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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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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集

  内容简介:

  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却变成老鸨的阶下囚,恩将仇报的卓云君落入程宗扬与小
紫手中,小紫夸口七日内将卓云君调教成任由人搓圆捏扁的小女人,说什么程宗
扬都要和她赌上一赌!

  有萧遥逸与云苍峰相助,再加上现代商人的灵活手腕,程宗扬一宴成名,但
也拜萧遥逸所赐,「光屁股跳水」的荒唐壮举也传遍秦淮;不过和风流公子萧遥
逸相比,光屁股跳水总比光屁股杀敌来得体面——

               第一章内斗

  程宗扬小心伏在屋瓦倾颓下来的缝隙中,他怕被两人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只
把一只眼微微睁开一线,用眼角的余光窥视殿内的情形。

  没想到两个都是爽快人,说翻脸就翻脸。卓云君那一剑去势极快,眼看就要
从齐放鹤胸口透胸而过;齐放鹤杏黄的道袍突然一荡,掀起一片涟漪,胸前的八
卦图案旋转飞出,挡住凤羽剑的锋芒。接着齐放鹤狭长的眼睛透出精光,反手拔
出背后的大剑。

  齐放鹤身材矮小,用的剑却又阔又大,一剑劈出,殿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剑气
带动,发出风雷般的声音。

  卓云君右手长剑疾挑,击飞齐放鹤的太极图,接着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
指相扣,无名指、尾指翘起,玉白的指间腾出一团烈焰,弹指朝齐放鹤射去。

  齐放鹤双手握剑,招式丝毫未变,朝卓云君颈侧疾劈,肩头快捷无伦地左右
一挑,肩上两个太极图突然扩大,旋转飞出。卓云君掷出的烈焰被太极图一扑,
立刻火消烟灭,化为乌有。

  程宗扬这下可开了眼界,太乙真宗两位顶尖人物交手,那场面不是一般的精
彩。卓云君剑法轻捷精妙,凤羽剑在掌中盘旋飞舞,剑脊上天然生成的凤羽纹光
华四射,华丽无匹。齐放鹤的宽刃大剑招式却质朴之极,一招一式绝无花巧,直
劈硬刺,与卓云君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更精彩的还是两人频频施展的各种法术。卓云君玉指轻拈,纤掌中烈焰一
收,喝道:「断月金!」

  一道刀锋般的白光应声从掌中飞出,配合右手凤羽剑的犀利攻势,射向齐放
鹤肋下。

  齐放鹤狭长的眼睛似睁似闭,眼中精光偶尔一闪,犹如寒星。他袍服一震,
胸前的太极八卦图从袍上飞出。上下通连,中间断开的离卦猛然张开,仿佛一张
大口将白光吞下,化解了卓云君的攻势。

  卓云君拇指、中指勾起,扣在一处,其余三指摊开,掌若兰花,一条青色的
细藤在指间蜿蜓而出,瞬间化作一条长藤,藤身数以万计的细小花蕾同时开放,
每一朵都绽出金色的花蕊,每一枝花蕊都映出黄昏的阳光,光华耀眼。

  「商阳木!」

  齐放鹤面无表情,身前八卦图一转,干、兑两卦迎向青藤,以金克木,将卓
云君的法术破解得干干净净。

  卓云君收回左掌,食、中二指并起,在空中一抹,喝道:「长冥水!」

  一道暗黑色的水光在虚空中浮现,随着她玉指的动作妖幻舞动,刹那间拉开
丈许。

  齐放鹤跨前一步,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微微错开,周围转动的八卦中,属土的
坤、艮两卦凸起,挡住卓云君的长冥之水。

  「斩蛟沙!」

  「太初火!」

  卓云君空出的左掌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五行轮番施为,相生相克
变幻无穷,异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齐放鹤则是太极八卦包打天下,无论卓云
君施展的是烈焰还是寒冰,他都是一个太极八卦图,火来水挡,土来木克,水出
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程宗扬估量一下,这两人的修为比自己可高明太多了,即便武二那厮,在两
人剑下只怕也讨不了好处。自己认识的人中,能与两人一战的,也许只有谢艺。

  至于殇侯,那老东西深藏不露,自己还没有见过他出手,不好衡量。

  两人交手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卓云君姣美的面孔仿佛蒙上一层寒
霜,冷冷道:「齐师兄闭关一年,修为大有精进。」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论你五行如何变
化,都在我太极之中!」

  说着齐放鹤须眉一张,厉声喝道:「弃剑!随我到龙池总坛,伏首认罪!」

  卓云君心下恨极,她刺伤蔺采泉不假,但蔺采泉说自己抢夺九阳神功,完全
是恶意栽赃。此举可谓一石二鸟的毒计,听说事情与太乙真宗镇教之宝九阳神功
有关,齐放鹤即便不信,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卓云君深知这位师兄外淡内苛,一旦被他擒住,免不了受到严刑拷打。另一
方面,蔺采泉透出九阳神功在手的风声,不啻于暗示众人,掌教真人亲自传经于
他,好借着王哲的声威给自己押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齐放鹤剑势大开大合,接连两剑破开卓云君的攻势,沉声喝道:「教中元老
均在龙池,你随我返回总坛,将原委剖析明白,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曲在蔺师
兄,我齐放鹤自会主持公道!」

  卓云君挑眉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齐放鹤寒声道:「你若执迷不悟,莫怪我下手无情!」

  齐放鹤大剑一挥,剑刃透出无数电光,重重劈在凤羽剑上。卓云君剑势越发
散乱,忽然纤手一颤,凤羽剑被齐放鹤一记重手震得歪斜,接着脱手飞出。

  卓云君勃然大怒,双掌一分,玉白的掌中现出一道细细的金色光芒。接着一
片火红的光焰亮起,顷刻间化作一条燃烧的长羽。

  齐放鹤失声叫道:「烈焰凤羽!」

  卓云君美目光芒大盛,瞳孔深处映出那片烈焰飞舞的凤羽,然后清啸一声,
玉掌张开,那条燃烧的凤羽箭矢般飞出。

  齐放鹤抛开大剑,双手一合,拇指、中指相扣,食指张开,无名指、尾指蜷
起并在一处,接着暴喝一声,道服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一面金色的凹镜,迎向卓云
君的烈焰凤羽。

  卓云君露出惊骇的目光:「金乌镜!你竟然!」

  齐放鹤神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死吧!」

  那面凹镜仿佛一轮太阳,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犹如无数利箭同时射出。这一
下两人都是全力施为,烈焰凤羽与金乌镜撞在一处,巨大的轰鸣声使整个大殿都
为之震动,卷起的气浪将两人同时掀开,接着「轰」然一声,大殿一角被气浪摧
毁,泥土和砖瓦雨点般掉落下来。

  两人同时向后飞出,倒地不起。齐放鹤道袍被烈焰焚毁殆尽,左手皮肉尽数
焦枯。卓云君唇角鲜血长流殷红一片,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淡青色的道袍被无数
细小的阳光射穿,破洞间露出白腻的肌肤。

  坛上的道君像在气浪中摇晃几下,然后倒落下来,在两人之间跌得粉碎。

  塑像后的黑袍道人用衣袖遮住头脸,等气浪平息,才直起腰,用袍袖拂了拂
身上的灰土,一脸嘻笑地从坛上跳下。

  「哈哈……哈哈哈哈……」

  吴行德发出一阵大笑,一面拂着衣袍,一面好整以暇地说道:「齐师叔,卓
师叔,两位功力精深,弟子好生佩服。」

  卓云君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吴行德是蔺采泉门下弟子,自己与齐放鹤两败俱
伤,若落到蔺采泉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吴行德走到齐放鹤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齐师叔。」

  齐放鹤吸了口气,「扶我起身,擒……擒……」

  吴行德拾起凤羽剑,笑咪咪道:「没想到齐师叔闭关这些日子,连金乌镜都
炼了出来,难怪师尊说起齐师叔的进境,每每忧形于色。可惜啊可惜,齐师叔刚
刚出关,竟然就死在卓教御这逆贼剑下……」

  说着吴行德提起长剑,一剑刺穿齐放鹤的胸膛,凤羽剑血光乍现,硬生生将
他钉在地上。

  齐放鹤双目圆睁,口中喷出血来,手脚抽动片刻,脖颈一歪,死于非命。吴
行德拔出凤羽剑,满意地看了看,然后扭头笑道:「卓师叔,小侄这一剑施得不
错吧,是不是很有几分师叔你的风采?」

