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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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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二月初五,一则令无数人褽惊的消息如烈火般传遍六朝。

  太乙真宗首席教御蔺采泉在临安鹤林观公然宣布,太乙真宗将禀承前掌教王
哲的遗愿,致力于六朝的和平,并希望能有机会觐见宋主。

  一片哗然中,陷入掌教纷争的太乙真宗显示出令人意外的团结,另一位教御
商乐轩当即宣布,支持蔺教御的决定。两日之后,多日不闻音讯的卓云君卓教御
在晴州宣称,支持蔺采泉。到第五日,龙池的林之澜终于表态,同意蔺采泉的举
措。至此,太乙真宗六大教御,除已死的齐放鹤和远在塞外的夙未央,其余四人
已经达成共识。

  太乙真宗随即宣布,前任掌教真人临终未留下遗命,经教内诸教御、长老公
推,由蔺采泉接任掌教,按惯例,于今年秋季在龙池就职。但由于身体原因,蔺
采泉表示自己的掌教之职只担任五年,五年之后便即让贤。

  与蔺掌教的就任礼同时进行的,还有王哲最小的师弟秋少君将填补齐放鹤的
空缺,出任教御的就职礼。

  太乙真宗是六朝第一大教,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六朝各方势力的平衡。在空
缺半年的掌教之位尘埃落定之际,一则消息也在私下流传:蔺采泉因为支持江州
的立场而受到教内排挤,使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直到上个月,蔺教御
在江州城下出现,亲身施展九阳神功,众教御这时才知道他得到王哲传授,见大
势已去,才纷纷同意他接任掌教。

  相反的消息也有,有人称施展九阳神功的实是小师弟秋少君,只是他羽翼未
丰,难以掌控太乙真宗,才被迫让位给大师兄蔺采泉。两人约定,五年之后由秋
少君接替蔺采泉的掌教之位。

  紧接着更有传言称,王哲殡身大漠其实是被蔺采泉泄漏消息,才导致兵败。
秋少君正是受到蔺采泉的压迫,才躲到江州不肯露面。所谓「让秋少君到龙池接
任教御」其实是设下陷阱,秋少君只要敢回龙池,肯定无法活着离开龙阙山。

  程宗扬叹道:「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编剧本真是可惜了。」

  秦桧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程宗扬却不这样看。「蔺采泉是成精的老狐狸,出卖王哲这种事,他就算想
做也不会去干。我瞧后面这两条传言多半是林之澜放出来的,一条挑拨老蔺和老
商的关系,一条挑拨老蔺和小秋子的关系。只看这些传言没有涉及卓贱人,就知
道林之澜还在等卓贱人的音信。」

  卓云君的声音其实是晴州的鹏翼总社发出的,但自己捏着她这个活人,只要
自己说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假。

  秦桧道:「卓教御的身份若不洗白,用处终究有限。」

  「洗白?免了吧。我怕她背后再给我一刀。」

  程宗扬一边看着新印的样票,一边道:「长伯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建康,但还没有见到云小姐,不过有消息称云小姐无恙。」

  吴三桂行事谨慎,他既然说云如瑶无恙,肯定有十成的把握。程宗扬把样票
一放,靠在椅背上叹息道:「老秦啊,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秦桧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这种马屁你都拍!」

  程宗扬已经老实对秦桧说了云氏与江州翻脸的原委,当下秦桧不客气地说道:
「云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

  「哎购,你冤枉死我了!你不知道是她……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把门关上,我要算账!」

  程宗扬唤声叹气地捡起账本,自己本来打算用太乙真宗的消息再捞一票,结
果千算万算,不如剑玉姬那个贱人随便一算,被迫用出杀招,只求宋军尽快撤军,
避免失去云氏支持的江州被攻破。

  高俅连日来参加朝会,主战与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贾师宪漂亮
的一手纸币推行,本来已经打压下王党和梁党这两帮对手,结果太乙真宗的声明
又把他推到风头浪尖上。

  太乙真宗的声明十分含蓄,只说禀承王哲遗愿,致力于六朝和平,但明眼人
都知道,王哲的遗愿放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所谓致力和平,换言之就是反对战
争。

  宋国眼下正在进行的是江州之战,太乙真宗表态支持江州已是放在台面上了。

  相比之下,宋主的反应要沉着得多——他没办法不沉着。宋国本来就尊崇道
教,太乙真宗在国内势力极强,一般人在内宫大门前舞刀弄棒,抄家灭族都是轻
的。

  可王哲在宫前一剑叩石,宋主只能封官许愿。现在太乙真宗旧戏重演,好歹
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宋主正犹豫不决是否与太乙真宗新任掌教见面的时候,贾师宪刚稳定下来的
位子在梁党煽动朝议的围攻下,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早上两个月,程宗扬巴不得贾师宪立刻被扳倒,但现在钱庄刚刚设立,
双方的利益在此事上捆到一处,贾师宪一倒,钱庄立马关门;钱庄一关门,二百
万纸币的党换,自己把肾卖了都还不完。

  程宗扬不得不一边想尽办法逼着贾师宪同意退兵,一边还得防着他被逼得太
急,直接倒台。

  由于宋国的军事行动,各地的粮价都水涨船高,但晴州粮价还是比宋国低一
半,扣除仓储费用,一百万石粮食一共卖了三十七万金铢,加上筠州赚的六万金
铢,自己手中的钱铢达到八十三万金铢之多。

  但其中有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半年后就要归还;四十万是钱庄的本金,属
于自己的只有十三万。发行的纸币却达二百万,还有一百万准备发行。

  程宗扬在账本上划了一笔,写下日期,然后合上账本,拿起旁边的样票。

  头两批发行的纸币都是大额票面,一万贯的二百张、两千贯的五百张,已经
全部发行完毕。第三批的一百万金铢,印制的都是小额票面,最大的十贯,小的
只有十文。对于这种不彻底的纸币而言,一贯以下没有发行意义,因此印得不多。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宋国人对纸币的接受程度,如果想用钱币完全替代实物钱
铢,一百年够不够不好说,二、三十年肯定是不够的。

  这一批纸币发行出去,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的支付压力大增,但无论是从钱庄
发展的长远角度,还是迫在眉睫的和战之议而言,这批纸币都必须发行。

  只有成功发行第三批纸币,才可能使贾师宪的位置转危为安;即使宋主找足
面子、同意撤军,也不会让贾师宪立即下台。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轻轻响起。

  程宗扬放下样票。「师师姑娘,请进。」

  房中轻香涌动,李师师仿佛一株幽兰踏进房间。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斜领上
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带着浪花绣底的长裙,原本的双鬟在脑后挽成圆髻,露出
白净的额头,耳垂各坠着一枚碧绿的玉坠耳环。抛弃光明观堂护士式的白衣,使
她看起来成熟许多。

  眼前的丽人如此打扮,使程宗扬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老板办公室中那
个美貌而干练的女秘书。

  「秦先生让我过来,不知道家主有什么事?」

  李师师彬彬有礼的谈吐把程宗扬从梦境拉回现实。死奸臣学会假传圣旨了,
见他心里不舒服就把李师师塞过来,实在有奸臣的潜质。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学得怎么样?」

  「头绪很多。」

  自从来到翠微园,李师师只字不提家事,有时间就在学习商贾买卖、整理帐
目,似乎与以往一刀两断,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在
秦先生的指点下,对家主的生意做了一个整理,想理清头绪。」

  「有什么心得吗?」

  「钱庄方面有帐目在,还容易一点,但听秦先生说,家主在别处还有其他的
生意。」

  「其他的生意你先不用管,说说钱庄吧。」

  「好。」

  李师师打开皮夹,找到整理的纪录,「钱庄方面,这些天一共承党纸币十九
万四千金铢,购换纸币的仅有一千金铢。」

  这个数字在程宗扬的预料之内,但居然有人购买纸币,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是哪家商号购换纸币?」

  「是一间丝棉行,往筠州收购丝棉。他们听说筠州有钱庄的分号,可以直接
兑换钱铢,于是到钱庄换了一张两千贯的纸币。」

  「很有头脑啊!总比带着几千上万金银钱铢方便。」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挺起身道:「不对啊!这时节收什么丝棉?刚打春,
有什么丝棉可以收的?」

  李师师检查一遍纪录。「帐上是如此记的,是否要详细核对购换者的身份?」

  「不用。」

  程宗扬一摆手,「无论他们拿到纸币是倒黑钱还是行贿,钱庄都不要管!只
要他们用我们发行的纸币就好。哼哼,如果他们黑吃黑,争抢的时候把纸币烧了,
最好不过——喂喂,这话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记啊!」

  李师师挽笔抹掉那段话,继续道:「目前库中原有的本金除兑换外,尚余二
十万七千金录,另有库存六万。往筠州分号拨付五万,一共有二十一万七千。」

  所谓「往筠州分号拨付」其实是直接付给云氏五万,由祁远将云氏在筠州的
投入留下五万,免得来回搬运。但因涉及云氏,程宗扬只让冯源处理,对外说是
拨付。

  程氏钱庄只设了临安和筠州两处,这也理所当然,毕竟程宗扬是从筠州开始
涉足宋国官商两界,至于其他三处将在一年内陆续开设。

  「钱庄目前库存纸币一共有七十九万三千金铢,外面流通的共有一百二十万
七千金铢。」

  其中六十万在云氏手中,云氏除借贷给自己的帐目外,已经收回全部投入而
有余,不再有资金上的困难,这批纸币暂时不用支付。晴州的粮款三十六万将由
鹏翼社分六批陆续运到临安,加上库存超过五十七万,用来支付外面流通的六十
万七千纸币,足够稳妥——前提是第三批纸币不发行。

  算完钱庄的帐,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倒不在于收入多少,而是有这个娇俏
的丽人莺声燕语地跟自己说说话,比死奸臣、冯大法他们养眼多了,更别提青面
兽、金兀术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打个喷嚏都够自己洗脸的。难怪老板都喜欢漂
亮的女秘书。

  「师师的帐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些经商的天分。」

  「家主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程宗扬笑眯眯道:「师师,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手背。李师师拿起皮夹抱在身前,不
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掌。

  「还好。」

  「真的很好吗?」

  程宗扬不屈不挠,继续往小美女身边凑。

  李师师垂下头,露出一丝凄婉,仿佛有了舍弃贞洁的觉悟。

  程宗扬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假如
在以往的世界,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干。但在六朝的世界,身为家主,所
有手下都是依附于主人而存在的仆从,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别说调戏一个婢女,
就是硬上她也是合法的。

  自己一个满怀平等信念的现代人来到六朝还不足一年,竟然受到这种风气的
影响,干起趁人之危的勾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程宗扬的手不由得僵在半
空,再也摸不下去。

  忽然李师师的唇角露出一丝俏美的笑意。「奴知道公子是好人。」

  「哇!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

  程宗扬暗暗松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好人啊!

