢,以他们的速度,投入战场还需要
三十分钟,战局重新陷入僵持。

  王哲转身说道:「月霜。」

  月霜惊喜地跳起来,「师帅!我一定把敌将的首级给师传拿来!」

  王哲脸上露出一丝怜爱,他拂好月霜脸上散乱的发丝,然后道:「你立刻跟
他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内陆。但不要去临安,到唐国的长安去。」

  月霜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上战场。」

  王哲淡淡说完,然后转头看着程宗扬,「月霜就交给你了。」

  程宗扬还未作声,月霜就愤然道:「我不跟他走!我要上阵杀敌!这个无耻
小人,我──我杀了你!」

  昨晚羞于启齿的遭遇月霜已经忍了很久,此时师传居然让她跟这个混蛋走,
月霜再也按捺不住,说着从一名亲卫腰间拔出长剑,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吓得魂飞魄散,王哲信手伸出两指,挟住剑身,轻巧地将长剑夺在手
中,然后剑柄一撞,封了月霜的穴道。

  「你的伤势只有他能治好。」

  王哲神情严肃地说道:「记住,到唐国去,找李药师。」

  文泽命人牵来两匹最好的战马,备好清水、食物、弩矢、长剑,以及一袋钱
币,然后将月霜放在鞍上,交给程宗扬。他这一切都做得十分平静从容,似乎不
是即将赴死,而是在筹备一次远游。

  月霜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愤怒和不甘。程宗扬却看着惨烈的战场,感觉身体
像虚脱般无力。

  无数人影在战场上拼杀,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连阳光也被飞溅的鲜
血染红。他不知道这场恶战之后,会有多少人活下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命
离开。

  王哲道:「再过两刻敌军才能合围。离开这里,一直向东南方向走。」

  程宗扬忍住胸口作呕的烦问感,勉强点了点头。

  「记住那三件事。」

  王哲双手一拱,郑重说道:「拜托。」

  程宗扬与他认识虽然仅仅一天,但对于这个唯一知道自己来历的师帅,有着
难解的亲切感。此时见他向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施礼,程宗扬心头一热,「请师帅
放心!宗扬一定不负师帅所托!」

  程宗扬吃力地爬上马鞍,将那匹空马的缰绳系在鞍侧,然后扶住月霜,忍不
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穿着甲胄的统帅。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毫不畏惧死亡呢?是勇气还是责任感?

  程宗扬无法理解他们的情怀。也许这些生活在古典时代的人都是白痴,也许
他们有着另外的生存维度。一个更高的维度。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哲的声音,「到清远去。在清江江畔的玄真观,拆开锦
囊。」

  血腥的战场被抛在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远。有过两次骑马的经验,程宗扬渐
渐掌握了骑乘的方法,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起落,不再像以前一样手足无措。

  驰出十余里后,马其顿军团的方阵终于逼近到山丘下。休整过的天武营士卒
重新起立,仅存的秦军仅能编成两个方阵,他们互为犄角,以长对长,凝视着缓
缓靠近的敌军,没有一个人退却,也无路可退。

  一个苍凉的歌声响起,「岂日无衣,与子同袍!」

  然后更多的歌声应合。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日无衣?与子
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日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
甲兵!与子偕行!」

  秦军的唱罢,天策营唐军的响起。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枞金伐鼓下榆关,旌旖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秦军的歌声一如他们的重矛黑甲,古朴苍凉,唐军的歌声则如同他们光彩夺
目的明光蹬与陌刀一样豪迈昂扬。

  立在山丘上的天霁营宋军,则唱起了另一首着名的诗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
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开、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
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随着歌声,左武第一军团的将士们义无反顾地冲向罗马军团、马其顿方阵以
及兽蛮武士的联军。

  在这个血腥的日子,宁静的草原被鲜血染红。连绵的山丘间,那个月牙状的
平原成为血肉的池沼。

  无论是罗马还是六朝诸侯组成的汉军,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绞杀在一起。战车
倾覆过来,长矛断折,垂死的战马发出悲鸣,蒙着羊皮的盾牌溅满鲜血……一名
兽蛮人奋力砍下战车上戈手的头颅,背后一柄宽长的陌刀随即劈入他的背脊。握
着罗马短剑的战士本能地右刺,将剑锋狠狠桶进持刀大汉的右肋,自己又被一支
长矛刺穿腹部。

  到处是鲜血和杀戮。苍青色的天穹下。死亡之神在冥冥中张开双翼,拥住这
片沥血的白骨之野。

  仅存的汉军被压迫到中军的山丘周围,还能够战斗的不足千人。而被他们搏
杀的敌军超过两万人,连绵数里的战场中布满了囊囊尸骨。

  天霁营所有的弩矢已经射尽,弩手们拨出短刀,开始砍碎手中那一张张精巧
绝伦的神臂弓。留在山丘上的帅帐卫士们则一匹匹亲手杀死自己的座骑,毁掉所
有能被敌军缴获的物品。

  战斗接近尾声,这支深入草原的孤军已经走到自己的尽头,仅存的军士都被
围到山丘上,罗马战士投来的标枪几乎刺到帅帐。而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仍然高
高飘扬,还有旗下那个磐石般的身影。

  文泽系紧高冠,理好衣物,然后跪下来,端端正正向故乡所在的位置行礼。

  王哲笑道:「想家了吗?」

  文泽道:「在外十余年,未能在家中侍奉母亲,心下不安。好在还有兄长代
为尽孝,此去泉台也可放心了。」

  王哲忽然解下甲胄,随手扔在地上。一边活动着双肩,一边叹道:「这身甲
衣穿了十几年,还是不习惯,今日终于可以脱了。」

  文泽笑道:「师帅这件道袍属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王哲注视着聚拢过来的敌军,淡淡道:「其实我应该悠游林下,修真炼气,
不该是一个血染双手的将军。」

  文泽向王哲施礼道:「属下不能再随师帅征战左右,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用一柄短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

  王哲悠悠长叹一声。

  程宗扬已经驰出数十里,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已经远去,那座无数战士为之浴
血的山丘也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隐约还有无数蝼蚁般细微的身影。

  忽然一个身影冲天而起,白鹤般掠上高空。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勒住马匹,转身朝天际望去。

  那是王哲。这位左武卫大将军、太乙掌教脱去甲胄,只剩下身上天青色的道
袍和一顶金冠,犹如君临天下的神明,升上晴空。

  奋战的士兵们停下手,惊讶地看着这个抑一般的男子,甚至忘了进攻。

  王哲笔直飞上百余丈的高空,青色道袍在天风的激荡下猎猎飞舞。他双臂微
抬,拇指扣住中指,然后长啸一声,声如龙吟,震撼了整个战场。接着他头顶的
金冠猛然爆开,散为无数流星,黑色的头发在脸侧体旋飞舞。

  王哲双掌一并,双手食指立起,其余四指交叉相握,喝道:「临!」

  一点光一兄从他右手食指的商阳穴淌出,沿合谷、阳溪、下廉、曲池、巨骨
……一闪掠过手阳明经诸处容颜,流到胸前。

  王哲拇指一挺,笔直贴在一起,中指同时分开,叠在食指上。

  「兵!」

  又一点光亮从他左手小指少泽穴淌出,从后溪、阳谷、小海、肩贞、秉风、
天容……沿手太阳经络流到胸口。

  王哲双掌一错,无名指、中指、拇指向上挑起,小指,食指交握。

  「斗!」

  同样的光亮从他右足足窍阴涌出,从侠溪、阳交、阳辅、阳陵、风市、环跳
诸穴,沿足少阳经络升到腹部。

  王哲再次结出手印,食指、拇指直立,其余三指下勾,并在一起。

  「者!」

  这一次是足太阳经,从至阴、金门、飞扬、合阳、委中、委阳、秩边诸穴,
直到腹部。

  王哲双手如鲜花怒放,不断翻结出各种手印,长声喝道:「皆!」

  「阵!」

  「列!」

  「前!」

  王哲每一声大喝,都有一点光亮应声而出,从他手少阳、手阳明、手太阳、
足少阳、足阳明、足太阳六道经络一一运转经行,分别汇入胸腹,接着是阳跻、
阳维二脉。一共八只光球齐聚体内,宛如八只光明夺目的太阳。

  王哲九阳神功只练到八阳的境界,已经是太乙真宗二百年来第一人。如果韩
庚不死,再过三十年,很可能冲上八阳,甚至九阳的至高境地。

  王哲悬空虚立,如履平地,他面沉如水,长发猎猎飞舞,身上光芒大作,宛
如神明天降。他十指虚扣,仿佛握着一只太极球,然后沉声喝道:「行!」

  一点光明从他腹中浮现,然后分为两处,分别沿任脉、督脉旋转体升,连同
少阳、阳明、太阳六经与阳踏、阳维二脉,在唇下相交,重新汇入腹内的胞中。

  这团光球汇集了六条阳经两条阳脉,光芒分外明亮。凝聚了王哲毕生修为的
八颗光球一一汇入其中,最后九阳合一,仿佛一只日轮在胸腹间旋转扩张,即将
突破肉体的限制,喷薄而出。

  阿伽门侬惊恐地勒住战马,耳边仿佛又响起黛姬雪娜诅咒般的尖叫,「是太
阳!毁灭一切的太阳之火!」

  他终于见到一轮太阳的诞生,即使隔着百丈高空,身边的温度仍急剧攀升,
他麾下罗马战士的黄铜头盔被照得一片光明,似乎正在烈日下融化,变成燃烧的
液体。

  九阳齐出,几乎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只有王哲自己清楚,他配
合九字真言,激发体内所有的真元阳气,凝出九阳,却无法控制。他的修为并不
足以操控九阳,他还未修练至极致的肉身更不足以盛载九阳的巨大力量。九阳齐
出的一刻,也就是他肉身消损的一刻。

  王哲猛然张开双臂,喝道:「极!」

  刹那间,他的身体化成一团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辉甚至掩盖了阳光,以雷
霆万钧之势奔向草原,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形成一个方圆十里的巨大光球。

  光明闪过,大地仿佛陷入黑暗。

  喧嚣的战场一瞬间变得沉寂。青翠的草原、折断的长矛、染血的盾牌、倒伏
的尸喂,还有双方厮杀的勇士们,都仿佛被那团光明彻底吞噬,刹那间消失得无
影无踪,连大地也为之龟裂,形成一片直径达到十里的焦黑色墓场。

  圆形边缘,茂密的青草被高温炙干,然后燃烧起来,升起一片高达丈许的火
焰。这片火焰以疾逾奔马的速度四处扩散,程宗扬不得不竭力驱赶座骑,与身后
烈火赛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夹在狂风中席卷而至,终于浇熄了大火,也掩盖了天地
的一切。

  程宗扬不停地打马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远远离开这片只有死亡
的土地!

  被封住处穴道的月霜伏在鞍上;她同时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却无法挣
扎,无法喊叫,无法和那些亲如手足的同袍一样化为永不磨灭的英魂。

  闪电中,程宗扬看到她雪白的面孔,上面湿淋淋,不知是雨是泪。

  程宗扬抽出一条羊皮袍,盖住月霜的头脸,牙关颤栗着吼道:「你可别冻死
了!」

  这鬼天气,一会儿烈日高照,一会儿又暴雨倾盆。程宗扬浑身上下都被暴雨
浇透,手脚冰凉,如果不是丹田中那只气轮还不断透出暖意,他可能已经在雨中
被冻僵了。他一边打马奔驰,一边奋力催发着丹田中的真阳,丝毫不管它消耗了
多少。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生死根今天已经吸收了太多的死亡
气息。在他驰离山丘的一刻,双方战死的士卒已经超过万数,这些死者的气息经
过生死根的转化,变成生机无限的真阳。如果是一个修行多年的术者,一次获得
这样多的真阳定然大喜过望,离关的第一件事就是觅地清修,将吸收的真阳转化
为自身的真元。

  但程宗扬狗屁不懂,一口气塞给他过万条性命,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过多的真
阳爆体而死。他在雨中一路狂奔,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真阳,都被他毫不吝啬地挥
发掉。就像一个猿人来到现代世界,把大捆大捆的钞票扔到火堆中取暖,足以让
任何有识之士看得眼中冒火。

  奔驰一夜之后,不幸的是,程宗扬吸收的真阳已经平白浪费掉大半,幸运的
是,由于真阳消耗,经脉没有因为不堪重负而迳行碎裂。

  程宗扬现在还对这些一无所知,当他看到第一道黎明的光线在左前方的地平
线升起时,终于松了口气。程宗扬挣扎着翻下马背,腿间传来一阵血肉黏连的剧
痛,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两块手掌大的伤口。

  程宗扬吃力地把月霜抱下马,然后倒在地上,陷入昏睡。

  喉头传来一点微痒,程宗扬扭了扭头,继续呼呼大睡。

  接着喉头又是一痒,还有些冰凉的寒意。程宗扬再次扭头,希望那只不识趣
的蚊子能自己飞走。

  喉头又是一凉,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掌拍到颈中。那只蚊子一下飞开,却与
他的尾指划了一下。

  「啊!」

  程宗扬惨叫着握住滴血的手指。

  月霜举剑指着他的喉咙,剑锋还有一滴血迹。她几次把剑放在程宗扬喉头,
可这个无耻小人比一头猪还能睡。月霜虽然恨程宗扬入骨,但她认为行事要光明
磊落,趁人睡梦中一剑杀死,不算好汉。就算死,也应该让这混蛋死个明白。

  程宗扬捏住流血的手指,警报的红灯在心头一个劲儿的乱闪。这会儿不用再
指望别人来救了,他敢肯定,周围百余里内,除了他们两个绝对没有一个活人。

  月霜咬着牙,低声道:「无耻小人!你辱我清白,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有!」

  程宗扬大声道:「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月霜愤怒地说道:「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战死!谁让你来救我!」

  「可我还救过你两次!」

  月霜咬牙道:「你放心!杀了你,我就会找那些罗马人,到那时如果我杀不
掉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死。如果能杀光他们,我就会自尽。反正不会活着回来,
算是抵了你的命。」

  这算是什么抵命?程宗扬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女人是一种没有逻辑的动物。

  她们只会凭自己心意随便找一些理由,来达到她们横蛮无理的目的。

  「等等!你知道杀死师帅的是谁吗?是阿伽门侬!凯撒的长子!」

  我呸!阿伽门侬是传说中迈锡尼的国王,比凯撒早了一千多年,怎么会变成
他的儿子?

  月霜寒声道:「他们在哪里?」

  「罗马!往西走,先经过波斯、尼尼微,底格里斯与幼发拉底河,然后到大
马士革,再从君士坦丁堡经过地中海、希腊,才到亚平宁半岛。如果凯撒出巡,
你还要去伽太基、高卢、埃及、冰岛、格陵兰、夏威夷、复活节岛……」

  程宗扬把自己知道的地名胡乱扔出一堆,叫道:「那些地方你都没去过,如
果杀了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月霜冷冰冰道:「那我就找一辈子!」

  她说着举剑欲刺,程宗扬连忙叫道:「停!你不能杀我!」

  「凭什么不能?」

  「是师帅!」

  程宗扬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留下遗命,让我去做几件事!」

  月霜切齿道:「师帅怎会让你这卑鄙、无耻、下流、无能、贪生怕死的小人
做事!」

  「你也听见了!当时师帅还说:拜托!」

  那句话月霜确实听到了,但她不明白王哲会有什么事情要拜托这个小人。

  「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替师帅去做。」

  我有那么蠢吗?说出来好让你把我杀掉。程宗扬抿紧嘴巴,摆出一副视死如
归的壮烈之态。

  月霜越看越怒,「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小人!」

  程宗扬一阵光火,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被女人打过,到了个这个世界居然被一
个死丫头打了几次。他唇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我很小吗?对你来说,应该
是挺大的吧!」

  月霜雪白的脸颊一下涨得通红,她猛然伸出左手,一把扼住程宗扬的喉咙。

  程宗扬身上保留的真阳虽然也有模有样,但丝毫不知道怎么运用,一下被她
捏得喘不过气来。

  月霜细白的手指越收越紧,似乎想把他就此扼死。终于还是猛地松开,把他
扔到一边,「滚!」

  程宗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再一次惊奇地发现自己大腿上磨出的伤
口已经痊愈,连尾指被剑锋划出的伤口也已经长住。居然好这么快,这样下去,
自己会不会变成不死的怪物?

  月霜束好马鞍,翻身跃上马背,然后拨转马头,朝战场方向奔去。

  「喂!」

  程宗扬叫道:「你往那边跑个屁啊!那边一个活人都没有!师帅已经死了!

  连尸体都没剩下!「

  月霜理都不理,一味催马前行。程宗扬急了,那两匹马连在一起,食物、清
水都在上面,她这么一走,自己想走出这片大草原,希望可太渺茫了。

  程宗扬不顾一切地叫道:「别忘了!师帅要你去长安!」

  还是王哲的面子够大,这句话一出,月霜终于勒住马匹。她思索片刻,然后
拨转马头。

  程宗扬连忙道:「等等我!师帅还让我照顾你!」

  月霜恨恨往地上阵了一口,然后一提缰绳,头也不回地朝东南方向驰去。

  程宗扬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然后慢慢张大
嘴巴。

  天……我该怎么走出去?

               第三章奴隶

  五原城位于大雪山东丽。从南面吹来的暖温气流被高耸入云的山峰阻隔,大
山南北气候迥异。不同的气候带来了不同的环境,雪山东南,气候湿润,土地肥
沃,适合于农耕,西北则是浩翰无边的草原,成为游牧民族天然的牧场。

  大雪山上万年积雪融化出涓涓细流,它们在群峰间汇集成溪,蜿蜓而下,最
后在山下冲积出一块小小的平原。二百年前,六朝西强远征军来到此地,用石头
和巨木建立起远征军的后勤仓库。接着来自富饶南方的商人接踵而至,带来数不
尽的货物和金钱,同时也把草原和雪山上的货物运回内陆。如今,帝国远征军的
仓库已经迁移到更西方的雪山隘口,这座城市却能保留下来。

  五原虽然是一座城市,但对于六朝来说,这里只是边陲蛮荒之地,无论是名
义上的大汉天子,还是南诏的君长,都没有在此设立官职,这使得五原城成为一
座无人管理的商人城市。

  五原城地处要冲,每年冬天,来自北方游牧部族的汉子们成群结队驱赶着马
匹,带来大量上等皮货、砂金、骏马、猎鹰,在此换取部族需要的茶叶、粮食、
器皿和钻铁。

  到了春天,波斯的胡商踏着未融化的春雪迤逦而至,运来他们精心雕琢的珠
宝饰品,还有华丽的地毯、织物。还有的胡商。会组成绵延数里的驼队,从更遥
远的西方赶来。他们的货物里有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制作精良的刀剑,还有许
多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这时,来自宋国和晋国的商人们,就会慷慨地取出他
们的货物:精美绝伦的丝绸、巧夺天工的瓷器、洁白如雪纸张……与这些来自异
国的商人交易。

  夏天,山间的积雪融尽,山路重新开启,一些肤色黝黑,留着浓须的汉子会
穿过山间那些不为人知的小路,从大山西面的东天竺带来多彩的宝石,硕大的珍
珠,还有写在贝多罗叶上的经卷。

  五原城的南方,顺着河流的方向越过崇山峻发,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和沼泽。

  从山林中走出的部族,会带来岩洞中开采出的嫂块、丹砂、翡翠、各种神秘
的药物,交易他们需要的布匹、稻米和美酒。而来自海边的部族则会带来沉香、
玳瑁、象牙、珍珠甚至骄傲的羽人也会偶尔走出丛林,带来他们精美如同艺术品
的弓箭,换取他们喜爱的轻纱和珍珠。

  五原城中更多还是六朝商人,戴着纱制头冠,举止儒雅的是宋国商人……衣
着华丽,连靴尖都嵌着珍珠的,是来自晋都建康的富豪。蜀地出产的布料,汉中
运来的谷物,南诏诸族的稻米、水果,关中强秦的铁器,唐都长安的铜镜、美酒、
漆料,京都洛阳的丝帛、绢麻、丹药……症一不汇聚于此。客商云集,货物杂陈,
使这座位于边境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繁荣。

  中午时分,一个人踏入这座城市。他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衣衫褴褛,狼
狈不堪,沾满泥土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乞丐。好在五原
城乞丐不少,比他更惨的也有,所以当程宗扬出现的时候,倒不是太引人注目。

  程宗扬拖着僵硬的双腿,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去
咒骂那个该死的月霜。她不光带走了马匹、清水、食物,还把王哲赠送的钱币也
一并拿走。可怜程宗扬在大草原里活活走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
草原,来到这里。

  这座城市和程宗扬想像中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城墙,也没有站在城门下搜查
的税吏和士兵,整个城市更像一个巨大的集市,按照货物的不同,分成一个个交
易场。城中的道路完全没有规划,经过无数马蹄和车轮的践踏碾轧,那些土路变
得像泥塘一样泥泞不堪。但对于死里逃生的程宗扬来说,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穿过城市边缘再往里走,一条青石砌成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行人中身穿丝绸
腰悬玉佩的富商越来越多,不少人还带着几名身形剽悍的护卫。那些护卫手持长
刀,背着大弓,眼中凶光四射,一个个看上去都很能打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
许多异族打扮的行人。有的头戴皮帽,有的包着厚厚的头巾,有的高鼻深目,头
发蜷曲,发色或红或黄。

  道路两旁林立着陈列各种皮毛的皮货市场,交易马匹的马市,还有粮市、药
市……程宗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肚子里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他被人流裹着一
路往前走,连认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片喧闹的人声。程宗扬停下脚步,抬起眼睛,茫然看着四
周。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一个巨大的集市中,周围一个个露天铺位交相杂陈,
人头涌动。但和其他市场的不同,这里的铺位都是些半人高的木制平台。大的可
容纳百余人,小的只能站上去两三个人。

  铺位前,买家与卖家争吵不休,人声鼎沸,这倒和程宗扬认识中的集市相差
不多。只不过他们交易的货物不是皮毛或者马匹,也不是茶叶、珠宝、盐巴、食
品……而是活生生的人。

  程宗扬旁边的木台上,站着几个身材强壮的奴隶,他们酷鼻翼硕大,头发蜷
曲,皮肤黝黑,只在腰间缠了一块肮脏的旧布,两手被铁链锁着,神情木然。

  「刚贩来的新鲜货!」

  卖家在旁大声吆喝道:「力气大,听话,还好养!随便给点吃的就能干活!」

  一名商人走到台上,先检查了他们的身体,看是否有残疾,又用力拍拍他们
的肩膀,试试力气,最后让他们张开嘴,察看牙齿是否缺损。

  巧舌如簧的卖家说道:「绝对的上等货色!好不容易才从南边运来的,黑的
跟鬼一样,不过身体结实的像牲口,不像那些羽人,连风都能吹走,用来干活比
牲口还强,不信你试试!」

  一名打杂的小厮殷勤地递来鞭子,商人接过来,朝一名奴隶身上用力抽了几
鞭。被贩卖的奴隶毫不反抗,虽然他身体要比那商人强壮得多,却温驯得仿佛羔
羊。

  商人满意地放下手,开出价格,「十个银铢。」

  卖家像受了莫大的污辱一样嚷道:「路边的夷奴还要十五个银铢!像这样的
货色,最少也要二十个银铢!」

  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商人买下三名奴隶,一共用了
五十枚银铢。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到奴隶交易的场景,按照文泽的说法,五十个银铢,在
内陆只是一匹普通马匹的价格。这些奴隶还真不值钱。

  偌大的市场中挤满来往的商人,周围每个木台上都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奴隶,
就如同一堆待卖的货物,他们有的被铁链锁着,有的被关在木笼里,还有些像是
整个种族都被捕来,男女老少都有。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
还未长大的婴儿,最后被人用六个银铢一并买下。

  最让程宗扬惊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一个半兽人!那名兽蛮人再没有他在草原
上见过的那种勇武与狂猛,他肩胛被一根铁链穿过,伤口血肉模糊,双手戴着沉
重的铁缭,宽阔的胸膛带着被烙铁烫过的伤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双令人恐
惧的眼睛,此时仿佛燃烧过的灰烬,毫无光彩。

  一名高鼻深目的胡商用生硬的语言问道:「会用斧吗?」

  卖家道:「这是战场上抓到的俘虏,最擅长的就是斧子。前几天还跟南城的
几家比过,给他一根木棍,喝口茶的时间就打翻五个,如果不是锁链拴着,险些
让他闯出去。力大无穷……」

  卖家滔滔不绝的说着,那名胡商掏出一只钱袋扔过去,「二百枚银铢!把他
的伤治好,锁链换成钢伽。五天后给我送来。」

  卖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送走了客人,他对自己手下的小厮说道:「这些能
打的奴隶就是好卖。前几天听说还有人卖了个能飞的羽人,也是二百银铢。」

  小厮道:「这些胡人买兽蛮人做什么?不能干活,还凶得很。」

  「听说胡人那里有个大角斗场,把买来的奴隶扔到里面,让他们跟老虎狮子
打斗。每天死的有几十头猛兽,上百个奴隶。」

  卖家摸出一枚银铢,吹了一口,放在耳边听着银铢的成色,一边啧啧赞叹,
「按这价钱,可是上万枚银铢呢!」

  古罗马的角斗场?程宗扬想起那个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的巨型建筑。对于一
个来自现代世界的人来说,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奴隶市场,难免会有许多感慨。但
程宗扬这会儿已经饿的两腿发软,根本顾不上去想待近一。

  丹田中王哲给他筑下的气旋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丝丝细微的热度。虽然微
弱,却源源不绝,使他一直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会儿精神好了一些,肚子却更饿
了,胃里像被人用力拧住,一阵阵抽播。

  程宗扬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捧着肚子,不胜怀念地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吃的第一顿饭。这会儿别说白水马肉,就是一匹活马,自己也能连颠带尾全吞下
去,毛都不带吐的。

  在他面前是一张木台,面积并不太大,能站十几个人的样子,这会儿台上空
无一人,只在木台四角拴了一条绳子。

  程宗扬坐了有十几分钟,精神略好了些。忽然木台上绑的绳子被人松开,一
个脸色青黄的瘦削汉子出来,牵上几名奴隶,那是几名女奴。她们容貌与六朝人
大相迳庭,肤色微黑,鼻梁高挺,眼睛很大,丰厚的嘴唇红而湿润,其中三个年
纪略长的,眉心还点着红点,让程宗扬很觉得眼熟。

  她们用来蔽体的只有一条破旧的麻布,布匹从右肩掩到左侧腰际,露出大半
乳房,赤着脚在台上站成一排。这些女奴似乎是刚被贩来的,神情不像其他奴隶
那样木然,而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和胆怯。

  台下聚来几个人,有人喊道:「祁老四,这回是哪儿的货?」

  那汉子拍了拍一名女奴的屁股,「东天竺贩来的。想要,给你打个折扣!」

  那人笑道:「又是东天竺的。你那件压箱子底的旧货呢?」

  「留着等你买回去养老呢!」

  祁老四笑骂两句,然后对木台后面说道:「把那个老货带上来!」

  与其他铺位一样,这座木台后面也用木栅围起一片空地,里面是几顶大小不
等的帐篷。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一名女奴被带到台上。

  已经饿得眼睛发绿的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那名女奴身材高桃丰顺,
眼眸是淡绿的色泽,鼻梁挺直,皮肤白哲,五官精致,弯曲的眉毛又黑又浓,眉
心还残留着一点红色的印迹。

  年轻时她一定是个出色美人儿,只不过现在她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岁,眼角浮
现出细密的皱纹,干枯的头发失去光泽,皮肤虽然还是牛乳般洁白,但已略显松
弛,就像盛开的花朵开始枯萎,即将在暮色中凋零……

  祁老四把女奴推到台边,叫道:「东天竺女奴五名,相貌出众,能生会养!