  卓云君咳了口血,怒道:「欺师灭祖的逆徒!有种你连我一并杀了!我在地
下看着蔺采泉那老狗有什么好结果!」

  吴行德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到卓云君身边,一脸嘻笑地说:「师叔这是哪里的
话?欺师灭祖这种事,弟子是不敢做的。齐教御明明是被师叔的烈焰凤羽重伤,
又被师叔的凤羽剑一剑穿心,你瞧,师叔衣上还有齐教御的血呢。」

  说着吴行德把长剑送到卓云君身下,一脸猥亵地将血迹抹在卓云君胯间。

  卓云君玉颊一瞬间胀得通红,厉声道:「吴行德!」

  吴行德行淫笑道:「卓教御这身皮肉,真真是爱煞人呢……」

  他提起凤羽剑,放在卓云君丰挺的胸前,剑尖伸进道袍被金乌镜射出的破洞
中,下流地拨弄着里面白嫩的乳肉。

  卓云君美目中仿佛喷出火来,忽然身体一挺,朝剑锋撞去。

  吴行德连忙撒剑,却慢了少许,剑锋划开道袍,在卓云君乳下挑出一道血淋
淋的伤痕。

  吴行德一脚踩在卓云君胸口,把她踢倒,狞笑道:「卓教御好烈性。嘿嘿,
蔺师透出风声,说掌教遗命会在玄真观出现,就知道卓教御定会上当,这才命小
侄带了齐教御来,在此等候。」

  吴行德踩住卓云君,一剑挑开她的衣带,一边舔了舔唇角:「卓教御花容月
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啧啧,师叔数十年守身如玉,今日却便宜了小侄。识相
呢,小侄便给你个快活。若是不识相……」

  正说着,吴行德忽然转身,厉喝道:「谁!」

  「虎踞空山!」

  暴喝声中,程宗扬双刀齐出,劈向吴行德。

  单刀看手,双刀看肘。程宗扬双肘声旋,凝聚多时的真气透至刀锋,左刀劈
开凤羽剑,右刀从吴行德颈中挥过,溅出一篷血雨。

  吴行德头颅冲天飞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滚到半空,看着自己无头的
尸身直挺挺倒了下来。

  卓云君玉颊溅上一串鲜血,却松了口气。她勉强抬起手,掩住破碎的衣襟:
「你是谁?」

  那男子刀如雷霆,斩下吴行德的头颅,这会儿却一脸难受地皱起眉,片刻后
才晃了晃脑袋,吐了口气,笑道:「卓教御,不认得我了?」

  卓云君眼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笑道:「前段日子在草原上,卓教御还救了我一命呢。」

  卓云君想了起来,「你姓程。」

  「没错,程宗扬。」

  卓云君道袍千疮百孔,遮也遮不过来。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齐放鹤受烈焰凤
羽一击,身上的道袍像被火烧过;吴行德断颈血污四淀,半身都是血迹,两件道
袍都用不成,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覆在卓云君身上。

  卓云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倒好功夫。」

  「三脚猫罢了,怎入得了卓教御的法眼。」

  程宗扬对卓云君颇有好感,她性子虽然烈了点,但比太乙真宗其他人顺眼得
多。当日在王哲军中,太乙真宗其他人对月霜视若无睹,只有她、夙未央与月霜
亲近。当然,她还救过自己一命。再则说了,就算是个陌生人,自己也不能眼睁
睁看着她受辱,因此才趁吴行德得意非凡的时候出手相救。

  「卓教御伤势怎么样?」

  卓云君挽住衣服遮在身上,说道:「只是经脉受创。扶我起来,帮我推宫过
血。」

  程宗扬扶卓云君起身,按照她的指点,双掌贴在她背心,送入真气。

  卓云君身躯一震,眼中透出惊讶的神情。接着她垂下眼睛,凝神将那股暖流
引入丹田,逐一收拢真气,打通郁塞的经脉。

  卓云君修为深厚,不多时几条经脉气息通畅,真气自行运转起来,不需要再
借助外力。

  程宗扬收回手掌,看着地上两具尸首,不禁摇了摇头。

  齐放鹤也算得上太乙真宗的高人,却被教中一个弟子杀死,曝尸荒郊道观。

  还有吴行德,偷鸡不成,把命都搭进去,真是何苦来哉?

  卓云君这时已经入定,起码也得调息半个时辰。程宗扬不便打扰,于是收好
双刀,离开倒塌了半边的道观正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这个世界最让自己不满意的就是这种没有电力照明的夜
生活。不过在自己的时代,人类使用电力照明的时间才一个世纪,和几百万年的
进化史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在自己有本事发明电力之前,程宗扬决定最好
是让自己适应这种传统的生活。

  他找了根枯干的树枝,折去细枝,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一块裁好的油布绑在树
枝顶端,打了个结,接着掏出火摺。

  六朝一般升火的工具是火刀和火石,用含碳量高的铁片敲打燧石,再用细绒
引燃。虽然是个技术活,但用熟练了,也不算很难。

  火摺是用厚纸卷成口红状,拿丝线扎得越紧越好,点燃后吹灭,用石棉扣上,
让它缓慢燃烧。用的时候取下石棉用力吹上几口,便会升起火苗。不过这东西使
用起来很需要技巧,若扣得紧,拿出来火早就灭了;扣得松了,火摺又烧得太快。

  一般有事出门才带几个应急。

  自己拿的火摺就扣得松了,本来能用一天,这时已经烧了一半。程宗扬用力
晃了几下,把火摺晃亮,然后点燃油布,一根简易的火把便做好了。

  卓云君仍在殿内调息,小紫那死丫头也不见踪影,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程宗
扬也不免有点心急。但自己来清远玄真观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耽误到现在还没
有来得及办。

  程宗扬将火把卡在香炉旁,摸出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取出里面的信笺。

  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有过殇侯的经验,程宗扬胸有成竹地拨开炉内的浮萍,
把信笺浸在水中。

  纸上透出淡淡的字迹,接着越来越浓,最后仿佛要破纸飞出。

  程宗扬在火光下慢慢读着,嘴巴越张越大。

  信笺上果然是王哲的手笔,信中只有一个意思:委托自己清理门户!

  十五年前,王哲振臂一呼,带领亲信弟子和太乙真宗大批精锐投身军旅,成
立左武军团。从此戎马倥偬,无暇处理教内事务,却令教中沉渣泛起。王哲想尽
办法在教中维持平衡,六位教御中,夙未央、卓云君、林之澜都由他一手擢拔,
但夙未央生性疏淡,卓云君性子执拗,无法支撑大局,而他寄予厚望的小师弟林
之澜,近年来的作为更令他失望透顶。

  太乙真宗教中精英都随王哲从军,数万弟子竟无人可以委以重任。而太乙真
宗本身又是延续数百年的大教,教中势力盘根错结,即便王哲以掌教之尊,也轻
易撼动不得。

  信笺末尾,王哲写道:「程君身具生死根异能,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位岳帅。

  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激浊扬清,清理门户,使我太乙真宗重
入正道,此等重任,便委之程君。九阳口诀,君已尽知,异日有可造之材,当由
程君传授。紫阳绝笔。「

  程宗扬反覆看了两遍,清理门户?你好歹给我个名分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
掌教之位传给谁,更没有说自己是他亲传弟子,拿着什么了不起的信物,太乙真
宗从上到下,一看到就立刻拜服。清理个鬼啊!