  李师师美目波光流转,过了会儿轻声道:「奴只是自伤身世,并不是敢骗家
主。奴身世虽如浮萍,此身此心却非杨花。」

  她咬了咬红唇,「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苦笑道:「你都说到这分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你们光明观
堂的女人里头,你最特别……乐丫头最金贵的是脑子,平常爱惜得很,一点都不
舍得用。潘姐儿看谁都和看病人差不多,就算在她面前杀个人,她也只会往后退
两步,免得血溅到身上了。」

  李师师仰起脸。「奴家呢?」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本质上的不一样……怎么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猛一看像是同一个光明观堂出来的,但接触的时间久
了,就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比如乐丫头像女孩儿,潘姐儿像个什么都管的大姐
姐,你呢,比她们更像一个女人。」

  李师师目光微微一动,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像女人难道不好吗?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其实应该加上『男男女女』这四个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女人像个女
人的样,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过了会儿,李师师发出一声轻笑。「潘师姐和乐师姐哪里不正常了?」

  李师师离开后,程宗扬靠在椅上,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即使在光明观堂熏
陶下,也终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这丫头虽然努力装出职业的样子,但时不时
流露出的风情足以让人心动,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想养成自己专属的名妓,要有
足够的耐心。

  程宗扬想:我是个好人,但更是个男人,这种念头不分古今,是任何一个雄
性的正常心理。

  如果想远一些,光明观堂既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那么潘金莲呢?她冷峻
的外表下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淫妇本色?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心头火热。李师师这个未来的名妓和自己差的是时间,
潘姐儿在晴州,和自己差的是空间。倒是有个淫浪的贱人,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都很合适……

  程宗扬啪的打了个响指,随着他的修为水涨船高,这个响指打得足够响亮。
不多时,身后环佩轻响,一个窃窕的身影步履如烟地从屏风后出来。

  阮香凝戴珠佩玉,眉枝如画。翠微园有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会儿仔细妆
扮过,打扮得秾须多姿。但她身上只披了一幅如蝉翼般透明的薄纱,里面一具白
美的胴体赤条条裸露着,笼罩在轻烟般的薄纱下;灯光一映,玉体玲珑的曲线纤
毫毕露。

  少妇肤白如脂,随着她的脚步,丰挺的双乳在薄纱下轻轻抖动着。纤柔的腰
肢软若杨柳,白生生的美腿一开一合,春光乍泄间,仿佛一株烟笼的玉芍药般婀
娜多姿。

  阮香凝不是只披了一层轻纱,在她的纤腰上还系了一条翠绿的丝带,上面挂
着一对驾鸯玉佩;随着她柔腰轻摆,玉佩不时碰撞着发出轻响。

  程宗扬借来翠微园,毫不客气地占了风景最佳的天香水榭,把高衙内赶到前
院去住。高衙内倒也光棍,发现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位师傅的大腿,心里已经
服了三分;等程宗扬传了他几式房中术,高衙内顿时对他佩服到九分;再后来,
秦桧聊天时,给他挑着讲了家主从南荒到临安的经历,小家伙对他已经佩服到十
二分——高衙内这种逆反期的小崽子,反的是爹,崇拜的是偶像,用不着阮香凝
的瞑寂术,秦会之一通忽悠下来,高衙内都快把这位师傅当神仙了。

  程宗扬没打算怎么收拾他——就算不看在岳鸟人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高俅的
面子上。这小崽子缺的不是智商,而是管教。

  程宗扬弄不清楚岳鸟人究竟是怎么样想的,换成别人也就罢了,岳鸟人又不
是不知道高衙内那些破事,竟然还交给高俅抚养。如果扔到星月湖大营,让那帮
兵痞狠狠操练几年,高智商这娃不至于这么废物。从这个角度看,高智商有可能
是岳鸟人的娃,要不怎么选了高俅这个出名护犊子的干爹?

  至于阮香凝,剑玉姬那贱人还真没撒谎,她什么都记得,就是把自己在黑魔
海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连带的膜寂术也全然忘却,无从施展,现在放在手中的,
就是个只能当床奴的美人儿。

  程宗扬打量眼前的美妇,心里却在想剑玉姬。阮香凝漏了底细,又被自己擒
获,对黑魔海全无用处。换个人也许将她一杀了之,以绝后患,那贱人却把她洗
得白白的送给自己,弄得像是特地送给自己一件礼物,人情做得十足还不费一文
钱,自己拿来又没有什么大用处,真是废物利用的高手。

  比起另一个黑魔海赠送的礼物泉玉姬,程宗扬对阮香凝的评价更低几分。这
贱人连自己的亲姐都算计,暗中利用姐姐性格上的缺点,引诱她坏了名节,这手
段和对亲姐下毒差不了多少。

  刚和李师师说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女人要有女人的样,既然是床奴,就当
床奴用好了。

  程宗扬盘腿坐在座榻上,懒洋洋道:「凝美人儿,给大爷浪一个!」

  阮香凝虽然忘了瞑寂术,但以前对自己施术的效果仍在。主人话音刚落,她
便娇躯一颤,一手扶着柱子,两条白光光的大腿紧紧并在一处,粉臀不住提起,
剧烈地抽动起来。

  阮香凝的玉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樱脊微张,发出
醉人的媚声;交错的腿缝间,水迹乍现。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美妇抖动着白艳的躯体,一步几颤地走到他面前,娇喘
道:「官人……」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轻纱内,揉弄她胸前的两团雪乳,另一手搂住她的纤腰,
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阮香凝像一只宠物一样偎在主人怀中,顺从地仰首张开芳唇,吐出香舌,与
主人唇齿相接,献上香吻。

  虽然已是仲春,水榭内还放着铜暖炉,但阮香凝赤条条地一路走来,玉体一
片冰凉,只有臀下湿湿的,微带暖意。

  片刻后,程宗扬吐出她的舌尖,揉着她的乳头道:「身上抹得太香了。」

  阮香凝柔声道:「奴婢记得了,下次少抹一些。」

  「用不着,够香才够浪——把腿打开。」

  阮香凝笑盈盈张开双腿,露出玉户。既然是剑玉姬赠送的礼物,又没什么大
用处,程宗扬直接把她放在卓贱人那——级,比如对毛发的清理已经做过。

  这会儿少妇光洁的玉阜上纤毛无存,白腻的肌庸莹润如玉,下面的玉户阴门
微张,花蕊吐露,红腻的蜜肉沁汁带露地轻颤着,在灯光下娇轚欲滴。

  阮香凝呵气如兰地说道:「官人要怎生用奴家?」

  程宗扬道:「累了一天,这会儿主子懒得动,你看着办吧。」

  「奴家给官人做个倒浇蜡烛如何?」

  「免了,浇不了两下你就全身发软,流得主子一身都是。」

  「那奴家给官人做个玉女献桃。」

  说着阮香凝娇媚瞥了他一眼,然后从程宗扬的膝上下来,解下轻纱,赤条条
地转过身,双膝并摆,伏在座榻前的地径上,抬起雪臀。

  阮香凝的屁股又圆又大,从后看来,就像一颗饱满又多汁的水蜜桃,白生生
地翘在半空。雪嫩的臀肉丰盈洁白,抓在手中,说不尽的水滑脂腻。

  她这个玉女献桃是上身伏在地毯上,雪臀向后高翘,献到主人面前。她摆好
姿势便一手绕到臀后,扶住主人的阳具,轻柔地放在自己臀间,将龟头送到滑腻
的穴口,微微顶住,然后回眸一笑,松开阳具。

  阮香凝双手抱住大白桃般的屁股,将雪嫩的臀肉分开,放在阳具上,龟头正
顶着白桃的裂缝。灯光下,少妇浑圆的屁股白滑如雪,娇艳的性器犹如绽放的鲜
红,红润的穴口湿淋淋地含住龟头顶端,被灯光照得纤毫毕露。她的雪臀向后微
沉,柔嫩的穴口在龟头上带着柔腻的质感渐渐张开,一点一点吞入龟头,最后猛
然一收,将整个龟头完全吞入穴内,肉缝间溢出一股充满性欲气息的汁液。

  龟头进入蜜穴,面前的少妇反应出奇的剧烈,红脏的蜜穴收紧,仿佛一张小
嘴急切地吸吮着撑在穴内的阳物,汁液成串的从穴中淌出。

  这倒不是阮香凝天生媚骨,而是程宗扬在她身上找的乐子。趁阮香受凝瞑寂
术的影响,程宗扬让她用肉体的知觉牢牢记住自己的阳具特征,同时给她一个高
潮的指令。一且阳具进入,阮香凝的身体就会产生出类似剧烈高潮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阮香凝的高潮会从接触到主人的阳具开始,一直持续到主人在她
体内射精才结束,只要程宗扬乐意,每一下都在干着这个美妇高潮的肉体。

  阮香凝的淫叫在水榭中回荡,她优雅的背影仿佛一尊玉雕般伏在地毯上,以
玉女献桃的姿势将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在火热的阳具上用力地耸动白生生的雪臀,
心无旁惊地与主人交合。

  由于程宗扬坐在榻边,阳具向上挺起,为了避免主人不适,阮香凝套弄的动
作也沿着阳具挺立的角度,先是向上抬起,穴口套住顶端的龟头,然后再轻轻旋
弄雪臀,沿着肉棒㈣㈣豸下,一直坐到肉棒根部。抬起时也沿着同样的角度和路
线,让肉棒彻底干过她蜜穴的每一寸嫩肉。

  因此阮香凝的套弄并不是单调的直线,而是一道优美的曲线。她先慢慢套弄
几下,摆脱刚进入的生涩之后,臀部的动作越来越大,摆动间极富有韵律。又圆
又翘的大白屁股先抬到顶端,然后向后向下降落,在主人大腿上一触,接着弹起,
犹如一颗雪白饱满又充满弹性的皮球。

  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不与主人接触,只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雪臀上下掀动。

  丰满的美臀、柔滑的纤腰,起落间宛如一道起伏的雪浪,淫态横生。

  「官人……」

  美妇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楼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官人!」

  这个比杀猪还惨的声音把程宗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定了定神才吼道:「青
面兽!你再敢叫『官人』,等我腾出手非整死你不可!」

  「公子——」

  「都听见了你还叫?」

  这种情形被人叫出来,任谁都没有好脸色,程宗扬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摆
脱仍处于高潮状态的阮香凝,板着脸出来。

  「不是说了我在算账!不许打扰我吗!」

  青面兽道:「可是你说过,只要江州有讯,不管什么时候都叫你出来!」

  「江州有讯?」

  程宗扬险些跳起来,「没搞错吧!」

                第六章

  程宗扬如风一般地赶到林清浦所在的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悬了一炷香的时间。

  镜中波光微动,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程宗扬心头大定,殇侯出手破了宋军的法阵,至少江州眼下还是安全的。

  心头一松,程宗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哎哟,八八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殇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程子,你就学坏吧,你交的这帮朋友活活是缺了
大德啊……」

  「老头儿,你不是说笑话吧?他们再缺德还能比得上你?」

  「瞧瞧!瞧瞧!」

  殇侯痛心疾首地指着地上的几面旗子。

  那些旗帜都是火红的战旗,上面织金绣彩,华丽异常,依稀是小狐狸上次说
老头儿耍猴把戏的大旗。只不过用的旗号任〖古怪,大大的写着一个「公」字,
再看一面还是个「公」字,一连十几面,一库全是公、公、公公、公公……

  瞧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明白,这旗上原本是用黑色丝线绣的「八八」两个字。

  多半是小狐狸犯坏,偷偷拿墨笔在下面添了一道,改成「公」字,远远看来
简直天衣无缝。

  程宗扬越看越忍不住,大笑道:「怎么全是公的?没一个母的?」

  「哎哟喂,小程子!你就跟他们犯坏吧!」

  「侯爷别生气!就是个玩笑,我让小狐狸改过来,立刻改,行不行?不过话
说回来,为了几面旗子的小事,您老人家亲自破阵找我,这气魄真了不得!」

  「什么破阵啊!」

  殇侯捶胸顿足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老人家被坑苦了啊!这些旗本来用得好
好的,我老人家每天转一圈就回家睡觉。今天一打出来,别人就罢了,有一支舍
龟孙军一见着旗子就红了眼,玩命地跟我死磕啊!从城头打到城下、从城下打到
城外!全是精锐也就算了,还有骑兵;全是骑兵也就算了,还有兽蛮人啊!连人
带牲口的,生生把老头逼到这儿来啊!」

  程宗扬七情上脸,他使劲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最后一头撞在水镜上,水
镜波光一闪,随即消失。

  「哈哈哈哈!」

  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殇老头恐怕想不到,他的卫队会莫名其妙地与城下最精锐的一支宋军死拼一
场。