  不管是买回去自己用,还是给家里的奴隶配种,都是上好的货物!「

  下面有人喊道:「衣服遮着怎么看得出来?」

  接着有人起哄,「说不定身上有暗伤。」

  「对!脱光了验货,买起来才放心!」

  台下叫嚷声响成一片,还有人说道:「祁老四,看看又看不坏,包那么紧干
嘛?」

  男人们嘻笑的喧闹声,让程宗扬想起自己和段强以前去过的脱衣酒吧。他唇
角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不管哪个时空,男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啊。

  吵嚷中,一个独眼汉子走上木台,他骨节暴露的大手握住刀柄,用冰冷的眼
神从台下众人脸上扫过。在他凶狠的逼视下,叫嚷声立刻小了下去。

  镇住场子之后,独眼汉子松开刀柄,沙哑着声音道:「老四,让她们脱。」

  祁老四答应一声,朝那些女奴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异国女奴默默脱下粗麻织
成的衣物。在台上裸露出身髓。

  祁老四果然没说假话,这些女奴年纪虽然长幼不一,但相貌身段都不错,丰
腴的身体充满异国风情,令人心动不已。程宗扬这会儿想了起来,天竺风俗里,
眉心点着红点是已婚的标记。三个年纪略长的都已经是嫁过人的妇人,她们乳房
饱满,臀部圆翘,另外两个还是少女,看上去更是新鲜动人。

  祁老四拿出一叠黄纸作的标签,依次挂在女奴们的乳头上。纸上写着各人的
价格,三个已婚女奴每人三十银铢,两个少女是六十银铢。

  很快有商人上来检查货物,他们捏捏女奴的乳房,看看她们的手脚和牙齿,
从发色到皮肤,每一个细小的部位都不放过。那些女奴本能地用手遮掩住羞处,
羞耻得泪水涟涟,让台下的看客不时发出轰笑。

  眼前的一幕,让程宗扬想起马市上贩卖马匹的情形,相比之下,那些马贩们
对货物还更礼貌一些。

  等那个独眼汉子离开,有人问祁老四,「那个老货呢?」

  木台上只有那个最后出来的女奴还穿着衣物,祁老四道:「你也亮出来让客
人看看。说不定今天有人看中,把你买走。」

  女奴顺从地解开衣物。她麻衣里什么都没有穿,白花花的肌肤立刻吸引了周
围人的目光。那具赤裸的胴体一片雪白,但仔细看去,能看到她背上布满伤痕,
像是被人用皮鞭残忍地抽打过。她乳房浑圆肥硕,曲线略微有些下垂,但形状依
然饱满,丰挺地并在胸前。和旁边的女奴相比,她乳晕大了许多,乳头又软又大,
颜色极深。

  祁老四捏住她一只乳头,用力拽了几把,将乳头扯得翘起。然后把最后一张
黄纸挂在她乳头上。

  有人叫道:「祁老四!半年都没卖出去,怎么还是这个价?」

  「这个价已经最低了。」

  祁老四神情懊恼地嘟嚷道:「再低就赔光了。」

  那人道:「这老货都五十了吧?挂这个价谁会买?」

  程宗扬看了看黄纸标签,上面的价格并不是很贵,不过三十银铢。但这女人
已经是美色凋零,人生最美丽的时候早已逝去。同样的价格,至少能买到一个比
她年轻一半的女奴。

  那女子腰身纤细,浑圆的臀部又白又大,丰腴的大腿并在一起,略显松弛的
皮肤一片苍白,就像一具历尽沧桑的雕塑跪在台上,那张已经迟暮的美艳面孔上
一片淡漠,额上褪色的红记下,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

  程宗扬舔了舔唇角。这个女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很有味道的。如果自
己有三十个银铢,说不定就把她买下来。

  抱着和他相同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一个矮小的夷族商人爬到台上,用细瘦的
手指抓住女奴一只乳房。女奴低着头,那只雪白而硕大的乳球在夷人客商手指上
不住变形,显得柔软无比,不再像年轻少女那样坚挺而弹性。

  一个半年都卖不掉的女奴显然已经成为货主的麻烦,看到有人对她感兴趣,
祁老四立刻放下其他几名女奴,满脸堆笑地过来说道:「尊驾好眼力!这可是件
好货色!两年前,中天竺阿罗那顺篡位自立,搞得天竺大乱。五天竺打得昏天暗
地,那些兵们饿极了,把抓来的俘虏都卖了换粮食,敝号沾光,也进了一些。尊
驾眼光不凡,一眼就看中我们这儿最出彩的一件。」

  祁老四托起女奴的下巴,「你看这相貌,放在哪儿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
有这身段,这屁股……可是难得的上等货。」

  说着他朝女奴臀上拍了一把,「把屁股抬起来,让客人看看。」

  跪在木台上的女奴默默俯下身,脸颊贴在木板上,抬起臀部,红褐色的长发
披散下来,遮住她已然衰老的面容。她臀部白哲而丰满,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
祁老四扒开女奴的屁股,把她性器暴露出来,一边压低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
「怎么样?」

  夷人客商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

  祁老四趁热打铁,「尊驾果真要买,我祁老四作主,再打个折扣,二十八个
银铢!这女奴就是你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揉捏着女奴白软的大屁股。

  那夷人客商看得心动,舔了舔唇角道:「果然是好货色。」

  他围着那女奴绕了一圈,然后又托起女奴的脸,「只是年纪太大了些……十
五个银铢吧。」

  祁老四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瞒你说,这件货我买来的时候花了整整一百银
铢。二十五个银铢!绝对不能再少了。」

  夷人客商用尖尖的手指摩掌着女奴的面颊,一边把拇指插到她口中,迫使她
张开嘴。这本来是购买奴隶时的平常动作,但旁边的祁老四却一把拉住夷人客商
的手臂,说道:「再降五个银铢!二十个银铢!」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那夷人客商已经分开女奴的嘴巴,接着他脸色一变,怒
喝道:「她的舌头呢!」

  那女奴口中空空荡荡,原本柔软的舌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截残缺的舌根。

  受了欺骗的夷人客商骂了几句,然后拂袖而去,把一脸尴尬的祁老四扔在台
上。

  已经知道内情的看客们发出一片轰笑。

  「祁老四!我就说过,这个价卖不出去!老就老吧,还是个残废,别说三十
个银铢,就是五个银铢也没人要。」

  祁老四气恼地一掌掴在女奴脸上,「卖不掉的烂货!张什么嘴啊!滚到你的
窝子里去!」

  女奴捡起敝体的破布,默默走下木台。木台后面立着一圈栅栏,里里陈列着
几顶帐篷,最大的一顶周围竖着碗口粗的木桩,上面覆盖着涂成红色的牛皮,作
工华丽中带着艳俗。而那女奴用来栖身的,只是一只木笼,外面用破旧的布帘挡
着。

  一个反穿着破羊皮袄的邋遢汉子道:「祁老四,还是老规矩,验货吧。」

  祁老四没好气地说道:「十个铜铢!」

  这个女奴是祁老四最赔本的一次买卖,当初没发现她舌头被人割掉,结果放
了半年也没能卖出去,每天还得拿粮食喂养,为沘他没少挨当家的斥骂。

  邋遢汉子往木台上丢了几个铜铢,然后笑嘻嘻走过去,在她乳上抓了一把。

  女奴淡绿色的眼眸隐隐泛出一层水雾,她并膝跪在木笼旁边的干草上,然后
双手平放在地上,俯下身,将额头放在手背上。

  那汉子走到她臀后,扒开她的屁股抓了几把,然后解下衣带搭在脖子上,双
手抱住她赤裸的屁股用力干了进去。

  女奴身体摇动着,那道破旧的布帘滑落下来,遮断了看客们的目光。

               第四章舞姬

  阳光从樟树的叶隙间洒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最初的五名女奴已经被买走四个,祁老四重新又带出几个贩卖,但看客们的
新鲜感已经过去。那个卖不掉的女奴这会儿也被带到台后,布帘一放下,少了热
闹订看,看客们都显得意兴阑珊,陆续有人散去。

  眼见着下面的客人越来越少,祁老四走到台后,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一
个包着头巾的男子走到台上。

  那男子身材胖大,留着两撇浓须,皮肤黑黑的,手里拿着一只皮鼓。他盘膝
坐在木台一角,把皮鼓放在膝间,然后两手一抬,掌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鼓声。

  伴随着鼓声,一个纤美的身影飞旋着掠上木台。鼓声越来越急,她旋转也越
来越快,飘逸的长裙化为一条腓红的影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准备离开的人
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鼓声忽然一顿,那个飞舞的身影一瞬间静止下来,裙锯旋转着低垂下来,仿
佛一朵盛开的百合收敛了花瓣。

  她褐色的长发被掩在长长的头巾下,脸上罩着一幅淡红的轻纱。那幅轻纱与
头巾连在一起,从少女额前覆下,将她面孔整个遮住,只露出一张嫣红的小嘴。

  她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缕娇俏的笑意。她上身穿着一件窄小的胸衣,傲人
的双峰被鲜红的丝绸包裹着,显露出中间白腻诱人的乳沟。

  她长裙飘逸而又华丽,裙腰上垂着一排金黄色的流苏。再往下,是一双雪白
的纤足,脚底用花汁染成粉红的颜色,脚踝还带一串铃铛。

  她上衣很短,裙腰又开得极低,雪滑的腰肢和洁白的小腹完全暴露出来。在
她圆润的肚脐间,还嵌着一粒指尖大小的明珠。银色的珠光与如雪的肌肤交相辉
映,诱人无比。

  「篷、篷……」

  包着头巾的男子关始击鼓。少女双臂扬起,随着鼓声,那截雪滑的腰肢缓缓
扭动起来。她腰身纤细而柔软,白嫩的肌肤如脂如雪,动作中带着奇特的韵律,
令人心醉神迷。

  美姬的吸引力果然非比寻常,台下的客人越聚越多,叫好声响成一片。鼓声
渐渐急促,少女腰腹的扭动也渐渐加快。她双手交握,赤裸的腰身仿佛一条雪白
的玉蛇,想要冲破长裙的束缚脱体而出。金黄的流苏在腰侧飘扬,那粒明珠在白
哲的小腹间跳动着,伴随着踝间银铃的响声,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

  程宗扬看得血脉贡张。这个天竺少女的舞技,明显是从性交动作中演变而来
的,无论是臀部的扭摆,还是腰腹的挺动,都流露出浓浓的色情意味,比他以前
见过的肚皮舞更原始,更直接,也更加香艳露骨。

  天竺少女的动作越来越快,她左侧的腰胯向前挺出,顺着一个圆滑的弧线向
后收回,右侧的腰胯顺势向前,一边摇摆,一边上下蠕动,雪白的腰腹波浪般起
伏着,两只乳房也随着舞蹈的节奏在胸前震颤不已,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衣中跳出。

  前面分叉的长裙飘扬开来,一双白美的玉腿在裙中若隐若现。

  鼓声短暂的沉寂下来,包着头巾的鼓手把一只盛满清水的酒杯递给舞姬。少
女接过酒杯,然后上身弯向左侧,腰臀向右侧挺出,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形。她
把白瓷制成的酒杯放在腰胯上,然后左手扬到头顶,右臂横在颈下,手指翘起。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鼓手一开始就快速击出鼓点。天竺舞姬保持着身体弯曲
的弧线,伴随着疾若暴雨的鼓声,那充满弹性的圆臀以令人眩目的技巧快速挺动,
而那只瓷杯却像是黏在她雪白的腰胯上,纹丝未动,连里面的清水也未溅出一滴。

  台下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连程宗扬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一瞥间,他看到
木台后那条布帘被风吹开一角,那个容颜已经衰老的女奴伏在干草间,白圆的大
屁股被人压得一扁一扁。

  舞姬嫣然一笑,接着挺起胸,把腰上的酒杯取下,放在半裸的雪乳上,然后
上身微仰,张开双臂,柔美地耸动双乳。酒杯稳稳地停在少女滑嫩的乳肉上,那
对丰挺的乳峰抖颤起来,泛起媚艳的肉光。

  四周看客如堵,祁老四不失时机地推销自己的货物,声称这些来自于东天竺
的女奴不但舞技超群,而且又乖又媚,一个个都是出色的尤物,甚至过了四十还
容颜未衰,买回去包赚不赔。

  在少女妖媚的舞姿蛊惑下,祁老四又顺利卖出七名天竺女奴,换来近五百枚
银铢,赚得盆满钵满。

  鼓声止歇。舞姬挺起身,把酒盏放在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娇媚地舔了舔唇
角。透过淡红的薄纱,能看到她面孔白玉般的光泽,那双隐藏在轻纱下的美目波
光流转,从台下看客身上淌过。忽然她目光一顿,停在台下一个人身上,闪出奇
异的光彩。

  程宗扬却没有注意舞姬的目光,他看着木台后方,那个被割去舌头的女奴正
跪在干草中,给客人束紧衣带,那只已经松弛的大白屁股湿湿的,不断滴下浊白
的精液。

  鼓手已经退下木台,舞姬却没有离开。她双手扬起,轻轻打着节拍,一边款
款扭动腰肢,朝台边舞去。台下的看客合着她的节拍一起鼓起掌来,有个衣着华
丽的晋国商人喊道:「这个女奴多少价钱?」

  祁老四道:「客官见谅,这个是不卖的。客官要真想买,可以跟我们当家的
商量。老街东首的白湖商馆,就是敝号。」

  那少女走到台边,台下无数双手都伸了过去,想抓住她的裙锯和纤足。舞姬
灵巧地跳动着,纤足像洁白的花瓣轻盈飞舞,敏捷地避开那些好色之徒的捕捉。

  喧闹声让程宗扬目光重新投到台上,少女轻轻一旋,回到木台中央,然后背
对着看客们,腰脚向后弯下。她洁白的腰身柔软得仿佛没有骨体,轻易就弯成弓
状。那两只乳房倒垂下来,颤巍巍迎向看客们的目光。随着乳肉的颤动,一抹红
纱从白腻的乳沟间滑出。

  舞姬柔颈抬起,飞快地用牙齿咬住红纱,然后一扬首,那条裹在乳峰上的薄
纱仿佛一片红云,从乳间扯出。

  少女昂起身,将红纱打了个结,娇俏地用指尖勾住,轻轻摇晃。隔着面纱看
不到少女的眼神,她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台下客人们的情绪高涨到极点,竞相伸长手臂,想抓住那条还带着舞姬香汗
的纱巾!

  少女不经意地扬手一抛,红纱轻盈地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正落在程宗扬
怀中。

  程宗扬像呆鸟一样站在台下。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自己运气并不是很好,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连彩票都没中过。不过手里的纱巾是真的,上面还带着少女
肉体的温度和香气,星星点点沾着她乳上的香汗。

  少女挑起唇角,娇媚的一笑,然后离开木台。经过那名色衰的女奴时,她下
巴扬起,看也不看一眼,就迳自回到那顶高大的帐篷中。

  美女裹乳的轻纱竟然被这么个乞丐般的家伙拿到,周围人无不投来火辣辣的
目光,有几个性急的已经神情不善地挽起衣袖,露出粗壮有力的手臂,把手指捏
得格格作响。

  为了条女人的内衣,冒着被人暴打的风险,程宗扬当然是不干的。可自己的
东西被人白白拿走,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立刻作出选择,他拿起红纱,在脸上痛快地擦了一把。

  还别说,这条轻纱的质感真不错,又软又滑,带着舞姬乳间迷人的媚香。不
过等他擦完脸,那条红纱也彻底变了样──这一路的仆仆风尘都在这上面了。

  看客们露出悻悻然的表情,这个该死的乞丐,简直是暴殆天物!

  可这个该死的乞丐擦完脸,略微怔了一下,然后竟举起那条红纱,大声道:
「一个银铢!谁要!」

  看着红纱上的污痕,刚才还虎视耽耽的看客们立刻丧失了兴趣,一个个甩袖
而去。

  程宗扬还不死心,他一路降价,当最后喊出「一个铜铢!」

  的时候,台旁已经空无一人。

  程宗扬只痛快一把,立刻就后悔了。

  闻到纱巾的香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哀鸣起来。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
少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这会儿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无论乳香还是轻
纱,对于程宗扬空空的胃囊来说,完全都是浮云。

  可还有一桩事比饿肚子更要命──自己没钱!

  与文泽的交谈中,程宗扬了解到,六朝流通的钱币有三种,分别是铜铢、银
铢和金铢。一千枚为一贯,一枚银铢可以换一百枚铜铢,二十枚银铢换一金铢。

  金铢用量很小,通常人们交易的都是铜铢和银铢。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天了,程宗扬还没有得到过一枚属于这里的钱币。临
走时,王哲倒是给他准备了一些。可那个杀千刀的月霜拿走了所有东西,连一枚
铜铢都没留给他。

  在王哲的军营里还能混吃混喝,但在这座充斥着商人的城市中,身无分文,
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冥思苦想。感谢段阵,他对穿越孜孜不倦地追求,使程宗
扬这个非穿越爱好者对穿越也耳熟能详。而段强说的最多的,就是穿越后的第一
桶金。

  那些穿越的先贤们赤手空拳来到另外一个时空,有!些选择了文化路线,用
一首剽窃来的诗词搏得大名,吃喝都有人包了。

  但程宗扬对此毫无信心。在这座洋溢着商人们铜臭气息的城市里,自己就算
把一首(琵琶行)全背下来,估计也不会有人理睬。

  自己倒是会一点英文,但想给人当翻译,先要等罗马帝国崩溃;然后再等一
千年,到盎格鲁撒克逊崛起;再然后还要等他们的坚船利炮抵达这片大陆才行。

  还有的穿越者从最低层干起,先给人打工,当仆佣,作家丁,最后一步一步
爬到最高层。可见识过奴隶市场之后,程宗扬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很悲观。这个城
市最不缺的,可能就是奴隶了。

  在段强的叙说里,数目最多的穿越者都选择了原始的以物易物,得到自己在
异时空第一桶金。比如一个打火机换一根金条,一只手表换一套车马。

  这也是程宗扬现在唯一能做的。所以当看到墙壁上,那个大大的「当」字时,
程宗扬眼睛顿时一亮。

  程宗扬持了持头发,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当铺。能不能换来自己穿越后第一
笔财富,就看这一遭了。

  不理会当铺里客人的目光,程宗扬大声道:「掌柜的在吗!」

  见他狼狈的样子,当铺的朝奉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鄙夷,獭洋洋道:「当什
么?」

  程宗扬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物品,「这个!」

  程宗扬随身带的只有三件东西,安全套和按摩棒就不用说了,实在是拿不出
手,从段强身上找出来的那些更不用提。除了这些,他剩下的只有那两套情趣内
衣。

  为了携带方便,程宗扬拆去了情趣内衣的包装,分别用信封状的纸袋装着。

  他取出一只纸袋,放在柜台上,然后献宝似的慢慢掏出。当铺的朝奉看起来
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件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纺织艺术精品,还不把这条土狗彻
底震呆!

  程宗扬取出的那套情趣内衣是春季最新款式,包括性感乳罩、丁字裤和外披
的透明纱衣,无论是质量还是设计,都无可挑剔,同样也价格不菲,如果用牛肉
面计价,至少值二百碗。

  朝奉无精打彩地瞥了一眼,拉长声音道:「黑汗巾一条,质地薄劣,当价铜
铢十个。」

  程宗扬面容扭曲起来,汗巾?你以为这条超级性感的黑色蕾丝丁字裤,是用
来擦汗的吗?

  那朝奉见他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货物,心下早就不耐烦了,敲着柜台道:「当
不当!」

  这会儿人在柜台下,不能不低头,饿着肚子的程宗扬也没有心情再给他讲解
黑色蕾丝花边与吊带丁字裤的妙处,勉强提高声音,「看清了!这是三条!」

  朝奉把纸袋一推,趾高气昂地说道:「十五个铜铢。爱当不当!」

  程宗扬还要理论,旁边一个疤脸汉子道:「王朝奉,这位兄弟也不容易,就
江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就二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取出当票,刷刷几笔勾完,扔给程宗扬,「月息三分,五日取当!」

  程宗扬一数,「怎么只有十八个?」

  旁边的疤脸汉子挨过来道:「这是当铺的行规,先抽一分息水。」

  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看程宗扬的手脚。

  程宗扬只好拿起那十八个铜铢,一面问道:「这旁边哪里有饭馆?」

  疤脸汉子道:「兄弟是刚来五原的吧。往东走,有间赵家老饼,管你填饱肚
子。」

  疤脸汉子说得没错,那家饼店就在街角,闻到油饼焦香的味道,程宗扬口水
一下就流了出来。

  那家饼铺店面并不大,里面各种胡饼、酥饼、油饼、炙饼、糖饼、芝饼、蒸
饼……还有程宗扬叫不上名字的肉饼、花饼,应有尽有,花样繁多。这一次可真
把程宗扬饿惨了,连自己也不记得几天没吃过东西。他顾不上多看,要了几样现
成的熟饼,坐下来就是一顿猛吃。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这家的饼滋味确实不俗,程宗扬一口气吃了八
张饼,好不容易安抚了肠胃,才腾出嘴喝了口茶。

  靠在椅背上,程宗扬舒服地喘了口气,一边问店家,「多少钱?」

  店家俐落地算了帐,「胡饼、酥饼、糖饼各一张,三个铜铢;一等莲花肉饼
三张,六个铜铢;太平毕罗两张,六个铜铢……小菜两碟,两个铜铢;上好清茶
一壶,两个铜铢,一共是十九个铜铢。」

  程宗扬一晕。店家说的莲花肉饼自己有印象,是种夹肉的馅饼;太平毕罗和
莲花肉饼差不多,加的是羊肉大蒜,味道鲜美,他一口气吃了两张。没想到这东
西好吃难消化,不但吃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还倒贴了一个铜铢。

  店家客气地问道:「客官,结帐吗?」

  程宗扬神情从容地一笑,「那个太平毕罗味道不错,再拿两张来。」

  「好咧。」

  店家用竹夹取出蒸透的馅饼,盛在盘中,放在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卷起袖子,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欠一个铜铢是欠,欠十个也是欠,先
填饱了肚子再说。至于怎么结帐,那是吃完的事,这会儿就不想了。

  但很快,程宗扬就不用为结帐发愁了。

  盘里的太平毕罗刚吃了一半,四名大汉突然闯了进来。程宗扬抬眼一看,竟
然有两个看着眼熟,一个是刚在当铺遇到的疤脸汉子,另一个是奴隶市场上那个
出来镇场子的独眼大汉。

  几个人提刀带棒,气势汹汹,迳直闯进饼铺。那店家脸都吓白了。连忙迎上
去道:「四位要点什么?」

  疤脸汉子拇指一挑,「看清了!这是白湖商馆的戈龙戈三爷!」

  独眼大汉握着刀柄,阴沉沉看了店家一眼,「馆里跑了一个奴隶,有人看到
在你店里。」

  店家陪笑道:「戈三爷明监,谁不知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打死勿论,小的
做的是正当生意,怎么敢隐匿逃奴?」

  程宗扬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这饼铺只是间小店,看不出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这几个家伙八成是来借机敲诈。饼铺的老板看来要倒霉了。

  忽然那疤脸汉子一指,「在那儿呢!」

  程宗扬保持着一个呆滞的表情,愣愣看着他的手指。接着几名汉子扑过来,
把他按在地上。

  「搞错了!不是我──」程宗扬挣扎着想爬起来,独眼大汉戈龙顺势拧住他
的手臂,弯到背后,往上一提,程宗扬肩头格的一声,痛得出了一身冷汗。

  「抓的就是你!还敢逃!这次非打断你两条腿!」

  几个人手法纯熟地把程宗扬手脚捆起来,疤脸汉子顺手把一块破布塞到他口
中。

  程宗扬窒息般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腹中气轮一震,一股力气从体内透出,
疤脸汉子铁钳一样的手掌变得软弱起来。程宗扬手腕一翻,硬生生地从他手中挣
开,抓住手臂上的绳索。

  疤脸汉子叫道:「三爷!这小子要跑!」

  戈龙掉转长刀,刀柄在程宗扬脑后狠狠一砸。程宗扬顿时眼前一黑,昏厥过
去。

  几个人把程宗扬捆成粽子,扔上候在一旁的马车,在店家拼命作揖下,打马
扬长而去。

               第五章囚车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奔驰,最后在城边一座庄园停下。

  戈龙先进了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后摆手让众人进来。几个人拖起程宗扬,
把他拉进一座石砌的大屋中,「砰」的关上门。

  这石屋是座地牢的入口,里面黑黝黝看不到尽头,屋内墙壁上各种刑具一应
俱全。几个人往程宗扬头上泼了桶水,把他泼醒。戈龙一脚踩在木凳上,然后把
锋利的长刀重重劈在脚边,沉声喝道:「说!叫什么名字?」

  程宗扬脑后被刀柄磕伤,带来阵阵钝痛,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程……宗扬
……」

  「哪儿来的?」

  「盘江……」

  戈龙与疤脸汉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做什么的?」

  「卖皮货的。遭了劫──」程宗扬正准备把编好的故事再照抄一遍,耳边突
然一声暴喝,「放屁!」

  戈龙满是硬茧的大手一把抓住程宗扬脖颈,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出阴狠的神
情,拧声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程宗扬目瞪口呆。

  「不说?找打吗?」

  疤脸汉子一脚踢在程宗扬肋骨上。

  程宗扬痛叫道:「等等!你们认错人了!」

  「呸!打的就是你!」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又踢又骂,「死奴才!还敢逃!」

  「让你小子不长记性!」

  「你以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这些打手训练有素,专挑人身上最痛的地方打。程宗
扬上学时也打过架,可这会儿手脚都被捆着,只剩挨揍的份儿了。那帮人下手毫
不客气,疤脸汉子一拳砸在程宗扬眼上,把他眼角打得裂开,鲜血直淌。

  「小子,记起来了没有?孙爷从盘江把你买来的,在丈五原就让你跑了。还
偷了孙爷的东西拿去当!以为孙爷老虎不发威,是病猫啊──」程宗扬挣着身子,
想躲都躲不开,这会儿工夫脸上又挨了一拳,嘴角都肿了起,来。他喘着气道:
「你……你们弄错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疤脸汉子狠狠踹在程宗扬肩上,「孙爷花十个银铢买的奴隶,竟然敢跑!五
原可是我们戈三爷的地盘,你以为跑得了吗?」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踢打了足有二十分钟,一通暴揍,打得程宗扬只剩下半口
气,他浑身是血,额上、眼角、口鼻、臂、腿无处不伤,手指更是被他们的牛皮
硬靴踩得几乎折断。

  那个叫戈龙的独眼大汉一直没有动手,这时走过来,推开众人,一脚踢在程
宗扬肋下。

  「格」的一声,一根肋骨被生生踢折,程宗扬弓着身体,额头又是鲜血又是
冷汗,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刻程宗扬心里生出一阵恐惧,不管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这会
儿他们是真的要打死自己。

  戈龙阴沉着脸道:「疤脸,按规矩,逃跑的奴隶该怎么办?」

  疤脸汉子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格杀勿论!」

  「那好。」

  戈龙拔出长刀,寒声道:「疤脸,那十个银铢你就当扔水里听了个响儿!」

  程宗扬衣服被打得稀烂,口鼻淌血,心里升起一丝绝望。在这些人眼里,用
来衡量生命的,仅仅是几个银铢,人命就和蝼蚁一样可以随意扑杀。可悲的是,
自己死在这里,不会有一个人知道。父母不知道,紫玫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月霜
她们也不会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会理会。自己就像一株野草,悄无声息地消失
在这黑牢里。

  这不是程宗扬所希望的。

  冰凉的刀锋停在颈中,戈龙森然道:「死奴才,还敢逃吗?」

  程宗扬遍体鳞伤,肺中发出嘶嘶的气息。这会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
不想死。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黑暗的囚牢。

  他摇了摇头。

  戈龙收回刀,喝道:「疤脸!把印记给他烙上!」

  孙疤脸拨开火炉,拿出一枝烧红的烙铁,「小子,记住了!你是孙爷买来的
奴隶!再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孙爷活扒了你的皮!」

  「嗤」的一声,三角状的烙铁落在程宗扬颈中,在他身上留下了表示奴隶身
份的烙痕,空气中顿时弥漫出皮肉焦糊的味道。

  淙淙的水声在耳边回荡,浑身的肌肉都仿佛撕裂,骨体破碎,传来一阵又一
阵的剧痛。身体却像是浸在水中一般,又湿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眼前一片黑暗,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看不到任何物体的轮廓,脚下空荡
荡的,似乎是飘在黑暗中。忽然一声哀叫声响起,传入耳中时,已经微弱得几乎
无法听到,仿佛是来自幽冥的鬼泣,又像是他曾经发出的哀嚎。

  身体悬浮着,在黑暗中无力地摇摆。程宗扬动了动发胀的头颅,颈中一阵痛
意袭来,仿佛燃烧的火焰在皮肉间穿过。

  程宗扬大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叫声的余音在黑暗中回荡着,久久未绝。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
的空间里,他双臂被绳索捆住,整个身体悬吊着,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看不到颜色的水一直浸到颈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水腥气。那水是流动的,
不时有波浪微微掀起,泼在口鼻上,也浸住他颈中的烙伤。