  忽然一只素手伸来,将信笺夺了过去。

  卓云君一目十行地看过信笺,然后打量程宗扬几眼。

  程宗扬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强笑道:「卓教御,你伤势大好了?」

  卓云君披着他的外衣,玉容一片冷漠。她纤指一弹,信笺飞开,冷冷道:
「掌教真人竟然把九阳神功传给了你?」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卓云君突然侧身一掌劈来。程宗扬仓促间举臂封
挡,臂上顿时剧痛,臂骨几乎折断。接着一股烈焰般的真气攻入曲池穴,程宗扬
手少阳、手太阳、手厥阳三条经脉剧痛欲裂,「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即被卓
云君制住。

  卓云君重伤之余,真气本就不足,如果正面对敌,未必能胜过程宗扬。但她
突施杀着,招式精妙,真气凝聚不散,打了程宗扬一个措手不及,一招之间,胜
负已分。

  卓云君一掌重创程宗扬,也被他反震之力击伤,唇角涌出一缕血迹,身体摇
摇欲坠。但程宗扬经脉受制,喉头一片腥甜,「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连手指
也动不了一下。

  他这会儿又痛又恨又恼,王哲信中明显透出对卓云君的不满,自己却疏忽大
意。谁知道这贱人下手会这么毒辣,自己刚救她一命,她就立即反咬自己一口。

  卓云君抹去唇角的血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喉头,星眸寒光闪动:「说出九
阳神功的口诀,我给你一个痛快。」

  说出来还要死?这贱人也太毒了吧!程宗扬咳了口血,叫道:「死八婆!你
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卓云君玉颊微微一红,她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对于太乙真宗的门人
来说,九阳神功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秘宝,足以令任何人铤而走险。这男子
不过是在草原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得到掌教亲传,手里有九阳神功的口诀,
就像一个无知的孩童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走在暗巷,每一个过路人都禁不住会引
发贪念。

  刹那间的羞愧之后,卓云君被心底的贪念征服。她硬起心肠,剑锋一挑,刺
破程宗扬喉头的皮肤,寒声道:「刚才你助我推血过宫时,本座便有怀疑。九阳
神功是我太乙真宗不传之秘,你非我太乙真宗门下,知道神功口诀,便是死有余
辜!」

  这贱人强词夺理,明摆着拿到口诀也绝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程宗扬也不再
客气,破口骂道:「死八婆!给我一个痛快?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快活!死贱人!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让那个姓吴的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卓云君眼中透出怒火,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了吗?」

  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眼下,充满威胁地说道:「你若不说,我就先刺瞎你的
眼睛,再割去你的耳朵,削去你的鼻子,敲掉你牙齿,让你零零碎碎受苦……」

  眼下一凉,染血的剑锋拨开眼睑,抵在眼球下方。程宗扬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里。这贱人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也是白道数一数二的人物,行事却比鬼王峒的
人还恶毒几分。

  「等等!」

  长剑略退少许,卓云君姣丽的面孔因为贪欲而微微扭曲,让程宗扬想起那个
贪婪成性的苏妲己。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死丫头!还不滚出来!」

               第二章云落

  檐上传来一声娇笑。卓云君玉体一震,旋过身去。只见大殿生满荒草的屋檐
上,立着一个纤美的少女。她戴着一个精致的碧玉眼罩,紫色的衫子褪在腰间,
两副龙角状的黑色皮甲左右对称,裹住她纤细的腰肢,龙角向上托住她圆润的双
乳,黑色的皮革紧贴着雪嫩的肌肤,双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

  「死丫头,还装神弄鬼!」

  「这眼罩是吴三哥送我的,好看不好看?」

  那少女说着掩住嫣红的唇角,娇笑道:「程头儿,你吓得尿裤子了呢。」

  「谁尿裤子了!少废话!快给我滚下来!」

  小紫抱着手臂,撒娇一样扭着腰说:「程头儿,你说嘛。你要不说你尿了裤
子,人家就不下去。」

  程宗扬眼里冒出火来:「我干!我裤子都湿透了!你还不滚下来!」

  小紫朝脚下看了看,有些为难地弯起唇角。「好高哦……」

  卓云君见来的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中戒意不免少了几分。她没拿
到九阳神功口诀,还不想杀了程宗扬,于是撒回凤羽剑,对小紫寒声道:「这里
不关你事,快滚!」

  小紫蹲下身,一手攀住檐角,笨拙地试探着想跳下来。卓云君轻蔑地哼了一
声,这等技俩也敢来现丑!忽然那少女手掌在檐角一按,双足一点,燕子般从檐
角飞起,双掌犹如飘飞的蝴蝶拍来。

  卓云君看她美貌年幼,本来不想动手,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挽起长剑,从她
双掌中刺入。

  小紫娇笑道:「老太婆,你力气没有啦。」

  说着小手一伸,在卓云君握剑的手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卓云君右手一麻,被她指上的戒指划破,随即失去知觉,长剑「锵」的一声
落在地上。

  卓云君虽败不乱,左手挥出,聚起所余无几的真气,朝小紫腰间劈去。

  小紫身子游鱼般一滑,避开卓云君的手掌,瞠道:「好不要脸,还穿着主人
的衣服。」

  接着抓住卓云君的衣领,将那件外衣扯了下来。

  卓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丫头年纪虽小,修为却不比程宗扬弱了
多少,而且身法怪异,犹如水中的游鱼,滑不溜手。若在平时,自己擒下她不费
吹灰之力,但重伤之余真气散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丫头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她不慌不忙,从卓云君身侧一滑,扯下她被剑
锋挑断的衣带,接着拧住她的左腕。

  小紫外衣褪在腰间,上身只留一副内甲,穿得清凉无比。程宗扬想起自己在
马上低头看时,还以为这死丫头没穿内衣。

  卓云君右手被毒针划破,无法使力,左手再被制住,胸前顿时空门大露。她
道袍敞开,露出里面同样千疮百孔的小衣。眼看那少女抓住自己衣角,卓云君屈
膝一腿踢出。

  小紫足尖一点,娇躯弓起,轻盈地翻到卓云君身后。她一手拧着卓云君的手
腕,一手还抓着她衣角,这时身子一翻,手上顿时「嗤」的一声,将卓云君小衣
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小紫抬起脚上小牛皮制成的靴子,在卓云君膝弯重重一踢,将那美妇踢得跪
倒在地。她拧住卓云君的手腕,迫使她上身抬起,一面笑道:「老太婆,年纪这
么大,奶子还这么挺呢。」

  卓云君一身武功此时能使出来的不过一二成,她双膝跪地,上身挺起,双乳
撑起破碎的内衣,在胸前高高耸起。小紫眼中透出兴奋的神情,一手捡起凤羽剑
贴着卓云君的玉颈,伸到她丰挺的双峰之间,然后向外一挑,卓云君内衣应刃绽
裂,两团白光光的美乳立刻裸露出来。

  卓云君脸色惨白,忽然张口朝自己舌上咬去。

  牙关刚一松开,一团衣物便塞了进来。小紫趁机塞住她的嘴巴,凤羽剑则在
她乳上平拍一记,打得她双乳一阵乱跳,笑道:「程头儿,你看好玩不好玩?」

  说着小紫一手握剑,一手抓住卓云君的手腕,戏谑地左右扭动。卓云君上身
被迫来回摇摆,两团又圆又大的乳球光溜溜耸翘着,在胸前一阵摇晃,荡起一片
白花花的肉光,沉甸甸的乳球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淫靡的肉响。

  卓云君嘴巴被衣物塞住,像个婴儿般被那少女戏弄,不禁羞愤欲绝。可身后
的少女还不罢休,那柄凤羽剑贴着卓云君的小腹,向下伸进腿间,要将她亵裤一
并划开……

  「死丫头!你玩上瘾了啊!」

  小紫吐了吐舌头,在卓云君脸上捏了一把,随手一掌切在她颈中。卓云君羞
恚的面孔扭曲一下,瘫软在地。

  小紫放开昏迷的美妇,拉起程宗扬,一边帮他打通受制的经脉,一边笑道:
「这个女人很好玩呢。」

  程宗扬体内经脉像被扭散一样剧痛,丹田气轮也受到重创。虽然卓云君为了
九阳神功的口诀没有要他性命,下手可一点不轻,她这一掌使得自己这些天的修
练都白费了。

  程宗扬咬牙道:「这贱人!我非干死她!」

  小紫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几下,羞道:「主人最好色了,看到美人儿就
晕头晕脑。」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板起脸道:「胡说!我是一片好心,遭人暗算!」

  「程头儿,你刚才眼都直了哦。」

  「这说明我是男人!」

  程宗扬说着岔开话题,「你的内甲哪儿来的?不会是偷了我的龙皮吧?」

  「什么啊。」

  小紫耸了耸胸乳,两球雪乳轻颤着,那副黑亮的皮甲在乳上摇摇欲坠,直看
得程宗扬两眼发直。那丫头呵气如兰地说道:「这是人家从你的坐骑上扒下来的,
你瞧,这皮又黑又亮,很好看吧。」

  程宗扬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朝黑珍珠望去。

  黑珍珠身形融入夜色,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正勾着头在悠闲的吃草,
马身毫无异状。