  没错,肯定是选锋营!这旗号一打出来,一连串的「公公、公公」每一面都
在打选锋营主将秦翰的脸,选锋营那帮精兵悍将不和他们玩命才见鬼了。

  程宗扬兴高采烈地叫道:「清浦!快连江州,我倒要瞧瞧殇老头和秦大貂珰
火拼一场谁胜谁负。」

  一回头却见林清浦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泛青,额头全是汗珠。程宗扬想起水
镜术最忌干扰,自己一不小心撞碎水镜,却伤了正在施术的林清浦。

  「无妨。」

  林清浦勉强地道:「属下歇息片刻就是了。」

  程宗扬连声道:「你歇着!你歇着!」

  忽然他肩背一僵,回头叫道:「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我干!你答应加入我
盘江程氏了?」

  林清浦苦笑道:「林某此时若是请辞,家主可肯放在下离开?」

  「废话!」

  林清浦耸了耸肩:「林某为免被家主灭口,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仰天大笑,边走边道:「我程氏终于有自己的专职法师了!」

  冯源从远处伸出头来:「老程——你叫我?」

  「叫的就是你!」

  程宗扬笑骂道:「冯大法!都一个多月了,我跟你说的手雷搞出来了吗?」

  「那东西好做,就是太花钱了,一个得好几十个银铢,不划算啊!」

  「明天找老秦,先给你一百金铢,不管响不响,先做一批出来让我看看!」

  「成!公子你就瞧好吧!」

  冯源道:「我们平山宗搞设计是祖传的!」

  「要是被你祖师爷看到你做的东西,非气死不可!」

  临进水榭时,程宗扬看到李师师被自己的笑声惊动,抱着皮夹,讶然朝这边
望来。

  程宗扬一时间恶作剧心起,一个箭步掠到李师师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
把揽住她的小蛮腰,朝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

  李师师顿时满面羞窘,竭力推开他,转身跑开。

  「别跑啊,我有正事问你呢!算了算了,明天吧!」

  从江州法阵被破,到殇老头的「八八」变「公公」再到林清浦决定加入程氏,
程宗扬半年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得下巴几乎都脱了。

  回到水榭楼上,看到赤体伏在榻侧的阮香凝,程宗扬朝她耸翘肥圆的大白屁
股上拍了一把,神采飞扬地说道:「凝美人儿,趁主子今天高兴,把你后庭的花
荀也开了,好不好!」

  阮香凝娇滴滴道:「好呀,官人。」

  次日清晨,翠微园天香水榭。

  李师师踏进客厅,侧身屈膝微微一福,「家主。」

  「坐。」

  程宗扬道:「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光明观堂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么?」

  「嗯,先从光明观堂现在的情况说起吧。」

  「光明观堂在明州……」

  「不是在山里吗?」

  李师师摇头道:「明师私下曾言,所谓深山修行多半是求终南捷径,光明观
堂本是济世救人,僻居山中,明哲保身或有之,济世救人则未必。况且光明观堂
既然以医术行,多接触病人才能增进医术,因此光明观堂的主堂是设在闹市,病
人可以直接入内求诊的。」

  「不对啊,为什么乐明珠乐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

  「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外堂重医术,内堂重修行,因此内堂设在明
州东南的苍麓山,由燕师叔传习。奴家资质平常,只入了外堂挂名……」

  程宗扬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

  李师师勉强道:「奴家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奴家是内堂,也不至于让父
亲求告无门。」

  「光明观堂这事干得确实有点薄情……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去虎
翼军,又为什么去了明州?」

  林清浦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联络江州,程宗扬很担心宋军趁江州外援断绝
的时候全力攻城,因此先找李师师打听一番。

  「光明观堂与宋国曾有约定,每年都派遣弟子往军中行医,今年正轮到奴家
去虎翼军。刚到军中不久,奴家就奉命前往江州。」

  李师师犹豫一下,「奴家在江州前线遇到一种未知名的毒物,本来采集了一
些,正准备送到堂中检验就接到家中的书信,因此回到临安。」

  程宗扬立刻紧张起来。「你采集的毒物呢?」

  李师师黯然道:「奴家已回不得光明观堂,惟恐那些毒物留着害人,已经一
火焚之。」

  程宗扬松了口气。「烧了就好。」

  虽然殇侯的生化毒药践得二五八万,但光明观堂与岳鸟人有过交往,谁知道
她们会不会找出破解之法?

  李师师抬眼道:「除了奴家所在的虎翼军,静塞军、广武军都有光明观堂的
师姐,遇到这样的毒物肯定会送到堂中。」

  看来这种病毒流到光明观堂手中已不可避免,程宗扬只好道:「送就送吧,
反正那种毒物用过五次就没用了,没有大患。」

  李师师沉默片刻,慢慢道:「家主怎么知道那种毒物的效果?」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后干笑道:「你忘了我是从江州来的?咱们在路上还见
过面呢!我路过战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点。」

  李师师不再多问,只拿出一本册子。「奴家原以为要问帐目的事,用了一晚
的时间,将钱庄的所有兑换纪录全部整理一遍。」

  人家的功课做这么好,不问上几句实在说不过去。程宗扬翻了翻,一边随口
道:「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有。」

  李师师道:「奴家整理收回的纸币编号发现,持纸币前来兑换金铢的,九成
以上都是发往临安以南区域的,临安以北来兑换的商号很少。」

  「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听着有些稀奇,「会不会是临安以北的商号来往不便,暂时没有到临
安兑换?」

  李师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委,但纸币推出不足半个月,只
有临安和筠州两处兑换,也许家主说的没错。」

  「月底再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兑换完,好歹留一点让我周转。」

  「公子。」

  俞子元进来,低声道:「高太尉发脾气了,说他家衙内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想必是被公子带坏,在外面花天酒地,要公子上门解释。」

  程宗扬一看时辰已近午时,立刻知道高俅刚刚下朝。如果不是宋国朝廷有大
事发生,他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自己。

  赶到太尉府,高太尉已经等候多时。程宗扬小心赔了罪,又重重送了一份厚
礼,高太尉才容色稍霁,留程宗扬在堂中喝茶。

  当着府里人的面演完戏,高俅屏退家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已决意退
兵。」

  「太好了!」

  「今晨太乙真宗新任掌教入宫面君,为陛下亲上尊号『纯一真人』,并献玉
球宝册,以及临安的冲天观与江州的太乙宫,作为宫中的祈仙之所。」

  「这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太乙真宗在江州哪来的道观?」

  「太乙真宗道号,『一』为至尊,除六朝君主王侯,从不授予他人。一旦有
此尊号,加上玉球宝册,便可对教内之事发言。至于江州的道观,太乙真宗要建
一所,难道你会阻止?」

  还真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就冲着秋小子的面子,自己也不会阻止太乙真宗
在江州建观。至于送给宋主多半是场面话,让宋主觉得好歹在江州占了块地,总
算没白打一趟。

  程宗扬一瞬间就明白蔺老贼打的主意。自己要他给宋主一个台阶下,他倒好,
直接拿个尊号加两座道观献给宋主,不但让宋主能体面撤军,还拉了个盟友——
自从王哲一剑叩天之后,宋国与太乙真宗的关系变僵,现在蔺老头借着江州的势,
亲自把宋主一方的势力请入教内,在修复关系的同时,也使他在教中的地位水涨
船高。这老家伙真有几下子,逼他办事,结果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里里外外的
好处,一点都没落下。

  「这老东西,我真服了他!」

  程宗扬讲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对蔺采泉的手段拍案叫绝。

  「非但如此。」

  高俅对宋国的局势比程宗扬了解更多,「太乙真宗虽是宋国第一大宗门,这
二十年间与宫内联系最紧密的却是神霄宗,蔺掌教此举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王哲时代,太乙真宗与宋国关系变僵,神霄宗趁势崛起,隐隐有取而代之的
势头。蔺采泉这一着既帮了程宗扬的忙,又给自己拉了一个盟友,还对神霄宗形
成反制,可谓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撤军的诏书什么时候能发到江州前线?」

  「以金牌急脚递传送,七日可达。」

  「今天是三月十一,那就是三月十八日。」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的面子真够大——」

  「朝廷财力捉襟见肘,着实打不下去了。」

  高俅道:「今日朝会上,贾师宪仍然一力主战,结果户部的蔡郎中递了份帐
目,列了近来的开支,单购粮一项就用去二百万纸币和一百万金铢,合计三百万,
几乎占了往年开支的一半,群臣顿时哗然。」

  说到底还是粮战奏效,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宋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乙
真宗只是压垮骆蛇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宗扬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是骂老贾败家吧?」

  高俅摇了摇头。「相反,连陛下都说,若非贾太师推出纸币,解了朝廷的燃
眉之急,如今青黄不接之际,常平仓无粮可济,国中必出大事。」

  「宋主这是保老贾?」

  「陛下要用钱庄,就不能让贾太师失势。」

  高俅冷冷道:「梁师成危矣。」

  程宗扬对宋国政局的变动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宋主和贾师宪的支持,谁得势、
谁失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干了这么久,今晚能睡个好觉。高太尉,一同去看场鞭赛如何?」

  高俅城府极深的表情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正有此意,不过要先解决林冲
的事,他在牢里坐了半个多月,也该上路了。」

  「可不是嘛!不过刚才蔺掌教的话,我倒有了另一个主意……」

  程宗扬鲜衣怒马返回翠微园,一路不敢稍作停留。

  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已经领教过。因为怕她对云秀峰下手,自己特意搬到梵
天寺与云秀峰寸步不离;谁知道她人在临安,落子处却在数千里外的建康,只略
施小计就险些让自己和星月湖大营陷入绝境。

  若不是自己一手操纵的经济战超出剑玉姬的认知,这一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回想起来,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经济战,把真正的战场放在自己擅长的
领域之中。

  一场粮战把宋国本就虚弱的财政撕得千疮百孔,削弱宋国的战争能力,最终
在战场之外逼得宋国退兵。如今不仅解除江州的危机,也把黑魔海出手可能造成
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抛去云氏的麻烦暂时不提,这场由程宗扬一手导演的经济战可以说大获全胜,
至少有底气向全力支持他的孟老大复命。

  剑玉姬不动声色地出招之后,再无动作,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此
偃旗息鼓。

  不管是奶妈还是妃子,黑魔海能从宫里弄个活人出来,程宗扬相信高俅和自
己交谈的同时,朝议决定撤兵的情报已经放在剑玉姬的案头。无论剑玉姬是继续
拉拢自己,还是着手应对星月湖的反击,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

  程宗扬之所以选择翠微园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好处是别人也许会对自己与
高俅的关系生疑,恰恰是黑魔海不会起疑。因为正是黑魔海命令阮香凝接近高衙
内,自己留在翠微园是想给黑魔海造成一种局势仍然可控的假象,但剑玉姬会不
会中计,自己没有半点把握。

  为了保障安全,程宗扬把能带出来的手下全带在身边,尤其是金兀术、青面
兽和豹子头,三名兽蛮武士呈品字型把他围在中间。

  这三人不但实力强悍,体格更是活生生的重型肉盾,而且三人是半人半兽,
兼备一种野兽对危险的直觉,用来防备刺杀最合适不过。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翠微园,刚到后院便听到一声巨响,旁边一间房舍四面
窗户被霞粉碎,喷出一股浓烟。俞子元矫健地跃起身,一把扯住程宗扬坐骑的缰
绳,挡住他的半边身体。接着金兀术等人往中间一合,像三座肉山严严实实把他
包围起来。

  「咳咳……」

  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房内出来,浑身衣物被炸得稀烂,脸熏得黑黑的,瞧五官
的轮廓,依稀是冯源。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冯大法,搞什么鬼?」

  「木……木炭的比例大了些……」

  冯源咳嗽着道:「我……我再试试……」

  「做实验,你装那么多火药干么?子元!把冯大法带到前面洗洗,看看有没
有受伤。」

  「我是玩火法的!什么火能烧到我!哎哟……哪来的玻璃……」

  冯源捂着屁股一叠声地叫痛,俞子元忍着笑,扶他到前院处理伤势。

  程宗扬在后面嚷道:「冯大法,你若造出来手雷,我就用你名义设个奖,叫
『冯大法师奖』!每年评一次,专门颁给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

  「哎哟……脚上还有一块……平山!平山!叫『平山大奖』!我冯大法不能
忘本啊……」

  这个插曲让程宗扬紧绷的心事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笑着进了水榭,却见李师
师坐在客厅里,一向柔和平静的玉脸此时仿佛挂着寒霜。

  厅内还有一个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美,却是跪在李师师脚边,似乎在
央求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

  李师师冷着脸拂袖而起:「家主回来了,你自己跟家主说吧。」

  程宗扬静道:「她是谁?」

  那妇人道:「奴婢是——」

  「是一个妓女。」

  李师师打断她,带着一丝讥讽的口吻道:「下面人送来让家主消遣的。」

  「是吗?」

  程宗扬玩笑道:「哪家掌柜这么有情调?」

  「是秦会之。」

  李师师似乎不想多理睬那女子,说完便离开水榭。

  死奸臣玩这一出算什么?美色惑主?不知道我程宗扬平生最不怕的就是美人
计吗?