  程宗扬屏住气息,竭力把头抬高。自己就像被封在一口井中,当叫声回荡着
消失,四周安静得仿佛置身坟墓。

  伤口在污浊的积水浸泡下开始肿胀,痛觉也变得迟钝,断裂的肋骨在胸下不
时传来刺痛。

  程宗扬心里升起无穷恨意。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逃奴,暴打一顿后又烙上奴
隶的印记,这是程宗扬生平从未受过的屈辱。

  等我逃出这座水牢,非把你们一个个干掉!程宗扬发狠地在心里说道。牙关
刚一咬紧,肿胀的唇角又传来剧痛。他却死死咬住牙关,任由痛楚像烈火一样在
伤口蔓延。

  愤怒和痛恨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头来自洪荒的野兽,在程宗扬胸中咆哮。

  心底的仇恨耗尽了程宗扬的精力,他低喘着,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离髁而
去。

  忽然头顶一阵响动,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水牢上方的孔洞泄入。似乎是一道栅
门被人打开,棱出吱呀的声响。接着程宗扬听到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声音。

  「小浪婊子,腰扭得真骚。」

  程宗扬仿佛能看到那张疤脸上淫猥的笑容。

  「砰」的一声,一只陶罐掉在岩石上,摔得粉碎。一个甜媚而稚嫩的声音咯
咯笑道:「摸得人家好痒……罐子都摔破了。」

  她的口音很奇异,吐字生硬,并不像程宗扬听过的六朝语言。

  孙疤脸道:「我再给你买一个!」

  少女甜笑道:「谢谢孙哥哥。」

  「小嘴可真甜……过来让哥哥摸摸。」

  少女道:「曼儿最喜欢孙哥哥了。要曼儿陪你上床吗?」

  孙疤脸喜出望外,「真的!」

  少女天真地说道:「只要哥哥跟夫人说,让曼儿去陪哥哥,曼儿肯定乖乖听
话的。」

  孙疤脸顿时语塞,过了会儿悻悻然道:「夫人养的摇钱树,怎么会便宜我?」

  少女语带同情地说道:「是啊。」

  「不破身子也有办法……」

  孙疤脸涎着脸道:「用你的小嘴给我品品。」

  「好啊。」

  少女快活地说道:「哥哥带了香片没有?」

  「香片?要那个干嘛?」

  「哥哥莫忘了,夫人鼻子好灵呢,上次有人摸了曼儿一把,就被夫人发觉,
吊起来打了个半死。若是曼儿沾了男人那里的味道,夫人会打死曼儿的。」

  孙疤脸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张口骂道:「干不死的小贱人!嘴上说得好
听,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天竺来的下贱胚子!忘了祁老四买你们的时候,一
个个饿得半死……」

  木栅「砰」的一声关住,孙疤脸恨恨锁上铁链,骂骂咧咧走了。

  地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跳声越来越强烈。程宗扬竭力抬起头,看着头顶
微弱的光线,忽然脚下一动,水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中
游动,身体长长的,仿佛一条光滑的绳子……那条生物游曳着盘在程宗扬踝间,
然后钻进他破烂的裤脚,锲而不舍地往上游动。

  程宗扬发出一声惨叫──「救命啊!」

  似乎在回应程宗扬的叫声,头顶的石板被移开,蜡烛的光亮从石隙间透入。

  接着木轮的轧轧声响起,头顶的轮盘绞动着,把程宗扬从水中提出来。

  程宗扬浑身是水,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光着脚吊在半空。身上大大小
小十余处伤口都被水浸泡得发白,好在大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他呛了口
水,不停地咳嗽着。每次咳嗽又牵动断折的肋骨,痛得他倒抽凉气。

  「是你?」

  一个纤美的身影立在面前。她上身穿着妖冶性感的紧身胸衣,下面是艳丽的
长裙,裙腰低至胯骨部位,雪白的腰腹裸露在外,在烛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舞姬遮面的轻纱已经除去,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孔。她五官有着鲜明的异
族特征,眉毛弯长,鼻梁高挺,睫毛又弯又翘,眼睛大而明亮,眸子是碧蓝的颜
色。唇线柔艳而性感,唇角上挑,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定的娇媚笑意。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个舞姬年纪很小,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她的身
材却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尤其是她胸部惹火的曲线让程宗扬很是注目。那条自己
擦过脸的乳纱放在背包,这会儿也不知去向。

  少女把程宗扬放下来,解开绳索。当酱脚踝时,那个湿滑的物体从程宗扬破
碎的裤脚游出,竟是一条尺许的水蛇。

  虽然程宗扬很欣赏美女玩蛇的节目,但第!次与这种冷血生物亲密接触,浑
身的汗毛本能地都竖了起来。

  舞姬却显得毫不在意,她随手捡起水蛇,扔回下面的水牢里,似乎只是1条
不起眼的绳子。

  惊魂甫定的程宗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好。」

  程宗扬哑然,过了会儿才试探道:「你还记得我?」

  少女碧蓝的眼眸在他脸上一转,娇俏地笑道:「呆头鹅!」

  程宗扬觉得自己很冤枉,当时台下围观的没有八百也有五百,比他更呆的大
有人在。其实以程宗扬这种从国中时期开始,就长期接受成人娱乐节目的现代男
性来说,无论是见闻的广博,还是自控能力远比这个世界的男人更强,只不过这
少女的舞技太过有冲击力,才让程宗扬有些失态。

  「饭没有啦。」

  少女指了指破碎的陶罐,然后把盛着清水的罐子递来,「还剩了点水。」

  程宗扬接过水罐,「这是什么地方?」

  「是商馆的地牢。刚买来的奴隶都会关在这里。」

  少女道:「他们说抓了一个逃奴,竟然是你?」

  程宗扬比她更莫名其妙,他揉着被绳索勒破的手腕,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
么好端端地会被人当成逃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程宗扬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告诉了少女,然后愤然道:「就算那个逃跑的奴
隶跟我长得一样,他们也不能拿我充数啊!」

  少女已经明白过来,「没错啊,他们抓的就是你。」

  正在喝水的程宗扬呛了一口,「呃?」

  「我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这里的奴隶能逃出去的。」

  程宗扬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抓,并不是被误认为逃奴这么简单。

  「你想,如果你做着贩卖奴隶的生意,偶然遇到一个遇过劫的外乡人,正好
他又傻乎乎的,会怎么做?」

  程宗扬道:「我很傻吗?」

  少女皱了皱鼻子,「不傻怎么会这么穷呢?」

  程宗扬泄了气,接着又气愤起来,就因为自己是个落难的外乡人,这帮人就
敢把他抓起来,当奴隶卖掉──「这么胆大妄为,还有王法吗!」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是王法?」

  「呃……就是法律……制度……人权……」

  在这个世界很难解释什么是法律或者人权,最后程宗扬还是放弃了,「唉,
你是外族人,说了你也不懂的。」

  看到程宗扬颓然的样子,少女笑了起来,「我知道。就是王的命令吧。也许
别的地方有,但这里是没有的。」

  程宗扬苦笑起来,他以为这里已经是六朝内陆,原来还是蛮荒之地。

  也许是想到各自的遭遇,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
这里?」

  「我是他们买来的。」

  程宗扬看着这个珠宝般精致的少女,嘟嚷道:「他们运气真好。」

  少女抚摸着红褐色的头发,「我叫阿姬曼芭娜。」

  阿姬曼芭娜?在这个世界里,会有人给她修一座泰姬陵吗?

  程宗扬振作精神,「我叫程宗扬。」

  「程宗扬……」

  少女用生涩的口齿重复着他的名字,然后道:「你的伤要紧吗?」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断了一根肋骨,其他筋骨没有什么大碍,只不
过在脏水里泡了这么久,程宗扬很担心伤口会感染。但在这个没有青霉素,也没
有其他抗生素的世界里,感染也只好认倒霉了。

  「还好吧。」

  程宗扬用指尖碰触了一下颈中的烙痕,下意识地往阿姬曼胸口瞥了一眼。一
条长长的项链从她颈中垂下,金色的坠子掉在雪白的乳沟中。

  阿姬曼俏皮地拉住胸衣,做了个外掀的动作,露出胸前雪滑的乳肉,「没有
啦。」

  程宗扬像被一个小萝莉褐穿嘴脸的怪叔叔,尴尬地移开目光。

  阿姬曼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忽然道:「很像一个人……」

  「谁?」

  阿姬曼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孙疤脸阴沉着脸打开栅栏,对阿姬曼说道:「戈三爷叫你。」

  阿姬曼住了口,起身走出牢门。孙疤脸狠狠盯了程宗扬一眼,骂道:「死奴
才!」

  然后「砰」的关上木栅。

  牢门外是一个深邃的岩洞,阿姬曼雪白的腰肢在黑暗中轻轻扭动,柔美的脚
步仿佛在舞蹈。拐了一个弯,她的身影消失了。

  程宗扬有些怅惘地收回目光,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囚牢。这是一个天然岩洞,
有四米多深,洞口用手臂粗的木栅封着。他试了试,发现这些木栅非常结实,凭
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它弄开。岩洞下方是他刚才待过的水牢,那里的水流非
常缓慢,即使有缝隙,也不可能很大。

  身上的水迹渐渐干了,刚才和阿姬曼交谈时被忽略的伤口开始传来痛楚。尤
其是那根折断的肋骨,呼吸间仿佛刺在肺叶下方。

  程宗扬捣住胸肋,牙关狠狠咬紧。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叫阿姬曼上去。但
孙疤脸的眼神,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程宗扬想起那个青春已逝,美色凋零的女奴。她年轻的时候,也
有着和阿姬曼一样的美丽吧。

  地牢里辨不出时间,但寒意越来越浓,多半已经是深夜时分。处在这样的困
境中,程宗扬的头脑却出奇的清醒。空气中冰凉的寒意浸入身鳄,体内那只气轮
缓缓旋转着,仿佛永不止歇。

  程宗扬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放在气轮旋转的部位。刹那间,他的眼睛仿佛被一
道奇异的光束点亮,视野所及,他居然用「眼睛」清楚看到自己腹内的情形。

  那是一片奇妙的空间,在肚脐下方寸许部位,弥漫着一团淡红色的物体。程
宗扬无法了解那些红色的质地,它们就像一团云雾,在腹中柔和的缓缓滚动,捉
摸不定。虽然看不到边际,却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包裹而凝聚不散。

  在这团红雾中,有一只细小的白色气旋。第一眼看到它,程宗扬就想起银河
的星图。无数微渺难以识别的晶芒汇集在一起,沿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旋转,形成
一个漩涡状的的气轮。

  随着气轮的旋转,那些晶芒一边以缓慢的速度融合,一边从红雾中吸取出一
丝丝细微的气息。那些气息是淡淡的黑色,虽然已经在丹田中沉寂多时,但心神
一触,程宗扬仍能感到一阵心悸。那些气息中充满了愤怒、仇恨、狂热、凶狠、
悲伤、不甘……程宗扬体内传来一声咆哮,那头从洪荒时就在血脉间垫伏的凶兽,
再一次露出狰狞的撩牙。

  程宗扬额角血管暴突,面孔扭曲,流露出极度的凶恶与杀戮欲望。如果孙疤
脸或者戈龙在这里,程宗扬会毫不犹豫地撕裂他们的皮肉,拆开他们的骨体,沥
干他们的鲜血,把他们撕成碎片。

  正当程宗扬即将被心魔俘虏时,那只白色的气旋忽然扩张开来,散发出一股
柔和的气息。

  那股气息化解了程宗扬心头的愤恨,贲张的血脉渐渐平和下来。气旋却没有
止歇,而是透过那层无形的屏障,流入一条细小的通道中。

  随着那股温暖的气流从丹田升起,程宗扬再次用「眼睛」目睹了一幕奇景。

  在他身体里面现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路径,带着白色的光泽,从丹田下方延伸
到会阴,然后顺着脊柱上升。

  从丹田涌出的气流仿佛一道有生命的物体,在体内自发流动。随着真气的运
行,一道又一道散发着白光的经络在程宗扬体内出现。

  程宗扬听说过经络的概念,它们不同于血管、肌肉或者骨体,虽然无数典籍
记载过人体经络,并且详细绘制出它们运行的路径,但在现代解剖学中却没有找
到任何现实存在的证据,因此许多人认为经络并不存在,只是出于古人的臆想和
虚构──科学不相信不存在的物体。

  但在这一刻,程宗扬认识到它们是确实存在。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存在
于自己体内的它们。他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肚脐的孩子,好奇地观察着自己完全
陌生的身体。

  遍布于体内的一共有十二条上下贯通的主脉,十五条彼此交接的支脉,还有
八条奇异的经脉,以及点缀在这些经络上的三百六十一处穴道。

  这些经络在体内交错连接,构成无数通道。从丹田散发出的真气,沿着经络
自行运转。先从丹田下沉到会阴,然后沿脊柱涟行,一直到颅顶,再从额头流过
眉间,从鼻下经过顶在上颚的舌尖,流到咽下,顺着胸间的经络而下,经过一个
周天的运转,回归到丹田那片淡红的雾气中,重新融入旋转的气轮。

  随着真气的运行,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重新滋长,绽放出源源不绝的生
机。肉体的疼痛似乎消失了,疲倦和饥渴不翼而飞。那种奇妙的感觉,让程宗扬
几乎以为自己又获得一个崭新的生命。

  在这个黑暗的囚牢中,程宗扬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奥秘。

  程宗扬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哲的遗惠。是他不惜耗费真元,为自己筑下修练
的基础,使自己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越过最初的苦修,达到了内视的境地,亲
眼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

  程宗扬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在战场上通过生死根吸取的无数死亡气息,经过
这一路的颠沛损耗,剩下的,终于在这个奇异的时刻稳固下来,成为他真元的一
部分。虽然微小,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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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困危

  武二郎提刀在手,顿时如猛虎出柙,先一刀劈飞那名武士的铁斧,然后人随
刀走,横身朝那武士劈去。那武士人在半空,屈肘用手臂挡住刀锋。

  那钢刀在程宗扬手中连他的皮肤都划不开,到了武二郎手中却如同斩金断玉
的神兵,硬生生砍断了那武士的手臂,余势未衰,接着向前递去,在他腰侧留下
一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浓雾散开,武二郎加入战团,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另一边祁
远身手不济,肩头被斧锋带到,鲜血淋漓。好在旁边有卡瓦和另一名花苗汉子,
三人合力挡住两名鬼王峒的武士,还砍倒了其中一个。

  武二郎大步过来,一把夺过祁远的钢刀,轻轻一脚把他踢到后面。然后双刀
一磕,发出一声金铁交呜的震响。

  那些恶魔般的鬼王峒武士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提着滴血的铁斧缓缓聚拢。他
们头顶的鬼角各不相同,有的细长如羊角,有的粗如犀角,有的生在头顶,有的
偏向一侧。他们身上的纹身也极为诡异,黑色的线条连绵不绝,像一种奇特的咒
符图案。

  那些花苗汉子还剩下四人,身上都带了伤。易虎等人从后面赶来,挡在他们
身前。

  武二郎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头颈的虎斑膨胀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长啸,然后
旋风般闯入鬼王峒武士之间,双刀犹如两条长虹,疾掠而过。

  武二郎的刀法果然不是瞎吹的。他虎躯微伏,犹如猛虎踞地,身法展开时如
同虎入山林,迅疾无伦,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必出全力。作为虎齿的右
刀全用攻势,出手时仿佛恶虎张开利齿。作为虎尾左刀以守为主,一旦转化为攻
势,往往从出奇不意的角度重创对手。鬼王峒的武士虽然勇悍,也难以抵挡,武
二郎几乎每一击都带出一片血花。

  这时浓雾已经消散大半,那些鬼王峒的武士无法用雾气隐蔽身形。武二郎双
刀大开大合,剽悍的身形左冲右突,不多时,又有几名武士倒在他的刀下。

  剩下不多的鬼王峒武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们现身后一直没有开口,
只是像恶魔一样沉默地杀戮着。这时一发出声音,程宗扬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比常
人短了一截,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追击凝羽而来的鬼王峒武士并不多,有两人死在花苗人刀下,四人被武二郎
斩杀,剩下的有一人被武二郎的左手刀削去半个手掌,另两名手持铁斧,眼珠发
出噬人的暗红光泽。

  忽然一名鬼王峒武士张闲大口,咬住那名受伤同伴的脖颈。他尖长的牙齿穿
透同伴的皮肤,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血液,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胸口紧绷的
兽皮裂开,露出胸前一个血红的图案。刻在皮肤上的圆形周围环绕着一串符咒,
中间倒置的三角形由三条弧线组成,仿佛一个大笑的鬼脸。

  那武士吞食着鲜血,壮硕的体形迅速变化。他骨骼变得更加粗大,身体不住
膨胀,眉骨高高隆起,眼睛滴血一样鲜红,连头顶黑色的鬼角也蒙上一层血色。

  两对撩牙从口中抽出,犹如雪亮的尖刀,肩头和膝上同时生出两对鬼角。

  程宗扬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变身吗?

  武二郎横冲过去放倒另一名武士,眼看场中只剩下最后一名对手,他又嚣张
起来,拿刀一指,吼道:「喂!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家伙!过来让二爷砍了你的
狗头!」

  那武士吸干同伴最后一滴鲜血,将尸体抛在地上,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嚎
叫,然后举起宽长的铁斧,纵身朝武二郎扑来。

  「叮」的一声,一枝弩矢射在鬼王峒武士的眼角,像射在铁块上一样被弹得
飞出。

  小魏俐落地扳开弩机,重新放入一枚弩矢,再次瞄向那武士血红的眼睛。

  那武士没有瞳孔的眼珠紧盯着武二郎,眼睛眨也不眨。手中扬起的巨斧卷起
一股狂飙。武二郎双刀交叉,「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两脚没入泥土。

  那名鬼王峒武士只退了半步,便稳住身形。

  武二郎从土中拔出脚,狠狠吐了口沙子,「就这点力气,还敢在二爷面前充
大个?接二爷一刀!」

  武二郎双刀齐出,发出惊雷般的震响。那武士尖长的獠牙咬紧,两手握斧,
迎向武二郎的双刀。

  从后面赶来的护卫们越来越多,易虎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尖枪,眼睛紧紧盯着
那名武士,随手把一个水囊扔给易彪。易彪背上被铁斧拍了一记,青了一大块,
吴战威正拿烧酒在他背上用力揉着,痛得他龇牙咧嘴。

  云苍峰在军士乔装的护卫簇拥下,远远留在后面,不时从马背上挺起身,朝
场中看来。谢艺拿着缰绳立在他黑色的座骑旁,目光淡淡的,仍像平常一样带着
点漫不经心的神情。而自称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朱老头躲在最后面,紧紧拽着石刚
的衣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石刚有心上来帮忙,被他扯住,总不好把他从驴
背上拖下来,只好挣着身子道:「老头!你给我放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花苗人伤亡惨重,他们杀死了三名鬼王峒武士,自己也有
五人死在鬼王峒武士的铁斧下,剩下的人人带伤。但他们身后的花苗女子都安然
无恙,甚至没有泼上一滴鲜血。

  这时大局已定,程宗扬扶起凝羽,问道:「伤在哪里?重不重?」

  凝羽淡淡道:「是别人的血。」

  她口气虽然平淡,看着程宗扬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喜,显然为能够死里逃
生而高兴。

  「鬼王峒的人不是走了吗?怎么遇上的?」

  「前面有一个村子。我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屠村。所有人都被杀死了。我
离开时惊动了他们,被他们追杀了一天一夜。好在半夜起了雾,才逃到这里。」

  程宗扬抹去凝羽脸上一滴细小的血迹,低声道:「早上起雾我还抱怨,早知
道就该好好谢谢这场大雾了。」

  「你们两个!等会儿再唧唧!」

  武二郎吼道:「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那名变身的鬼王峒武士力量暴增数倍,但面对天生神力的武二郎还是稍逊一
筹。

  武二郎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刀法精强,双刀翻飞间,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武二郎一边出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教训程宗扬,「看清了吗?笨蛋!刀是这
么使的!记住了!右刀是老虎吃人的牙齿!左刀是老虎的尾巴!见过老虎吃人没
有?扑上去先是一口,抽空用尾巴一甩。嘿嘿,像你这种废物点心,挨上一下,
直接就让老虎尾巴抽死!」

  那鬼王峒的武士被武二郎双刀接连砍中三记,刀痕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已
经见骨,却都没有流血,只是胸口的鬼脸图案越发血红。

  武二郎接连进击,将他逼到山涧边上,退无可退。忽然那鬼王峒武士嘶嚎着
怪叫一声,铁斧重重砍在武二郎刀上,借势弹起,岩石般堕入涧中。

  凝羽急道:「别让他走了!」

  武二郎没想到这家伙会逃,这时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绷」的一声脆响,一枝羽箭流星般射出,从鬼王峒武士胸口的鬼脸刺入,
从他背后穿出,带出漫天血雨。

  众人涌到山涧边,朝下看去,一边乱纷纷叫道:「掉在哪里了?」

  「是鬼王峒的人吗?」

  「还有没有?」

  「谁射的?」

  「死了吗?」

  「死了。」

  苏荔收起弯弓。

  「确实死了。」

  程宗扬说道。

  他太阳穴上生死根的感应比眼睛更加真实。当羽箭穿透那鬼王峒武士胸膛的
一刻,一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再次透过太阳穴,涌入丹田。这股气息比他以前接受
的都更阴冷,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荔收起弯弓,缓步朝凝羽走来。「你刚才说,有一个村子被这些鬼王峒的
武士屠杀,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凝羽点了点头。

  「鬼王峒的人有多少?」

  「屠村的一共是十个。路上我杀了一个。」

  场中一共八具尸体,加上堕入山涧的一个,九名鬼王峒武士无一逃脱。

  「只有十个人,那村里的人即使打不过,难道也没有逃走吗?」

  这些鬼王峒武士虽然强悍,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刚才的交手中,花苗
人五人战死,也杀了三名鬼王峒的武士。以这样的实力计算,如果正面交锋,花
苗族未必会输给鬼王峒。可许多比花苗更强大的村寨和部族,都毫无意外地败在
鬼王峒手下。

  这让苏荔不能不起疑。难道鬼巫王依靠这些武士,就能统治大半个南荒?

  凝羽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没有反抗。」

  苏荔追问道:「和黑石滩的蛇彝村一样?」

  程宗扬喝道:「武二!」

  武二郎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朋友?」

  白湖商馆和云氏商会在南荒虽然各有目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愿意
去招惹鬼王峒的鬼巫王。当日蛇彝村的见闻,大伙说好埋在心底,离开南荒前绝
不吐露。

  武二郎倒好,对苏荔全盘托出。

  凝羽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个村子也是蛇彝人。」

  众人都是一怔,又是一个蛇彝人的村寨被屠?程宗扬记得祁远说过,蛇彝人
是南荒大族,在盘江南北有不少村寨。难道鬼王峒与蛇彝人结了怨,要将南荒所
有的蛇彝人连根拔起?

  据凝羽所说,两个蛇彝村被屠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蛇
彝人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屠杀。

  鬼王峒屠村的毒辣,让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一半
原因是为了出货,另一半则是众人都希望能离鬼王峒的人更远一些。这样的心理
连花苗人也不例外,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这场遭遇使两支商队各损失了两名人手,花苗死了五人,还有四人受伤。如
果不是武二郎,这个数字也许要翻两倍。想到再往前走,就越深入鬼王峒的势力
范围,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商队和花苗人一起收殓了同伴的尸体,以免被野兽撕咬。至于那些鬼王峒的
武士,他们掘了个大坑,将尸体都扔在里面。剩下的伤者各自敷药包扎。

  那些花苗女子远远站在树林里,将新娘围在中间。新娘似乎想出来,却被阿
夕拉住。阿夕小声说着什么,最后新娘跺了下脚,把一只青布小囊扔给她。

  阿夕拿着布囊,走到受伤的族人身边,取出几粒小小的丹药,捏碎了敷在他
们伤口,然后又分给商队的伤者。

  祁远肩头伤了一处,虽然不深,这时也得了一颗。他闻了闻,讶道:「这伤
药哪里来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们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远将信将疑地把那颗丹药放到怀里,小心收了起来。

  阿夕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就还给我。」

  祁远涎着脸道:「这伤药可是好东西,要紧关头能保一条命。我这点儿伤,
用上太可惜了。还是留着吧。」

  阿夕皱了皱鼻子,「小气鬼。」

  程宗扬对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铺的店里看到一对翠玉耳环,云老哥说做工
平常,但玉料不错。我看那对耳环翠莹莹的,跟你的肤色很配,就买了下来,在
包里放着,一会儿拿给你戴。」

  凝羽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一怔,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触手生寒。

  旁边的祁远正拿着酒葫芦在喝,见状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颈里才惊醒,
呛得咳嗽起来。云苍峰也吓了一跳,赶紧唤道:「易虎,」

  谢艺正在帮那些军士安葬尸体,闻声朝这边看来。凝羽伏在鞍上,咳嗽着不
住吐出乌黑的血块,脸色苍白如纸。

  易虎从林中出来,沉声道:「受了伤么?」

  说着伸出手,却被凝羽避开。

  程宗扬想起凝羽的洁癖,不由懊恼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没有受伤,绝不会
放着衣上的血迹不去清理。他搂住凝羽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面叫道:
「毯子!」

  小魏飞快地从行囊里拽出皮褥,铺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扬臂间,身体越发寒冷。这些汉子都是武夫,治疗跌打
刀伤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无伤痕,众人想救也无法下手。

  程宗扬正束手无策,忽然一阵香风飘来,苏荔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人群,低
头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身边的族人吩咐几句。

  「有一个人也许能治好她的伤。」

  苏荔犹豫着说道:「但她身分特殊,治伤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避。」

  云苍峰一手放在程宗扬肩上,低声道:「苏荔族长这样说了,程小哥,咱们
就避避吧。」

  程宗扬不作声地打开帐篷,将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颊上的发丝,然后退
了出来。

  那些花苗女子簇拥着新娘走过来,在帐篷外围成一圈。透过人群,隐约能看
到那新娘弯腰钻进帐篷。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着膀子坐在一棵大树下,露出虎鬃一样的胸毛,用湿布
抹拭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双刀插在身边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刚才那场打斗,他不止一次用双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寻常钢刀,
刀锋此时已经布满缺口。但武二郎这两把随手拿来的钢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
了几处。

  易彪与鬼王峒武士交过手,长刀被铁斧砍坏了好几处,已经没办法再用。他
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纹,再看看那对钢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他低声道:「吴
大哥,这也是你们商馆的?」

  起雾的时候吴战威留在后面,为队伍断后,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赶来。武二郎
以一敌六,风头都被这厮一个人抢光,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过吴战威尝过
武二郎的厉害,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吴战威小声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头儿雇来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来的?他的身手……那该多少铢钱?」

  吴战威嘿嘿一笑,还没回答,就见程宗扬走过来,从腰囊里摸出一个银铢丢
过去:「武二,干得不错。这个月的薪水先拿着。」

  武二郎臭着脸,对那枚银铢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扬走远,才骂骂咧咧检起
来,然后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道:「我没看错吧?」

  吴战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就不错了。本来说月底才给的。」

  谢艺安葬完尸体,从林中出来,用一片带着露水的蕨叶抹去手上的泥土,走
到程宗扬身旁,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伤得重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伤,不会撑到现在才发作。你不用太担心。」

  程宗扬忽然道:「那声抱歉是你说的吧?为什么要道歉?」

  谢艺放下揉成一团的蕨叶,「谢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乐之象,却不
知卦象的末尾,有乐极生悲之兆。」

  程宗扬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来有艳遇,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为程兄所占。谢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艳福。」

  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

  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
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
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
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
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
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
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

  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

  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
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
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

  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
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
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
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
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
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七章神女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
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
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
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

  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

  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
露出红嫩的唇瓣。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仿佛精致
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

  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
女子。

  「走了走了!」

  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
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

  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
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
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
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
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
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
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
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
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
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
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
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
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
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
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
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

  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
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
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
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

  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

  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
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
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云苍峰的眉
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
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
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着,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
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
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
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
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

  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
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
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
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
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
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

  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
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
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
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

  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
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
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
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
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
问祁远她说的什么。

  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

  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
声毫不在意,只笑咪咪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

  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
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

  从山脊上看去,盆地中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仿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
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仿佛一座高耸的楼宇。菌盖
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钟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
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
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
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

  「你看!」

  程宗扬扶住凝羽的手臂,「那个粉红的像不像间亭子?」

  「这就是蕈子林!」

  朱老头道:「十几里的山谷,都是花蕈。蕈子林的好处是蕈冠大,把光都遮
住了,地上没有那么藤蔓枝条,干干净净的好走。」

  踏进山谷,天际的光线便被遮蔽。头顶大大小小的蕈盖交错着层层叠叠。雪
白的蕈柄高大而肥厚,蕈盖边缘有的像帘子一样波浪状低垂下来,有的上翘仿佛
屋檐,还有的向内向外卷曲。