  刚松了口气,小紫又笑着细声细气地柔声道:「我只剥了它另一边的皮,你
在这边当然看不到啦。」

  剥了一半的皮还怎么活?可这死丫头真有这手段也说不准……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朝黑珍珠张望,小紫在身后发出一串娇笑,往他脑袋上拍
了一下:「大笨瓜!」

  虽然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程宗扬还是有点不安,支撑着爬起来去瞧瞧自己
的坐骑是不是真被小紫扒了皮。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身下的木板起起伏伏。卓云君从昏迷中醒转,随即意
识到自己置身在船舱中。

  那个额角带着伤痕的年轻人坐在她面前,一脸阴沉地说道:「卓教御心肠够
歹毒啊,让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儿连门上的字都能看到。幸好老天有眼,
王掌教保佑,在下才捡了条性命。」

  卓云君神情无忧无喜,淡淡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程宗扬摆出凶狠的面孔,「死贱人!哪有那么便宜就让你死!哼哼哼哼,听
说卓教御守身如玉,干起来肯定过瘾……」

  说着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伸到她衣襟内,一把抓住她丰挺的乳房。

  卓云君这时早已镇定下来,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道:「你们男人,
只有这点下流的手段而已。」

  程宗扬手指停住,「嘿,都落到这地步,你竟然还嘴硬啊?」

  卓云君微微扬起下巴,月光下,雪白面孔犹如雕塑,轻蔑得连眼珠也不屑于
转一下。

  本来自己是正义的复仇使者,可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一摆,却弄得自己仿
佛是个大恶魔。程宗扬有心强上了她,又有点拉不下脸,眼看她眼珠转都不转,
真要霸王硬上弓,自己倒像是个气急败坏的小丑了。

  僵持片刻,程宗扬经脉间隐隐作痛,那点欲念早飞到九霄云外,最后无趣地
收回手,悻悻道:「死贱人!今天大爷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说完场面话,程宗扬用小紫的手法,一掌切在卓云君颈侧的大动脉上,让她
昏迷过去。

  满腹懊恼地钻出船舱,就看到小紫坐在船头,一边踢着清澈的江水,一边吐
出舌头,白嫩的玉指在脸颊上画着羞他。

  「主人真没用,她两句话就把你打发啦。」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这人的缺点就是太装君子了,只要流氓那么一点点,
别说她了,就是你这死丫头,也早把你给就地正法。还让你逃到现在?」

  小紫笑吟吟勾了勾手指,挑逗道:「来啊。」

  程宗扬气哼哼道:「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声笑道:「大笨瓜,你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吧?」

  程宗扬赌气道:「要不你按着她,我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皱了皱鼻子:「笨死你了。」

  程宗扬打量她几眼,「死丫头,你有办法?」

  小紫抱着膝,得意地挑起下巴:「这种女人骄横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落
在小紫手里,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她乖乖的,要扁就扁,要圆就圆。」

  「怎么不早说!」

  程宗扬板起脸,「这贱人就交给你了。给你七天时间够不够?如果你牛皮吹
破了,到时候她还是不听话,你就来代她,嘿嘿,把你扁的圆的都给我好了。」

  小紫刮了刮脸:「程头儿,你好下流哦。」

  「行了,你一听就懂,还跟我装什么天真呢。」

  程宗扬担心太乙真宗再有人来,不敢在玄真观多留,把齐放鹤、吴行德的尸
体都扔在道观里,只带上卓云君,连夜离开清远。

  从清远到建康一路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天亮时分,船只便驶入
大江。

  程宗扬很怀疑这条江就是长江,但六朝地名虽然还沿用旧称,地理却大相迳
庭。眼前这条江的江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宽,中流四望几乎看不到边际,如果说这
是入海口,自己还信几分。可这里明明是大江中游,离大海还有近千里的水路。

  程宗扬雇的船只并不大,船后载着马匹,中间是船舱。船东是江上操舟弄帆
的老行家,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午时,建康城已经在望。

  临近建康,船只越发密集。江面聚满各式各样的船只,小的只是一个舢板,
大的则高及数丈,桅杆直入云霄。有两条船只并排驳接成的舫船,还有长达数十
丈的庞然大物,泛江巨炯。有简单的独木舟,还有精巧的画舫。有专门载货不设
客舱的漕船,还有壁起板墙,上覆舱盖,有如水上人家的房船。更有一些大船,
吃水的船舷几乎贴近水面,满载货物在江中穿行。此来彼往,络绎不绝,仿佛天
下的船只都汇集到此处。

  建康江河湖泊交相连接,水网密布,无法筑造大城,而且有江河做为天然屏
障,晋人对筑城也不怎么重视。直到三十年前,江边只有几道竹篱作为防御。年
深日久,竹篱多有残破,往来的商贾、使者,尤其是来自北方三朝,见惯雄关大
城的官员私下每每讥笑,晋国才沿江筑起一道城墙,同时在入城的江口两岸架起
浮桥,对通行的船只进行审查。

  江口的浮桥与朱雀桥一样,都是用船只连接而成。中间相距五十丈的位置,
两侧各沉下三头数千斤的石牛,上系绳索,用来固定江面两座浮关。船漕司的官
员就乘着小舟,在江中检查对过往船只。

  程宗扬留心观察,晋国的商税倒不重,自己雇的这条船约好四天时间十枚银
铢的价格,相当于一贯铜铢,或者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商税只收了十个铜铢。

  收来的商税用以疏浚河道、修筑江堤,甚至还有官方设立的奖金,来奖励江
中遇险时来救援的船只人员。

  正等待入关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喧哗。一条五丈高的楼船从远方驰来,巨
大的船体仿佛一座移动的城堡,桅杆上有人摇动旗帜,要前面的船只让路。

  江上的船只对这条大船似乎都很熟悉,看到旗号纷纷驰向两边。船漕司的官
员乘舟驰过去,远远便招手致意,笑容满面。

  那船不只一艘,前后十余艘编成一列,气势恢弘,所有船只都张满了帆,风
助船势,速度极快。涂过桐油、树漆的船舷不知在水中浸过多久,上面一层层布
满了海藻、贝壳,挟裹着浓浓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程宗扬的船只本来在江面等待入城,这十余条大船一来,所有船只都往两旁
退避,有几条船碰在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

  程宗扬走上船头,问那个上了年纪的船东:「这船是什么来头?」

  船东揉了揉被江风吹坏的眼睛,然后笑道:「这是云家的船队,一向在海里
讨生意,听说过了夜叉珊瑚,还要行上万里,来回一趟就要两年时间。那船上带
的东西可多了,听说上次返航,单是六、七尺的红珊瑚就带回来十几枝。还有一
只大龟,龟壳有几丈宽,龟背的骨节里每节都有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听说云六爷
亲手剖了龟壳,给在座的贵客每人一颗,价值上万金呢。」

  居然是云家的船队,程宗扬笑道:「云家真够有钱的,这样的海船一艘可不
便宜。」

  船东笑道:「这是云六爷会做生意。这舰队十五条大海船,云家占了七条,
剩下这些都是建康城里的商家凑出来,跟着云家的船只出海。云家还专门设了商
号,城中人不管贵贱,只要够十吊钱都可以递到商号来凑上一分。咱们让路不为
别的,这城里不少人家都有钱在船队里面,让它也是给自己的生意让路。」

  一吊一千铜铢,十吊一万,折一百枚银铢,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殷
实些的人家都能凑出来。程宗扬暗自啧叹,云氏这位当家的六爷真够精明的,这
一招把半个建康城都绑在云氏的船队上,官府、商户带民间全部摆平,岂不是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对啊,只有十二条船。」

  「看来是沉了三条。」

  船东道:「这远洋的生意,船少了不成,海上风高浪大,沉船的事天天都有。

  一旦沉了船就血本无归。以前云家有六、七条海船,也只敢在近海跑跑生意。
自六爷招集商家入股,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远。现在跑远洋生
意有两三倍的利,就算沉了几条船,大伙儿把损失一并扛起来,也能有一两倍的
利。「