  程宗扬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及阮香琳、阮香凝姊妹美貌,但水蛇腰、桃腮
杏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间别有一番妖冶的风情,不知是哪家勾栏瓦子的粉
头。

  程宗扬走过去道:「起来吧,跪在地上,膝盖不痛吗?我就一个商人,用不
着行什么跪拜礼。」

  那妇人娇声道:「程爷是工部的员外,还兼着户部的差使,奴婢跪一跪也是
应当的。」

  「户部的差使?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刚发诏旨,户部新设宝钞局,陛下亲笔点了员外的名字担任宝钞局主
事,料想这两日诏书就该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连我都不知道。」

  那妇人笑道:「奴婢一听说便赶来给员外道喜,员外面相生得好福气,将来
少不得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妇人陪笑道:「方才师师姑娘已经说了,程爷当奴婢是下人送来的粉头便
是。」

  「一个粉头竟然知道宫里刚发的诏旨——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无论爷信还是不信,奴婢今次专是向程爷赔罪来的,不管爷要打要骂,还
是要做别的什么……奴婢都甘之如贻。」

  「起来。」

  「奴婢不敢。」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

  「奴婢——啊呀……」

  程宗扬一把拽住那妇人的衣衫,拉她起身,谁知那妇人往旁边一躲,却拉住
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把那妇人的衣衫拉下半幅。

  丰满的乳房从衣间跳出,从她衣间看去能看到一具白滑的胴体。那妇人衣饰
极尽华美,里面却未着内衣,身子竟然赤条条地不着寸缕。

  那妇人斜倚地上,白花花的乳房在身前抖动着,眉宇间含羞带怨,妖媚地腻
声道:「爷小心呢……」

  程宗扬喉咙发干,愣了片刻,接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楼上。

  天香水榭是一幢临湖的三层楼宇,程宗扬把高衙内赶到前院,自占了水榭居
住。下面一层是平常会客办事的场所,因为里面藏着阮香凝这个娇娃,两层以上
从不让外人进入。

  送上门的美肉,自己都不敢吃,这若传扬出去还不被六朝的英雄看扁啊。抱
着这个想法,程宗扬一边上楼,一边去扯那妇人的衣物。那妇人妖冶地扭动身体,
不但任他扯衣脱裤,还主动摇臀摆乳地往他身上凑。

  华丽的衣衫裙钗一路掉满楼梯,待上了楼,那妇人已经被剥得像只白羊,光
溜溜的一丝不挂。

  程宗扬将她往榻上一丢,然后解开衣物。

  那妇人倚在榻上,双条粉腿并在一处,一边斜身摆出妖媚的姿势,一边用半
是惊叹、半是妖媚的口气道:「爷的身子好壮呢。」

  「壮不壮,干过才知道。」

  程宗扬在她脸上扭了一把,「送上门的粉头装什么嫩?还不把腿打开了。」

  那妇人媚笑着倾过身子,靠在榻背上,然后分开双腿,露出牝户。程宗扬俯
下身,挺起阳具对着她的娇穴用力干进去。刚那妇人刚脱了衣物,这会儿没有经
过半点前戏,下体还干盈得紧,被他这样硬干进去,少不得一阵吃痛。

  她一边淫浪地扭动下体,好让阳物干进自己体内,一边媚声道:「爷的宝贝
又粗……又大……硬邦邦杵在奴的小穴里面呢……」

  「哎呀!好粗……奴的小穴都要裂开了呢……」

  「大爷……好厉害呢……」

  程宗扬狠狠挺了几下。「得了吧,爷干过的女人多了,像你这么耐脔的真没
几个。瞧你这骚样,至少也是身经百战了吧!」

  那妇人嘻笑道:「奴家陪过的男人不少,爷这样强壮的倒是头一个。」

  「真会说话,叫一个听听!」

  那妇人放浪地叫道:「啊……啊……爷的大鸡巴干得好深……干到奴的花心
子了……」

  「哦!奴的小穴被爷干穿了……里面塞得满满的……好舒服……」

  那妇人敞着一双粉腿,一边浪叫,一边耸动下体,卖力地和这个连她名字都
不知道的陌生人交媾。

  那妇人淫叫得越来越放荡,干到高潮时,她断断续续道:「奴实心实意……
给爷赔罪……啊呀……求爷放过奴婢一家……」

  她原以为那年轻人正要射精,谁知这句话刚出口,那年轻人忽然停住动作,
接着拔出阳具,直挺挺、湿淋淋地挺在她面前,两眼冷冷盯着她,森然道:「你
究竟是谁?」

                第七章

  那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只要爷干得高兴,何用管奴家
是……」

  程宗扬打断她。「你信不信我这会儿把你赶出去,让你光着屁股出园子?」

  那妇人脸色微微发白,在程宗扬的逼视下再也坐不住,她翻身跪在程宗扬面
前:「奴婢不懂事的孩儿得罪员外,求员外开恩……」

  「你是谁?」

  那妇人怯生生道:「奴婢姓黄,小名莺怜……是梁官人的浑家。」

  「哪个梁官人?」

  「梁师都梁官人……」

  这个名字自己倒听过,但即使有,按道理应该是唐国,怎么会跑到临安来,
还当了官?

  程宗扬心头一动:「梁师成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大伯。」

  梁师成和梁师都成了兄弟?干!早知道六朝够乱,但乱成这样还是让自己大
开眼界,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都能凑成兄弟。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荡妇不是外人,而是在小瀛洲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梁公子
亲娘。她这会儿赶来赔罪还主动投怀送抱,背后无非是高俅那句话:梁师成没扳
倒贾师宪,自己要倒台了。

  程宗扬冷笑道:「梁节度使是朝廷的高官,即使偶有得罪,朝廷也不会伤了
老臣的体面,顶多是请放外郡。夫人用得着这么下本钱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弹了弹她的乳头。

  黄莺怜勉强笑道:「梁节度使的性命自是无妨,只是我们这些亲眷未必能护
得周全。不瞒爷说,梁节度使一旦请郡,奴家官人只怕会立刻下狱。奴一家老少
的性命都在爷的一念之间,求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一家。」

  「护你们一家周全?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来的这本事?」

  黄莺怜道:「奴婢知道奴那不争气的儿子得罪了爷,特来向爷赔罪,只要爷
肯放过奴婢一家,奴婢给爷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程宗扬心里雪亮。梁师都占着临安最大的粮行通源行,背后眼红的人只怕不
少。梁师成若倒台,他们这些族人少不了要被一一清算。

  梁师都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下狱,王天德当日的下场少不得落到他们头上。

  如今户部刚设立宝钞局,与他们有过节又风头正劲的自己,成了他们头一个
讨好的对象。

  梁师都前世投靠突厥以求荣华富贵,这一世还是一般嘴脸,竟拿自家老婆当
赔罪的礼物。

  想起梁公子当日的嘴脸,程宗扬不禁心下冷笑。

  难怪李师师说她是送来的粉头,姓梁的小崽子搞过李师师的娘,当时的嘴脸
足以让李师师恨到骨子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梁小崽子的娘送上门来,李师师哪
里会给她好脸色?

  可笑那梁公子死也想不到就因为他多嘴,逼得他娘亲自上门,拿身子向自己
赔罪,所以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

  程宗扬提起黄氏的双足朝两边分开,一边打量她淫浪的下体,一边道:「我
说干着怎这么松,原来是生过的,多大了?」

  黄氏讪讪道:「奴婢三十有二。」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后面用过吗?」

  黄莺怜忙道:「爷,那里腌臜,用不得……」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的央求,啪的打了个响指。

  阮香凝仍然是披着一袭轻纱蔽体,里面裸着白生生的身子,风姿绰约地从屏
风出来,娇声道:「官人。」

  「这是外面来的粉头,按主子昨天教你的,给她灌肠。」

  「是,官人。」

  阮香凝走到黄氏身旁,笑吟吟道:「这位姐姐也要用后庭侍侯官人呢。」

  黄莺怜看到阮香凝的容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她像这样主动送上门虽然不
是第一次,但终究不是妓女,也没人把她当娼妓,因此后庭还是完璧。她勉强道:
「奴家还是头一次……」

  「妾身也是呢。」

  阮香凝柔声道:「昨晚官人要给妾身的后庭开苞,妾身也是不知道要事先灌
肠,误了官人的兴致,被官人在前面干了两遭才肯罢休。姐姐你瞧……」

  阮香凝撩起轻纱,然后扭过身,将欺香赛雪的美臀翘到黄氏面前,接着剥开
臀肉,露出臀沟间小巧的嫩肛。她的肛洞又红又嫩,如雏菊般紧紧缩成一团,衬
着雪滑的臀肉,精致至极。

  凑近时,黄莺怜发觉她的后庭非但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媚香,菊
蕾更是鲜亮红润,仿佛涂过胭脂一般娇艳欲滴,让人不仅没有半点厌恶,反而大
为心动。

  「妾身按着官人的指点,用了半日时间灌肠、清洗肠道,里外都洗得干净,
还用香酥油涂过。」

  黄莺怜看得眼花缭乱,她满心讨好这个新晋的年轻人,眼见这美妇的丰姿已
让自己输了一筹,再推托下去,万一惹怒了他,前面的淫戏都算白做了。

  半推半就之下,黄莺怜依言爬到榻上,双膝分开,伏身摆好姿势。阮香凝打
开榻侧一口小屉匣,取出一个银质漏斗,然后将细长的斗嘴按进黄氏肛中,推进
体内。

  黄莺怜只觉自己的屁眼儿被坚硬的斗嘴塞入,带着一股凉凉的痛意,接着一
股冰凉的液体倒入斗中,毫无阻碍地流入肠道内。

  肠道渐渐胀起,不多时肠道被液体灌满。腹中的充胀感越来越强烈,令她感
到一阵无法承受的便意,黄莺怜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姐姐夹紧了。」

  阮香凝拔出漏斗,然后体贴地给她指了净桶的位置。

  黄氏本想忍耐却怎么也忍不住,挣扎片刻后,她一手掮着小腹,一边极力收
紧菊肛,免得污物喷射出来;一边跌跌撞撞走到净桶旁,顾不得被两人观瞧,坐
在上面一泄如注。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阮香凝和黄莺怜都是平常女子,像卓云君、
泉玉姬那种修为的女性,早已过了辟谷的境地,哪用这么费事?提起枪想干就干,
不管哪个洞保证干干净净。