  蕈盖下没有南荒常见的灌木和蕨丛,潮湿的泥上生满青绿的苔藓,还有一丛
一丛的小蘑菇。虽然是小蘑菇,比平常的蘑菇还是大了许多,有的只有齐腰高低,
蕈柄又白又胖,蕈盖直径却超过两米,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享受一下。

  云苍峰笑着对程宗扬说:「当心,有些蕈盖是黏的。老夫年轻时第一次来,
一时好玩躺在上面,结果被黏在蕈盖上,最后用刀劈碎才逃出来。还有那种生着
环纹的,蕈盖的纤毛上有倒钩,鸟雀落在上面都会被钩住。」

  祁远指着一株蕈盖狭长、色泽淡红的蘑菇道:「这个我认得,是鹅掌菌!拿
火一烤,味道最是鲜美。」

  「没错。」

  云苍峰笑道:「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大如车轮的鹅掌菌被几名汉子砍下来,整个架在火上烧烤。淡红的菌肉渐渐
变成深褐色,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那些花苗人并没有因为族人的死而伤心,他们搬出昨天
没有喝完的粟米酒,浇奠了死者,然后就痛饮起来。在花苗人盛情邀请下,商馆
的人也参与进来。无论商馆的护卫还是奴隶,在花苗人眼里都一视同仁,强拉来
围成一圈。

  众人将菌肉切成一块一块,就着烈酒痛饮起来。程宗扬取了两块菌肉,喂凝
羽吃了,刚出帐篷,就被卡瓦拉了过去。

  众人一直喝到深夜,把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除了易虎他们滴酒未沾,
几乎所有人都醉倒了。

  南荒酿的粟米酒味道极涩,程宗扬喝了小半坛,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舌头
干得像门口擦鞋的地毯。

  已经燃尽的篝火上还悬着几块烤好的鹅掌菌,风一吹,篝火明明灭灭散发出
暗红的光亮。商队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躺在一处。因为有蕈盖遮挡,那些北府兵的
军士也没有再撑帐篷,他们分成两处,远远睡在两朵半人高的蕈盖下,各自枕着
兵刃,两手放在身前,睡得整整齐齐。

  程宗扬摸了摸手边的水囊,发现里面还剩了些水,刚拧开要喝,却怔住了。

  黯淡的篝火中,一根细细的树枝从一株低矮的蕈柄后伸出,在几块烤好的鹅
掌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中其中最大的一块,枝尖扎进菌肉,小心地挑起来,
收到蘑菇后面。

  那株蘑菇矮矮胖胖,蕈盖虽然不大,蕈柄却足有一米多粗。祁远说这种蘑菇
虽然没毒,但吃起来跟干柴一样涩而无味,因此大伙都没管它。

  程宗扬侧耳听去,蘑菇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
偷吃烤好的鹅掌菌。

  程宗扬好奇心起,他按照凝羽曾经指点过的方法,收敛自己的气息,轻手轻
脚地走过去,然后探头一看。

  首先映入眼中的,先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个少女蹲在蕈盖下,惊讶地抬起脸。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
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她嘴巴里鼓鼓的塞满了东西,手上
捧着那块烤好的鹅掌菌,弯长的睫毛像玩具娃娃一样又密又翘。

  程宗扬一眼就认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少女。这女孩弯眉如月,精致的五官犹
如珠宝镶成,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在夜色下闪动着迷人的光泽,竟是生
平仅见的绝色。这样的美女,自己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但她身上的衣饰十分眼熟,金丝织绣的大红嫁衣,发髻上白茸茸的狐毛,垂
在脸侧的洁白面纱……

  「你是花苗的新娘?」

  少女费力地咽下菌肉,伸着头朝程宗扬背后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她把手
指竖到唇边,「嘘,小声点。」

  「你怎么在这里?」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阿夕和那些形影不离的花苗女子都不见
踪影。

  少女拿着菌块,一手朝他摆了摆,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她的手细如脂玉,
小指微微挑起,柔美的指尖和红唇上沾了菌块的汁液,更显得娇艳柔腻。

  等篝火旁那些汉子鼾声响起,那少女小心翼翼起身,又从篝火上捞了块烤好
的菌肉,然后从蕈盖下钻出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朝程宗扬招了招手,让
他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蕈林深处,少女才停下来。她把菌块扔给程宗扬,甩着手
指道:「好烫……喂,把水递给我,」

  那块鹅掌菌里外都烤透了,淌着鲜香的汁液,程宗扬把水囊递给她,讶道:
「你在偷东西吃?」

  少女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细喘着道:「饿死我了。」

  程宗扬道:「别的人呢?怎么饿得这么厉害?」

  少女拿着那块吃了一半的鹅掌菌,用力咬了一口,气鼓鼓道:「他们都喝醉
了,连苏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烤蘑菇的香味我都闻到了,可谁都不拿给
我吃。哎,这是什么菌?」

  「鹅掌菌吧。」

  「真香。我到南荒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是你们,烤得这么香,
让我睡都睡不着。」

  「为什么不出来一起吃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喂,你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啊。」

  程宗扬猛地醒悟过来,「你不是花苗人?」

  那少女的美貌与花苗女子截然不同,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柔润,
新月般的弯眉如同画上去的一样秀美,唇瓣小巧而鲜嫩,每次红唇翘起,白嫩的
脸颊上就现出两朵可爱的小酒窝。

  「我倒想当花苗人啊,」

  少女带着一丝羡慕说道:「我最喜欢她们光着小脚丫,脚踝戴着一串小铃铛,
一走路就叮叮铃铃的响,好玩死了。」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菌块,「可她们都不肯借给我戴。」

  「你不是花苗人,为什么他们把你当作神女?」

  「是吗?」

  少女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嘴巴里的鹅掌菌都忘了咽,「她们真的那样说吗?

  唔!「

  少女连忙吞下菌块,「说我是神女?」

  「她们叫你珂娅,就是神女的意思。」

  少女捧着菌块愣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弯成月牙,然后带有着几分得意偷偷笑
了起来。

  「花苗人为什么说你是神女?」

  「没什么啦,」

  少女开心地摆摆手,故作无所谓地说道:「我就是给他们治治病啊,疗疗伤
啊,什么的。」

  「你是医生?」

  「那当然,」

  少女挺起胸,骄傲地说道:「我们光明观堂门下,都是最出色的医者!」

  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他的目光完全被少女挺胸的动作所吸引。少女
穿的嫁衣是用名贵的丝绸裁制而成,她身材娇小,平常都低着头,面纱一直垂到
胸前。有时看着衣物显得很宽,程宗扬还以为是因为嫁衣作得宽大,这时她一挺
胸,才发现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上,有一对货真价实的丰乳,就像是衣服里面塞了
两只大白兔。

  「呃……你是光明观堂门下?」

  少女用力点头,然后花容一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巴。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小声笑道:「你的身分是保密的吧?」

  少女脸绷得紧紧的,然后像被针扎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说:「我跟苏
姐姐说好了,到鬼王峒之前不能说的。」

  少女懊恼的表情让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认识一下吧,
我叫程宗扬,是五原城来的商人。」

  少女道:「我叫乐明珠,是光明观堂的弟子。」

               第八章窥情

  程宗扬这才听清,「你是光明观堂弟子?潘金莲是你的……」

  「咦?你认识潘师姐?」

  程宗扬点了点头,「见过一次。」

  乐明珠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

  「来南荒之前,在五原城。」

  乐明珠呼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哎,你如果见到潘师姐,
可千万别说在南荒见过我。」

  程宗扬看着她心虚的样子,低声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不是啦……」

  乐明珠说着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显然是非常的心虚。

  「还喝水吗?」

  乐明珠立刻道:「要!」

  程宗扬又把水囊递给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南荒来,还成了花苗人送亲的
新娘呢?」

  乐明珠这会儿身分已经暴露,索性一边吃着烤菌,一边和程宗扬聊了起来。

  「我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南荒得病的人很多,可南荒只有巫师,从来没有
医者愿意到南荒来。师傅说,救死扶死是医者的天职,所以我就到病人最多的南
荒来了。」

  「等等,你是来治病的,怎么变成了新娘?」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马上就要说到了──到了南荒,好多村子的
人都不理我,有的还不让我进村。我开的药方他们也不信,我都郁闷死了。后来
我到了花苗。花苗的苏姐姐人可好了,听说我是来治病的,不但让我住在族里,
还派人帮我采药。」

  「我在花苗待了两个月,开始他们都叫我小乐大夫,后来叫我珂娅,我还以
为是苏姐姐她们给我起的花苗名字呢。」

  乐明珠双手捧住脸颊,嘴角弯弯翘起,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女孩一样,一边
脸红,一边满心窃喜。

  这丫头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但有了刚才的教训,程宗扬也不再问,只闭
着嘴在一旁等待下文。

  「我在花苗住了一段时间,刚开始很高兴,可后来苏姐姐越来越不开心。我
问了阿夕,才知道有个叫鬼王峒的部族,派人到花苗里来,要苏姐姐向他们的首
领鬼巫王进贡。」

  「那些天我听了好多好多鬼王峒的传说。她们说,鬼巫王长了三个脑袋,送
到鬼王峒的贡物都要被龙神和鬼巫王吃掉,所以谁都不想去,只有阿夕不信。苏
姐姐也不想让族人去,可不去的话,鬼王峒就会打过来。花苗人说,鬼王峒的人
会妖术,好多村寨都被他们屠灭一空,连婴儿都不放过。师傅说,医者有仁爱之
心,要推己及人。所以我就找到苏姐姐,替她们当新娘。苏姐姐开始不答应,后
来同意了。然后我、阿葭,还有阿夕,就被选出来做为献给鬼巫王的贡物。苏姐
姐还从族里挑了最勇敢、最强壮的战士,准备一起到鬼王峒去。」

  「那你就准备去当龙神的新娘吗?」

  乐明珠笑吟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告奋勇要去给南荒的鬼巫当新娘,这听起来实在很
像是一个……阴谋。程宗扬低声道:「你是想去刺杀鬼巫王?」

  乐明珠用力点了点头,「师傅说,行医之人要时刻谨记匡扶正道。我要杀掉
作恶多端的鬼巫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丫头也太大瞻了吧?鬼王峒的势力已经笼罩了大
半个南荒,动辄屠村灭族。今天遇到的只是几个断后的鬼王峒武士,自己这一方
已经伤亡惨重,何况是要深入他们的老巢?

  看到他怀疑的目光,乐明珠顿时叫了起来,「喂,你不相信我吗?我在光明
观堂也是……也是……也是很厉害的!如果不是那会儿雾太浓,阿夕她们还拼命
拉住我,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如果这丫头有潘金莲的修为,杀掉鬼巫王还有一点指望,只不过──「比你
潘师姐还厉害吗?」

  乐明珠哑了一会儿,嘴硬地说:「只差一点点!师傅说,邪不压正。我是为
民除害,肯定能打败他的!」

  程宗扬哭笑不得。你都十六了吧,还这么天真?

  乐明珠一挺胸,「怎么了?我师傅说的不对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当然很对。」

  乐明珠高兴起来。「我师傅还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还说人命关天,医
者又关人命,犹似医者上关天命,是世间最为神圣的职业;还说……」

  程宗扬赶紧打断她,「你真是师傅的好学生。只不过我想问一下:如果邪不
压正,是不是说被鬼巫王杀害的人都是邪恶的,或者不够正义呢?」

  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

  程宗扬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你师傅说的虽然没错,我也相信邪不压正。但
这不是只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程宗扬想起那些纵酒欢饮的花苗男女。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花苗人都抱着必
死的决心,他们每一步,都是在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还有阿葭……当她在自己
身下颤抖的一刻,也已经知道她所面临的命运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真要去杀鬼巫王啊?」

  「你也要来吗?」

  乐明珠认真道:「我可要警告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啊。」

  程宗扬苦笑道:「免了吧。我只是个商人。打打杀杀不在行啊。」

  乐明珠也不生气,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菌块,不多时就将手里烤好的鹅掌菌吃
了个干净,但对另一块,乐明珠就没有办法了。

  「还吃吗?」

  乐明珠想了想,「我还能吃一点。」

  程宗扬笑着把菌块分开,递给乐明珠一半。

  乐明珠忽发奇想,「我们爬到蘑菇上面去吃吧。」

  程宗扬看看头顶高大的蕈盖,「吃个蘑菇要那么费劲吗?」

  「这么大的蘑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道:「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对师弟师妹说,她们的小师
姐见过的大蘑菇足有光明殿一半大,大得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而且我还坐在上面,
一边美美的吹着风,一边吃着烤好的鹅掌菌。喂,你先蹲下来。」

  程宗扬蹲下身,乐明珠毫不客气地爬到他身上,双脚踩在他肩头,「好了,
起来吧。」

  少女单纯天真的样子,让程宗扬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站稳啊。」

  扶住乐明珠的小腿,挺身站了起来。

  乐明珠跳上旁边的一株不知名的蘑菇,然后蹲在蕈伞上,俯身把程宗扬拉了
上来。那些巨大的蕈菌层层叠叠生在一起,高低不一。两人相互配合,从一株蕈
伞跳到另一株蕈伞,让程宗扬有种童话的感觉。

  两人越攀越高,最后攀到一株布满朱红斑点的巨蕈上,无法再往上攀,才停
下来。

  那巨蕈顶部的伞冠足有篮球场那么大,踩上去软绵绵充满弹性。从蕈盖上往
下看去,就像站在四五层楼的高度往下俯览。脚下一朵朵巨蕈仿佛无数巨伞,两
人坐在蕈盖上,就像坐在一柄巨大的伞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蕈盖在山谷中挤来挤
去。

  乐明珠那张面纱垂在耳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她趴在蕈盖上,用力压
了压,一边笑道:「软软的好舒服。」

  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滚。

  「小心,别掉下去了。」

  「真想在这里挖个洞,住在里面。」

  乐明珠充满幻想地说道:「饿的时候就从墙壁上挖一块蘑菇肉,火一烤就能
吃。下雨也不怕,这么多的伞,肯定不会淋到。打雷的时候,我就睡在蘑菇里,
拿一个最漂亮的小蘑菇当枕头……」

  「那个怎么样?」

  乐明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我要那个!用那个蓝色的当我的
小枕头!还有那个浅绯色的,我要用来当被衾!还有还有!那个圆的,可以当座
椅!」

  两人一边分吃剩下的鹅掌菌,一边说笑。这里离宿营地已远,大大小小的蕈
伞阻断了营地的火光,坐在蕈上的他们,就像是在位于空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程宗扬忽然张大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一株蕈伞,连嘴里的菌肉掉
出来都不知道。

  蕈子林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蕈菌,在两人待的巨蕈侧下方,有一株形状特异的
巨蕈。它的蕈冠不是通常的伞状,而是边缘向上举起,形如漏斗。蕈盖虽然比他
们坐的巨蕈小了一些,但也有四五米的直径,表面犹如光滑的丝绒。

  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也攀到了蕈盖上。男的虎躯凛凛,举止猛威,女的身材
丰挺硕长,美艳如花。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一个目光炽热,一个含情脉
脉。不是武二郎那厮和花苗美貌的女族长苏荔,还能是谁?

  少女把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嘘!」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

  「出月亮的夜晚,走路不要打火把,」

  苏荔轻声唱道:「要是走路打火把,月亮就伤心了。」

  武二郎低沉地呼吸着,宽阔而强壮的胸膛缓缓起伏。苏荔长裙如火,裙缝间
一条修长的美腿裸露出来,散发着白艳的光泽。她唇角微微挑起,唱着:「你要
真心和姑娘好,不要三心二意。要是三心二意,姑娘就伤心了。」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乌云从左边来挡,白云从右边来挡……」

  武二郎略显低沉的歌声没有往常那样刺耳,带着蛮荒气息的歌曲中,充满了
雄性的粗犷和苍凉,连乐明珠都听得入神。

  「我要是不能冲开云彩升起来,那我就算不上虎神的后裔,那我就算不上温
暖的太阳。」

  苏荔笑了起来,她用柔婉的声音合道:「我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族人从左边
来挡,朋友从右边来挡。我要是不能走出来,那我就不是高尚的女子,那我就不
是钟情的姑娘。」

  两个身影慢慢靠近,武二郎张开强壮的双臂,将苏荔拥在怀中。

  程宗扬贴在乐明珠耳边道:「现在知道你的苏姐姐去哪儿了吧?」

  说着他悄悄朝武二郎伸出拇指。武二,算你带种,连花苗的族长都泡。

  武二郎的大手贴在苏荔纤美的腰间,慢慢落在她丰满的臀上。苏荔低着头伏
在他胸口,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胸前浓密的毛发。

  乐明珠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别作声。」

  程宗扬小声道:「他们不想被人打搅。」

  程宗扬差点要吹声口哨,来宣泄心里的得意。武二啊武二,你也有今天!让
你偷窥!现在报应来了!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巨蕈四周高中间低,两人在这里幽会,就是因为从下面
看不到蕈盖上的情景。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半夜里竟然还有闲人待在他们头顶
的蕈上。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蕈伞就像一个宽阔的舞台,两人
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当初被武二郎窥视,自
己已经窝囊了好几天,这会儿天赐良机,当然不能放过这家伙。

  花苗的女族长伏在武二郎怀中,眼波变得湿润而朦胧。她红裙微微一动,武
二郎的手掌从长裙开口处深入,抱住她丰翘的圆臀。

  苏荔扬起美艳的玉脸,嫣红的唇角慢慢挑起,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诱惑和鼓
励。

  「山溪有了水涧,泉水是流得欢的;藤条有了青树,枝条是长得旺的。阿妹
啊,有了心中的小伙,歌儿是唱得甜的……」

  苏荔身后的巾结散开,束胸的红巾微微一弹,松弛下来。她拥着武二郎魁梧
的身躯,两团丰满的雪乳高耸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巾,顶在武二郎满是纠结
胸毛的胸前。

  鲜红的绸巾低垂下来,露出雪滑的玉背。在她身前,两团圆乳丰挺地耸翘起
来,乳根裸露,只有乳尖被绸巾裹住。她腋下生着透明的甲壳,像一层莹润的甲
胄,从乳侧一直延伸到乳下,包裹着雪滑的乳肉。蝎甲的支撑使她双乳愈发饱满
挺翘,香滑的乳肉鼓胀着,在武二郎胸前微微颤动。

  武二郎沉重的呼吸声,程宗扬在蕈顶几乎都能听到。他搂着苏荔柔软的身体,
笨拙地去解她的裙带。苏荔的褶裙用一支金色的圆钩系着,武二郎扯了几次都没
扯开,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武二平常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来个霸王硬上弓,
没想到也会这么狼狈。

  苏荔被他抓得发痒,轻笑着握住金色的圆钩转动几下,红裙的丝带如水一样
从钩中滑出,裙腰微微散开。她腰身轻轻一扭,鲜红的丝绸贴着臀部圆润的曲线,
滑落下来。

  荷叶一样张开的巨蕈上,花苗女族长白滑的玉体依在武二郎剽悍强健的身体
上,就像一株玉藤依着高大的青松。

  苏荔玉体硕长而丰腻,白生生充满了荡人心魄的诱惑力。她臀部丰满,浑圆
的臀球又白又大,腰臀相接处也和阿葭一样有着银亮的甲壳,V字型伸入臀沟,
就像一条诱人的丁字裤。她尾椎末端微微突起,覆着透明的银一兄甲壳,仿佛晶
莹的玉柱。

  武二郎雄躯绷紧,双手抱住她圆硕的丰臀,胸膛像风箱一样不住起伏。终于
他鼓足勇气,手掌抓住苏荔的臀肉,朝两边分开。苏荔娇躯轻颤了一下,白腻的
雪臀绽开,露出臀间密藏的私处。她的性器丰满肥嫩,张开的阴唇内部,像熟透
的浆果一样红腻欲滴。

  乐明珠脸胀得通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对男女,目
光既惊讶又好奇。

  武二郎和苏荔这会儿情炽如火,根本想不到有人偷窥。他鼻翼鼓张着,发出
粗重的呼吸声,手指在苏荔熟艳的蜜穴一触,丰臀间那张微绽的玉户触电般收缩
起来,然后淌出一串透明的汁液。

  苏荔雪白的大腿外侧,刺着盾状的纹身。青黑色的纹迹,花边一样束在大腿
上端,就像束着一条精美的吊袜带。她微微收拢上身,搭在乳峰上的红绸滑落下
来,接着挺起胸,赤裸的雪乳迎向武二郎满是胸毛的胸膛。

  「高高山顶一棵松,山下一丛白玫瑰……」

  武二郎低沉的声一首在胸腔振动着传来微颤的共呜,苏荔红艳的乳尖埋在他
纠曲的胸毛中,赤裸的雪乳在他歌声中轻颤着。

  苏荔湿媚的红唇分开,轻唱道:「青松倒在玫瑰上,压得玫瑰颤微微……」

  武二郎虎躯一扑,将那具艳丽的肉体压在蕈伞上。

  程宗扬看得咋舌,武二这厮果然生猛,那劲头像是要把苏荔丰腴的玉体揉碎
一样。苏荔发髻松开,发丝散在蕈伞上,白生生的肉体像花枝被武二郎压得乱颤。

  武二郎拉开苏荔修长的美腿,挺起身,将那根儿臂粗细的巨阳,捣入苏荔柔
艳的穴中。苏荔玉体弓起,就像那晚万舞一样,将蜜穴迎向武二郎粗壮的阳具。

  眼前这一幕让程宗扬大开眼界,武二郎和苏荔两人体型出众,苏荔赤着足,
身材就超过一米九,能配上她的男子本来就不多。可武二郎更猛,苏荔的身高只
勉强到他肩膀,在他身下,苏荔丰腴的身体也变得娇小起来。

  苏荔美艳的肉体舒展开来,让那根强壮的肉棒深深进入自己体内。接着她张
开雪白的手臂,搂住武二郎粗壮的脖颈,两人唇齿相接,激烈地交合起来。

  乐明珠捧着没吃完的菌块,脸颊已经红透了,可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压低
声音道:「他们原来是在做那件事啊。」

  程宗扬笑着逗道:「什么事?」

  「哼,」

  乐明珠脸红红的哼了一声,「厚脸皮,在这里偷看人家。」

  程宗扬讶道:「你不也在看吗?」

  「不一样啦,」

  乐明珠振振有词地说:「我可是医者。师傅说,人是万物灵长,对人要有敬
畏之心。但治病的时候,就要抛去杂念。在医者眼里,人的身体就是一口精巧的
小箱子,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维护好,擦去灰尘,修好坏掉的齿轮。所以在我
眼里,那就是两口箱子。」

  程宗扬坏笑道:「两个接在一起的箱子?」

  乐明珠使劲白了他一眼。

  「你看我像箱子吗?」

  「你是一个大烂箱,里面装的都是坏东西!」

  「那你呢?也是一口箱子?」

  乐明珠哼了两声,不情愿地说:「也是啦。不过我的箱子是用最好的东西做
成的,里面装的都是宝贝,比你强二百倍!」

  程宗扬失声笑了起来。这丫头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或许她师傅有这么个宝
贝徒弟,也该整天哭笑不得。

  忽然乐明珠抓紧他的手臂,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下方的蕈伞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两人已经换了姿势,苏荔伏在蕈上,
白生生的丰臀高举着,武二郎半跪在她身后,两手抓住她的腰臀,粗长的阳具从
后面在她臀间推进推出。

  苏荔胴体上覆着两列透明的甲片,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乳侧。雪白的屁股后伸
出一条长长的蝎尾,那蝎尾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白色,膨出的尾端尖锐如钩,长度
几乎超过身长,倒卷着在空中盘旋舞动。蝎尾中,有一条细细的紫黑色椎管,从
臀后一直延伸到尾钩顶端。此时那条椎管是充满情欲的粉红色。

  她伏在地上,赤裸的胴体就像一只巨大而美艳的白玉蝎子。伏在她身后的武
二郎则威猛如虎。他身上的虎鬃越发浓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与身下的花蝎
美女激烈地交合着。两人的动作一如当日的花苗万舞,简单而原始的节奏中,充
满了仪式性的韵律和美感。

  程宗扬啧啧舌头,「亏得是你苏姐姐,这要换一个箱子,非得让武二郎这口
大箱子压碎不可。喂,小箱子,你说是不是?」

  作为回答,乐明珠用力踢了程宗扬一脚。她看着苏荔伏下身,丰挺的双乳在
蕈上压得扁扁,不禁有些讶异地嘀咕道:「压得那么扁,不痛吗?」

  「你说她的奶子?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会痛呢?」

  程宗扬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乐明珠一眼。这丫头身材娇小,眉眼手脚
无一不精致如镂,怎么看都是个绝美的少女。可胸部却出奇的饱满圆硕,与身材
完全不合比例,让人怀疑她衣服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乐明珠警觉地拉起面纱,掩住胸口,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差点忘了,我该向你道谢。谢谢你给凝羽治伤。」

  「哦!我想起来了!」

  乐明珠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坏蛋!」

               第九章暗计

  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少女漂亮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气愤地说道:「你
这个害人精!不要脸的大坏蛋!怎么能这样欺负女孩子!」

  「喂喂,我干了什么?」

  「鬼知道你练的什么邪功,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去害别人!她的身体已
经让你毁了,再也生不了小宝宝!而且你还把她体内的真元都激发出来,榨走了
一大半,再过几年,她就会很快变老。」

  程宗扬越听越是惊心,「你是说她身体里的寒气?该怎么治?」

  「你自己做的还不知道吗?哎呀呀!你是邪派的家伙!难怪我说以正压邪,
你要嘲笑我!我,我……」

  程宗扬试探道:「你要代表正义的一方除掉我?」

  「对了!就是这个!」

  说着乐明珠开始飞快地念诵咒语,星光一点一点飞来,凝聚在她指尖,「我
要代表!」

  「那不是我干的!」

  程宗扬急忙道:「不信你可以问凝羽!」

  乐明珠瞪着他,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觉得我跟凝羽比,谁更厉害?」

  乐明珠一呆,指上的星光淡了几分。

  「凝羽能杀掉鬼王峒的武士,从他们的包围里逃出来。我连一个武士都打不
过,怎么可能欺负凝羽?」

  乐明珠道:「也许你是骗她的。」

  「我能骗她一次,还能骗她几十次吗?而且我要掠走了她的真元,还会这么
弱吗?」

  乐明珠琢磨了一会儿,悻悻道:「你要敢骗我,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程宗扬苦笑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我怎么能骗到你呢?」

  乐明珠高兴起来,「真的吗?为什么潘师姐总叫我小……」

  「小什么?」

  乐明珠撇了撇嘴,「算了,不说了。」

  她拍了拍手,指尖的星光流萤般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我要走了。」

  乐明珠道:「你小心一点,要被他们看到你就惨了。」

  乐明珠刚站起身,脚下一滑,从蕈伞光滑的边缘直溜下去,「砰」的跌在下
面一株巨蕈上。

  程宗扬连忙朝下看去,「怎么了?」

  下面安静片刻,然后那丫头小声哭了起来。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她好像扭伤了脚,侧身躺在一朵巨大的蕈盖上。

  「别怕,我下去救你。」

  程宗扬抓住蕈盖波浪状低垂的裙边,看准位置跳了下去。

  身在半空,听到乐明珠抽泣着说:「这蘑菇好黏,我起不来了……」

  「什么?」

  「砰!」

  程宗扬大字形趴在蕈上。蕈盖充满黏性的表面像一张捕蝇纸一样,把他牢牢
黏在上面。

  乐明珠躺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仍保持着跌下来的姿势,侧着身,一
腿弯屈着压在身下,手臂撑着身体,扬着脸,脸颊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

  程宗扬试着抬起手,胶汁一样黏稠的蕈盖只微微一动。想把自己从蕈上拔下
来,也许要有能把整个蕈盖掀掉的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张嘴想喊救命,又立刻都闭上嘴。这一声喊出
去,听到的肯定是武二郎和苏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旁边什么都看到了,还不
如在蕈盖上多待一会儿。

  按照墨菲定律,你不希望发生的事,百分之百会发生。两人正黏在蘑菇上束
手无策的时候,一阵香风忽然飘来。程宗扬勉强侧过脸,正看到一双雪白的裸足
落在蕈上,然后毫不在意地踏着湿黏的蕈盖,朝两人走来。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苏姐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湿湿的长发重新盘起,露出洁白的玉颈,
身上红裙如火,裸露的肌肤上一兄晶晶满是汗水。