  船东絮絮叨叨还在说,程宗扬心神却被船头一个倩影吸引。

  最前面一艘巨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个女子。她身材修长,肩上披着一条
遮风的斗篷,斗篷内是一件精致的银鳞细甲,银亮的甲片又细又密,由腰及胸,
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那女子身后还立着几名大汉,一个个都剃光了头,披着铁铸的肩甲,露出肌
肉纠结的手臂,神情剽悍,看来是云氏船队的护卫。那女子一手扶着横栏,腰背
挺得笔直,在船头迎风而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她身材高挑,较之身后的
大汉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线条清晰分
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身上的斗篷外黑内红,江风一吹,仿佛掀起重重
血浪,更显得英姿飒爽,锋芒毕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女子是谁?」

  船东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头的女子便美目一闪,目光朝这边扫来,狠狠瞪了
自己一眼。那海船载满货物,船头离开水面有丈许高,两条船更是隔着七、八丈
的距离,江上又风大浪大,没想到她竟然听得清楚。

  那女子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却锋利如刀,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平常人
被她扫一眼,当即噤若寒蝉。程宗扬却不在乎,既然是云家的舰队,那也不是外
人;他也不客气,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还挤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了招
手。反正那海船张满帆,速度正急,总不能停下来找自己麻烦吧。

  谁知这几天真见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个比一个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
着斗篷一挥,一脚踏上船头。

  后面的老船东脸都吓白了:「客官!客官!可别乱来啊,这可是有名的云家
大小姐云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云丹琉从疾驰的船头飞身跃下,程宗扬当机立断,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自己跟云苍峰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头次打交道。这会儿自
己伤势未愈,八成打不过她,如果被她当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脸可丢大了,到
时见着云苍峰,没处诉冤不说,说不定白挨了打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云丹琉来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还
高上几分,也就是说比程宗扬还高上一点点,双腿修长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点,
血红的斗篷飘舞而起,贴身的银甲灿然生光,犹如一个英武的女神从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着一道劲气劈入水中。程宗扬早已潜到水下,他还记得水
的阻力极大,隔着三尺多深的水,连冲锋枪的子弹都伤不了人。

  可云丹琉一刀劈出,江水应刃分开,直劈程宗扬的背心。

  程宗扬拼了命地闪避,紧接着肩头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击中,经脉剧
震,痛彻心肺。他水性本就一般,还没躲到船底,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朝江底
直沉下去。

  云丹琉本来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没想取他性命,见他沉到水
底也不再追杀。冷哼一声,从船头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飞身跃上海船。这几下
动作不但干净俐落,而且姿态优美,顿时赢来一片喝彩声。

  可惜程宗扬这会儿正在水底挣扎,没有听到;如果听到自己成为云丹琉显露
威风的道具,只怕会再气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水底拖出,一个美妙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耳边
响起:「主人,好丢脸哦……」

  在水里还能说话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扬伤势尚未痊愈,被江水一浸,禁不
住打了个咚嗦。

  这一趟真是窝囊透顶,程宗扬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和萧遥逸光着屁股胡闹,伤
了气质,才会这么倒霉。

  不过幸好云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没有发现船舱里的卓云君,不然再把自
己当成拐卖妇女的蠡贼,那就太冤枉了。

               第三章宫诡

  「该死的娼妇!还装死!」

  身上重重挨了一脚,痛得卓云君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斗室,墙上悬着一幅笔触粗糙的图像,油漆已经剥落的案
上放着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几枝劣香,烟雾缭绕。窗棂挂着
几条可疑的红纱,不知多久没有替换过,上面积满灰尘。

  卓云君身体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身下的地面用砖石铺
成,上面沾满污渍,早已斑驳不堪。

  这样肮脏破败的房舍,自己平常莫说入住,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卓云君
厌恶地皱起眉头,勉强撑起身体,离开地上那片油污。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死娼妇,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心头一怒,抬起眼睛。只见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头发用老媪
常用的绣边黑遮巾拢住,脸上涂满厚厚的白粉,看不出多大年纪,脸上一个铜铢
大的黑痣却怎么也遮不住,痣上隐隐还有毛发。

  卓云君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哎哟!死浪蹄子!你还敢顶嘴?」

  那妇人揪住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
作痛。

  卓云君又惊又怒。这妇人掌上力道连自己都吃不住,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邪
派高手。

  「千人睡万人骑的死娼妇!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了你这贱蹄子来!还敢跟
老娘顶嘴!」

  那妇人言语粗鄙之极,满口的污言秽语,卓云君却越听越是心惊。这妇人是
个在路边开私娼窠的老鸨,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花四个银铢把自己买来,留她在
娼窠接客。

  没想到那商人却骗了她,说是个二八佳人,却已半老徐娘;说是睡着了,却
昏睡一天一夜都不醒。这娼窠是路边供行脚的汉子们消遣用的,要的是皮厚肉糙、
身子结实的壮妇,她却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老鸨又气又恨,跳着脚
地骂了半晌,又回来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

  「住手!」

  卓云君手脚都被捆着,躲闪不开,被她打了几下,身上痛楚不堪,只好忍气
吞声地说道:「你且放开我!莫说四个银铢,便是四十个、四百个又何妨!」

  「哟,还在老娘面前说大话,你只是个跟人私奔的道姑,身上除了件破道袍,
屁都没有,还说什么四百个银铢!」

  卓云君怒道:「谁说我跟人私奔!」

  妇人举起手停在半空:「那是你做什么的?」

  「我……」

  卓云君张了张口。如果说自己是太乙真宗教御,教中数万弟子,身份显赫,
倍受崇敬,所到之处能与王侯分庭抗礼……莫说这毫无见识的粗鄙妇人不信,自
己又怎么能张开口?

  以教御之尊坠入娼窠,即便未曾受辱,自己也只能一死洗去耻辱。

  「浪蹄子!敢睁着眼跟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打死你!」

  卓云君已经看出这妇人身手虚浮,并没有武功在身,可她一掌拍下,自己便
身体剧痛,这是自己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卓云君双手使劲挣动,她手上缚的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粗麻绳,若在平时,自
己根本不必用力就能挣断,然而这时却磨得手腕刀割般痛疼。

  她勉力一提真气,顿时呆住,一时间连那妇人的殴打也忘记了。

  丹田内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经脉间更是一片空虚,自己辛勤不辍、苦修数
十年的真元竟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怪不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能打得自己无法招架,原来自己的修为
已经丧失殆尽!卓云君惊痛之余,心头升起无穷寒意。那人竟然这么狠毒,竟把
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

  卓云君怔了半晌,那妇人忽然一记耳光,将她打得仆倒在地。

  武功尽失,受辱于无知妇人之手……卓云君凄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这个欠打的贱奴才!」

  妇人抄起一根手腕粗的门闩,朝卓云君劈头盖脸一通痛打。

  卓云君没想到武功被废会是这般滋味,以往她一掌拍出,即便是坚硬无比的
青石也应手破碎,然而此时,一根沾满油灰的门闩就打得她死去活来。那门闩落
在臂上,臂骨剧痛欲折;落在肋下,肋骨仿佛一齐折断。周身肌肤寸寸作痛,仿
佛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如果在她面前啼哭求饶,自己也不用活了。卓云君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死死
咬紧牙关,在妇人的殴打下生生痛得昏迷过去。

  「啊嚏!」

  程宗扬嚷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夏日伤风,让老哥见笑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修为不浅,如何会染上风寒?莫非是与小侯爷喝醉了,
在船头跳水,不慎染上风寒?」

  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看来建康城这消息传得真快,
我干了那么点荒唐事,云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绷了半晌,忍不住大笑道:「秦淮河画舫如织,小哥在船头跳水的壮
举,围观的何止百艘!这两日半个建康城都传遍了,说小侯爷已经风流绝世,如
今又出了个程公子,风流起来可是毫不逊色。」

  「什么风流,是荒唐吧?」

  程宗扬又打了喷嚏,揉着鼻子道:「萧遥逸那家伙,酒量太猛了!还说别人
是酒囊饭袋,我看他就是头一个酒桶!云老哥,我这伤风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
咱们约定的事只能延期了。」

  林清浦微微欠身:「让小道来试试如何?」

  程宗扬讶道:「你还会治病?」

  林清浦一笑,说道:「冒犯了。」

  然后一掌按在程宗扬额头。

  掌心缕缕真气透入颅骨,带来一股清凉的寒意。程宗扬头痛立减,等他真气
运行一周天,堵塞的鼻孔随即恢复通畅,不多时便神清目明,感冒的症状消失无
踪。

  「哈,林兄这一手比吃药可快多了。」

  程宗扬满意地揉了揉鼻翼。

  林清浦却脸现忧色,低声道:「程兄,你的伤势……」

  「你看出来了?」

  林清浦点了点头。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程宗扬不在意地说道:「现在已经好了大半,再睡一觉就好,不过白练几个
月就是了。」