  不过眼前灌肠喷屎的一幕倒有种调教寻常女子的乐趣,比如黄氏那样的荡妇,
一次灌肠下去,这会儿竟然红了脸。

  黄莺怜在净桶上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不是她故意躲避,而是那位程员外没
让她下来,直接坐在净桶上接受灌肠。

  她的身子前倾,光溜溜的屁股向后翘起,屁眼儿里插着银质的漏斗,被那美
妇将清水注入她的肠道内反复清洗,直到净桶几乎盛满,拔出漏斗后,屁眼儿流
出的都是没有丝毫异味的清水为止。

  黄氏坐在净桶上几乎虚脱,倒不是灌肠有什么痛楚,而是眼下还是春季,被
那些清水反复冲洗肠道,凉意侵体,腹中像塞满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黄莺怜悄悄瞧了程宗扬一眼,望着那根怒胀的阳具,眼底露出一丝惧意。再
过一会儿,漏斗细长的柄嘴就会换成那根粗长十倍的阳物。黄莺怜前面已经被他
用过,晓得他的尺寸,可知道越多,她越是惶恐,无法想象自己狭小的屁眼儿会
被这样粗大的阳具贯入,旁边的美妇却没有她的忐忑不安。

  阮香凝重新把漏斗插到黄莺怜的肛内,灌入清水,忽然臀后一紧,却是被主
人抓住臀部。阮香凝回眸一笑,回头继续灌入清水,只不过踮起脚尖,翘起丰腴
白嫩的雪臀。

  主人有力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臀沟间来回摸弄着,忽然指尖一滑,没入小小的
肉孔。阮香凝身子一颤,玉户涌出一股淫水,顺着臀缝直淌下来。

  程宗扬欲火升腾,不理会旁边直打冷颤的黄氏,把阮香凝往地毯上一推,骑
在她白滑香艳的美臀上。

  阮香凝的玉体笔直伏在地上,雪白的屁股像一团雪球圆圆隆起。程宗扬扒开
她的臀肉,露出里面柔嫩的肛洞,充血的龟头往前对着她的嫩肛一顶,红艳的肛
蕾被顶得凹陷下去,接着软软滑开,将龟头吞入体内。

  阮香凝咦咦呀呀地叫着,夹杂着吃痛的颤音,媚态横生。她涂过稣油的肠道
滑畅至极,阳具进出间就像被一团暖热的油脂包裹着。充满弹性的肛蕾套在肉棒
上,仿佛柔韧的软箍束在阳具上来回滑动,带来酥爽的挤压感。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将雪嫩的美臀干得臀沟敞开、肛洞圆张,才拔出
阳具。

  阮香凝初次破肛,这会儿又羞又痛,软软地伏在地上,爬不起身。

  程宗扬抓起她的手掌往她臀后放去,阮香凝知道他是让自己去摸他方才的战
果,不禁羞不可支,赧然侧过脸。当手指触到肛洞,阮香凝神情顿时一愕,接着
张大妙目。

  原本小巧的后庭花,这时张开足有三指宽,被主人的大肉棒干得面目全非。
从后看去,雪团般的圆臀间,红红的肉孔圆张着,里面红嫩的肛肉暴露出来,在
空气中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阮香凝眼波如水地说道:「妾身的后庭……被官人干得好大……」

  程宗扬抬手道:「梁夫人。」

  黄莺怜几乎看得呆。即使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妇的美貌,这
时见她又小又紧的嫩肛轻易被程员外干开,偏偏干得顺畅,心里的怯意去了几分,
学着她的样子伏在地毯上。

  程宗扬笑道:「我这床奴屁股肥翘,趴在地上也能干。梁夫人的屁股虽然够
白够大,但屁股的曲线没那么凸出,还是换个姿势吧。」

  黄莺怜讪讪地爬起身,摆成跪伏的姿势,两手抱着屁股,露出肛洞。

  「看起来很小嘛,一会儿被我干过,把屁眼儿干大了,万一被你丈夫看到可
怎么办?」

  黄莺怜笑道:「他干大奴婢的肚子,程员外只干大奴婢的屁眼儿,算来还是
程员外吃亏了。」

  「真会说话。」

  程宗扬双手握住她的水蛇腰,用龟头在她浅褐色的屁眼儿上顶了顶,然后用
力捅进去。

  黄莺怜只觉臀后一紧,接着一根火热的阳具破肛而入,干进她冰冷的肠道,
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她发出一声尖叫。

  程宗扬倒没想过故意伤害她,因为念着她是第一次肛交,动作没有太过粗暴。

  但黄莺怜毕竟是第一次,她只见阮香凝干得顺畅,却忘了她灌了一上午的肠,
肛内还用过香酥油。因此龟头刚一进入,肛洞便传来意料之外如撕裂般的痛意。

  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妇人般侧身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边
干黄氏的屁眼儿,一边伸手放在阮香凝的乳下,托住她一团沉甸甸的雪乳在手中
把玩。

  「这位梁夫人的男人比你相公的官大得多,而且还是临安最大的粮行东家,
可惜生了个儿子不争气,整天跟一帮混账小子鬼混。前些天还把别人的老婆骗上
手,一群人在这里把人家当婊子干个够。」

  程宗扬道:「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阮香凝摇了摇头。

  程宗扬冷笑一声:「当初那女的就在这里,被人逼着拿身子还债,最后让十
几个恶少前阴后庭一通猛脔。结果呢?现在梁夫人亲自登门赔罪,你说我该不该
放过这些贱人?」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的是被自己暗算的亲姐,只笑道:「若是如此,只赔一次
罪却是少了。」

  「梁夫人,听到了吗?」

  黄氏忍着臀间的痛楚,颤声道:「只要员外高兴,奴婢天天来园里赔罪也是
愿意的……」

  「真的假的?」

  「实不相瞒,爷的阳物好生强壮,干进来屁眼儿是痛的,肚子里却热乎乎的
又暖又胀,只盼着爷多捣几下……」

  「梁师都若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一直到掌灯时分,那位梁夫人才从水谢出来。她新用了脂粉,仍是一副花枝
招展的俏态,只是走路时一手扶着腰侧,双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张开,仿佛有些吃
力地慢慢挪着步子,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似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但看到李师师时,梁夫人的笑容变成尴尬,窘迫地低下头,连忙避开。

  程宗扬赤着上身立在窗前,笑嘻嘻朝李师师比个胜利的手势,结果换来少女
一记冷眼。

  静室中,林清浦盘膝肤坐,两手交握,程宗扬却不在他旁边,而是待在水榭
内。

  在他眼前,一面方圆尺许的水镜悬在半空,镜中光线不断变化,水波中映出
江州城墙的轮廓。

  黎明下的江州城,让程宗扬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萧遥逸说得轻松,可眼前的一幕何止是惨烈!整座江州城除西侧的大江以外,
其余三面都被一道高及丈许的土墙围住,并且呈土堤状分割,形成一片片不相通
连的区域,最大限度地抑制星月湖军士的机动性。

  距离城墙将近一里的土墙之内,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战旗、倒毙的战马、残缺
的兵刃,还有形形色色被摧毁的攻城武器。泥土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成棕褐色,
巨大的石块和崩碎的水泥在其中交错杂陈。

  坚固严整的江州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原本如巨兽般据守在城外的水泥堡垒
只剩下紧邻城门的两座,其余都在宋军的强攻下摧毁殆尽。用水泥涂抹过的城堞
也在投石机的轮番猛击下碎裂。几道土堤从土围一直延伸到城头,用来筑堤的泥
土中夹杂着无数零乱的碎甲和兵刃,用这种方式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城墙同样布满裂隙。有些搏杀激烈的地方,守城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浇灌水泥
固定,而是用铁丝网配合水泥构件暂时堵住,然后趁攻势减缓的时候浇入水泥,
因此不时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水泥中露出铁丝,甚至折断的刀枪。

  城墙上一半的悬楼都已被击碎掉落,剩下的没有几座能保持完好。沿袭传统
土木结构的城楼则整个消失,只留下一堆火焚过的砖瓦残柱,显然成为宋军火攻
的牺牲品。

  再往内,靠近城墙房舍大多被投石机击毁,变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中,半
埋着一架折断的巨弩,却是当初架在城头的八牛弩。

  望着岌岌可危的江州城,让人怀疑宋军再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就能攻陷这座
伤势累累的城池。然而在程宗扬眼中,江州像一个遍体鳞伤的绝世武者,即使只
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轻易倒下。

  此时虽然看不到守城的军士,但程宗扬相信至少有一半的星月湖军士驻守在
城上,随时用他们久战而疲惫的躯体,迎向宋军可能出现的攻势。

  视线掠过残破的城墙,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城墙下的几丛枯草竟然躲
过连日战火,不仅熬过这个冬天,还发出新芽,迎向初升的阳光。

  「孟上校!」

  程宗扬挺胸向水镜中的孟非卿行个军礼,朗声道:「一团长少校程宗扬向你
报告!经过本人努力,在临安进行的经济战已经奏效。三月十一日上午,宋国朝
议决定从江州撤军!江州之战即将结束!」

  以孟非卿的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为之雄躯一震,脸上惊喜交加,接着
一拳擂在案上,将那张梨木书案擂得粉碎。

  「好!」

  程宗扬笑道:「而且咱们还不大不小地赚了笔钱。老大,七月是盘江程氏成
立一周年,到时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孟非卿哈哈大笑,「小了我可不要!」

  孟非卿如释重负,两手挎在牛皮腰带上,在帐中走了几步。

  「宋国的急脚递大概七日可到军前,再过六天便见分晓。」

  他停下脚步,许久才沉声道:「从今往后,我星月湖的战旗终于可以挺立在
天地间,再不用藏头露尾!」

  听到孟非卿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宗扬也不禁感叹。为了能堂堂正正地
打出星月湖的旗号,整个星月湖大营付出惨重的代价,归根结底,他们是要一个
堂堂正正的身份。如果没有江州这一战,星月湖大营即便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伙
不见天日的逆贼,充其量是一个江湖帮会,要获得独立的政权根本不用想。

  事实上,程宗扬在晴州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星月湖大营以两千残军挑战一个
大国,是「在犯傻」、「拿人命赌博」之类的风凉话。

  这些评论者说起时势头头是道,自以为精明理性,以为自己比孟非卿高明,
然而在那时的程宗扬看来,他们的思维层次永远只是虫豕,甚至不配让孟非卿瞟
他们一眼。

  只有具备孟非卿这种豪杰的目光,才有资格评价星月湖的得失,才会明白他
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世界是现实的,唯一能让别人信服的只有实力。星月湖用实力证明他们具有
什么样的资格——一个不受人指使和操控的政治势力,虽然刚刚起步,却不会再
有人敢小看他们。

  江州与临安相距数千里,林清浦休养两天才恢复,无法支撑太久。程宗扬长
话短说:「临安这边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眼下战事已了,张侯爷也该启程了。
当初我和他约好在临安见面,不好食言。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拜托诸位老大…
…」

  孟非卿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件事也该了结。」

  程宗扬讪讪道:「老大,你不会觉得我那个……」

  孟非卿打断他。「男人嘛,收几个奴婢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大妇管着就行。
至于讨来是给厍姑娘还是紫姑娘当通房丫头,就看你的意思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孟老大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想要小香瓜可以,想让她暖
床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不能爬到岳帅女儿的头上,最多是个通房丫头。

  孟非卿权衡了一下。「这样吧,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让老四、老五去光明观
堂帮你要人。」

  程宗扬吓了一跳,「四哥、五哥是杀手哎!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你让我出面?」

  孟非卿摸着下巴的纠髯道:「唔,不如把明静雪和燕姣然一并讨来,都给你
当奴婢。」

  「免了!」

  孟非卿这口气听起来一去就要灭门,比老四、老五还狠。

  程宗扬道:「我看六哥、七哥挺斯文的,不如让他们去吧。」

  「也好;老六、老七和光明观堂仇深似海,让他们讨人,顺便把仇报了,也
是个好主意。」

  「我看还是四哥、五哥吧。」

  孟非卿道:「你上次问我岳帅在风波亭出事的细节?」

  得知岳鸟人在风波亭被雷劈,程宗扬就传讯筠州向孟非卿核实,但一直没有
回音。这会儿他主动提出来,程宗扬顿时精神一振。

  「老大!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岳帅被雷劈死,那雷是什么样的?有没有
一道紫色的闪电?」

  「当时我们兄弟各自领了任务,都不在场,不过事后我们找到所有能找到的
知情人,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单此一事,全部笔录加起来便有三尺多厚,
都存放在晴州的鹏翼总社。」

  孟非卿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事发当时,风波亭确实有雷声,但这件事没
有太多调查价值。」

  「为什么呢?」

  孟非卿沉默片刻:「岳帅曾做过一种叫『避雷针』的东西。」

  「啧啧啧啧……」

  程宗扬咂咂嘴,岳鸟人的精力还真旺盛的。

  「做好当天正遇到大雨天气,」

  孟非卿似乎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摸了摸鼻子,说道:「结果岳帅用重金建
造的沉香阁被烧个干净。」

  「霍霍……」

  程宗扬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但他笑了一半就停住了。

  「岳帅后来重新试过,避雷针架起来之后,平常也罢了,一遇到雷雨天气便
将周围的雷电都引到一处,为祸更烈。」

  一开始程宗扬以为是意外,这会儿不禁瞠目结舌。避雷针搞成引雷器,岳鸟
人是逊?还是想挠墙?