  接着蕈盖一沉,武二郎庞大的身形掠了上来,神情不善地瞪着程宗扬。

  「你们也在啊。呵呵,」

  程宗扬干笑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大伙都出来乘凉……」

  「乘你个头啊!」

  武二郎没好气地说道。

  苏荔低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饿了……」

  乐明珠小声道:「他们烤的鹅掌菌好香,我怕被人看到,就跑到这里来吃了。」

  「武二,拉我一把。」

  「哼哼。」

  武二郎抱着肩,鼻孔里哼了两声,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二爷,帮帮忙。」

  武二郎直接把脸仰到天上去,眼珠都不带转的。

  程宗扬只好扭过头,「苏姑娘?」

  夜色下,苏荔的白肤红唇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情欲气息,臀后那条飞舞的蝎尾
已经消失不见。她比武二郎要大方得多,笑道:「偷看的年轻人,你会在生满青
苔的岩石上滑倒。管住你的舌头,不要让阿依苏荔再警告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

  「算你了。」

  苏荔刚伸出手,却被武二郎挡住,「这小子从来不洗澡,身上最脏了。你别
碰,让我来。」

  苏荔蹲下身,小心不让衣裙黏在蕈盖上,一面扶住乐明珠的手臂,试了一下
力。

  她和武二郎都是双脚踩在蕈盖上,被黏液黏住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还能行走
自如。乐明珠和程宗扬整个身体几乎都被黏住,又是高处落下,黏得更牢。苏荔
还温柔一些,这边武二郎抓住程宗扬一扯,几乎把他黏在蕈上的皮肤都扯掉,痛
得程宗扬一声怪叫。

  「停!停!」

  程宗扬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

  苏荔笑吟吟道:「这种蕈的黏液用水洗不掉,但只要用火烤透就会变干。」

  程宗扬还没回答,乐明珠已经叫了起来,「我不要!」

  「还有法子。」

  武二郎拔出钢刀,对程宗扬道:「只要把你的皮削掉一层,也能救你出来。」

  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是等太阳出来吧。」

  武二郎冷笑一声,贴着程宗扬的手指一刀劈下。钢刀切入蕈盖,发出汁液迸
涌的「吱吱」声。

  武二郎铁定是故意的,锋利的刀刃直接贴在程宗扬身上,只要差上半分,就
在他身上添上一个大大的伤口。程宗扬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武二郎忽然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给我一匹绢。」

  程宗扬连半分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剩点头的分。武二郎满意地拿起钢刀,
绕着程宗扬的身体划了一圈,然后一挑,将黏着他手脚的一大块蕈盖整个翻了过
来。

  程宗扬翻过身,掉在蕈盖上人形的大坑里。他身上还黏着巨大的蕈块,可武
二郎已经办完事,施施然收起刀,喝道:「还不起来?这东西长得快,小心把你
长到里面去。」

  程宗扬吃力地摆动四肢,将黏在身上的蕈块挣碎,然后一块块扒掉。

  乐明珠就好得多。苏荔用短刀把她身上黏的蕈盖剥开,然后像大姐姐一样把
她抱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乐明珠点了点头,小声辩解道:「我看他不像坏人……」

  苏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对程宗扬道:「我们花苗送亲的事,你已
经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到了白夷族,我们就分手。如果有机会,再到花
苗来找阿依苏荔吧。」

  武二郎狐疑地道:「什么事?」

  苏荔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的。」

  「喂,小子,究竟是什么事?你要敢不说,二爷打扁你的嘴!」

  程宗扬身上黏满了蘑菇的碎屑,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苦笑着摊开手,
「苏荔族长……」

  苏荔只好道:「我们要去鬼王峒。」

  武二郎抱起肩,「做什么?」

  苏荔拂了拂颊侧的发丝。「我们和红苗约好,各自挑选人手,把新娘送到鬼
巫王的宫殿里,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动手,除掉鬼巫王。」

  花苗的战士虽然勇敢,但并没有超强的实力。凭他们一行人,要深入鬼王峒
刺杀巫王,根本不可能。

  武二郎沉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苏荔道:「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武二郎挺胸抱着肩膀,毫不让步。

  苏荔叹了口气,「我们得到的消息,除了宫殿入口的护卫,鬼巫王身边并没
有侍卫。进入鬼王峒之后,我的族人们会和宫殿的守卫们在一起,她们会被送进
殿内。我们花苗和红苗一共有六个人在宫殿里面。外面有将近二十名战士,到时
一起动手,只要能缠住守卫们一刻钟,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鬼巫王。」

  程宗扬和武二郎这才明白花苗人的队伍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貌女子,她们
宁愿以身体为代价,也要除去部族最凶恶的敌人。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鬼巫王身边怎么会没有护卫?」

  「红苗有位族人在鬼王峒当厨师,从每天送进宫殿的食物,他判断宫殿里只
有鬼巫王一个人。这个消息除了我们花苗和红苗,外界再没有人知道。所以我们
才制订了这个计画。」

  武二郎和程宗扬犹豫起来,如果确实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花苗和红苗全力出
手,还有成功的可能。但万一那红苗厨师只是臆断呢?

  「鬼巫王每年向我们索取的财富,占我们花苗收获的七成。用不了几年,我
们粮食就会被他们全部拿走,老人和孩子都会饿死。」

  「所以你们就行险一搏?」

  苏荔点了点头,「的确是行险。但我们没有选择。」

  武二郎沉默半晌,然后从蕈上飞身跃下。

  次日太阳升起,在蕈子林休息一晚的队伍仍和往常一样出发。乐明珠戴上面
纱,被花苗人簇拥着乖乖走在队伍正中。武二郎仍是那么神采奕奕,气焰嚣张。

  苏荔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只有程宗扬一脸倦态,强撑着困意牵住马匹。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容易从蕈上下来,武二郎拍拍屁股去睡觉,他还得坐
在篝火旁,把身上和衣上的黏液烤干,免得整件衣服都黏成一团。

  中午时分,众人已经走到蕈子林边缘,那些树木一样林立的巨大蘑菇渐渐从
视野中消失。队伍停下来休息,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随便找了处草丛倒头就睡。

  朦胧中,一只凉滑的手掌抚过脸庞。程宗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
躺在一具香软的身体上。

  凝羽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头就枕着她的大腿。她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温
柔如水。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不喜欢的人,
她冷若寒冰,丝毫不假以辞色。如果喜欢,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义无反顾地迎
向前去,即使飞蛾扑火也绝不后悔。

  「药吃了吗?」

  「吃了。」

  凝羽淡淡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再骑马。」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一面留凭地呼吸着凝羽身上的体香,「骑马省点力气,
医生交待过,不能让你劳累。」

  「你每天牵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扬道:「我是怕你撑不住跌下来,才牵马的。商队有的是马,黑珍珠性
子温顺,你来骑吧。我换一匹就行。」

  说着程宗扬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在想。别人都说你是冰做的,其实,你是腊做的。」

  「是吗?」

  没错。她像腊一样,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烧,就软化下来,直到融化如水,
将自己燃烧殆尽。

  想起乐明珠昨晚说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发榨取,以至于给身体造成无以
弥补的伤害,甚至损及生命,程宗扬不禁一阵怜惜。他现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
门庆称为西门狗贼是有道理。那狗贼也太过分了!

  武二郎晃过来,「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不就一匹绢吗?云老哥!」

  「行了!二爷自己去挑。说好了啊,帐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过去跟云苍峰攀谈起来,一边说,一边远远指着程宗扬。

  跟武二郎接触越多,程宗扬越发现这家伙跟传说中好汉的差距,不啻于天壤
之别。眼前这个武二郎与其说是英雄好汉,不如说是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大无赖。

  这厮像英雄一样耍起流氓来,比谁都狠。

  程宗扬忍不住朝乐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问问她,武二郎跟潘金莲那一腿究
竟是怎么回事、休息过后,一行人离开蕈子林。过了蕈子林,外面来的商队一般
是走山路,沿着山脉盘旋进入南荒大山。朱老头却一指横在面前的山梁,「走这
条路!」

  祁远等人面面相觑,石刚道:「老头,你眼花了吧?俗疋里哪儿有路?」

  朱老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开条路就是了。你以为南荒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
来的?那都是走出来的!」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朱老头说得轻巧,可开条人马都能通行的路哪有这么
简单?要是路这么好开,南荒早就挤满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后的尖枪,横里一推,将那些巨大的蕨叶推开。易彪
接着上前,将蕨叶齐根砍开。云氏商会的护卫后面跟上来,众人一起动手,易虎
用尖枪撑起蕨叶,易彪挥刀砍断,后面的挑开纠缠的蕨叶和藤蔓,清出空地,相
互间配合默契。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清出一条几米深的路径。

  「怎么样?这不就有路了?」

  已经到了这里,朱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扬道:「这样效率可不高。

  这么吧,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退下来,没带伤的分成三组,每组五个人,一
刻钟一换。干一刻钟,休息两刻。怎么样?「

  云苍峰点头同意。他们十三个人,商馆这边补入吴战威他们三个,谢艺将衣
角掖到腰里,说道:「算我一个。」

  卡瓦和另一名轻伤的花苗汉子也要加入,程宗扬索性把那几名牵马的奴隶也
编进来,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组,五六个人同时动手,轮番开路。

  谢艺跟武二郎是两个极端,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他总是不作声地过来帮忙
解决,而且态度从容温和,没有半分施恩的样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脸就不止是丑恶了。这厮气焰嚣张不说,而且好吃懒
做,一贯的偷奸耍滑。听到让他干活,就满脸的不情愿,但当着苏荔的面也不好
发作。

  武二郎走过来,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让二爷给你当苦力!二爷这身分
能给你干开路的活?」

  程宗扬不理他的话,他没有按众人的实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
易虎、吴战威和谢艺五个人放在一组。吴战威和二易没什么说的,他们三个人都
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准,谢艺看似从容,手底却丝毫不比他们慢。

  他们几个干得飞快,武二郎偷了会儿懒,也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挺身
双刀挥舞着,犹如一条巨蟒在丛林中游动,所过之处蕨叶四下纷飞。

  四组之间实力不均,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不过三五里的山路,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上了山梁。

  祁远没有被分到开路的队伍里,但他闲不下来,也前后跟着帮忙。好不容易
登上山梁,他抹着汗道:「朱老头,这该往哪儿走了?」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眯着眼看了半晌,嘀咕道:「这不对
啊,怎会找不到呢?」

  祁远苦笑道:「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要是领错路,咱们这一下
午的力气可都白费了。我老祁还好说,要让武二爷知道咱们还得折回去,他能把
你生吞了,都不带醮酱的。」

  「找到了找到了!」

  朱老头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来,「那不是有条路!」

  莽莽群山间,依稀能看到一条小径在叶海中时隐时现。众人拼足力气,一路
赶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条裸露着红土的小径。

  这一条路硬砍出来,连北府兵那些铁打的汉子也疲惫不堪。朱老头道:「进
了山坳有个村寨。到了那儿,火塘、床铺、热水,样样都有!往后你们再走到这
儿,可要记住了,这是俺朱老头给你们指点的。」

  石刚脸上沾满绿色的树汁,他喘着气道:「拉倒吧。这路谁他妈再走,谁是
小妈养的!」

  说归说,这会儿对他们这些疲惫的旅人而言,床铺和热水的诱惑比每人送个
美女更来得强烈。众人拼着最后力气,催动马匹,朝朱老头说的村寨进发,那些
花苗人却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程宗扬过去询问,苏荔只说她们要在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与他们会合。

  既然有村寨落脚,何必再住荒山野岭?程宗扬劝了一会儿,苏荔却异乎寻常
的坚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扬见她们说得认真,也不好再劝,约好日出时
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赶队伍。

  小路上裸露着红色的泥土,路旁的枝叶还有被砍过的痕迹。在荒无人烟的大
山里走了两天,终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着火塘,住在有顶的房子里,众
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脚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儿呢。」

  吴战威笑得一脸暧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会是跟花苗的女族长有
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不管他,咱们走。」

  前面有人道:「嘿,这有个草结。」

  祁远神情陡然一变,「什么草结?」

  「这儿呢。」

  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路旁立着半截干枯的树干,树干上悬着一圈干草结成
的草环,模样丑怪,上面斑斑点点,仿佛沾着血迹。

               第十章发蛊

  云苍峰闻声也赶了过来,和祁远一样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朱老头吆喝道:「走啊走啊,进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远把朱老头从驴背上拖下来,拽到路旁,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吗?」

  朱老头瞅了瞅,「哪个死孩子编的?手还怪巧呢。」

  祁远恨不得去敲朱老头的脑壳,又忍住了,「那是四凶煞!」

  「啥?」

  云苍峰道:「这村子不能进。挂了四凶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
人进去就出不来。」

  「你说这个?」

  朱老头毫不在意地说道:「假的。唬人的。」

  祁远和云苍峰下巴险些掉下来。哪个村子敢拿四凶煞吓唬人?

  「这村子我来过没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

  朱老头胡诌道:「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程宗扬摇了摇头,「难说。」

  「别担心,」

  朱老头嚷着去找他的驴,「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担得起吗?」

  程宗扬无奈地追了过去。

  这村寨看来跟南荒的普通村寨无异,村前闲了几片荒地,种着些稻黍,村后
就挨着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听到人声,家家户户都闭了门。路上遇见几个居民,他们
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视若无睹地与商队擦肩而过。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肤又干又瘦,用黑布包着头,沉默寡言。

  祁远陪着笑脸上去攀谈,可无论他用六朝语还是南荒蛮语,那些人都面无表
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老头,你说的火塘、床铺、热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

  朱老头敷衍道:「前头说不定就有。」

  「说不定?」

  石刚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坑我们呢!」

  「石头,你别急啊。大爷啥时候坑过你?吃个果子,大爷还惦记着给石头你
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说到果子,石刚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呸!那么大的虫眼给我留着,你还
有脸说!」

  祁远低声道:「程头儿,这朱老头可够滑的。」

  废话。跟秦桧、吴三桂一口锅里吃饭,能喂出什么好鸟?程宗扬打定主意,
到了白夷族,立刻让这老家伙卷铺盖走路。

  正说着,山路上走下来一个老婆婆。那老媪一身黑衣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提
着个篮子。她看着五、六十岁年纪,满脸皱纹,一头黑发却像少女一样乌黑发亮,
整齐地体在脑后,挽成一个大髻。

  走在前面的吴战威迎上去,用蛮语里的大娘称呼道:「莫依,这村子里有没
有住的地方?」

  老媪开口却是纯正的内陆语:「你们是从六朝来的吧?要住的话,我家里有
大房子,尽够你们住的。」

  吴战威喜上眉梢,跟老媪攀谈几句,回来笑道:「咱们运气不坏。这老媪是
从山外嫁来的。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个人住。我跟
她说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扬、云苍峰、祁远相互看了一眼,两个常走南荒的都犹豫着没伉声,程
宗扬道:「住!咱们二十多条汉子,还怕她一个老太婆?」

  祁远不作声地打开行李,翻出一套用来生火的火石火镰,过去聊了几句,回
来道:「那老媪姓叶,是北边来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说的都靠谱,住的地
方也离这儿不远。去看看吧,住不下咱们再说。」

  叶媪提着篮子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一路往上。老媪说是不远,等出了村寨也
没到。祁远问了几次,叶媪只说不远,祁远也不再追问,只是脚步却慢了下来。

  沿山路蜿蜓走了数里,远远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筑在山上。

  院子里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院内一座石
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样,屋内用石块砌着火塘,木架上挂着煮
饭的陶瓮。屋子东边摆着水缸,西边放着一堆木柴。

  叶媪放下篮子,笑咪咪领着众人进屋。路上祁远许诺,住一晚给她留十个铜
铢,外加半斤岭巴。老媪说,山民们有一大半不认得铜铢,没地方用。盐巴却是
好东西,能换粮食。

  闲聊中,祁远试探着说到村口的四凶煞,老媪却突然闭了嘴,无论他怎么问
都不开口。

  众人拴好马骡,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这时都丢到陶
瓮,水一煮,蘑菇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那些汉子们笑逐颜开,一个个脱了靴子,
解了缠腿,将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着。

  一向不大喜欢活动的云苍峰这时却来了精神,背着手在院内前后转着,还笑
呵呵跟叶媪聊了几句家常。祁远也没有片刻安宁,他肩头还缠着绷带,抱着肩在
院里东走西看,那张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媪满心欢喜。

  程宗扬拿竹签插了串蘑菇在火上烤着,一边对易彪他们说道:「这蘑菇还是
烤着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盐和调料,就这样──」他捏了一撮吨末,像
从前烤肉串一样撒在蘑菇上,一面遗憾地说道:「可惜料不够,再有点胡椒、小
茴香、花椒、孜然、芝麻……这味道就出来了。」

  吴战威笑道:「这蘑菇烤下来可不便宜,就你撒的这点盐,够山里人吃半月
了。」

  「鲈有这么缺吗?」

  「南荒还不算缺的。西边有些地方,吃盐都是拿根绳子吊着袭块,煮饭的时
候在锅里一滚,赶紧拉出来,就算是加过赎了。那地方,运一斤盐巴就能换个活
人回来。」

  易彪道:「这么贵啊?那怎么没人往那边贩袭?」

  「那地方就一个字──穷!穷山恶水尽出刁民,要什么没什么。不像南荒,
还有几样难得特产,有几个山峒还出狗头金。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
的生意没人做。去西边不赚钱,当然是宁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边去。」

  说着吴战威搂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来跟老哥一块儿跑生意
吧。拼着力气,干个五六年,挣下钱够给你娶房媳妇的。」

  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作声。

  程宗扬把烤好的蘑菇递给凝羽,「尝尝味道怎么样?」

  凝羽尝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程宗扬拍了拍手上的鉴末,笑道:「等有了
调料,我给你烤鸡翅。」

  说着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欢的,就是烤鸡翅。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过得还
好吗?程宗扬连忙摇了摇头,让紫玫的身影在脑中消失掉。

  门口传来祁远的笑声,「下次我们再来,给你带点腊烛。那东西只有手指那
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点起来还有股香味。」

  姓叶的老媪在外面说了几句,然后祁远和云苍峰笑着进来,暗暗朝程宗扬施
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远笑着说:「程头儿,咱们这次恐怕惹上麻烦了。」

  「怎么了?」

  云苍峰背着手踱了几步,像看风景一样看着屋外,低声道:「程小哥,看出
来了吗?这院子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扬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啊,这院子收拾得挺干净。」

  那老媪在门口晃了一下,没有进来。祁远早已收起笑容,咬着牙丝丝吸着凉
气,「是太干净了。」

  「我跟云老哥前后看过,这院子净得很,地上没有杂草,鸟雀只在别处转,
没有一只飞过来的。而且整个院子里,连一只虫蚁都没有。嘿嘿,程头儿,你见
过这么干净的院子吗?」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祁远是说,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一行,再没有
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云苍峰缓缓道:「南荒只有一种人家会这么干净。」

  「是养蛊的人家。」

  祁远道:「看到她的房子,我就起了疑心。如果是村里人,谁好端端的,会
住的离村子这么远?」

  云苍峰解释道:「南荒也不是家家养蛊的。蛊那东西最是阴毒,害起人来连
南荒人也怕。有些地方,谁家养了蛊,就会被村里人赶出去。这位叶媪一个人住
这么大的屋子,又远离村寨……」

  云苍峰没有再说下去。

  程宗扬道:「也许她不是因为养蛊被赶出来的。别忘了,她不是南荒人,也
可能因为这个没办法在村里住。况且她一个六朝人,怎么会养蛊?」

  「南荒有一种蛊民,是师徒相传。」

  谢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缓缓道:「《四海异录》提到,这种师徒相传的蛊
民都是女子,她们终生未嫁,过了三十岁,就会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那些幼女
从小就不剪头发,当母亲的蛊女每天用梳子含上口水,帮她梳头。这些女孩长大
后不能动情,一旦有了相好的,就会被她们养的蛊反噬。等这些蛊女也老了,又
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就这样代代相传。」

  程宗扬道:「她们养的什么蛊?」

  「头发蛊。她们全身的精华都在头发里。有头发脱落,就拾起来装进篮子,
用桑叶包起来,埋在屋子里。」

  程宗扬想起叶媪提的篮子,心里隐隐发寒。

  「那些蛊女一直到死,头发都不会变白。有的长到比身体还长,仍像年轻时
一样黑一兄。」

  「难怪花苗人宁愿在外面过夜,也不肯进村。」

  程宗扬明白过来,「既然这样,咱们也不再待了。这会儿立刻就走,跟苏荔
她们会合。」

  祁远摇了摇头,「养蛊的人心思跟咱们不一样,如果咱们这么走了,就是跟
她结了仇。原本没有害人的心思,有了怨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老四的意思是稳住她?」

  「对!稳住她。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祁远道:「咱们只是住一夜,再多给她点东西。只要别惹她,她也没道理害
咱们。」

  云苍峰叹道:「祁老哥,你常走的是北边那条线,花苗、獠寨那边的人还好
一些,讲情义。往南走,这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刚才你许她袭巴的时候,我
没来得及拦你。常言道:一斗米养个恩人,一担米养个仇人。有些人你帮了他,
他感恩戴德;有些人拿了好处,反而生了怨心,认为你帮他是理所当然,给得少
了、慢了、不合心意了,便心生不满。像这个,你给她火石火镰已经足够,再给
鲈巴便多了。她拿了火石火镰已经满意,你再许她半斤堕巴,她少不了会想为何
不是一斤?一斤又想两斤,两斤又想十斤。人心苦不足。」

  一席话说得祁远红了脸,「云老哥教训的是。是我孟浪了。」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
思。」

  谢艺漫声吟道:「云执事这一番话可为武乡侯此联脚注。」

  程宗扬笑道:「谢兄说的多半也就云老哥能听懂。老四,那姓叶的老太婆住
在哪儿?」

  「后面有间小屋,她自己一个人,平常就住在那里。」

  「那好,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告诉兄弟们,没事儿都留在屋里,别出去。

  再留两个机警的兄弟说是看马,在外面守着,有动静赶紧喊人。「

  「成。」

  祁远答应道:「小魏算一个。云老哥,你们再挑一个人。」

  双方商议停当,众人便在石屋安顿下来。

  程宗扬昨天一晚没睡,今天挥刀开了半天路,这会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感觉心里隐隐有件事,认真去想又想不起来。

  程宗扬索性闭上眼,把事情在脑中一件一件过着。

  一桩是霓龙丝。现在还离得远,等到了碧鲮族再考虑不迟;一桩是跟云苍峰
合作。这个也是后话,能活着从南荒出去再说;再一桩是凝羽的伤。嗯,等回到
五原城,第一件事就是跟武二一起去找西门庆,先打他个满脸开花;还有谢艺的
身分,云氏商会来南荒的目的,被灭族的蛇彝人,花苗人刺杀鬼巫王的行动,光
明观堂的乐明珠,怎么跑到南荒来……

  程宗扬越想越乱,忽然脑中一闪,想起那件事。

  祁远扭过头,「睡不着?」

  程宗扬坐起来,低声道:「蛊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这个我也说不准。多半跟南荒的巫术有关系吧。只听说南
荒有人养蛊,种类也多。有些是防人的,有些是害人的。有的是喂养毒虫,有的
是用邪术作法。中了蛊的什么样都有,反正都是不得好死。传说最多的是情蛊。

  姑娘和小伙好上了,怕男的变心,下了蛊。每年都能听说几起。可最厉害的
还不是这些。「

  祁远也提着心睡不安稳,干脆跟程宗扬一样坐起来,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

  「南荒有的地方仇杀厉害,为争一块地、一道水源,你给我下蛊,我给你下
蛊。开始是一个两个,怨气上来了,能牵扯到几个村子,大伙不死不休。那下的
蛊才是千奇百怪。养蛊的都是心里有怨气,不是恨得厉害,谁会拿自己的血肉去
养蛊?有的是全家人每人滴一滴血,养出灭门蛊。只要能报仇,哪怕全家都死完
呢。唉,这些事儿咱们外人听听也就罢了。」

  程宗扬心里却想着一件要命的事──临走时,苏妲己给自己下了冰蛊!

  进了南荒,一件事接一件事,早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后。自己的初衷本来是到
了南荒找个机会走人,等有了实力再回去找苏妲己算帐,可这些天走下来,他越
来越想去碧鳍族,看看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霓龙丝。

  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一些下蛊的传说,多半都当故事看了。这会儿想想,如果
真的有蛊,那多半是一种人们还不熟知的微生物与生物毒素的混合体。处于原始
社会的人们通过经验找到养育这些微生物的方法,由于它的诡异和凶险,而伴随
着种种禁忌和令人恐惧的传说。

  可这样的解释即使没错,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四,中了蛊要怎么解?」

  「蛊这东西无色无味,就是中了也不知道。既然外人看不出来,只有下蛊的
人能解了。」

  那岂不是要让苏妲己给自己解蛊?程宗扬对那妖妇充满了不信任。用脚后跟
都能想到,即使自己找到霓龙丝,千里迢迢给她送去,耶妖妇再大发善心,给自
己解了蛊,多半一转手又重新下蛊,怎么也不会让自己逃出她的手掌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祁远却上了心,「程头儿,你是叹的哪门子气?」

  「我在想咱们商队。离开五原城的时候,咱们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吧?」

  「二十五个。」

  「现在咱们带奴隶是十一个人。这还没到白夷族呢。」

  「还有七八个人在白龙江口等咱们。」

  祁远也叹了口气,「这一趟走到现在,咱们人手少了六个。回去的时候能少
死两人,老祁就烧高香了。」

  程宗扬想了想,「倒是护卫伤亡得多。」

  八名护卫只剩四个,还有一个回了白龙江口。奴隶只少了两人,一个被蛇缠
死,一个失了踪。

  「那是。遇到阵仗,都是护卫们冲在前面,奴隶们只会找地方躲。」

  说着祁远忍不住埋怨一句,「程头儿,你挑的这些也太那个了吧?往常我们
走南荒,都是奴隶干活,可这几个连走路都吃力。」

  程宗扬尴尬地笑了笑。

  「以前走南荒,只要说干得好了,给他们脱了奴籍。那些奴隶就拼命干活。

  这几个……嘿,只要他们能跟上,我给他们磕头都行。那天大雾的时候,我
拦着不让你回去找,其实老祁那会儿就在旁边,眼看着他被一头老虎拖走。老祁
那会儿要是一叫,队伍当时就要乱。那么大的雾,人一散就全完了。所以老祁才
没声张。「

  祁远使劲灌了口酒,咧嘴说:「这事儿我也憋了两天了,说出来好受些。咱
们走南荒,一是求财,二是平安。冒险的事还是少干。」

  程宗扬笑道:「说是这么说,咱们不是又住到养蛊人家了?」

  祁远忽然跳了起来,猎豹一样冲向门口。

  房门紧闭着,一丛乌黑的发丝从门缝中缓缓伸出。火塘昏暗的火光摇动着,
那发丝仿佛一丛漆黑的钢针在门上生长着,放射状一丝丝散开,越来越长。

  祁远青黄的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紧紧握着刀柄,手指不停发抖。在他身
后,同伴的打呼声不断传来。

  忽然,那些发丝游动起来,每一根都指向不同方位,蜿蜒扭动,仿佛在寻找
房间里每一个人的位置。

  祁远手臂的肌肉越绷越紧,忽然他一咬牙,奋力拔刀。

  两只手掌同时按住祁远的肩膀,祁远一惊,张口想喊,又被一只手掩住嘴巴。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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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探险

  「凝羽姑娘回来了吗?」

  祁远摇了摇头。

  两支商队住在一处,花苗人却被白夷人送到另外一处安置,临行时将凝羽也
带了过去。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武二呢?」

  祁远咧了咧嘴,「你还是找花苗族长吧。苏荔族长身边十步以内,必定有咱
们武二爷的影子。」

  程宗扬拔脚就走,祁远在后面喊道:「要不要带几个人?」

  花苗人的住处离商铺不是很远,白夷族的道路又整齐,不至于迷路,程宗扬
道:「不用了。」

  祁远挤了挤眼,小声笑道:「对面那个兔儿哥还朝这边看呢。一个人走,小
心被人强拉到屋里。」

  程宗扬顿时打了个寒颤。

  蹲在门口的朱老头揣着手过来,哈着腰道:「要不,老头儿陪你走一趟?」

  说着他伸头朝路上吐了口浓痰,引得过往的白夷女子人人侧目。

  程宗扬讶道:「老头儿,你能不能再思心一点?」

  朱老头嘿嘿笑道:「俺半年没洗澡了。」

  「才半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洗过呢。」

  「何止啊,」

  石刚接口道:「他拉完屎连屁股都不擦!」

  「胡说!我哪次不是使了好几片树叶……」

  朱老头的气势真不是盖的。白夷族女多男少,他们两个外乡男人走在街头,
分外引入注目。但那些白夷女子见着朱老头的尊容,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白夷人生性爱洁,朱老头却是豪放过人,一边走一边大声抽着鼻子,鼻涕口
水什么的都随手抹在衣上,一边还猥琐地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淫笑。那德性连程宗
扬看见都很有踹他两脚解恨的冲动。不过这效果正是程宗扬想要的,至少自己不
用再提心吊胆地去分辨那些白夷人究竟是男是女。

  美女峰并起的双腿在山间形成一片开阔地,白夷人的房屋就众集在此处。周
围绿树成荫,点缀着无数花草。花苗人的住处在白夷族长的宫殿一侧,紧邻着山
腰,周围没有多少住户,白色的石屋隐藏在苍翠的薜荔架中,十分幽静。

  程宗扬赶到时,一碗汤药刚刚煎好。凝羽的毒瘾在睡梦中已经发作过,这时
身体虽然虚弱,神智已经恢复清醒。

  程宗扬本来想扶着她,喂她喝药,却被凝羽拒绝了。这个倔强的女子将汤药
慢慢暍完,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乐明珠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声道:「方子里有祛毒安神的药物,不知道效
果怎么样。喂,她以前吃那个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假死的症状?」

  「什么假死?」

  乐明珠比划道:「就是整个身体都没知觉,一动也不会动。」

  「没有。」

  恰恰相反,服过药她会变得很兴奋。

  「奇怪……」

  乐明珠使劲拧起眉头。

  「哎,别皱眉了,会老得快。怎么奇怪了?」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小衣里面都湿透了。只
有全身瘫软无力才会失禁,可凝姐姐的症状分明是阳亢阴虚,身子绷得很紧,我
担心开错了方子。」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她衣服里面湿的那些,是不是很滑很黏?」

  「是啊。她以前也有过吗?」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丫头不知道女人的生理吗?