  林清浦沉默半晌,长叹道:「公子这分胸怀果然非常人可比。清浦暗自揣度,
公子至少损了半年的修为。人生数十载,不过百余个半年。程兄如此洒脱,令在
下汗颜。」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

  半年?半年前自己还在公司当小职员呢……自己的修为多半都是捡来的,损
了便损了,就当少捡几块钱,说不定明天又能捡票大的。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小哥不若休养几日。」

  程宗扬扩了扩胸,抖擞精神笑道:「清浦妙手回春,还休养什么?我们就依
约,今晚去瞧瞧宫里的景致!」

  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去了清远,但他没提做什么事,也不多问。三人当即乘上
一辆不带徽记的马车,赶往宫城。

  为了便于使用灵飞镜,林清浦在紧邻宫城的位置买了处不起眼的民宅。宅院
的陈设一切未动,只有顶上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室内除了一张蒲团,别无他
物。

  林清浦珍重无比地打开玉匣,取出那面灵飞镜递给程宗扬:「时间甚长,公
子不必着急,我和云先生在外面等候。」

  程宗扬握住那只遥控器,随即感到一阵灵力波动。

  他先按了几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后慢慢向前移动。镜中画面由远及近,
现出一道城墙。其实一般的宫城都不怎么坚固,真要被人打到皇宫,那也不用再
打了,把皇宫修成碉堡也没用。但这座台城是个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作为建
康城的核心,利用坚城消耗敌军的力量而设计的。

  城墙是用尺许长的青砖叠成,高度超过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扬小
心调整灵飞镜,画面从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门。门上的匾额刻着宣阳门
三字,再往上是一对木雕的龙虎,气势峥嵘,俯视着门下三条大道。这便是城中
最宽阔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门,两旁槐柳成行。

  画面越过城头,能看到钟甲整齐的禁军正在城上巡逻,戒备森严。程宗扬不
理会两旁的景物,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墙。

  这便是内城了。程宗扬记得云苍峰说过,内城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里
面有神龙、金乌两处正殿。晋帝处置朝政、召见群臣,都在这两处正殿进行。但
近年来晋帝既不处置朝政,也极少召见大臣,宫门一闭,这内宫便是内外断绝的
城中之城了。

  程宗扬暗自奇怪,这灵飞镜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会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
一下,然后越过内宫的城门,远远看到宫中一座大殿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镜
中传来的笑语。

  程宗扬推近灵飞镜,忽然看到镜面边缘,一处假山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他
连忙转过画面,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假山下钻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首
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是什么鬼?他刚推动遥控器,假山下又钻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粗壮,穿的衣物与江上打杂的苦力相似,布料粗劣。

  程宗扬好奇地往那人脸上看去,只见那人生着络腮胡子,衣服半湿,倒像是
一个打渔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闯入皇宫内院。

  依照帝王家法,内宫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许任何男子居住。宫中后妃以外便
是太监、宫女,连太子也是年满六岁就别立太子东宫,不在内宫停留。这汉子深
更半夜在内宫出现,如果被人发觉,就是族诛的大罪。

  程宗扬正在纳罕,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抬起眼,阴狠的目光仿佛
一条恶狼,穿过灵飞镜,射入自己心底。

  镜中刹那间腾起黑雾,画面消隐。程宗扬心头狂跳,捧着灵飞镜大汗淋漓。

  这一刻程宗扬才知道林清浦为什么不敢轻易施展法术。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
旦施展,灵台便全部放开,心神稍有波动便遭到法术反噬。所以影月宗的传讯之
术,多在知根知底的同门,或是绝对信任的人旁边施展,轻易不会独自使用。

  就像刚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灵飞镜,而是和林清浦一样以法术遥窥,此刻
已经被法术反噬,心神尽失。

  程宗扬闭目休养半个时辰,这才稳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灵飞镜交
还给他。

  林清浦和云苍峰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异状。但看不清楚。」

  程宗扬慢慢说道。他仔细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两人,着重描述那大汉的形貌,
最后道:「他们既然有所察觉,再用灵飞镜是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们不妨
查查宫里的禁军侍卫,看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

  云苍峰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上次说的帐目初步有了眉目,这一年来宫
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量大增,还进了一批上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

  再过几日细目列出来,我再和小哥仔细参详。「

  程宗扬心神不宁,又交谈几句便告辞离开。他连路也没精神走,乘了云苍峰
的马车返回住处。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长夜未过,还是又一个黑夜已经来临。

  卓云君手脚一直被绳索缚着,此时又僵又硬,几乎没有知觉。

  门帘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片刻后,那个包着头发、涂着厚粉的粗
鄙妇人掀帘进来。

  「死娼妇!下贱的淫材儿!」

  那妇人一进来就满口污言秽语地大声辱骂,又用力踢了她几脚,直把她当成
猪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恚怒地瞪着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你这个不要脸的浪骚货!老娘脸上有花吗?让你瞪着瞧!」

  妇人被她瞪得气恼,抬起手掌「劈劈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银牙咬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会儿自己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白被这操持贱役的妇人羞辱。

  「养条狗还会看门,养个鸡还知道下蛋!你这娼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
不得磨,拉不得纤。就肚子下面三寸贱肉能让汉子们快活快活,还装得烈女一样!

  花了老娘四个白亮亮的银铢,养了你这个吃材!「

  那妇人叫骂几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卓云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昏
迷几次后,她已经无法确定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以前修为仍在时,自
己可以十几天甚至数十天辟谷不食,只饮清水仍然神采飞扬……

  那都是以前。现在自己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潭最深处,所有法力尽失,沦为一
个忍不得饥、挨不得打,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蝼蚁一样毫无用处的凡人。

  那妇人火气似乎消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道姑啊,你都几天水
米没打牙了,饿坏身子可怎么办?」

  那妇人说着冲卓云君一笑,脸上脂粉扑扑擞擞落下来,一半都掉进碗里。

  卓云君又气又恨又是恶心,皱着眉转过脸去。

  那妇人把碗递过来,嘴旁的黑痣一动一动:「道姑奶奶,来尝一口,这小脸
怪疼人的,可莫饿瘦了。」

  卓云君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死浪蹄子!装什么样呢?」

  卓云君僵硬的双手拧住麻绳,使尽力气也无法挣开。

  「哟,一个私奔的娼妇,还当自己是烈女呢。莫非还想让官家给你立个贞洁
牌坊不成?」

  那妇人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睁开,朝妇人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妇人脸色一变,丢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头发,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十几个
耳光,打得卓云君头晕眼花,耳中轰轰作响。

  妇人跳着脚骂道:「狗不啃的烂婊子!真当自己是奶奶了!活该饿死你个不
要脸的贱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饭!」

  妇人一边叫骂,一边又抄起门闩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这才气呼呼地出去。

  那些饭菜都泼在地上,一片肮脏。卓云君身上痛楚难当。门闩打在身上的部
位又肿又痛,连骨头也似乎断裂。她咬着唇,艰难地吸着气,一颗心越沉越深,
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自己突然失踪,必然会在太乙真宗惹起轩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无论是
维护自己的门人弟子,还是欲杀了自己而后快的蔺氏门徒,这些天都在想尽办法
寻找自己。

  但谁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贵宾、天下有数的高手,
竟然会躺在一间破陋不堪的路边娼窠中求死不得……

  那盏油灯留在案上,一点黄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摇曳,那幅画像仿佛随着火光
的摇曳在粗糙的墙上浮动。画中绘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线条粗劣而模糊。

  黑暗中,就像一个不知名的恶魔,狞笑着狠狠盯着自己。

  卓云君闭上眼,一时间江湖中那些隐密的传闻浮上心头。

  九华剑派的凌女侠被义子出卖,丈夫遇刺,自己沦为仇家的玩物。三个月里
受到数百人轮番奸淫,尝尽污辱。最后还被强迫改嫁给仇家的儿子——一个天生
的白痴,为仇家传宗接代。

  还有飘梅峰的风女侠。她被一个诡秘的帮派擒住,那些恶徒与她无冤无仇,
却因为她小师妹的缘故砍断她的手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侠当成母畜百般玩弄,
甚至还让她当众与野狗交媾……

  黑暗中,传来一阵「格格」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卓云君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
年没有尝到过恐惧的滋味,直到这一刻恐惧突然袭来,鲜明而又震撼,将自己的
心防冲得支离破碎。

  自己因为一时贪念,打伤了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狠毒,把自己
废去武功,卖入娼窠。像凌女侠、风女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淫玩弄,让仇家干
大肚子,当众被畜类污辱供人观赏,砍去四肢……

  卓云君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仿佛看到自己正在经历那些不堪
入目的一切,却无力挣脱。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卓云君感觉像过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
后连案上的油灯也油尽灯枯,火光微微一闪,整个房间随即被黑暗吞没。

  卓云君绝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
占据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忘掉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连近
在眼前的饭粒都看不清楚。

  原来做个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刻钟,甚至只要能重
新开始修行,让自己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卓云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寻,曾经充沛无比的真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
样。她竭力调匀呼吸,从最初的筑基开始,试着凝炼真元。当年自己用了多久?