  孟非卿咳了一声。「岳帅不得已拆掉各处的避雷针,唯有风波亭还留了一枝。」

  「是避雷针把雷引下来的?」

  孟非卿点了点头。「当晚正逢暴雨,因此风波亭出现雷击并不奇怪。」

  怎么会没有古怪!岳鸟人一次失败还可能是意外,次次都失败,说明他的避
雷针完全做错了。

  只要岳鸟人不是傻的,应该知道避雷针被他搞成引雷器,那么他还专门挑着
大雨天跑风波亭挨雷劈?这是有病还是有瘾?

  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在拿到鹏翼总社的调查案卷之前,这件事暂时只能放
下。程宗扬又与孟非卿谈了几句,随即找到殇侯的住处。

  「侯爷……」

  「君侯……」

  「殇侯爷……」

  「我干!你这个死老头!还不滚出来!」

  「嚷啥呢?」

  朱老头从里面的房间钻出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没瞧见我老人家正忙着?」

  「老头儿,耳朵上夹的什么东西?炭条?哎哟!你这打扮得像二逼艺术家似
的,在里面干什么缺德事?」

  殇侯得意洋洋地说道:「本侯刚推演出五星运转的法理,绘出的星图精彩纷
呈,妙不可言!」

  「星图?」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躲在屋里画裸女图吧?」

  程宗扬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殇老头反而挑起大拇指。

  「好眼力!我藏这么深都被你看出来了——丫头,出来吧!随便披件衣服就
行!」

  眼看着小紫从房里出来,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抱着一堆草图往殇侯面前一丢。「又画错了!少了两个齿呢!」

  「荒唐!」

  殇侯怫然道:「本侯绘了一夜,哪里会有错处!」

  小紫往图上一指:「呶,这里是十八个齿,你只画了十六个。」

  殇侯连忙抢过草图,一叠声地叫道:「荒唐!荒唐!」

  随即灰溜溜钻到房间里去改图。

  望着小紫的面孔,程宗扬心头有一处地方仿佛软软化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
笑容,招手道:「嗨!」

  小紫双手抱胸,微微仰着身子,两眼像猫一样眯起,打量着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我想死你了!」

  小紫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道:「老实说,你又搞了几个女人?」

  程宗扬举起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发誓!一个都没有!敢说假话,立刻
让我天打雷轰!」

  话音未落,窗外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整座天香水榭都被震得一晃。

  惊雷声中,程宗扬缓缓用双手抱住头,使尽全身力气吼道:「我干!你这个
狗日的冯大法!大清早你搞个屁的试验啊!」

  程宗扬欲哭无泪地向小紫解释冯源正在进行的手雷研制。

  「真的是试验,他都炸好几回了。你放心,这回炸这么响,他肯定被炸死了!」

  小紫红菱般的唇角微微挑起,扬了扬白玉般的下巴:「你背后是谁?人家还
没见过呢。」

  程宗扬连忙回头,却是阮香凝被爆炸声吓到,从内室出来,怯生生地躲在他
身后。

  程宗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低下头。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程宗扬猛地抬起头,堆起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是凝美人儿,我新收的奴婢。」

  他把阮香凝拉过来,「这是咱们的女主人,快磕头叫紫妈妈!」

  阮香凝没有半点疑心,顺从地跪下来向女主人叩首。

  小紫翻起眼睛,双手抱胸望着天边。

  「真是奴婢!敢有半句假话,我把冯大法做的手雷全吃了!」

  「我在临安遇到的,完全是意外……不是买的,我没有乱花钱!」

  「不信你看!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如果不是奴婢,我能这么干吗?一开始
我就准备送给你!真的!」

  「你若不喜欢,我这会儿把她丢到西湖里!」

  程宗扬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小紫一声冷哼。「留下吧。」

  程宗扬如蒙大赦,急忙道:「是!」

  他涎着脸道:「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小紫板着脸道:「不告诉你。」

  「刚才的草图我看到了,你不会是在搞什么东西吧?那么多纸,造出来还不
得有城墙那么高?」

  「大笨瓜。」

  「哎哟……」

  程宗扬捂着胸口,满脸销魂的表情喘着气道:「好久没听到这话,这一听,
我浑身三万多个毛孔都往外张,舒服……」

  小紫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小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宗扬也收起嘻笑,两人隔着水镜久久凝视。

  半晌,程宗扬小声道:「死丫头,我想你了。」

  小紫挑起唇角,「你若想听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啊!不过说了之后,人
家要把施术的法师杀死。」

  「放心说吧。」

  程宗扬道:「就是因为要和你说话,我特意把法师支到楼外去了,你说的再
肉麻,他也听不到。」

  「人家又不是怕被人听到。」

  小紫笑吟吟道:「不过听我说那些话和法师的性命之间,你只能选一样。你
选哪个?」

  「死丫头,你快点嫁给我吧!」

  程宗扬攥着拳头,神情凛然,「咱们一结婚,我就好对你家暴了!一天打你
二百遍屁股都不多!」

                第八章

  宋军自江州撤退的消息传开,宋国中枢和地方的官员、禁军和厢军的将领都
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江州之战打到现在,各地官员都因为境内飞涨的粮价焦头烂额。贾师宪推行
的纸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纯属引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无论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和隐患,只要能买到足够的粮食,各级官员都咬牙做了。

  如今各地常平仓的消耗多少得以补充,撤军的消息传出,粮价也随之下跌,
宋国的官员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至于朝廷的体面——在不少官员看来,即使真
打下江州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撤军的消息被官府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处置,街头巷尾只议论两天,市民
的兴趣就被太乙真宗重新与宋室交好的消息所吸引。

  三月十六,太乙真宗待任掌教蔺采泉亲至景灵宫,为宋主上尊号,并献玉球
宝册。

  景灵宫是宋主的家观,观中供奉历代宋主的灵位,能进入观中举行仪式已经
是莫大的殊荣。

  但蔺采泉心知肚明,这是贾太师和神霄宗阻挠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
应该直入大内,在正殿内面见宋主,才算获得宋国官方的正式承认。

  不过蔺采泉没有半点为难地接受景灵宫的安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太乙
真宗在宋国缺席十余年,只能着眼于徐徐恢复。

  三月十七日,撤军的金牌传至江州战场的前一天,因持刀闯入白虎堂被解职
下狱的林冲也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

  林冲戴着重枷坐在牢中,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几乎脱形。听到
太尉府的最终判处,他大吃一惊:「不是筠州吗?为何会刺配江州?可是王师得
胜?」

  狱卒冷笑道:「哪儿得胜了?是准备撤军了!江州那贼窝,你这贼配军去倒
合适。」

  林冲额头青筋迸起。「荒唐!江州既然非我大宋所有,何以刺配江州?你莫
非是消遣洒家的!」

  那狱卒大怒。「莫说这是太尉的钧令,便是某家消遣你这个贼配军又如何!
莫说你一个教头,再大十倍的官,这里也关过!让你去你便去,再啰噪,小心某
家的水火棍无情!」

  林冲收敛怒气,「我要见高太尉:」

  一名大汉闯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高太尉是何等样人?你想
见便见?老董!少跟这贼厮鸟嚼舌!再多口便打!」

  两名狱卒把判书往牢里一丢,骂骂咧咧地出来。有人唤道:「老薛、老董!
外面有人找!」

  董超和薛霸到了狱前,一个年轻人快步上来,紧紧握着两人的手,无比热情
地说道:「久仰久仰!」

  两名狱卒都有些糊涂,但瞧着那年轻人丝袍锦带,穿着体面,也不敢怠慢,
小心道:「你是?」

  「鄙姓程,是林教头的朋友。」

  程宗扬发自肺腑地说道:「两位的大名,我从小便听过,今日才有缘相会,
一识庐山真面目!」

  程宗扬的热情半点不假,若不是手边没烟,他恨不得给他们一人递一根,再
亲手点上。

  这两个小人物并不出名,但在水浒里是亲手押送过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
义,让这两条好汉吃足苦头的官差,程宗扬宁愿得罪贾师宪,也不想得罪这种小
人。

  两名狱卒的手心微微一沉,心知是金铢,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董超道:「原来是林教头的朋友,咱家也敬林教头是条好汉,在狱里忙前忙
后,没让教头吃着半点苦,教头的气色比刚来时还好了许多。」

  「有劳有劳!」

  程宗扬道:「不瞒两位,在下这次是想见见林教头,不知两位可行个方便?」

  董超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爷,这大牢不是好进的。」

  程宗扬将一只钱袋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听声音起码是几十枚银铢。

  董超还在犹豫,薛霸便道:「不就是见一面吗?我来担待!」

  说着一把抢过钱袋。

  林冲拿着判书靠在阴冷的墙壁上,一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杀将出去,
一时又意气尽消,心丧若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林兄命中有此一劫,何必灰心?」

  林冲怔了一下,然后叫道:「程贤弟!」

  程宗扬披着斗篷进来,他不嫌地上污秽,摊开斗篷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
包熟肉,隔着栅栏递进去。

  林冲把纸包放在枷上,苦笑道:「愚兄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吃得下?」

  程宗扬笑道:「林兄这气度不如咱们鲁师兄洒脱,不过是小劫而已,尺许之
水,一跃可过。」

  说着他压低声音,「只是要防着小人。」

  林冲目光微闪,凝视着程宗扬。

  「有人要取你性命。」

  「谁?」

  程宗扬摸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你说呢?」

  林冲握着银质的酒壶,半晌才道:「皇城司!」

  如果这会儿喝茶,程宗扬铁定要喷他一脸。皇城司?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股
势力,这趟浑水他们也有份?