  乐明珠没有留意程宗扬的表情,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喂,我们晚上去爬
山吧!」

  「爬山?」

  程宗扬抬起头。他们的住处靠近这座美女山峰的腰部,头顶酷似女子美乳的
双峰清晰可见。再高处,则是那女子修长的脖颈和翘起的鼻尖。

  「我已经问过了,山顶有两个很深的水潭,正好是美女山左边的眼睛和右边
的眼睛。她们还说,水潭底下藏有宝贝呢!」

  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一起去寻宝好不好?」

  「你会游泳吗?」

  乐明珠犹豫了一下,「你会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如果真的很深,会游泳也没办法,除非会潜水。」

  乐明珠叹了口气,接着又高兴起来。「就算不寻宝也很有意思啊。这么漂亮
的山,我从来都没爬过呢。」

  「是不是又准备给你的小师弟、小师妹吹牛?」

  乐明珠喜孜孜道:「那当然喽。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小师姐也是很厉害
的呢。」

  程宗扬本来心情郁郁,但乐明珠小女孩一样的喜悦感染了他,笑道:「那就
这么说定了,晚上我们一起去。」

  「好啊好啊!」

  乐明珠拍手道:「记得带点吃的!要好吃的!白夷人的鱼干最好吃了,记得
多带一点!」

  「哎,你自己怎么不带呢?」

  「我怎么能带?」

  乐明珠理直气壮地说道:「被人看到,会以为我是个好吃鬼,那多没面子!」

  ***武二郎摸着下颔的髭须,一边斜眼看着程宗扬:「镜子?」

  「就是一面镜子。」

  武二郎又摸了半天下巴,最后睨了程宗扬一眼。「诳二爷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胆子有那么肥吗?」

  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访白夷族长,武二这个外人只好留下来,让程宗扬逮了个
正着。

  武二郎拧起眉头,「什么镜子让云氏这么上心?」

  「别琢磨了。灵飞镜,云老哥说的。」

  「啧!我当是什么呢。那破玩意儿。」

  武二郎一脸的不屑。

  「怎么?二爷知道那东西?」

  「听说过四大假吗?珊瑚铁、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全都是坑人的。

  嘿嘿,这种骗小孩的东西,云氏居然也会上套。「

  「是吗?」

  程宗扬怀疑地看着武二郎。

  「废话。一件东西传了好几千年,说什么上古秘宝,从来没见谁用过。不是
假的难道还是真的?这云氏什么眼光,浪得虚名嘛,哈哈哈哈。」

  等武二郎笑够了,程宗扬笑咪咪道:「武二,你觉得是自己有钱呢,还是云
氏有钱?」

  武二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拿二爷开心呢?」

  「这不结了。人家云氏要是比二爷你还傻,还用混吗?行了,别拿你那牛眼
瞪我,我可跟云老哥说好了,明晚三更,谁不去谁是孙子。」

  「什么牛眼,二爷这是虎目!」

  武二郎嚷了一声,接着压低声音:「要二爷出手没问题,丝凋再让二爷拿几
匹。」

  「武二,知道你为什么发不了财吗?」

  程宗扬拍了拍武二郎的肩,「说好听呢,你这是耿直,不好听呢,这叫鼠目
寸光。眼里就看见那几匹丝绸,短视!」

  「得了吧。二爷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小子懂
个什么?」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东西到手,丝绸随你挑。到时候苏荔族长穿到身
上,随便你怎么撕着玩呢。」

  「瞎扯什么呢……」

  武二郎嘴里骂着,脸上却是眉开眼笑,哪儿有半点发怒的样子。

  程宗扬忍不住赞叹道:「二爷,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脸皮真厚的不只武二郎一个,朱老头比起武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进院子
就钻进厨房,不管生的熟的,捞着就是一通猛吃,让一边的阿夕直皱眉头。

  朱老头根本不在乎她的白眼,一边吃一边道:「丫头,鱼干还有没?」

  阿夕翻了个白眼,「蜘蛛你要不要吃?」

  「别说蜘蛛了!」

  朱老头一哂,「蝎子我老人家都吃过!外面壳一扒,热火滚油那么二熙!味
道那叫个香……」

  阿夕笑咪咪递来一块面饼。「还剩这个,阿普,你吃吗?」

  阿夕这声「阿普」叫得朱老头浑身舒坦,他一把抢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一口下去就咬掉半边,含含糊糊说道:「还有没有?」

  「咦?这是什么?」

  阿夕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指着面饼道。

  朱老头低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面饼里夹着条细长的虫子,虫体两侧生满密密麻麻的触肢,看形状依稀是条
娱蚣,只不过这会儿只剩了半截。

  「呃……」

  朱老头一手叉住喉咙。

  阿夕从面饼里拣出那半截娱蚣,歪着头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
「好啊!你把我养的天龙咬死了!」

  天龙是娱蚣的俗称,可没事谁会养娱蚣当宠物?朱老头那口面饼早已吞了下
去,这会儿他还像噎住一样张大嘴,扛嗝一样发出声音:「呃?」

  阿夕把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赔我!」

  程宗扬搞定武二,过来正看到这一幕。朱老头一脸呆相,嘴巴大张着,旁边
阿夕委屈得泫然欲滴。

  「怎么了?老头,你又来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朱老头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阿夕,「她……她……」

  阿夕带着哭腔道:「就是他!就是他!咬死了我养的天龙!」

  「我……我……」

  「我的天龙养了好久的!」

  「快……快……」

  阿夕提着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大声道:「快赔钱!」

  「呃、呃!」

  朱老头一边打嗝,一边挣扎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把它弄出来!」

  阿夕皱起眉,「它都死了,还要取出来?」

  「毒……毒……」

  朱老头急得直顿足。

  「天龙是有毒的啊。可是……」

  阿夕摊开小手,爱莫能助地说道:「你都已经吞下去了。」

  朱老头鼻涕都出来了,阿夕却笑得像只小狐狸。

  「要弄出来啊?有一个办法……天龙最怕公鸡,」

  阿夕道:「要不,你吞一只大公鸡试试,让它把天龙赶走。」

  程宗扬也瞧出朱老头受了这丫头的捉弄,笑道:「连娱蚣都敢吃。朱老头,
你可真强啊。」

  朱老头不停打着嗝儿,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边阿夕握住腰间小刀的刀
柄:「还有一个办法!把你的肚子剖开,让它爬出来!」

  朱老头脸憋得紫茄子一样,最后捂着喉咙直窜出去,险些撞在程宗扬身上。

  阿夕拍手笑道:「活该上让你吃蝎子!」

  程宗扬道:「喂,那娱蚣是不是真的有毒?」

  「吓唬他啦。」

  阿夕甩着手里的娱蚣笑道:「本来就是半条,我留着玩的。谁让他吃得太快,
连看都不看。」

  少女吃吃咯咯又说又笑,花办般红润的唇角带着笑意,神情狡黠而又可爱。

  她瞳孔又圆又大,眼白微微泛青,像被水银灯照着一样明亮纯洁,显得很美。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西门庆在酒席间说的观女之术。

  「这种眼睛的女子多为室女,如同百合含苞未放,秘处毛发必定稀疏,」

  西门庆压低声音,「摸起来就像剥壳的鸡蛋,柔滑细嫩,程兄一试便知……」

  程宗扬正出神间,阿夕手里的半截娱蚣忽然弯曲过来,狠狠咬在她白嫩的指
尖上。

  阿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声嘟嚷一句:「怎么回事?」

  程宗扬也是一怔,连忙抓起阿夕的手。那娱蚣早已经死透了,又干又瘪,只
在阿夕指尖留下一滴小小的血珠。

  程宗扬抹去血迹:「你没事吧。」

  阿夕甩了甩手指,一脚把娱蚣踩碎,嘟囔道:「奇怪。」

  ***月明如镜,夜色下的山峰如同一个长发委地的女子,静谧而又安详。

  危机四伏的湖沼和险峻的山峰,使白夷成为南蛮最安全的地方,事实上白夷
族在此安居之后,就再没有被强敌侵入过。

  也正是因此,商队进入白夷人的城市后都松了口气。至少,这里不会有可怕
的鬼面蜂、嗜血的蜘蛛,和那些敌我难辨的南荒蛮族。

  「你一点轻身功夫都没学过?」

  「你都问了我六遍了。」

  「哼!」

  乐明珠皱起鼻子,「你骗人。」

  穿越之后程宗扬就没再剪过发,头发长了许多,他学着谢艺的样子,戴了一
顶青布的方巾,配上他的布衣,这时的程宗扬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六朝人,
至少在表面上,再没有以前的痕迹。

  「比爬山你已经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我才不信你没学过轻身功夫。」

  乐明珠两手比了一下,「你怎么可能只比我落后一点?」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所有功夫里,就轻身功夫最好吧?」

  乐明珠嘀咕道:「才不是呢。喂,你没学过轻身功夫怎么能爬这么快?」

  程宗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开衣襟,感受着清凉的夜风。他望着峰下星罗
棋布的湖沼,随口道:「你学艺有多少时间了?」

  「我六岁入门,到现在是九年。」

  乐明珠扳着手指道:「十二岁的时候练成第一级的筑基,去年到第二级内视,
现在已经快第三级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了六年时间练到第一级。」

  乐明珠俏脸微微发红:「我又不是每天都练……潘师姐练到第一级的时候还
比我大了一岁呢。」

  「那你潘师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乐明珠眼珠转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不会是十二岁才开始练吧?」

  乐明珠抢道:「就是十二岁怎么了!我也不慢啊,师傅还夸我呢。」

  说着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程宗扬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但你听过四大力场没有?」

  乐明珠摇了摇头。

  「有一些物理学家──哦,一些方士──证明这个世界有四种力量,他们认
为这四种力应该是同一种力量不同表现方式,称之为统一力场。这些方士一生最
大的梦想,就是找到这四种力量的本原。」

  乐明珠纳闷地说道:「这是哪个宗派?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很厉害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牛顿武学功夫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厉害是一定的。

  「那些方士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有找到统一力场。但可
以证实的是,所有武技的力量都属于一种力场,那些方士把它叫做万有引力;法
术是另一种力场,也许就是他们说的强、弱相互作用力;第四种力场是电磁力,
表现方式是咒语和符箓。」

  支配物体的能量称为力──程宗扬还记得高中物理书中对力的定义。

  念书时程宗扬曾读过一本四大力场的科普作品,对四大力场印象颇深。统一
力场是每个物理学家的毕生梦想,他们坚信,四大力场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肯定
存在一个完美的方程式,能够将这四种力统一起来。但直到自己穿越的一刻,所
有物理学家的努力都失败了。四大力场仍旧没有统一。

  目睹过卓云君和蔺采泉所施展的法术之后,程宗扬一直在猜测──从掌中变
化出水、火种种异相,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力量。因为它也是一种支配物体的能量。只不过它与
武技的力量来自不同的力场。

  如果说武技近似于搏击,那么法术更类似于魔术。擅长法术的术者们从一个
自己还无法理解的角度,窥测到物质的本源,获得操纵物质的力量。而符藤和咒
语,换个角度来想,自己在以前世界使用的磁卡难道不像符录?语音识别与声控
程式在这个世界看来,不像咒语吗?

  但要让自己这样半瓶水的文科生构建出一整套力学理论,并对这些现象加以
解释,那根本就不用想了。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喂,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学
过轻身功夫,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我是想说,武技和轻身功夫看起来虽然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
的,都属于一种力场。也就是说,如果我力量不比你小,跑的就不会比你慢。」

  「我才不信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程宗扬说着跳起来,抓住悬崖上一条青藤,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很难衡量
自己身体的变化,如果勉强要比,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柑当于运动健将的水准。

  差别在于,那个世界的运动健将只能从肌肉中获取力量,一秒、一米、一公
斤的提高成绩,而自己的修练才刚刚开始。程宗扬无法猜测,自己练到极限时会
如何。不过以武二郎的水准,如果穿越到他的世界参加奥运会,大概能拿五、六
十枚金牌──假如允许那厮参加女子项目,会拿得更多。

  乐明珠一手挽住藤条,轻轻一扯身子便升了起来。程宗扬虽然说的嘴响,但
有没有受过训练,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乐明珠的修为比程宗扬高得有限,但身法
的轻盈迅捷比他可强得太多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在美女峰修长的脖颈附近,那些青藤从崖上垂下,仿佛刚刚
洗沐过的长发。两人沿藤而上,一前一后踏上山顶。

  山顶丛生着各种花草,浅浅没过双膝。翠绿的草叶随风偃伏,月光下,一朵
不知名的蓝色花盏被吹得扬起,几片紫蓝色的花办飘舞着,将细细的花茎拉得笔
直。忽然花蒂一轻,花办从枝上飞扬起来,伴随着星光一样微闪的花粉飘荡着,
从乐明珠耳边飞过,落到崖下。

  乐明珠惊喜地扬起手,接住一片花办。她溜出来的时候面纱早抛到一边,月
光下,面孔犹如精致的宝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宗扬爬上来,长长呼了口气。在他眼前是一道形如鼻梁的山岩。两侧各有
一座水潭,在月光下散发出碧绿的幽光。

  程宗扬心头猛跳了一下。任谁看到这座山峰,都会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如此维妙维肖的面孔,已经不能用自然形成来解释,尤其是那两座水潭,大小
一模一样,两端狭长,浑如一双碧蓝的美目凝望天空。

  山顶覆盖着一层泥土,只有那道鼻梁有岩石裸露出来,白色的表面有风化的
痕迹,看不出是否曾经加工过。

  山峰的体积比自由女神像还庞大数倍,如果这整个山峰都是人类作品,程宗
扬无法想像那要动用多少人力和物力,而南荒所有的种族加起来,也未必能提供
起码的人手。如果是其他人创造了如此惊人的作品,又为什么会选择南荒?

  程宗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乐明珠已经脱掉鞋子跳到水潭边,将赤裸的
双足浸在水中,兴高采烈地叫道:「好凉!」

               第七章鸦人

  少女白嫩的纤足犹如一对晶莹的玉璧沉在水底,散发着月光般柔润的光泽,
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喂,你不是要寻宝吗?」

  「我又不会潜水。不过洗脚也很好啊。我回去可以跟小师弟小师妹说,他们
师姐曾经在一个放满宝贝的水潭里洗脚。脚下面就是宝藏,一动就哗哗的响,嘻
嘻。」

  「你那些师弟、师妹肯定说──你骗人!」

  「那有什么!潘师姐每次回山,都说她见过什么什么好玩的,我知道好多都
是她逗我玩的,可我还是喜欢听啊。」

  程宗扬禁不住笑了起来,说谎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的思维还真跟别
人不同。听着她黄莺一样的声音,程宗扬心头渐渐变得宁静。

  这几天扮新娘实在把乐明珠闷坏了。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儿水,忽然想了起
来,拍着手道:「鱼干呢!鱼干呢?」

  程宗扬一笑,从背包里拿出包好的鱼干。乐明珠拣起一片,毫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摇头晃脑地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持鱼干一问之……」

  听到乐明珠吟诗,程宗扬心里一动。段强说过,众多穿越者都爱用诗词这一
招来骗吃骗暍。自己好歹也上过几天学,应景的诗词多少也记得几首吧。

  床前明月光……太浅;明月出天山……气氛不对。还是这首绝唱吧!

  程宗扬起身,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乐明珠扬起手里的鱼干,笑嘻嘻接口道:「是否有鱼干?」

  程宗扬泄了气,「你也听过水调歌头啊?」

  乐明珠咬了口鱼干,「我师伯最喜欢大苏。一喝酒就念啊念的,他念的最多
的是这个──'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未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满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不
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是苏轼的《行香子》
程宗扬有印象但背不全。他想起来,这个世界是六朝,唐晋宋全有,自己知道的
诗词未必有面前这个小丫头记得多。

  至于她没听过的……总不能拿「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来煞风景吧?

  剽窃诗词的大计就此泡汤,程宗扬索性也不装了,坐下来拿起鱼干,和乐明
珠一起你一片我一片地吃了起来。

  乐明珠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混合着药香的少
女芬芳气息,闻着令人心清气净。

  「喂,你怎么总是闷闷的,不喜欢理别人呢?」

  程宗扬诧异地抬起头,「有吗?」

  「可不是吗?都是别人跟你说话,你才回答。我都没见过你主动和别人说什
么,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妤像只有半个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段强可以作证,自己并不是乐明珠说的那样子。以前的
自己很开朗,也很阳光。那时自己虽然很累,但有工作,有令人羡慕的女朋友,
还有一个蜗牛的家。

  性格的变化也许来自那次失业。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自己心情落到谷底,整
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后是这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穿越。

  同样是穿越,段强欣喜若狂,自己却一片茫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
所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
什么。从战场到五原,再从五原到南荒,自己只是随波逐流,每一分努力,都仅
仅是为了求生。

  「喂,」

  乐明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了?你想什么?」

  程宗扬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好玩吗?」

  程宗扬笑道:「算不上好玩。」

  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你突然发现自己来
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程宗扬忽然停了下来,一种莫名的灼热痛楚,让他停下来看看周遭。

  玉镜似的明月下,多了一个细小的黑点。那个黑色的影子从月亮边缘升起,
顺着月光飞来,仿佛一只失群的大雁,却充满诡异的气息。

  「喂!」

  乐明珠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程宗扬一把拉过乐明珠,藏在山岩的阴影下。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它有着两只极长的羽翼,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散发出金
属般的紫蓝色。羽翼间是一个人形怪物,他目光枭狠而阴沉,眼窝中闪动着非人
的光泽。

  那怪物鼻子和嘴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尖长的鸟喙,两臂瘦削而有力。他身
上披着一张兽皮,裸露的胸部胸骨像鸟类一样向前突出,上面有着鸟绒一样的细
毛,皮肤像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膝部以下完全是鸟形,酷似一只人形乌鸦。两只
鸟足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脚部是两只尖利的鸟爪。飞行时两爪向后探出,爪中牢
牢抓着一具窈窕的女体。

  鸦形怪物径直飞到崖上,松开利爪,将那具女体往地上一丢,然后两翼收敛
起来,落在一块岩石上。

  那道形如鼻梁的山岩掩住了程宗扬和乐明珠的身影,隔着石上低矮的灌木,
能看到那鸦人头颈慢慢转动着,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他脚下,那女子软绵绵伏在地上,昏迷般一动不动。她身材娇小,发髻散
乱开来,遮住了面孔。她衣袖被撕破半边,裸露的手臂上沾满血迹,似乎受了重
伤。在她身上,那条鹅黄的筒裙染上血污,却十分眼熟。乐明珠探头去看,却被
程宗扬紧紧拽庄。

  「是阿夕!」

  程宗扬低声道。

  背对着他们的鸦人身体未动,头颈却整个旋转过来,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
方向。

  程宗扬掩住乐明珠的小嘴,两个人都屏住呼吸。

  那鸦人瞳孔是深褐色的,冰冷的目光阴森可怖,完全没有人类的神情。他盯
了片刻,然后慢慢将目光栘开,落在脚下的女体上,勾着头,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忽然「嘎」的一声怪叫,划破了山顶的寂静。

  鸦人弯长的鸟颈耸动着,尖长的鸟喙一开一合,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像
铁器磨擦一样刺耳。

  他探出脚爪,用锋利的爪尖拨过阿夕的身体。「嗤」的一声,尖爪撕开少女
的衣衫,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冒出一串血珠。

  鸦人充满恶意地拨弄着地上的女体,然后一爪踏住阿夕胸口,一爪抓住她的
脖颈,将她头颅推得抬起。

  秀发散开,程宗扬惊愕地发现,阿夕眼睛竟然睁着。她瞳孔又黑又大,略微
泛青的眼白能看到几缕细细的红丝,像在梦中一样,怔怔望着眼前的鸦人。面对
他的利爪,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闪避。

  「叮铃……」

  花苗少女脚踝的银铃传来悦耳的铃声,鸦人抓住阿夕一条小腿,将她双脚分
开,尖利的脚爪朝她腿间探去。

  「妖怪!住手!」

  程宗扬错愕间,旁边的少女已经像只发怒的小老虎一样跳起来,跃上石梁。

  娇叱声中,乐明珠纤手扬起,一道银光脱手飞出,闪电般掠向鸦人后背。鸦
人折叠在背后的铁翅扬起,挡住那道银光。

  「叮」那道银光被鸦人的翅尖击飞,斜着落在水潭旁的砾石上,却是一柄小
小的银刀。

  几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鸦人翅尖被刀锋斩去半截。他扭过颈子,深褐色
的瞳孔一张,然后迅速缩小,锁住石梁上的少女。

  乐明珠没理他,这丫头一击出手,接着却把敌人放在一边,两手拢在嘴上,
大声道:「阿夕!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程宗扬很想在这丫头屁股上踢一脚。这么冒失地出手也就罢了,出手之后不
尽快打倒敌人,喊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鸦人背后的双翼缓缓展开,然后一振,「呼喇」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鹰
隼一样朝乐明珠飞来。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危险,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袖里,把行医用的银匕、银
勺、银针……都丢出来。那些银制的器具制作精巧,月光下亮晶晶十分醒目,不
过效果却不怎么样。

  那鸦人双翼折起,掩住身体,然后向外一挥,把银匕、银针尽数格开,接着
掠到乐明珠身前。

  「快来!」

  乐明珠回头去看,只见石梁下人迹杏然,那男人早不知溜到哪儿了。

  百忙中,乐明珠两手食指并拢,快速念动咒语,发上那圈白绒绒的狐毛无风
而动。

  鸦人尖瘦的手指从翅膀中探出,几乎抓到乐明珠的衣角。空气中突然传来一
阵波动,鸦人指尖一触,乐明珠的身影蓦然消失。再出现时,那少女已经飞到碧
潭上空,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发髻上多了一顶朱红色的头冠,压在那圈白绒绒
的狐毛上。

  鸦人悬在半空,怪眼盯着乐明珠,用生锈般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光、明、
观、堂!」

  乐明珠使出师门的法器,没想到蛮荒一个怪物也认得,不禁多了几分得意:
「不错!我就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乐明珠!妖怪!还不投降!」

  鸦人「嘎嘎」怪笑起来,接着举起左翅,露出翼下一截淡黄色的竹筒。他先
亮出竹筒顶盖封印上一个篆书的「黑」字,然后倒过来,亮出竹筒底部封印上的
「海」字。

  乐明珠已经变了脸色,当那鸦人转动竹筒,露出竹筒上黑色的「魔」字时,
乐明珠脱口叫道:「黑魔海!」

  「我知道了!」

  乐明珠提起短剑,瞪大眼睛,「你是黑魔海送信的鸦使!」

  鸦人尖声笑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光明观堂的小贱人!一顶朱狐冠救不
了你!嘎嘎……本使手下正缺一名侍寝的贱奴!」

  乐明珠一哂:「什么本使,还不是黑魔海那些坏蛋豢养的妖怪奴隶!」

  鸦人黑色的长喙张开,恨声道:「待我擒下你这贱人,看你还嘴硬!」

  鸦人拍动翅翼掠向碧潭,乐明珠不甘示弱,挺剑朝鸦人掌上削去。鸦人身形
一凝,举翅格住剑锋,一手抓向乐明珠的手腕。乐明珠翻腕避开,短剑顺势挑向
鸦人裸露的手臂。

  乐明珠剑法招数精妙,显然经过名师传授,但变招时动作不免生硬,显露出
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那鸦人徒手进击,只凭一双翅翼与乐明珠的短剑相抗。

  少女发髻上的朱狐冠隐隐闪动着红光,每次遇到鸦人的重击,红光便是一震。

  金铁交鸣声不住传来,鸦人翅上的羽毛就和铁片一样坚固,而且力量极大。
好在乐明珠手中的短剑锋锐之极,让鸦人颇为忌惮。

  十余招一过,乐明珠剑法渐渐顺畅起来,几次都险些刺中鸦人的手臂。她还
是第一次和敌人交手,这会儿占了上风,虽然紧张,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剑势越
逼越紧。

  鸦人的双翼坚硬如铁,但比起乐明珠的短剑还逊色了一些。圣父手几招,他
翅尖又短了一截,翅上的羽毛零乱地竖了起来,缓缓向后退去。

  乐明珠短剑一旋,逼开鸦人袭来的手掌,然后挑向鸦人的双目。忽然腿上一
疼,仿佛被铁箍扣住,接着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乐明珠低头一看,只见鸦人的脚爪不知何时袭来,锋利的爪尖紧紧扣在右腿
上,几乎刺进皮肤。

  小丫头痛得眼泪险些都下来了,这时她已经追着鸦人到了碧潭边缘,身形一
晃,不由乱了手脚。

  鸦人狞笑一声,双翼振动着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陡然拔高丈许。乐明珠右
腿被他扯住,身体倒垂过来,头顶的朱狐冠顿时滑落,堕入碧潭,手中的短剑也
随之消失。

  鸦人怪笑着突然收起双翼向下俯冲,乐明珠猝不及防,半身浸入水中,一连
呛了几口水。接着鸦人又飞了起来,将乐明珠往地上一丢。

  乐明珠重重跌进草丛,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掉落的位置与阿夕相隔只有尺
许,黑魔海的信使从空中飞落,铁翅一扬,将挣扎着起身的乐明珠挥倒在地。

  鸦人瞄了乐明珠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阿夕。

  「好熟悉的味道啊……」

  鸦人细长而鲜红的舌头在坚硬的鸟喙间滑动着,流下浓腥的唾液。接着他怪
笑道:「待本使享用过这个花苗奴婢,再来收用你这小贱人!光明观堂……哈哈
哈哈!」

  鸦人抬起脚爪抓住阿夕的膝盖,然后勾下颈子,一边张开鸟喙,伸出鲜红而
细长的舌头,朝她脸上舔去。阿夕愣愣看着他,当鸦人突起的胸骨朝身上压来,
她手腕忽然一动,从腰侧拔出短刀,用力刺在鸦人腰侧。

  鸦人「嘎」的尖叫一声,黑色的羽毛猛然炸起,脚爪狠狠踏在阿夕胸口,踉
舱着向俊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突如其来地劈在鸦人颈中。暗红色鲜血扇
状喷洒出来,鸦人的头颅仿佛突然间失去重量,轻飘飘飞了起来,翻滚着落在水
潭边。

  鸦人的鸟喙大张着,鲜红的舌头抖动几下,然后无力地垂在一边,瞳孔中的
光亮迅速消失。

  程宗扬提刀插在地上,小心地扶起乐明珠。那小丫头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
水是泪,看到程宗扬,她嘴巴一扁,「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宗扬上下看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安慰道:「没事了,不
要哭了。」

  乐明珠腿上受的只是皮外伤,眼泪一大半都是吓出来的,她抽泣着踢了程宗
扬一脚:「坏人!就知道逃跑!」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又不会飞。如果被他发现,那家伙就不会把你扔下
来,说不定会直接扔到悬崖下面。」