  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卓云君紧紧咬住唇,绝望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过脸颊。

               第四章商宴

  「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遥逸摇着折扇,朝程宗扬脸上左瞧右瞧:「眼白发青,眼底发暗,额骨发
赤……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萧遥逸只是开个玩笑,程宗扬却苦笑起来。

  「真的撞见鬼了?」

  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男鬼还是女鬼?」

  「一脸的大胡子,你说呢?」

  「一脸的大胡子?」

  萧遥逸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大胡子女鬼。」

  程宗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小子看出自己心情不畅,才故意来逗自己。

  闹鬼的事牵涉到宫禁隐密,云家和影月宗的人为临川王私下调查,没有向外
界透出丝毫风声。但程宗扬很想听听萧遥逸的主意。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有件事,希望萧兄不要外传。」

  萧遥逸合起折扇,正容道:「这是程兄信得过我。」

  程宗扬把事情原委详细讲述一遍,但略过云氏、影月宗和临川王的关系。

  萧遥逸一边倾听,一边拿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听到假山下出现
的两个人影,他手中折扇「刷」的一收,眼睛闪闪发光:「程兄,有没有兴趣夜
探宫禁?」

  「少来!」

  程宗扬一口回绝,「台城我也看了,里面的禁军起码有几千,而且戒备森严,
明哨暗哨都有,我瞧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当然。」

  萧遥逸道:「宫里的禁军都是我老头一手练出来的,里面的戒备布置花了他
半辈子的心血,能不周全吗?我敢担保,整个建康城除了我萧遥逸,谁都别想轻
易混到宫里。」

  「那我更不敢了。真要冒名混进去,谁都知道是你小侯爷干的好事,一抓一
个准。」

  「冒什么名啊。我若拉你换身禁军的衣服混到宫里,那才是往火坑里跳呢。

  有我这知根知底的大行家在,保证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轻轻
松松溜出来,连根草都不碰着。「

  「那你自己去不行吗?」

  萧遥逸涎着脸道:「我不是怕黑吗?不瞒程兄说,要没人陪着,我连半夜撒
个尿都不敢出门。」

  程宗扬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无奈地说道:「你看什么时候吧。」

  「这又不是娶妻纳妾,还找什么黄道吉日。」

  萧遥逸一脸兴奋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挺合适!」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昨晚我只睡了两个时辰。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养足精
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

  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
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

  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灯。

  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根,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淫贱材
儿,竟然还知道哭!」

  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粗鄙的乡野村妇看到
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

  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肉,有什么金贵的!你若想
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
在你贱肉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
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百
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

  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宁肯饿死,也
不会为你挣一文钱!」

  「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
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仿佛折成两段,骨
髓都迸溅出来。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

  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便再也忍不住,在妇人粗鲁地殴打下痛叫
连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
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程宗扬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
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
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粗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
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

  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一边说道:「像她这种女
人,武功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你把她当成个了不得
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
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程宗扬瞧瞧那根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
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人
没办法交代。」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没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
没有。」

  「那她怎么叫这么惨?」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若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
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
楚些。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
卓云君,她用两根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制住她的功力。以
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觉
神经,使她痛觉倍增。

  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

  小紫摸了摸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
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

  程宗扬被她摸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
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
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
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
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
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没认出她是那个与
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
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对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

  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
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还有脸说别人。」

  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摸,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

  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摸
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宫,当然要化
妆。」

  「程兄心思细密。」

  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行了,我特来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经抵达,
我要去接他。」

  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

  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因为艺哥的事才
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
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
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

  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
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

  萧遥逸一怔,「怎么会?」

  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
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个面子。」

  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难为
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

  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马队返回建康,
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

  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可
惜可惜。」

  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
她可是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敢调戏,结果被云
大小姐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

  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少不了
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

  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队
返航请客。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
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
「好说好说。」

  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整条巷子,宅后
便是码头。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下贵
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

  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
翠绿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

  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
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

  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

  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
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

  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但这一趟
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逃
起来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
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
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就怕这几
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恭喜。」

  「王大掌柜客气。」

  「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家
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帐我老王可算得清楚。」

  王掌柜说笑几句,然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
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

  云苍峰有意借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心
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堆
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

  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

  云苍峰走进侧院,低声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的病还没全好,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如
先回去吧。」

  「这怎么成?」

  云苍峰道:「我专门给小哥安排座席,在内宅的海蜃楼。席间有琅琊王家的
驸马爷王处仲、陈郡谢家的谢万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都侯张侯爷,还有
颖川庾家、陈郡袁家、河家柳家、谯国桓家的贵客。至于你认识的小侯爷当然也
在座。这几家都是建康有数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宝珍玩的生意,这可是个亲近
的机会。」

  程宗扬听到这串名字更是头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听到一声长笑:
「程兄!」

  萧遥逸一身华服,头上戴着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执裤子弟一样让两个侍女
扶着,一脸赖皮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扬只好过去,苦笑道:「小侯爷,你倒来得早。」

  云苍峰客气地向萧遥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扬身后,吴三桂一双
鹰眼戒备地看着四周,秦桧则踏前一步含笑施礼:「小侯爷。」

  「免了吧。」

  萧遥逸道:「怎么来云家赴宴还带着护卫?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这话不好明说,程宗扬笑道:「我
带会之和长伯来见见世面。」

  萧遥逸挤了挤眼,小声笑道:「你怎么不把那个俏婢带来呢?这些饭桶就喜
欢炫财斗富。刚才我还听说,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换了个美婢,得意之极。你
那个俏婢一来,把他们都给震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要觉得她出头露面合适,我是无所谓。」

  萧遥逸颓然道:「当我没说好了。」

  萧遥逸挥开侍女,与程宗扬并肩走到楼旁的花园中,看似从容地说道:「筵
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经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楼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参加筵席。」

  正说着,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仆役走入院中,远远看了萧遥逸一眼,便昂首阔
步踏入海蜃楼。接着又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他身后带着数名护卫,旁
边簇拥着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着十几丈,一股脂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个不就没带侍女?」

  「废话。他是驸马,总不好带着侍女招摇过市吧。」

  萧遥逸道:「王处仲,琅琊王家的。是个人才。」

  「你那个七哥王韬和他是一家的?」

  萧遥逸知道他对这些贵族世家谱系不甚清楚,解释道:「王谢虽然并称,但
王氏其实是两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门第比起琅琊王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萧遥逸指了指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低笑道:「那个门第就差远了,金谷
石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没出过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园号称建康第一华园。碰上
王家这位驸马爷,有好戏看了。」

  一个男子从楼上倾出半个身子,叫道:「萧哥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正
跟你说,过两日我们去西山射猎怎么样?一起去试试你的海东青!」

  程宗扬认出那是舞都侯张少煌,萧遥逸还没有开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
笑道:「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枝弹弓,正愁没地方用呢。」

  张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礼:「什么弹弓?」

  那胖子一挥手,后面一名护卫急跑两步,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一枝金灿灿
的弹弓,挟上弹丸递给少主人。

  那弹弓用金丝拧成,通体金光耀目,用的弹丸更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贵重
无比。石超摆好架势,使力拉开弹弓,眯着眼朝着一个捧酒的小丫鬓打去。

  萧遥逸不动声色,程宗扬眉头却挑了挑。石超力气并不大,打到头上顶多肿
一块,可他瞄的却是那小丫鬓的眼睛,这一弹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残疾。