  林冲不愿多说,只道:「愚兄在皇城司时日虽然不多,但有些事……贤弟只
需知晓,林某如今落难,皇城司少不得要杀我灭口。」

  程宗扬忍不住道:「若是皇城司要灭口,只怕等不到现在吧?」

  「若是筠州便罢了,如今是江州……皇城司必不会让林某离开宋境。」

  林冲抬起眼,问道:「为何会是江州?」

  「这个……据说江州被我大宋兵威慑服,割地给陛下建了一座道观,林兄大
概是刺配过去当火工道人的。」

  林冲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道:「林某知道了。」

  程宗扬暗道:林教头啊林教头,我在江州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希望你别让我
失望……

  林冲拿着那包熟肉,忽然道:「程贤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娘子现在可好?」

  程宗扬有些脸红,幸好狱中光线甚暗,一时也看不出来。

  林冲、阮香凝这对夫妻不但有名无实,而且同床异梦,说是林冲的老婆,但
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趁着高衙内捣乱,自己三下两下把林娘子搞上床,
完全不必对林冲有半点歉疚。林冲活活被骗了十几年,一旦揭穿真相对他未免太
残忍了。

  程宗扬只好含糊道:「这个……小弟一时还不清楚。」

  林冲眼中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过了会儿道:「拙荆在临安,还请贤弟和鲁
师兄多多照应。」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这个当然!当然!」

  在程宗扬与林冲交谈的同时,远处一间酒肆里,薛霸狠狠灌口酒,然后从一
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盛满钱铢的袋子,龇着牙道:「不就是结果姓林的性命吗?
好说!这桩事,我们兄弟干了!」

  董超道:「凶顽的犯人我们也押过许多,不是小的夸口,落在我们手里的行
货,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区区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明庆寺菜园内,鲁智深束紧破旧的僧衣,将一根油黑的禅杖倚在桌旁,沉重
的杖身将木桌压得吱呀一声,微微倾斜。然后鲁智深弯下腰,系紧脚上的草鞋,
拍了拍裤脚的泥污。

  一群泼皮围着鲁智深道:「师傅!带我们去吧!」

  「我们兄弟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啊!到时候把林教头背
也背出来了!」

  「聒噪!」

  鲁智深道:「洒家一根禅杖在手,便是天下也走得!这等杀官劫囚的事,你
们如何做得!莫牵累了家人!」

  「我们知道师傅神力盖世,可好汉也得三个帮,师傅一个人去,若官差多时,
如何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直震得周遭众泼皮耳中嗡嗡作响。

  「两个鸟官差罢了!来来来!把炖好的香肉拿上来!待洒家吃饱了,好去救
我那林兄弟!这点小事,洒家出马还怕不手到擒来?」

  红日升上树梢,凤凰岭的石佛寺内,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远处一个
布衣芒鞋的僧人踏着阳光缓步走上青石台阶。

  在庙门外,那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那些和尚欣喜地说道:「师兄来了便好!」

  接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净念师兄,二世师尊可好?」

  净念合十还礼,「师尊好。」

  他抬起头,平和地说道:「可有鲁师兄的下落?」

  「就在明庆寺,半个多月前还伤了两名师弟。我们往寺中传讯,没想到二世
师尊会派师兄亲自出马,千里之途三日而至,师兄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阿弥陀佛,为我大孚灵鹫寺、为我十方丛林,贫僧何敢言苦?」

  「我们一直盯着那贼僧,今日见他收拾行李,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幸好师兄
及时赶来,不然又让他逃了。」

  一名僧人笑道:「有师兄出马,这一次定要叫那贼僧插翅难飞!」

  「那还用说!」

  一名和尚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贼僧有勇无谋,师兄此去必定例手到擒来—
—」

  净念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声音柔和冲淡,却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心。

  阳光照进阴暗的官衙,一名穿着皂衣的捕快道:「今日启程,夜宿沙湖镇,
明日午时左右可达野猪林。押送的官差两名,一是董超,一是薛霸。」

  一名武官服色的汉子道:「出动的是诚组,一共六人,带队的是武功大夫,
御前带刀器械赵奉安。另外长安六扇门总部也派了两名捕快前来支援。」

  一个公鸭般的嗓音道:「本司这差事却是办砸了,谁知道林教头会猪油蒙了
心,持刀闯白虎堂?」

  那名武官道:「卑职曾私下央过高太尉,却被顶回来。这事蹊跷得紧,会不
会是高太尉恼他招惹小衙内,故意……」

  坐在上首的一名貂珰打断他。「此事不须再提。陛下对高太尉的宠信不在大
貂珰之下,都怪林冲那厮不识好歹,担着天大的案子,却留了把柄给人。」

  三名貂珰的最后一人道:「本来借着贾太师的名头调来兵部和刑部的人,谁
知出了这档子事,咱们皇城司这回颜面扫地。大貂珰如今正在江州——切莫叫这
厢的小事打扰他老人家。」

  众人心领神会,大伙儿本来是讨好主子,不料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被主官
皇城司使李宪知晓,大伙儿运气再好也少不得全被打发到皇陵守墓,今生今世别
想踏进临安一步。

  「童贯。」

  「小的在。」

  童贯乖巧地说道:「封公公吉祥!」

  坐在上首的貂档封公公摸着椅子的扶手,温言道:「这次的事不能没有宫里
的人,你去也好安他们的心,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封公公将一只用蜡封好的瓷瓶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童贯小心收起瓷瓶,讨好道:「多谢封公公、刘公公、沈公公提点!请各位
公公安心,小的这次去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沈公公笑道:「这小崽子倒机灵!」

  说着他低头喝茶,眼底却闪过一丝掩藏极好的杀机。

  太阳升至天际,安永坊一户民宅内却暗如深夜,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优美
的背影,剑玉姬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着身后人的回报。

  「已经安排停当,两名官差各拿了二百银铢的好处,答应在路上结果掉林冲
的性命。那两名官差都是押惯犯人的,道路熟,手段多,胆子大。时间定在一日
之后,下手的地方选在野猪林。」

  剑玉姬柔声道:「林冲和凝玉姬相处多年,又是教尊亲自下令监控的人物,
眼下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江州。」

  「是。属下自当尽力,绝不让林冲活着到江州!」

  那人向剑玉姬的背影叉手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灯光下映出陆谦的面孔。

  「你在太尉府做得很好,但这趟还要你亲自去,看着他们除掉林冲。」

  剑玉姬道:「这是教尊的吩咐,绝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

  陆谦离开后,剑玉姬也在卷宗上写下最后一笔,随即合上卷宗,从旁边另取
一份。

  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如果程宗扬见到他的面孔肯定会惊叫出来,居然是在五原城一别就未曾谋面
的大官人西门庆。

  他望着剑玉姬的背影,目光中有六分钦佩、三分羡慕,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
嘲讽。

  「陆谦打着和林冲交好的幌子,其实是凝玉姬的联络人,」

  西门庆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如今凝奴被仙姬当了弃子,教尊也同意取
消对林冲的监控,这个陆谦再留在太尉府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让他亲自去野猪林。」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可愿做黄雀?」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泛起迷人的笑意,柔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殇侯到了江州。」

  剑玉姬没有再提陆谦的话头,而是说起旁事,「你当日挑动龙骥谢艺赴南荒,
实属不智。」

  西门庆笑道:「小生是想看看齐姐经营多年的成果,没想到那个鬼巫王如此
不中用,反而坏了齐姐饲养龙神的大计。」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更没想到让殇侯找到天命之人。」

  西门庆一时哑然。

  剑玉姬看着卷宗道:「你和阿齐争权,我不管,但既然惹出殇侯就应该计算
出他可能的反应。如今殇侯与星月湖合流,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西门庆「刷」的打开折扇。「你不也是一样?算无遗策的剑玉姬照样被姓程
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用了潜藏在云家十几年的死士才挖出的消息,还是没想到那
小子有办法逼得宋国退兵。」

  「是我犯了错误。」

  剑玉姬坦然道:「我原以为把凝奴给他能占用他一半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
他白得一个鼎炉,竟然能忍住不夜夜笙歌,更没想到他还有太乙真宗的后着。」

  剑玉姬沉默片刻,忽然指尖一挑,准确地从尺许厚的卷宗中挑出一份,在面
前摊开。「十月十七,蔺采泉赴晴州——是了,想必他们在晴州见过面。」

  剑玉姬在卷宗上注了一笔,然后放回原处,接着看着面前的卷宗。

  「你在看什么?」

  「粮价。」

  剑玉姬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赚钱,偏要换回一堆自己印制的纸
张。」

  「这种事情你不如找个晴州的老朝奉,」

  西门庆摇着折扇道:「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懂的神仙?」

  「大官人说得对。」

  剑玉姬立即放下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安详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对
他的讽刺全无反应。

  这个贱人!西门庆心头仿佛有一道火苗掠过,他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才勉强
压下心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既然没什么事,小生先告辞了。」

  剑玉姬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冲、陆谦,一个也不放过。」

  西门庆傲然笑道:「一个囚徒、一个奴才,要取他们性命,我西门庆不费吹
灰之力!」

  可惜和刚才的嘲讽一样,西门庆故作的豪言壮语没有激起剑玉姬任何反应,
他只好悻悻离去。

  剑玉姬停下笔,仿佛陷入沉思。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仆妇现身出来,将一叠
新到的卷宗放在案上。

  「难道是林冲?」

  剑玉姬忽然道。

  巫嬷嬷沙哑着喉咙道:「什么?」

  剑玉姬一指抚住玉腮,沉思道:「我原以为他是看中凝奴的美色,才挑动高
衙内前来调戏,莫非他看中的其实是林冲?」

  巫嬷嬷怪笑道:「那林冲算得什么?便是老奴也斩杀了他!」

  剑玉姬摇了摇头,「林冲被凝奴用瞑寂术限制修为,如今凝奴术法已失,他
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晋级,犹未可知。若非如此,何必教尊亲自下令除掉这个小小
的教头?」

  剑玉姬打开一份卷宗。「十方丛林的人到了吗?」

  「到了,是灵鹫寺的净念小秃驴。」

  巫嬷嬷道:「仙子尽管放心,有西门大官人出马,区区一个林冲还不手到擒
来!」

  剑玉姬看着卷宗,慢慢道:「小心无大过。」

  陆谦并没有返回太尉府,他沿着御河走了一段,打着主意,然后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后,他敲开一扇房门,摆出豪门恶客的架势,趾高气昂地说道:
「衙内吩咐!明天你跟我走一趟!」

  阮香琳道:「明日奴家妹夫出门远行,能否……」

  「莫忘了你欠衙内的钱款。」

  陆谦板起脸道:「明日穿得艳一点,记住!」

  阮香琳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虽不愿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在陆谦经过的一个角落,同样有人在为明日的行程做准备。

  随着空气一阵波动,封印打开,土黄色的草纸上泛起如朱砂般淋漓的字迹。

  时间:三月十八日午时。

  地点:野猪林目标: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任务:斩首。

  少女握住胸前的银炼,轻声道:「姐姐,我们有任务了。」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难度如何?」

  「手到……」

  少女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搓,将纸条揉成粉末,「擒来!」

  「野猪林位于山中,方圆数里都是参天古木。」

  桌上放着一幅地图,是俞子元根据金兀术等人口述整理的。

  程宗扬道:「入林的道路很窄,中间有一道溪水,过溪之后是一片丘陵,这
里——」

  他在图上点了点,「是动手的最好位置。」

  秦桧摩着手指道:「不过两名官差,还有鲁大师援手,要救出林教头易如反
掌耳。」

  「如果只有两名官差,还用得着你出手?有花和尚就够了。不过还有皇城司,
听林冲的意思,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

  程宗扬盘算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黑魔海。」

  皇城司的实力不好推测,一旦牵涉到黑魔海,凭程宗扬的经验,事情就会变
得分外棘手,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救人的事不容有失,我还指望让林冲和长伯搭档,干马军首领呢!绝不能
出岔子!」

  程宗扬断然道:「明天所有人都去!会之,你负责救人;子元和车马行的兄
弟负责戒备皇城司和黑魔海的人;冯大法、老术、老兽、老豹,你们四个跟着我,
到时看清楚再下手。」

  俞子元道:「雪隼团的人手呢?」

  「这些人的底细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先不要动。」

  秦桧提醒道:「钱庄谁来看管?」

  「晴州的款项还没运来,剩的现款也不多,由清浦守着。嘿嘿,咱们高太尉
生财有道,只要掏钱,让禁军的汉子帮你扫厕所都行。正好钱庄够破的,明天请
一队禁军来盖房子,若还有人敢来抢,我就自认倒霉好了。」

  秦桧道:「家主运筹帷幄,此番群雄毕出,区区一个林冲必定手到擒来!任
由家主拢入袖中!」

  程宗扬笑道:「你别暗讽我小题大做,要知道猛虎搏兔也必出全力,何况临
安情况这么复杂?我这样重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一直在记录的李师师抬起头:「我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论修为,李师师比当初刚到南荒的自己强不了多少,一般
的官差还能对付,真碰上硬茬,连自保都困难。但留她一个人在园子里,万一撞
见水榭里的阮香凝,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程宗扬把心一横,「说起来也是你姨父嘛。」

  众人在城里早待得闷了,如今己方人强马壮,既有高手,又有众多硬手,临
安附近勉强算得上己方势力地盘,这一次倾全力出击,狮子搏兔,如何不手到擒
来?