  乐明珠打了个冶颤,「哇」的大声哭了起来。程宗扬啼笑皆非,死中逃生本
来是好事,可这丫头却被吓坏了。

  小心哄了半天,乐明珠才收起眼泪。她小心地避开,不敢看鸦人失去头颅的
尸体,一手紧紧攥住程宗扬的衣角。

  程宗扬拽起鸦人的翅膀,扯下那枝竹筒。长及尺许的竹简,两端都用火漆封
着,印着黑色的篆书文字。

  「黑魔海……这是什么地方?」

  乐明珠露出厌恶的表情。「那是世上最邪恶的组织,好多好多坏事都是他们
干的。师傅说,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打败了他们。」

  「大英雄?」

  自从猜测此前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就对大英雄这个词特别敏感。

  「岳元帅啊。」

  「岳鹏举?」

  程宗扬已经有八分把握,猜测这位声名赫赫,连王哲也为之心折的大英雄也
是个穿越者。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位穿越者跟自己还是同时代的人呢。

  「你见过岳帅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那黑魔海呢?」

  总该有人见过他吧。程宗扬记得一句话: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也许自
己能从那里了解到这位穿越者。

  「被岳帅击败,黑魔海的余孽就在大陆上消失了,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喂,
你小心!他们最喜欢用毒!」

  程宗扬本来要揭开火漆,听乐明珠一说便小心起来,他把竹筒往地上一丢,
一脚踩成两半。竹筒中露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程宗扬用刀尖挑开羊皮纸,上面
却空无一字。

  这黑鸦信使千里迢迢来到南荒深处,却带了张白纸?两个人反覆看了几遍,
也摸不出头绪,只好放在一边。

  「阿夕!」

  乐明珠忽然想了起来,连忙去看旁边的少女。

  阿夕双眼紧闭,身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两人都皱起眉头,他们这会儿在
山顶,想攀着藤蔓把一个伤者背下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怎么办?」

  程宗扬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

  乐明珠刚答应,话没出口就变了主意,「我去!」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具鸦人的无头尸体,知道这丫头一个人留在这
里害怕。「那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叫人。」

  乐明珠抹了抹衣服上的水,转身朝崖边奔去。

  程宗扬叫道:「你的头冠!」

  乐明珠指了指发髻上的狐毛,「在这里!」

  说着下了山峰。

  清冶的月光下,那个如花的少女神情萎靡地躺在草丛间,脸色苍白得仿佛透
明,嘴唇却分外红艳。

  程宗扬拣起一根鸦人的羽毛。黑色的羽毛仿佛剃须刀片,微微闪动着紫蓝色
的光泽,又利又硬。中空的羽管很长,拿来做鹅毛笔大概能用几十年。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程宗扬回过头,却见阿夕不知何时站起来。

  「阿夕?」

  程宗扬试探着唤道。

  阿夕慢慢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程宗扬,然后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娇媚的
风情。

  花苗少女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到水潭边,然后跪了下来,捧起水洗去面
颊上的血迹。破碎的衣衫失去支撑,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颈肩。

  阿夕直起腰,任由碎衣从肩头滑落,露出粉雕玉琢的上身,然后并膝解开衣
带。

  她慢慢站起身来,那条鹅黄筒裙从她细软的腰肢滑下,掉在脚边。

  阿夕转过身,将白美的胴体裸露在程宗扬面前,然后向后退去。清澈的潭水
淹没了她的膝弯,花苗少女低着头,一手托起小巧的乳房,一手撩起潭水,淋在
白嫩的乳肉上。她双膝并紧,下腹一片白滑。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阿夕下体的
阴毛很稀疏,不多的几丝纤毛也又细又软,白嫩的阴阜像玉球一样光润。

  就在程宗扬眼前,那个被鸦人袭击的花苗少女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血迹,将
洁白的胴体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抬起眼睛,柔软的小手贴在乳上,慢慢揉搓,
然后两指捻住乳头,嘴角露出一丝甜媚的笑容。

  「我的主人……」

  少女用异样的声音说道:「阿夕是你的奴仆,沾过她鲜血的主人。」

               第八章银铃

  指尖像被烫到般,传来一点痛楚。

  这种滚烫的感觉程宗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这种痛感,使程宗扬发现了
月光下飞来的鸦人。这一刻,程宗扬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当时感应到的不是来自
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而是它爪中的花苗少女。阿夕。

  「叮铃……叮铃……」

  阿夕脚踝的银铃轻响着,赤条条走上草地。

  她一直走到程宗扬身前,然后跪下来,张开小嘴,含住那根沾过血的手指,
轻轻舔舐起来。

  柔软而滑腻的香舌从指尖掠过,带来令人心悸的美妙感觉。程宗扬紧紧屏住
呼吸,阴囊情不自禁地收紧。

  阿夕还没有完全发育的身体洁白无瑕,程宗扬发现,她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伤
痕。

  这一路,阿夕的狡黠和顽皮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此刻,这个花苗少女
却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一边舔舐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

  「哦……」

  程宗扬发出一声喘息。

  阿夕柔软的唇办含住龟头,将自己怒涨的阳具一点一点吞入口中。

  月光下,花苗少女赤裸的肉体纯洁得仿佛透明。和阿葭相比,阿夕的身体更
加娇柔纤巧,她的乳房和臀部还没有完全发育,两团小小的乳房并在胸前,圆润
可爱。随着她的吞吐,光滑的圆乳在自己腿上轻轻磨擦,湿凉而又光滑。

  阿夕柔滑的舌尖在阳具上灵巧地卷动着,唇办从龟头到棒身来回滑动,阳具
将她小嘴塞得满满的,使她的呼吸变得散乱起来。

  良久,阿夕吐出阳具,扬起脸,低喘道:「主人的味道真好吃……」

  说着一串黏滑的唾液从唇角滑落,淌在她白嫩的胸乳上。

  程宗扬呼了口气,低声道:「阿夕,不要闹了……」

  阿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黏液,然后笑了起来,眼睛仿佛夜空中的寒星
一样明亮:「阿夕很漂亮。会让主人很开心。」

  阿夕站起来,拉起程宗扬的手掌,放在自己腿间,然后挺起下体,在程宗扬
手上轻轻磨擦着。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那张小巧的玉户分外柔嫩,宛如含苞未
放的花蕾一样鲜美娇柔。

  阿夕玉阜微微隆起,软软的,柔嫩无比,果真和西门庆曾经说过的一样,像
剥壳的鸡蛋那样光滑。那具刚在潭水中洗浴过的肉体还带着未干的水迹,她阴户
十分娇小,柔嫩的密处又滑又凉。然而一片温凉中间,那条软嫩的肉缝间却散发
出温热的气息,那种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久蓄的欲火立刻升腾起来。

  程宗扬还没过二十五岁生日,正处于男人性欲最旺盛的年龄。穿越之后,他
发现自己无论是性欲还是性能力,都比以前增强了许多,有时一晚与凝羽交合两
次还意犹未尽。但凝羽受伤后,程宗扬一直在她身边守着。乐明珠那句「禁行房
事」算是把他害惨了。

  「阿夕知道,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女人了。阿夕很乖的,是个漂亮又听
话的处女,会让主人满意的……」

  花苗少女柔声说着,将滑嫩的阴户放在程宗扬手上,软腻的穴口压在他的指
尖上,慢慢套了进去。

  程宗扬一手裹住阿夕下体,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俯身压了下去。

  肩头碰到一枝不知名的花朵,鲜红的花办飘落下来,一片片洒在阿夕雪白的
胴体上。花苗少女玉体横陈,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那双小巧的鸽乳并在胸前,
粉嫩的乳头向上翘起。当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轻轻揉搓,阿夕的脸颊渐渐泛起潮
红,鼻息也变得粗重。

  阿夕还是处女,程宗扬欲望再急切,也耐心地挑逗着她的敏感部位。他压在
阿夕身上,在她耳垂下呵了口气,少女白嫩的肉体一颤,顿时软化下来。

  「好舒服……」

  阿夕声音颤抖地呢哝道。

  「你们花苗女子可以随意跟人欢好吗?」

  阿夕星眸迷离地看着他,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程宗扬也不再客气。他手指轻轻一滑,指尖没入花苗少女柔腻的
肉缝中。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把他指尖轻轻探入阿夕穴内,发现她下体早已经春潮涌
动,露湿花心。

  话语和举动可能会骗人,但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程宗扬抛开所有的疑
虑,手指剥开她软嫩的秘处,在少女下体挑弄起来。

  阿夕身体娇嫩得让程宗扬禁不住有种犯罪感。她仰身躺在草丛间,娇小的身
体仿佛一枚光洁的玉坠。她雪白的双腿分开,裸露出少女的禁地。还没有完全成
熟的性器又白又嫩,软软夹住程宗扬的手指,在他指上微微滑动。

  程宗扬吸了口气,挺身将阳具放到她腿间,龟头挤入肉缝,顶住蜜穴入口。

  「有一点痛,但不用怕。」

  程宗扬安慰道。

  阿夕甜甜一笑,然后挺起湿润的蜜穴,主动套住他的阳具。

  阿夕娇小的阴户鼓起,柔嫩的阴唇圆张着,被鼓胀的龟头塞满,阴唇被撑成
一条细细的红线。穴口紧紧箍住龟头,就像一张柔腻的小嘴紧含着阳具。

  「主人的肉棒好大……」

  程宗扬发现,自己遇到了生命中最大胆、最奔放的──处女。身下的娇娃丝
毫没有处女的羞涩和娇弱,她敞开双腿,用光洁的玉户套住龟头,主动挺起蜜穴
向上套程宗扬能清楚感受到她穴中那层柔韧的薄膜被自己龟头顶得变形。阿夕清
亮的眼睛大睁着,唇角带着娇媚的笑容,下体竭力一挺。肉棒猛然没入半截,紧
紧插在少女小巧的性器中。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少女嫩穴中淌出,染红了她白美的
下体。

  阿夕眉头微微蹙紧,旋即松开,她娇笑着张开双臂,拥住程宗扬的腰身,将
他整根阳具都纳入体内。

  阿夕肌肤冰凉,体内却一片火热。她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又密,阳具仿佛塞
在一个柔软的肉套中,被娇嫩的肉腔紧紧包裹着。随着她的挺动,温润的蜜汁混
着鲜红的血迹从她穴内涌出,涂抹在火热的肉棒上。

  「叮铃叮铃……」

  一双雪白的纤足翘在程宗扬肩头,花苗少女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身体的挺动
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夕白嫩的小腿翘起,在空中摇曳生姿,她纤细的腰肢像柳枝一样柔软,摆
动着迎合主人的进出。程宗扬第一次射精,几乎完全是身下的阿夕用她处女的嫩
穴套弄出来,自己只使了不到一半的力气。

  当自己在阿夕炽热的蜜穴内喷射时,花苗少女用蜜穴吞下肉棒,然后停了下
来,眉开眼笑地望着他。

  程宗扬射出久蓄的精液,长长呼了口气。还没等他回过力气,身下的少女已
经换了姿势。

  阿夕转过身,双膝跪地,将白嫩的臀部高高翘起。和别的花苗女子一样,阿
夕臀后也有一道透明的蝎甲,丁字形没入臀沟,只是更加软嫩。她股间那朵玉苞
刚被阳具肆虐过,被干得微微分开,沾满落红。

  阿夕分开光洁的雪臀,一条莹白的蝎尾从臀沟上翘起,虽然尾钩有着剧毒,
却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显得软嫩可爱。花苗少女娇柔地挺起赤裸的雪臀,
接着剥开滴血的玉户,一股浊白的精液从她蜜穴间涌出,长长拖在草地上。阿夕
轻轻扭动着屁股,娇声道:「再来……」

  程宗扬刚刚射过精的阳具立刻重新勃起,甚至比第一次更坚硬。他握住少女
的腰肢,对着她刚刚破体的嫩穴耸身挺入。

  「呀……」

  阿夕昂起头,蜜穴猛然收紧。

  随着程宗扬的挺动,身下那具娇嫩的女体开始扭动起来,就像那晚万舞的舞
姿一样,越来越热烈奔放。

  花苗少女模仿着雌蝎交配的动作,用小巧的性器夹住阳具,那张白嫩的屁股
雪球般蹬动着,来回吞吐着肉棒。那条莹白的蝎尾向上翻起,在空中微微摆动,
划着圈子。

  程宗扬欲火愈发旺盛,他按住阿夕的雪臀,用力抽送。阿夕跪伏着,雪白的
胴体向右侧弯转过来,细白的腰身弯成一道玉白的弧线。那张雪嫩的美臀被阳具
撑得分开,小巧的玉户仿佛整个被程宗扬粗大的肉棒干到体内,只看到一根肉棒
插在她臀间的雪肉中。

  阿夕鼻尖微微发红,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呀呀」低叫着,迎合着程宗
扬的进出,直到他再次在自己体内喷射。

  阿夕白生生的肉体躺在青草红花间,眼睛亮晶晶,闪动着明亮的光泽。

  一连两次射精,几乎耗尽了程宗扬的体力。他挺起身体,口鼻中发出粗重的
喘息声。

  阿夕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忽然眼波颤动了一下,目光变得陌生起来。

  「你是谁?」

  阿夕说。

  程宗扬认真看着她,没有回答。

  阿夕抬起手,指尖被娱蚣咬破的伤口早巳消失不见。

  「你是谁?」

  忽然她玉白指尖仿佛被一根看不到的细针刺破,涌出一滴鲜血。

  阿夕抬起滴血的手指,按在程宗扬手上,用梦幻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阿夕!」

  苏荔的声音在峰下响起。

  「呸呸!」

  武二郎一脸晦气地吐着唾沫,一边抓起一把草,在手上擦着。

  乌鸦本来就晦气,半夜三更撞见这么大一只,难怪武二爷心里不爽。

  旁边苏荔扶着阿夕,低声问着什么。

  阿夕清醒过来,她似乎忘了刚才与程宗扬发生的事,披着破碎的衣衫,光着
脚坐在草地上,小声道:「我没有受伤……是阿伶姐……晚上我和阿伶姐一起出
来……那只怪鸟突然来袭击我们。阿伶姐被他抓死了……」

  程宗扬帮武二郎把鸦人的尸体投进深潭,在一旁擦着手。他记得阿伶,那个
与石刚相好的花苗女子。如果石刚知道,会很难受吧。

  苏荔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阿夕小声争辩几句,然后哭了出来:「阿葭姐姐也
死了……都是我……」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痛。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花苗少女为什么会赤裸地走
到林中,与自己有了片刻的欢愉。记忆里,阿葭的面容已经模糊,她洁白的胴体
却分外清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就像一场无缘无
由的梦幻。

  乐明珠跑前跑后,却不知道该帮什么忙。阿夕没有受伤,让小丫头着实松了
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伤走不动了呢。」

  「我吓坏了。」

  阿夕说。

  程宗扬越发觉得不妥。阿夕丝毫没有提到方才的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为什么要隐瞒?难道她装作受伤,就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程宗扬不准备再糊涂下去。

  「你还痛吗?」

  程宗扬微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还是处女。」

  苏荔愕然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阿夕。武二郎「哈」了一声,一手指着程
宗扬:「你小子!」

  乐明珠却白了他一眼,「阿夕是处女关你什么事?」

  阿夕神情顿了一下,然后娇羞地垂下头,脸慢慢红了起来。

  「啪!」

  苏荔扬手给了阿夕一个耳光。

  「族长……」

  程宗扬讪讪道。

  「不要说了。是阿夕的不是。」

  苏荔站起来,「我们回去。」

  云氏商会的店铺内,云苍峰、程宗扬、苏荔、祁远、武二郎聚在一处。

  「黑鸦使者?」

  云苍峰皱起眉头。

  「这是他随身带的。」

  程宗扬拿出那张空白的丰皮纸。

  云苍峰瞄了一眼,便即说道:「这是一种传讯的秘法,只有信送到地方,字
迹才会显露。」

  程宗扬翻看着空白的丰皮纸:「上面的字迹没有显现,是不是说信还没有送
到地方?」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这不废话嘛!」

  猛然闾,程宗扬想起自己背包里也有一张白纸。那是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
被香蔻儿打开过,上面也是空无一字。

  程宗扬将羊皮纸放在案上。「那么,他这封信要送到哪里?」

  按照乐明珠的说法,黑魔海被岳帅重创后,几乎在大陆绝迹。此刻黑魔海的
信使突然在南荒出现,本身就是一桩不寻常的事情。何况他还带了一封秘法书写
的信笺。

  而南荒有资格收到这封信的,只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武二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鬼王峒!」

  武二郎抱着手臂,一手摸着下巴的胡髭。「嘿嘿,黑魔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下作,竟然跟南荒的土着勾搭上?」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鬼王峒的使者说过要到白夷族来。你猜,这家伙
会不会是在这里和鬼王峒的使者见面?」

  苏荔缓缓道:「下午我见过白夷的族长,听说我们是往鬼王峒送亲的队伍,
族长脸色有些不豫,但也没多说什么,聊过几句,便送我们离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这么说,鬼王峒的势力还没有伸到白夷来?」

  武二郎冷哼一声:「二爷倒要看看,鬼王峒的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白夷族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士,但地势险要,再有武二这样的强人援手,胜
算至少多了三成。

  问题是面对动辄屠村灭族的鬼巫王,白夷族是否有勇气与他为敌?程宗扬忽
然倒抽一口凉气:「不好!白夷人要投降!」

  苏荔挑起眉枪,「还未一战,便要投降?」

  程宗扬道:「白夷人今天狮子大开口,要五万银铢,很可能是因为鬼王峒的
人要来!嘿,这些白夷人想拿钱来买平安!」

  苏荔皱眉道:「这些白夷人好生天真,平安岂是能用钱买来的?」

  「此事大有可能。」

  云苍峰起身道:「我立刻便去见白夷族长。鬼王峒行事阴毒狠辣,欲壑难填,
若这五万银铢果真是鬼王峒索要的,我云氏绝不会付。」

  程宗扬也站了起来。「我和老哥一起去。」

  「小哥自然要跟老夫一起。只不过……」

  云苍峰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易彪在外面。」

  易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戴着麂皮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年轻的术士
易勇立在旁边,两人都已经准备停当。

  易彪摊开一卷纸:「这是白夷族长住处的草图。」

  草图上,白夷族长的住处是一片半圆形的建筑,依山崖而建。外围是奴仆和
守卫住处,临近山崖的圆形中心,是族长的主室。图上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数百
间之多,但不像五原城那些建筑一样对称,显得有些散乱。

  程宗扬指着图上的建筑道:「白夷族的宫殿怎么建在悬崖边上?不怕被人偷
袭?」

  易彪道:「这道山崖足有上百丈高,从下面矢石都打不到,而且山势极险,
没有人能登上来。」

  「这里是白夷人祭祖的祭坛,」

  他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子,「灵飞镜就在这一带。」

  程宗扬松了口气,那个位置虽然临近悬崖,但避开了族长所在的宫殿,周围
也没有多少建筑,确实足下手的好地方。

  约好拿镜的诸般事宜,众人分成两路。云苍峰从前门进入,登堂夜谒。程宗
扬等人则都换了夜行衣,悄悄潜至宫墙一侧。

  白夷族长的宫殿是一组不规则的建筑群,只在外围设了一道高墙作为屏障。

  从族长的住处就可以看出,南荒大多还是蛮荒部族,远不及六朝那样等级森
严。

  相应的守卫也不是很严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墙内寂然无声。众人找到攀缘的地点,按图上的标记,
这里应该是两处守卫中间最薄弱的地点。

  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有人接了云苍峰等人进去,不多时又归于平静。

  武二郎贴在壁上听了片刻,然后拉住程宗扬的手臂,轻轻一跃便越过高墙。
落地时,他往横里滑了尺许,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身手,不是头一趟作贼了吧?」

  武二郎一哂,正要开口,耳边忽然傅来一声压低的叫声。

  两人连忙藏起身形。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只在墙头一角有个小小的窗
口。

  武二郎打量了一眼,然后攀着墙缝,狸猫般从那个只有他脑袋大的窗口钻了
进去。

  易彪带着易勇也翻墙进来,正看到武二郎庞大的身体消失在狭小的窗洞里,
不禁瞠目结舌。程宗扬摊了摊手,如果说武二郎不只当过强盗,还做过溜门撬锁
的毛贼,他丝毫也不意外。

  屋里传来几声低笑,模模糊糊似乎有人说话,忽然安静下来。

  三个人心都悬了起来。云氏商会与白夷族交情匪浅,武二郎暴起伤人,只怕
不好善后。

  片刻后,武二郎铁青着脸从窗口钻出来,一言不发地抬腿便走。程宗扬追上
去问道:「伤人了吗?」

  武二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骂道:「娘的!两只死兔子!」

  众人一愕,然后捧着肚子,险些大笑起来。程宗扬憋着笑道:「好看吧?」

  「好看个鸟!」

  武二郎悻悻道:「二爷怕弄脏了手,隔空一人给他们一掌,让他们安静点。」

  道路渐渐荒僻,两旁丛生着杂草灌木,草间不时有虫鸣响起。忽然一阵脚步
声传来,四人连忙屏住呼吸,悄悄躲进灌丛。

  两个年轻的白夷守卫并肩走来,一边走一边低声笑语。其中一个停下脚步,
转身对着灌丛拉开裤子,接着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

  四个人屏住呼吸,都是一脸晦气。

  那守卫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这一班值完,我便歇了,你呢?」

  另一名守卫站在他身后,低声笑道:「自然也是歇了……」

  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年轻守卫毫不在意地向后:升,依在同伴怀中,下
面还「哗哗」发出水响。

  「有五天的时间呢……」

  「可不是嘛。」

  后面那名守卫从后面搂着他,一手朝他胯下摸去,笑着道:「我来帮你……」

  旁边的武二郎脸都绿了,牙齿「格」的咬紧。

  那守卫闻声扭过头,却被另一名守卫的头遮住。

  片刻后,两人唇舌分开,笑着走开。武二郎死死咬着牙关,等两人走远,才
「呃」的一声,呕吐起来。

  武二郎险些把苦胆都吐出来,他喘着气直起腰,狠狠呸了几口,虎着脸跳起
来:「我他妈砍死他!」

  「这有什么?」

  程宗扬笑道:「有个地方,整个军团都是这样的同性恋,打起仗来拼命得很。
老易,你说呢?」

  易彪和易勇面容扭曲,两人本来肩并肩靠在一起,这会儿醒过神来,立刻触
电般分开。

  「嘘!」

  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前方。

               第九章寻宝

  月光下,一片平整的广场出现在眼前。整座广场都是用白色的石英岩铺成,
散发出水一样的光泽。广场中央,是一个明镜般的祭坛,坛上用朴拙的刀法雕刻
着花纹,中央是一只白兔的图案。

  「这是什么玩意儿?祭兔子的?」

  武二郎一脸的不善,似乎想找人打一架。

  「白夷这算好的了。」

  程宗扬一边观察着祭坛,一边道:「南荒种族多半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也
就白夷和花苗的男人还有点人样。不管怎么说,白夷的男人长得可真是俊美,比
二爷的尊容可强多了。二爷就是愿意献身,也不一定有人敢要。」

  不等武二郎发飙,程宗扬一指祭坛:「咦,这是什么?」

  祭坛上那白兔的两眼是用红宝石镶成,光芒隐隐流动,似乎正看着他们。

  「易勇!」

  易彪低声唤道。

  那个年轻的术士取出水囊,往掌心倒了少许。他摊开手,不规则的水迹立刻
悬浮起来,在掌心寸许的高处凝成一粒小小的水球,微微转动。

  易勇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就在这里!」

  程宗扬探过头瞧了瞧,讶道:「这里面能看到镜子么?」

  易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可学艺不精,只有靠灵砂才能凝出水镜。这
点水刚倒出立生感应,可见此地灵力极强。」

  易勇露出炽热的目光:「我影月宗水镜之术就是模拟灵飞镜而来,因为年代
久远,法术多有失传。宗门历代宗主都希望能找到此镜,修补法术中的不足。今
日终于能得偿师门夙愿……嘿!」

  程宗扬看了武二郎一眼,「武二?」

  声称灵飞镜是骗人把戏的武二郎哼了一声,「小子,那破镜在哪个方向?」

  易勇托着掌中的水球,慢慢寻找着方位,最后目光落在祭坛上。

  白夷人用来祭柜神明和祖先的祭坛高及齐腰,表面呈圆形,直径超过一个人
的身长,用纯白色的石英石雕成。

  几个人四周看了一遍,哪里有镜子痕迹。难道是嵌在祭坛里面?

  易彪翻腕拔出一柄牛耳尖刀,刀尖插进岩石雕刻的缝隙,小心撬动。最后摇
了摇头,「是一整块。」

  武二郎挤开易彪,张臂抱住祭坛,用力一推,祭坛纹丝未动。武二郎又试了
两把,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小子,真让你蒙上了。」

  武二郎拍了拍祭坛,「底下是空的。」

  众人精神一振,既然是空的,下面必定有藏物的空间。只不过……入口在什
么地方?

  祭坛位于悬崖一个凸出的平台上,面前便是深渊。可以想像,白夷人在祭坛
上燃起祭祀的火焰,数十里外都能看到火光。

  程宗扬盯着祭坛上白兔的双眼,忽然道:「刀给我!」

  易彪递过尖刀,程宗扬接过来,入手一沉,显然这把匕首不像看上去那样平
常。

  他将刀尖贴着宝石边缘插进去,用力一撬,那颗红宝石滚落出来,露出一个
积满尘埃的凹洞。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把另一颗红宝石也挑了出来,然后把刀
尖伸进凹洞。

  「好像有东西。」

  程宗扬放下刀,两手拇指试探着伸进凹洞,往下一按。

  就在按下的同时,程宗扬脑中一晕,拇指仿佛被两条毒蛇咬住,体内的真阳
狂涌而出。紧接着祭坛表面坚实的石英石突然一空,显出一个幽深的入口。

  「干!」

  程宗扬心知要糟,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涌来,他身不由己地坠
入洞穴中。

  头顶的月光迅速拉远,身体仿佛在一个井中极速掉落。紧接着,一个庞大的
黑影遮没了月光。

  一只大手用力抓住程宗扬脚踝,身体的坠势猛然一顿。

  头顶的月光像被遮住般消失不见,武二郎双脚蹬着岩壁,一手抓住程宗扬,
破口骂道:「你瞎啊!什么鬼地方都敢跳!二爷这回可被你害惨了!鬼知道这下
面有多深!」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二爷消消气。就算掉下去,也是我在下面。喂,谁
把上面盖住了?」

  「屁!你这兔崽子掉下来,祭坛就封住了。要不是二爷手快,你这兔崽子就
摔到底下变肉酱了!」

  「二爷,这可是白夷族的地盘,你这兔字少说点。免得惹急了这里的兔儿爷
们,咬死你。」

  武二郎哼了一声,一手攀住岩壁:「看到底了吗?」

  程宗扬头下脚上,睁大眼睛,依稀看到一丝波光。

  「下面好像是水……等等……武二!你给我放手!」

  武二郎手一松,程宗扬往下滑了半尺,随即一翻身站了起来。

  「干!」

  原来这洞穴只有两丈多深,武二郎出手时,程宗扬已经接近洞底。那些波光
不是水迹,而是一层细碎的云母。站在洞底,能听到四周涌动的风声,与他们穿
越大山的溶洞一样,这洞穴周围也不知有多少岔道。

  朝上望去,祭坛的入口已经完全消失,易彪和易勇被隔在外面,听不到任何
声音。两人身在洞底,辨不出方位,仅有的退路也被封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
是好。

  过了半晌,头顶仍没有任何动静,武二郎恼道:「那两个家伙在做什么?你
这笨蛋都能打开,他们两个加起来比你还笨?」

  程宗扬耸了耸肩:「要能打开,早就打开了。此路不通,二爷,咱们得另想
法子厂。」

  武二郎攀住岩壁的凸起,壁虎一样游了上去,但离洞顶还有数尺的地方,岩
壁变得光滑如镜,丝毫没有借力的地方。武二郎试了半晌,也没找到出路,只好
又跳了下程宗扬踢了踢脚下的云母粉,然后蹲下来,抓了一把,慢慢撒下。

  「好玩吧?」

  武二郎板着脸道。

  程宗扬拍了拍手:「右边风最大,多半离出口最近。二爷,要不要试试?」

  武二郎也不答话,当先朝右边走去。风声越来越急,忽然武二郎脚下二讥,
钉子般立定脚跟。

  在他面前,是一片空旷的黑暗,两人似乎已经从洞中走到悬崖边缘,却看不
到丝毫星光。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心底流过,仿佛有一双眼睛正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程宗
扬一阵心悸,当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仿佛重又合上,一切归于沉寂。

  寂静中,「嘀」的一声轻响,武二郎旋风般转过身来。

  程宗扬低头看着自己的背包,那声轻响是从包里传来的,但他可以肯定,自
己背包里没有任何能发出这样声音的物品!| 那声音,像极了自己以前曾听过无
数次的电子声。

  「那是什么?」

  黑暗中,武二郎沉声道:「石柱。」

  「我是说在上面。」

  武二郎抬起头,只见旁边石柱顶端,有一处微微发亮。

  「格!格!格!」

  武二郎攀到柱顶,伸出铁掌将丛生的石笋尽数掰碎,然后从中取出一个散发
着微光的物体。

  武二郎翻看几遍,又敲了敲,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随手扔给程宗扬:「什
么玩意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表面光滑异常,摸上去就像一柄被人精心打磨过的
玉圭。在它背面,依稀雕刻着花纹。

  程宗扬仔细描摩着那些凸起而繁复的纹路,良久,他吐了口气,叹道:「二
爷,你真该识几个字。这背面两个字,只要读过书的小孩都认识:灵飞。这就是
灵飞镜。」

  武二郎一把抢过来,对着它龇牙裂嘴照丫半天,也没照出个影来。

  「什么破烂玩意儿!」

  这会儿不是研究灵飞镜奥秘的时候,程宗扬把镜子收进背包。「二爷,镜子
到手,咱们该想办法回去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个带翼的黑影从头顶笔直飞来。程宗扬反
手拔出钢刀,横刀挡在身前。

  钢刀仿佛被巨锤击中,向后弹去,重重打在程宗扬胸口。程宗扬咬紧牙关,
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刀劈出。

  那黑影速度极快,无声地侧身一旋,避开刀锋,接着又疾掠过来。

  程宗扬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看出那黑影的轮廓;没有羽毛的肉翼像扇子一样
张开,翼端的爪子又尖又细。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它生着狐狸一样的头颅,吻
部凸出,两对獠牙白森森闪着寒光;它两耳极长,一边飞一边不停的转动,灵巧
之极。

  黑暗中,那蝙蝠却像白昼一样进退自如,程宗扬只是倚仗着内功略有基础,
勉强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光线,这时动手就和瞎子差不多。不多时,他身上便被
蝙蝠尖细的爪子抓破几处,傅来火辣辣的痛意。

  程宗扬迭逢险情,武二郎却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靠在石柱上,一边懒洋洋说
道:「快着点,二爷可不耐烦等人。」

  程宗扬满头是火,他拼命挥舞着钢刀,在身前织出一道刀网,希望能挡住蝙
蝠的袭击,但那蝙蝠总能寻出缝隙,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渐渐的,程宗扬发现,那鳊蝠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背包。那
蝙蝠的尖爪几次抓到背带,似乎想把背包抢走。

  赌一把吧!