  弹丸飞出,眼看那小丫鬓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闪,吴三桂一把捞住用
作弹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弹去。他这一指力道与那公子哥儿不啻云泥之别,明
珠带出的风声又劲又急,一旦击中,程宗扬敢保证能在石超额头上打个十足十的
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护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颗明珠带着锐响破空而至。

  程宗扬心叫:好嘛,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这一
弹把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建康继续逃命了。

  电光火石间,秦桧长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紧,化去珠上的力
道,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他从容抬手,把明珠递到石超面前,微
笑道:「石公子好弹技。这颗明珠价值不菲,还请公子收好。」

  石超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萧遥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我在这儿站着,你就当着
我的面骂人?」

  吴三桂脸颊抽动一下,程宗扬连忙道:「那家伙不是这个意思。长伯,别往
心里去。」

  萧遥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风流侯爷,正人君子视之荒唐,这帮执裤子弟却一个
个与他臭味相投。无论斗犬走马还是吃喝嫖赌,萧遥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
年纪不大,在这帮人中威信却不小。这时横眉竖眼地一番教训,石超连嘴都不敢
还,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委屈地说:「我又没骂人……」

  萧遥逸用折扇在石超头上拍了一记:「就你这破弹弓还有脸拿出来现眼!金
子是软的,拧成弹弓能用吗?还拿珠子当弹丸,你怎么不用鱼眼呢?」

  石超对着萧遥逸一点脾气都没有,陪笑道:「萧哥别生气,这珠子就给他,
当我赔礼,成不成?」

  「不敢。」

  秦桧脸上笑容不改,「这样的珠子鄙主人车载斗量,不需石少主破费。」

  说着手一翻,将那颗明珠丢进护卫的弹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没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缠着萧遥逸道:「萧哥、小侯爷!你们打猎
带我一块儿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猎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银
铢当彩头,行不行?」

  萧遥逸用折扇顶住下巴,俊目微转:「程兄,你看呢?」

  宫里闹鬼,商号开门,星月湖的人要见面,家里还放着个卓美人儿,哪儿有
时间去打猎?

  程宗扬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过望:「多谢多谢!这位是程兄?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要多亲近
亲近!」

               第五章清谈

  小紫对赴宴毫无兴趣。她自小在碧鲈湾长大,海中异宝见得多了。云家的远
洋舰队怎比得上捉弄卓云君有趣!

  小紫涂上厚粉、贴上黑痣,然后用布帕包住秀发,打扮成妇人的样子,推门
进入内室。

  室内光线全被遮住,空气中有股发霉的味道,眼前的黑暗让小紫想起鬼王峒
的日子……近得似乎就在昨天。小紫拿着油灯却没有点亮。以她的眼力,这样的
黑暗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道姑青色的丝袍已经褴褛不堪。小紫轻蔑地一笑,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
那个大笨瓜救了她,她反而狠狠咬那个大笨瓜一口。这么好的玩具,不好好调教
一番,可太对不起她了。

  卓云君在暗室已经被囚禁两天多,在她的感觉里,也许是五天甚至更长时间。

  几天来,小紫用戏谴的心情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陷入绝望,最初的矜持
被一点一点打碎。那模样像极了碧鲈湾那些耀武扬威的海蟹,一旦失去坚壳就软
弱不堪。

  黑暗中,卓云君的姿势显得很奇怪,她身体俯卧,头颈却微微抬起,仿佛悬
在半空。

  小紫目光一跳,拉起卓云君的肩膀。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手软绵
绵垂在地上,本来缚在手腕的麻绳,此时却悬在颈中。

  海蜃楼只有两层,楼面却极为宽阔。楼上堂内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三尺宽、
一尺阔的漆几,几后是六寸高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色的藤席。

  云家出面相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左侧第一席是驸马王处仲,在他对面是一
个年轻公子,往下是张少煌。萧遥逸坐在左侧第五席,程宗扬紧邻着他坐在第六
席,对面是那个胖子石超。

  看得出席位的安排十分讲究,王处仲对面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张少煌虽然
是晋帝的小舅子,仍然只能坐在王谢两家的下首。而金谷石家虽然有钱,但在这
些贵族世家中依旧排不上号,只能忝陪末位和自己面对面,倒是自己白混了一个
席位。

  席间几位宾客正在高声交谈。王处仲对面的年轻人拿着一柄奇特的毛扇,柄
部是白玉雕成,扇体则是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编成,底部平圆,前端狭长,顶端一
根长尾毫毛雪白而柔软。

  他朗声说道:「才、性一同!品性高洁,才能自然非凡,才能出众,品性自
高。」

  「非也!」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世家子弟高声道:「才、性各异!有才未必有德,有德者
未必有才!」

  拿着毛扇的年轻人把毛扇向前一挥,扇尖充满弹性的白毫一阵摇荡:「才能
由何而来?聪明天授,博学自成。《易经》云:'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才、
性名称虽异,无非顺应天道而已。无德之才,何以称才!」

  「非也。」

  另有人道:「才、性相合!人先天受气不一,秉赋天性各异,所以有贤愚善
恶之别。虽然有才未必有德,有德未必有才,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万石所谓君
子自强不息,正是君子修德,乃使才性相合。」

  持扇的年轻人接口道:「人道即天道,逆天而行事,有才而无德,于世人无
善,其才不足以称才。是以才、性一同!二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萧遥逸,萧遥逸
朝他翻了个白眼:」谢饭桶又在大放厥辞了。「

  「谢家的?」

  「谢万石。」

  萧遥逸气哼哼道:「艺哥的从弟。要不是看在艺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打扁他
的嘴了。」

  「他拿什么东西?」

  「玉柄尘尾。那是用大鹿的尾巴编成,本来是领兵作战用的。这帮饭桶说什
么——毫际起风流,清谈时也拿来乱用。」

  萧遥逸不屑地说道:「这帮家伙清谈成性,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清谈一番。瞧
着吧,后面还有的说呢。」

  「才、性相离!」

  又有人道:「才能虽自天授,不学不足以成才。品性虽自己天成,不琢不足
以成德。《诗》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曾子每日三省其身,为友为学。

  若才性一同,何云三省?故才、性相离!「

  谢万石还要再辩,上首那个云家的中年人朗笑道:「诸君言辞犀利,新意迭
出,让人欲罢不能。今日小女自海外归来,带回几件有趣的东西,不如拿来给诸
君助兴。」

  他起身拍了拍手,堂侧琴瑟乐声传来,接着几名仆役用漆盘抬上两株五尺多
高的珊瑚树。

  绵延两千多公里的珊瑚礁程宗扬曾见过,自然不会把珊瑚当成了不起的宝贝。

  可这两株珊瑚树颜色赤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金星,被阳光一照,通体宝光流
动,连程宗扬也不禁称奇。

  秦桧悄悄递来一张纸,上面按席次写着各人的家世名姓。程宗扬暗赞这家伙
办事有一手,短短时间就打听清楚。

  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
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插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
又没有谁落在下风,若有些许不尽兴,也因眼前的珊瑚宝树而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栖峰又特地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也大
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
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如何趁云大小姐
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
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裤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
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
要人喂,难怪会长成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

  说着一笑,举觞一饮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至云家登
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自己
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

  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渐
渐高涨,席间胱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

  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
分那么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不
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过
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
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
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
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
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
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了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
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
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
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
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宫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
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
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后来如何?」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
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
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
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
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名侍女杀完,他也未
必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
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
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词,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
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
向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
划上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刺刺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
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根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滑
莹白,长及两尺,呈现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粗,只在末端装着一
个精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精铁制
成的剑刃却迸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
锐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
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

  这东西让他伤透脑筋,谁都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
要走两枝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不
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枝龙牙锥,眼都直了,衣
袖碰翻席上的酒觞,酒液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枝龙牙锥我买
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口,只好咽了口唾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性喜射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
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绝羽你留着吧。这枝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
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
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
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是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
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
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
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
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

  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一边拿过自己的酒
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
「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宗
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
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
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
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枝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

  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

  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
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
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
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胸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
吧。」

  「那怎么行!」

  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我就从楼上跳下
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

  石超脸上肥肉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中雁儿了?程兄
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根指头。程兄要不
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
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
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

  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枝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分人情可不小。又见
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
「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女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
丫鬓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
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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