  程宗扬一把拽下背包,朝地上一扔,紧接着一脚踩住,一边朝着背包所在的
位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刀劈出。

  「噗!」

  刀锋狠狠斫进骨肉。

  程宗扬握住刀柄,手指微微发颤。那鳊蝠几乎是自己扑过来,撞向刀锋。自
己漫无目标的一刀,正劈中它的颈侧。蝙蝠栽倒在地,深灰色的肉翼扭动几下,
不再动作。

  武二郎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瞎猫碰着个死耗子。算你小于命大。」

  程宗扬余悸未消地直起腰,想骂几句也没有了力气。

  云苍峰回到商铺,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程小哥猜的不错。」

  云苍峰有些疲惫说道:「白夷族长起初不愿吐露,老夫反覆劝喻,才承认确
有此事。鬼王峒月前向他们勒索大量财物,声称会派使者来取。」

  苏荔道:「那族长的意思呢?已经答应了吗?」

  良久,云苍峰道:「白夷族这条商路,老夫走了数十年,与白夷族长相知颇
深。白夷人文弱有余,勇武不足,但这位白夷族长颇有见识,断不会轻易投靠鬼
王峒。」

  苏荔欲言又止。

  云苍峰半是叹息,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云氏就是个小小的商人,走
南荒只为了赚点辛苦钱。南荒诸族的争斗,我们云氏管不了也没法管……」

  花苗族长垂头想了片刻,然后抬头道:「苏荔曾去过白龙江口,那里的商人
总喜欢说一句话:在商言商。尊敬的云氏阿普,在商言商,如果鬼巫王把整个南
荒都统治在他的阴影下,你们这些商人还会有利可图吗?」

  云苍峰无可无不可地说道:「生意总会有的。」

  「如果我们花苗承诺,今后只与云氏做生意。云执事会帮我们吗?」

  云苍峰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慢慢道:「花苗不是已经承认鬼巫王足主人了吗?」

  苏荔鲜花盛开般笑了起来,「我们的心思瞒不过云执事的眼睛。是的,我们
是要去刺杀鬼巫王。」

  祁远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云苍峰却镇定如常,他拿起茶杯:「那位新娘,是六朝人吧?」

  「是的。她有一种神秘的法术,可以让人短暂的失去知觉。她是个好心的姑
娘,答应帮助我们花苗人。」

  「这样的秘密,族长为何此时吐露出来?」

  「鬼巫王是个可怕的敌人,我们不想给朋友带来危险。但现在,白夷人也面
临着同样的敌人,而我们又失去了进入鬼王峒的资格。」

  花苗人的两个伴娘,阿葭身死,阿夕又失身于程宗扬,不可能再找出两个替
代的处女,这使得苏荔改变了主意,「我们想与白夷人联手,一起对付我们共同
的敌人。」

  云苍峰淡淡道:「祁四哥怎么看?」

  祁远嗫嚅片刻,然后问:「鬼王峒的使者还要多久能到?」

  云苍峰道:「从熊耳铺到白夷有十多天的路程,咱们抄了近路,只用了一半
时间,鬼王峒的人比咱们早走两日,快则明日,慢则三日就能赶到。」

  祁远有些坐卧不宁,他起身朝门外看了看。去寻灵飞镜的四人到这时还没回
来,他心里一直悬着。

  云苍峰慢慢啜着茶,良久道:「我们云氏只有十几个人。」

  苏荔伸出皓腕,拔刀在腕上一切,鲜血滴落下来,「你们是过路的商人。苏
荔只希望阿普能告诉白夷的族长,我们花苗人不惧怕死亡。」

  云苍峰耸然动容。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先是易勇推门而入,接着易彪背着程宗扬闯进来,最后
是武二郎不紧下慢地跟在后面。

  看到程宗扬身上的血痕,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围拢过来。武二郎却一眼看到
苏荔腕上的血迹,腾地跳了过来,吼道:「怎么了!」

  苏荔随手从他衣上撕下一条布缕,缠在腕上。「我自己划的。他怎么了?」

  程宗扬从肩到腿大大小小遍布着十几道伤痕,虽然不深,但伤口隐隐发黑,
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武二郎放下心来,说道:「这小子运气不好。碰到只不长毛的蝙蝠,谁知道
是有毒的。嘿嘿,这下可有他受的了。」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狠狠朝武二郎比个中指。两人在洞里摸索多时,
最后不知从哪个洞口钻出来,发现正在悬崖中间。武二郎费尽力气攀到崖顶,找
到易彪和易勇,又系上绳索将程宗扬接上来,一直折腾到天亮。

  这一夜事情急转直下,乐明珠的身分已经不是秘密。整个伍队也就这个光明
观堂的弟子会解毒。苏荔让人叫来乐明珠,察看程宗扬的伤势。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面方镜,勉强笑道:「幸不辱命。」

  云苍峰接过方镜,审视片刻,然后郑重地拱手说道:「程小哥援手之德,云
氏绝不敢忘。」

  程宗扬闭上眼,嘟囔道:「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第十章灵飞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怔怔看着面前的花苗少女。顷刻间,记忆的闸门仿佛被打开,脑海中
却浮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从哪里来?我真的还记得吗?

  这一刻,程宗扬才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始终在压抑着对从前的回
忆。

  在自己的意识里,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经历,都仿佛一场终究要醒来的梦。

  下一瞬间,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睡不着吗?」

  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他胸口,在那里温柔地按摩着。接着那张白净的脸庞栘
来,轻轻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那个面试……」

  「我会去的。」

  「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

  「上次买的那套内衣,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

  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个小职员吗?职位大小不是那么重要,但……这么早就确
定平平凡凡过一辈子?这真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个世界的生活太没意思了。」

  段强大声说:「宗扬!我要跟你一起去上海!」

  「那里是北纬三十度线!金字塔、空中花园、百慕大三角……全世界最神秘
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带,而且我计算过,搭飞机穿越的机率比一般情况下高出一
倍。说下定我会在扬子江上穿越呢。」

  「来,玩个游戏,如果给你一个穿越的机会,只限你带三样东西,你会带什
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都是穿越时的必备物品。帐篷、睡袋用来野营,防虫
剂、药品是防护的,充电器用来给照明设备蓄能。还有这些书,都是讲各种产品
的基础制作方法。」

  段强随手翻开一页,「水泥:将石灰和黏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至百
分之四十,入窑烧干,磨碎即可。简单吧。白痴都能学会。」

  「雷电打中飞机,唯一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坠机,去死国有路,三国你就别想
了。」

  无法抑制的回忆在脑海中疯狂地蔓延着。

  那些已经忘却的、模糊的、褪色的、消散的、琐碎的往事,一件件从心头掠
过,每一件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声音──「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我还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

  段强在我旁边的座椅上,对那个他看顺眼的空姐大献殷勤,同时邀请她一起
穿越;我前面两个白头发的夫妻还在小声地拌着嘴;快餐桌上,暍剩的半杯咖啡
折射出阳光的影子;那口运动背包还放在手边。

  而我,正飞往上海。像一只灰黑色的蚂蚁,走向自己的巢穴,和坟墓。

  一个声音沉声问道:做一个庸庸碌禄的小职员,你真的甘心吗?

  自从踏入这个世界,自己几乎就没有回忆过。程宗扬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观
察着这个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世界,抗拒融入其中。因为在自己潜意识中,始终
不相信这是真的。

  穿越?拜托,我又不是段强。

  我有女朋友,准备迎娶的;有房子,还没付清贷款的;有事业……曾经的。

  总之,我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平凡中有一点特别,所以特别平凡的现代
人。

  跟着电视和电脑长大,一天没有连上网路,就感觉和时代脱节;知道很多,
却什么部不擅长的现代人。

  穿越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只有真实发生过的才需要回忆。而这些──苏妲己、阿姬曼、西门庆、潘金
莲、武二郎、秦桧、吴三桂、乐明珠、阿夕……九阳真经、法术、千里传讯、半
兽人……

  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军中少女、天竺舞姬、花苗新娘……都是过眼云烟,一旦我醒来,她们就会
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消湮无痕。我还需要回忆故什么?

  一切的原点,回到那道闪电。无论紫玫,还是段强;无论开除自己的公司,
还是那个未曾谋面的职位;无论那间来不及付清款项的预售屋,还是那架遭遇乱
流的航班……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道闪电消失了。

  然后,一扇新的大门打开。

  犹如潘朵拉的盒子,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飞舞而出。

  我不相信命运。但这一刻──段强,你是对的。我们真的穿越了。

  自己熟悉的世界,只留在记忆中。唯有回顾,却永远无法回头。

  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和空间与我们熟悉的相似,却有着无数差异。这
个世界很大──假如不是比原来的世界更大;很美──真的比原来的更美。它像
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无数蓝图。而我,仿佛又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命
运。

  那么,我还要做一个小职员吗?

  「这个世界,」

  程宗扬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道:「又不是我想来的啊。」

  「你说什么?」

  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什么小职员?」

  程宗扬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娇美的面孔和那双乌亮的大眼睛。

  「喂,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还不起来?」

  程宗扬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洁白的布条裹住,伤处传来阵阵清
凉的感觉。

  乐明珠脱了新娘的嫁装,也穿了一条花苗女子的筒裙。鲜红的绸裙勾勒出她
纤柔的腰身,脚踝上也多了一串银铃。

  看到程宗扬意外的目光,乐明珠得意地转了个圈子:「好不好看啊?」

  程宗扬点了点头,「再短一些会更好。」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太长了。」

  乐明珠像是遇到知音一样,开心地提起裙子,露出雪藕似的小腿,「到这里
好不好?」

  「再高一点。」

  「这里?」

  「再高。」

  乐明珠把裙子提到膝盖上,「这里?」

  「还要再高。」

  乐明珠放弃了,「你说哪里合适?」

  程宗扬举手一比,「到这里最合适。」

  乐明珠低头一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这还是裙子吗?穿成这样,我连门
都出不去呢。」

  程宗扬遗憾地摇摇头,他比的位置在臀部以下十公分,作为迷你裙的标准长
度是足够了,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长度与赤裸无异。

  「喂,你刚才说什么世界啊,想来啊……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笑着摇摇头:「大概是说胡话吧。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呢。」

  乐明珠忽然一拍额头,「险些忘了,云老伯和几个人来看过你几次,说等你
醒了,就叫他们。你等一会儿啊。」

  说着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程宗扬坐起身,看了看四周。自己的背包放在床头,阳光的余晖从窗隙中透
入,给一切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色。

  梦中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也许,我就是个六朝人,不过做了一个关于另外
一个世界的梦……

  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声,接着云苍峰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易勇一个人。

  寒唁几句,云苍峰道:「此时打扰小哥,实在是有桩事还要麻烦小哥。」

  程宗扬笑道:「乐姑娘妙手回春,我这会儿已经好了。有什么事,云老哥尽
管开口。」

  开口的却是易勇,他恭敬地朝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后道:「敢问程先生,这
面镜子是从何处取来?」

  「洞穴下面有根石柱,镜子就嵌在里面。武二上去取了下来的。」

  程宗扬一惊,「不会是那家伙把它弄坏,不管用了吧?那个粗胚!」

  「并非武先生弄坏,」

  易勇苦笑道:「而是在下不知道该怎么用。」

  程宗扬讶道:「你不是说过,贵宗的水镜之术,就来自于这面镜子,怎么会
不知道用法呢?」

  易勇拿出那面方镜,「鄙宗的开派祖师当日曾得到此镜,从中悟出水镜传讯
之法。但此后灵飞镜便消失了,鄙宗历代宗主都无缘一睹。在下从程先生手中得
到此镜,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在下用尽术法,都未能让此镜显影。」

  说着露出惭愧的表情。

  程宗扬拿出那面镜子。镜子是长方形的,有两只手掌大小,表面是淡淡的灰
色,周围有一道窄窄的边框。虽然是第一次看清它的形式,却感觉很眼熟……翻
过来,镜子背面镂刻着「灵飞」二字,说实话,字迹不怎么样,比自己的毛笔字
强得有限。镜子的厚度很薄,侧面有几个排列整齐的细小钻孔。

  程宗扬道:「不会是件赝品吧?」

  「不是!」

  易勇声音大的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易勇失态地脱口而出,脸上不禁一红。「此镜绝非赝品。在下虽然不知道它
如何使用,但它灵力的波动却清晰之极。若是仿品,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效。」

  云苍峰起身道:「程小哥受伤初愈,易勇,莫让他累着了。另外还有些事要
去做,老夫先告辞。」

  程宗扬随口道:「什么事?」

  「小哥猜的不错,白夷族长确实被鬼王峒勒索。而花苗的苏荔族长此行却是
为了刺杀鬼巫王,准备与白夷人联手。」

  云苍峰道:「受苏荔族长托付,老夫向白夷族长透露此事,白夷族长大感兴
趣,邀我们今晚赴宴。呵呵,白夷人的宴会最是丰盛,只怕要宴至玉兄。小哥还
需静养,不必多费心力,明日便有消息。」

  程宗扬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乐明珠,让那丫头去搞刺杀,也太不靠谱了。

  现在苏荔改变主意,正面与鬼王峒的使者交锋,有他们相助未必会输,危险
更小得多。

  云苍峰离开后,房内只剩易勇与程宗扬两人。

  那个年轻的术士略微镇静了一些,接着说道:「此镜的灵力与我影月宗的水
镜之术如出一辙,否则在下也不可能感知到此镜所在。因此此镜绝非赝品。」

  程宗扬对影月宗传讯的法术十分好奇。「当日在草原文参军曾施展过水镜之
术,可惜他在王大将军帐内施法,未能一见。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用
水来传递讯息?」

  易勇解说道:「鄙宗水镜之术分为五层,第一层是必须用同一处取来的水,
配合灵砂,双方同时施法方能传讯。到了第二层,可随意取水,只需混入灵砂,
便能传讯。第三层时,施术者只需一人,以灵砂取水,可在不同地方,同时生出
两面水镜,彼此传讯。文师兄是我影月宗难得的英才,传讯之术已至巅峰,相隔
数千里,传讯者仍清晰如晤。」

  程宗扬笑道:「那你呢?」

  易勇道:「在下只到第三层,只勉强能传讯数息。不过,」

  他抬起头,「有灵飞镜的灵力辅助,在下可越阶到第四层。无论传讯的距离、
时间,还是影像的清晰都远超平常。」

  程宗扬好奇心起,「能不能施展一下?」

  易勇取出水囊铜盆,「程先生想与何人传讯?」

  程宗扬脑中同时掠过两个身影:月霜和阿姬曼。这两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
的女子,此时都不知去了何方。

  「我想和谁传讯都可以吗?」

  易勇苦笑着摇了摇头。「程先生有所不知,水镜术是以地域为划分,在下需
要知道详细方位,才能施展法术。」

  详细方位……程宗扬心里一动,说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主楼第二层…

  …「

  易勇闭目凝神,融入灵砂的清水从铜盆中涌出,在空中旋转着凝成一面清澈
的水镜。无数模糊的影像从水镜中一闪而过,最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咦?」

  一个惊讶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

  程宗扬笑着招了招手,「嗨!」

  水镜的影像微微浮动着,映出一处卧房,一个妖艳的美妇卧在美人榻上,讶
然看者自己。

  那丽人罗衫半褪,露出一只高耸的雪乳,赤裸的下身搭着一件红绸,一手伸
在绸中。雪白的瓜子脸媚态横生,除了苏妲己还能是谁?

  讶然看了半晌,苏妲己忽然一笑。「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怎么包得粽子
一样?霓龙丝呢?找到了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剩了一口气,夫人却只
念着霓龙丝,未免太绝情了吧?」

  苏妲己美目光泽流转。「能寻来影月宗的替你传讯,想来过得不错,怎么会
死得了?」

  「也许我是被人绑架了,向你要赎金呢。」

  苏妲己嫣然一笑,「你的命可值不了一次水镜术。咦,这位影月宗的术者修
为不低,莫非是影月宗的宗主?」

  程宗扬一惊,这妖妇眼光敏锐,要让她觉察到灵飞镜只怕会有后患,忙道:
「夫人闺房寂寞,何不让小的早些回去,好安慰安慰夫人?」

  苏妲己故意抬起身,让那只赤裸的雪乳抖动着高高耸起。看见程宗扬色与神
授的样子,那妖妇媚眼如丝笑道:「待你寻回霓龙丝,本夫人自然有赏呢……好
了,水镜术最是耗神,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

  程宗扬收起笑脸,正容道:「这次来南荒,人手损失很大。带来的奴隶如今
只剩了两人。」

  苏妲己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奴隶死便死了。凝羽呢?」

  「她受了伤。」

  苏妲己坐了起来。「南荒谁能伤她?你们遇到了什么人?」

  「听说是叫黑魔海。」

  苏妲己脸色顿变,她粉颊时阴时晴,良久寒声道:「寻到霓龙丝立刻回来。

  那些人你们不要招惹,切记,不要说出我的名头来。「

  她顿了顿,「如果被他们围上,你们就协手力拼,不要和他们多做交谈。」

  程宗扬心里一讥,苏妲己这番交待貌似关心,隐藏的意思却是如果被黑魔海
的人缠上,就把他们全部牺牲掉,也不能透露出她的消息。

  水镜中的影像渐渐模糊,苏妲己道:「告诉你旁边那个年轻人,这次我就饶
他一命,敢再来窥视,就让影月宗给他收尸吧。」

  旋转的水镜化为水雾,在空中缕缕散开,易勇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满是冷
汗。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

  程宗扬讶道:「相隔几千里,有什么险的?」

  易勇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在下曾说过,鄙宗的水镜之术大有弊病。其中一
桩就是鄙宗传讯时需要倾力而为,没有防护的余力,若对方心存恶意,趁鄙宗的
术者施法斩破水镜,轻则受创,重则丧命。这位夫人好厉害,在下想收起法术,
都被她强行压制。」

  程宗扬只是好奇,想试试影月宗的水镜术,没想到却让他在鬼门关游一圈,
歉然道:「让易兄受惊了。」

  易勇精力耗费极大,他收起施法的铜盆和水囊,说道:「在下精力已竭,无
力再与先生参详此镜。待明日再来讨教。」

  说着举手一揖。

  云氏商会的护卫都是些粗豪的汉子,偏偏这个年轻的术士礼数周全,程宗扬
对灵飞镜一无所知,也只好道:「好说好说。」

  易勇将灵飞镜轻轻一推,「此镜请先生收好。告辞。」

  乐明珠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程宗扬靠在床榻上,随手拿起那面灵飞镜。这
镜子磨制的虽然光滑,终究不能和玻璃镜比,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影子的轮廓。到
了这个世界,程宗扬还没照过镜子,可这会儿想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都不行。

  不过在这个时代,一般的铜镜都是圆形、方形,特别还有菱形。长方形的镜
子还真是少见,程宗扬再看一眼,这镜子长宽的比例怎么这么眼熟……程宗扬猛
地坐了起来,这镜子的长宽比例是十六比九──标准的显示尺寸!

  发现了尺寸的秘密,再看这面灵飞镜,程宗扬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掌
上型的萤幕。

  突然间,他想起一个细微的声音──背包里传来的电子声。

  程宗扬一把拉开背包,拿出那支酷似遥控器的物品。那两枚怪模怪样的电池
自己闲暇时已经装了进去,此刻在遥控器前端,隐隐闪动一点幽蓝的光芒。

  程宗扬用发抖的手指按下遥控器的开关键,灵飞镜灰色的表面闪烁了几下,
渐渐亮了起来。

  镜中映出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画面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石制座椅。一个
瘦小的身影坐在石位上,向前挺着身,用力摆出威严的表情。

  他穿着一条又宽又长的黑袍,袍尾一直拖到地上。在他光秃秃的额头生着一
对尖长的鬼角,皮肤又黑又干,仿佛鳄鱼的鳞片。他两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两
膝分开,胯下的长袍高高隆起一团,不住蠕动。在他的座椅旁,放着两鼎石制的
香炉。炉中烟雾缭绕,弥漫了整个空间。

  「好甜的小嘴,」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接着刺耳的怪笑起来。

  程宗扬喉头发干,他不知道灵飞镜照的是什么地方,但镜中这个生着鬼角的
家伙,显然来自鬼王峒。

  「樨奴,把裙子去了!」

  那瘦小的使者用尖细的声音说道:「让本使看看你的屁股是不是更骚……更
嫩……」

  使者的黑袍蠕动了一下,然后向上拉起,露出袍下一截雪白的丝裙。

  那使者黑袍下竟然藏着一个女子。她并着膝,整个人跪伏在使者脚下,两手
交替着,将使者的黑袍拉到腰间,露出被丝裙包裹着的浑圆丰臀。

  那条白裙质地华贵,在黑暗中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辉,引入注目。那女子上
身仍钻在黑袍里,双手伸到腰间,摸索着解开衣带,然后挽住裙腰,将长裙从腰
间褪下。

  月光般闪亮的长裙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白腻如脂的雪臀。

  鬼巫使者尖声大笑起来。程宗扬心里一动,镜中的画面随之旋转,映出另一
幅一模一样的画面。原来在使者的座椅对面,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座椅上能
清楚看到那女子白光光的臀部。

  那女子抬起修长的美腿,卸下长裙,丢在一边,下身完全赤裸的暴露出来,
然后并起双腿,乖乖翘起屁股。

  虽然看不到那女子的面孔,但裸露的下体肌肤皎洁生辉,显然是个艳光照人
的美妇。她臀部形状浑圆,丰满的臀肉又肥又嫩,细滑的皮肤光洁如雪,光润的
臀沟紧紧并在一起,往下是白美圆润的大腿,流露出成熟而艳丽的风情,令人一
看就心神摇一条粗壮的黑手从画面边缘掠过,粗鲁地抓住那女子的丰臀。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为是旁边有人把手伸进萤幕。

  一个身材魁伟的鬼王峒武士出现在镜面中,他腮旁肌肉咬紧,光亮的头皮有
一道长长的伤疤,伤疤中伸出一支怪模怪样的鬼角。那武士抓住美妇白嫩的大屁
股,粗鲁地朝两边分开。美妇光润的臀沟被扒得敞开,丰满的臀肉被扒得变形,
臀沟下方,骄美的性器绽露出来,被拉扯成一个扁圆的菱形。红艳的阴唇肥嫩而
饱满,充满了诱人飞的光泽。

  美妇上身埋在使者腿间,在黑袍中不停动作,显然在给那个高踞在石座上的
使者旦父。在她下身,两条浑圆的大腿微微分开,一边将那张白艳的大屁股用力
翘起。

  鬼王峒武士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美妇柔艳的蜜穴,用粗砺的手指在里面粗鲁
地掏弄。那蜜穴又红又嫩,脂玉般娇艳欲滴,随着武士手指的动作,柔嫩的蜜穴
被揉弄成各种形状,柔腻之极。

  「把身体交给南荒巫神的卑贱女奴……」

  使者的声音尖细中带着奇异的震颤感,在烟雾缭绕的空间中缓缓响起,就像
一个流淌的沙漏,使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

  「感受到巫神的气息了吗?」

  那张白美的雪臀战栗起来,红艳的蜜穴涌出大量淫汁。

  程宗扬捧着那面奇妙的镜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就像用一只掌上机看
色情片,甚至还能听到声音……程宗扬把那只「镜子」侧过来!| 干,侧面排列
整齐的圆孔就是音孔!

  程宗扬毫不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问题是,镜里的画
面究竟是哪个地方?他断定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建筑。无论是在熊耳铺,还是在
白夷族,都没有这样空旷而巨大的建筑,就像一座宫殿。

  镜面里又多了几名武士,他们一边玩弄女子的美臀,一边张大嘴巴,发出低
哑的轰笑。接着一名武士张开手,施暴一样抽打着美妇的屁股。

  那美妇头颈埋在使者袍下,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被打得乱颤,每次手掌拍下,
白腻的臀肉上都浮现出鲜红的掌印。

  使者慢慢抬起手,武士像被丝线牵着的木偶一样同时安静下来,口鼻中发出
沉重使者抬脚一蹬,像踢一件垃圾一样,将那个为他口交的美妇踢了出来。

  美妇歪着身体伏在地上,柔颈低垂,她秀发如丝,额上戴着一串珠链,肩头
披着一条月白色的华美披肩。上身衣饰整齐,腰肢以下却一丝不挂,赤裸着白光
光的下半身。

  那美妇的钗子滑到一边,发丝微微散开。她低喘着抬起脸,然后展颜一笑。

  程宗扬倒抽了一凉气,那美妇容貌优雅华美,眉目盈盈如画,娇艳的红唇巧
笑倩然,竟然是自己曾经见过的白夷族长夫人!

  樨夫人唇瓣湿湿的,红艳的唇角悬着一丝污浊浓白粘液。

  程宗扬还记得迎接云氏商会的队伍入城时,樨夫人雍容优雅的气质,就像一
位尊贵的王后。然而此时,这位白夷族长的妻子却向一个妖怪似的陌生人露出讨
好的笑容,笑容又甜又媚。

  一名鬼王峒的武士跨过来,拽住樨夫人的衣领,像剥香蕉一样将衣物从她玉
体上剥了下来。衣襟束衣的金环进开,一颗黑色的大珠滚落下来,掉在美妇雪臀
边。那珠子有荔枝大小,白天时看来不起眼,此时却绽放出绿荧荧的光芒,将她
雪臀映得碧绿。

  程宗扬心头狂跳,虽然不知道镜上映照出的是哪座殿宇,但毫无疑问,那些
鬼王峒的使者已经来到白夷族!

  自己没有想到,前去赴宴的云苍峰和苏荔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与白夷族长
觥筹交错之际,鬼王峒的使者正在不远处享用着他妻子的肉体!

  「祁远!」

  程宗扬大声叫道。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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