  言谈闲情绪高涨,气氛欢乐,不像是要去厮杀,倒像是要去郊游。

  欢乐气氛中,胡须烧掉一大半的冯源这会儿却苦着脸,他揪着松渣,有点瑞
瑞不安地说道:「我怎么一阵心惊肉跳的……」

  俞子元用手肘撞了他一记。「冯大法,你不会还在屁股痛吧?」

  「不是不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
邪劲儿……」

  冯源底气不足地说道:「觉得明天会是血雨腥风?」

  堂堂冯大法师的预言引起众人又一次哄笑。

  欢乐的飨宴气氛中,即将参与野猪林大会的各组人马,几乎没有人能料想到
明日会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作者后话:

  有读者问起六朝这部作品的主轴,苦思良久后,决定这样回答。

  六朝的目的,在于——全面梳理自上古至宋代的古代思想史,整理历代军事、
科技、经济、法律、政治结构、宗教影响、人文艺术发展,以及人物思想动态,
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体到群体,分析利弊得失。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错了。

  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在于不同朝代不同思想不同人物之间的交流与碰
撞,演绎一场风流人物、经典故事、智慧与勇气的盛宴。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也错了。

  更更重要的也在于古人面对现代科技、知识时的反应与对策。看历史这个泥
足的巨人如何扭曲而又顽固地自我发展,在穿越者的重击下,如何蹒跚前行。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还是错了。

  更更更重要的还在于哲学问题的终极追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作为
群体与单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玄学与科学,超自然与自然统一。对空间与时间本
质的思考与探寻。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完全错了。

  这本书的真正本质在于:你是否想看到轻盈的赵飞燕与丰腴的杨太真与你同
浴?想知道妲己和妹喜谁更妖艳?戚夫人和虞姬哪个胸部更大?武则天与吕雉谁
在床上更狠?夏姬与潘姐儿谁更有深度?如果秦桧娶了李清照,他还会娶苏小妹
吗?……

  最后这些终极问题让我苦苦思索,无心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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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小玲儿

  回合一:鲁智深与林冲联手逼退诚组,相偕而逃!

  回合二:大孚灵鹫寺与叵密静善为佛法而僵持不下!

  回合三:秦桧对上西门庆,惊魔指怒挑天魔伞!

  回合四:七方势力大混战,地底下却杀出一个来历不明的童颜巨乳女杀手?

  一片混乱之中,黑魔海的神秘女子乍现,西门庆亦诡招尽出;鲁智深衣钵脱
落,程宗扬却看懂上头用来寻找转世灵童的袈裟文字……

                第一章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一丝微风。虽
然是仲春天气,董超与薛霸却走得汗流浃背,两人只拽了根哨棒,行李、包裹都
挂在林冲的木枷上。

  「贼厮鸟!」薛霸恶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也少走后面几千里
的路。」

  「噤声!」董超压低声音道:「昨晚你施计策拿开水给他烫脚,这厮的眉毛
也不挑一下,滚开的水烫上去,脚背不见半点红!你还瞧不出林教头这一身的好
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们拿了钱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钱可是好白
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着薛霸又堕后几步,远远瞧着林冲的背影道:「这厮
功夫扎手,等闲制不住他。若是用强,怕是坏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声道:「依你之见?」

  董超从袖中摸出一根竹管,然后拿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把竹管的蜡封
揭开,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

  「这是我花了一个银铢才买来的,饶是大罗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时三刻也
要筋酥骨软……」

  忽然旁边呼喇一声,把两人唬了一跳,仔细看时,却是一只野鸡从林间拍着
翅膀飞出。

  薛霸眼明手快,抄起哨棒将那只野鸡打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董超提着野鸡
的两只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头好口福!这只野鸡半路撞出来,正好
给教头打牙祭!」

  林冲戴着重枷,头发髡过,脸上刚刺了青,比起当日的豪迈多了几分沧桑。
他立定脚步,两手捧着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从腰间解下水囊,一边笑道:「本该我们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坏肚
子,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偏劳教头了。辛苦辛苦!且来喝口水。」

  林冲看着他把水囊递到木枷上,片刻后张开口,犹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喝了
大半。

  他的双手被铁镣锁着,递不到木枷上,无法抹嘴,只点了点头说道:「谢了。」
董超堆起笑脸。「累了这一路,也该歇歇了。教头且坐,待小的杀了这只鸡,给
教头尝鲜!」

  林冲倚着一棵大树坐下,虎目四处一扫,只见周围的山林烟雾弥漫,古木森
森,翻起的树根犹如怪蟒,透出一股险恶的气息,不禁问道:「这是何地?」

  「野猪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经之路。教头放心,这路我们兄弟都
是走熟的,断不会有事。」

  林冲道:「离江州还有多少路程?」

  董超还没开口,薛霸便道:「好不晓事!刚出了临安,离江州还远着呢!」
林冲不再言语,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给野鸡放血,一边向薛霸使眼色。两人是做惯活
的,薛霸心下会意,一边做出小解的样子,把腰间的铁索抖得哗哗作响,一边骂
骂咧例往树后走去。

  到了树后,他瞧准林冲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挥,铁索绕过大树,哗啦一声绷
紧,将林冲当胸捆在树上。

  铁索捆在身上,林冲却没有挣扎,只像是没了力气一样,缓缓睁开眼睛。董
超将野鸡一抛,一边提着滴血的尖刀过来,一边道:「林教头,你不合得罪了不
该得罪的人,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冲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下,沉声道:「是谁要取林某的性命?」

  「还能有谁?」薛霸将铁索钉在树后,提着腰刀过来,抖着一脸横肉说道:
「要怪就怪你娶了个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内动心。你若不死,小衙
内怎好与你家娘子双宿双飞?」

  董超道:「教头莫听他胡说,今日之事与你家娘子无关,教头只需安心上路,
往后一年两祭少不了教头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薛霸挽起袖子拧笑道:「姓林的!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冲腮帮绷紧,盯着两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激愤,一字一
字地道:「我家娘子现在何处?」

  董超道:「林教头,你今生夫妻缘分已尽,还管得了许多?」薛霸喝道:
「少跟这厮废话!早些了帐便是!」

  两人并肩上前要结果林冲的性命,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大吼:
「贼厮鸟!且吃洒家一杖!」

  一个穿着僧袍的大汉从树上跃下,一路劈啪连响,胖大的身体仿佛一口铜钟,
撞得枝叶纷飞。

  两名官差愕然抬头,便见鲁智深带着一股劲风直扑下来。大和尚暴喝声中,
一杖将薛霸的右手连刀拍进土中。薛霸只发出半声惨叫,整只右手便被鸡蛋粗的
杖身砸成肉泥,鲜血四溅,顿时昏过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转,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冲的心窝猛刺过
去,却见林冲长吸一口气,接着噗的一口,喷出一条水柱,却是将方才喝下的半
囊水尽数喷出,正中董超脸上。

  董超只觉面门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鲁智深挥起禅杖
便要了结两人的性命,却听得铛啷一声,禅杖被一条铁镣缠住。

  林冲的双手拽着铁镣,挡住鲁智深的禅杖,摇头道:「杀不得。」鲁智深嘿
了一声,摇了摇光秃秃的大脑壳。「偏你是个善心人。」说着,鲁智深顾不上理
睬两名官差,一把将禅杖扎在地上,两手扳着林冲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冲闪身避开,「开不得。」

  鲁智深道:「林师弟!洒家赶来救你,你这是何道理?」林冲道:「拙荆尚
在临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帮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乡之
时,若是杀官逃亡……」

  不等林冲说完,鲁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师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处
宅子、那点产业!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回临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见
踪影,便是回临安又有何用?」

  林冲劈手抓住鲁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见踪影!」

  鲁智深自知失言,又无法改口,被林冲连声追问,只好搔了搔光亮的头皮,
说道:「洒家听说你被下狱便赶到林宅,屋里已经不见半个人,问遍街坊邻居都
说不知。」

  林冲的双手微微发抖,忽然目光一闪,大喝一声,抡起铁镣。鲁智深也同时
反应过来,展臂抓住禅杖,身上僧袍鼓起。随着弓弦的震响,几点乌光从林叶间
飞出,一半被林冲挥舞铁镣格开,另一半则飞向鲁智深。

  带着锯齿的箭头如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内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像射在铁
块上一样被弹开。

  鲁智深拔出禅杖,迈开大步,就像一头犀牛冲进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
数寸深浅的脚印。

  林冲叫道:「是皇城司!小心他们的铁网!」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顶大网从天
而降,如乌云般罩在鲁智深头顶。这铁网是皇城司惯用的捕具,可攻可守,但有
心戒备时,并不难防。林冲闪身退到树侧,一边抬脚将昏倒的董超和薛霸两人踢
到树丛深处,免得在搏杀中误伤。

  林冲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震碎贴着封条的木枷,挽着铁链朝遇袭的鲁智深
跃去。

  那张铁网是用蚕丝混着铜丝织成,就算是一头犀牛也会被困住。鲁智深禅杖
被铁网缠住,一时无法挣开,接着几条人影从树上飘下;两人对付鲁智深,另外
四人则围向林冲。

  正在疾掠的林冲脚下一沉,像钉子一般凝住身形,捧枷望着来人道:「赵大
夫可是来取林冲的性命?」

  为首一名汉子抬起手止住同伴,然后道:「林教头,我赵奉安敬你是一条好
汉,你若答应,我便让你自尽,留一条全尸。」

  说着赵奉安一扬手,将一柄腰刀掷到林冲面前。

  林冲盯着刀锋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林某死不足惜,但一死之下,『畏罪
自尽』这四个字,今生再无法洗脱,只怕连累家人。」

  旁边一名戴着禁军腰牌的汉子冷笑道:「林教头好生伉俪情深,都死到临头
还放不下自家娘子。可惜尊夫人已进太尉府,皇城司就是千肯万肯也动不了高太
尉一根汗毛。」

  赵奉安带的诚组一共有六人,三人来自皇城司,其余分别是从兵部和刑部抽
调来的好手。

  说话的江逢岩也是禁军武官,平日与林冲多有不合,眼看他虎落平阳,心头
的快意哪里还按捺得住,开口便是一番奚落。

  听江逢岩说得刻薄,赵泰安暗叫不好,耸身准备抢回腰刀,却听到背后一喝,
那张铁网轰然破碎,像被巨兽撕开般寸寸断开。

  鲁智深扯下半幅僧衣,露出一侧粗壮的肩膀和肌肉纠结的胸膛。他一手握着
禅杖,赤裸的胸膛上挂着一串佛珠,身上连绵不绝的暗金色百花刺青浮动,犹如
一尊怒目金刚。

  两名皇城司的属下同时举刀向鲁智深劈去,刀锋及体,立刻被他的金钟罩震
开。

  鲁智深抡起月牙铲,横手一挥,将一名皇城司属下拦腰截断,血雨纷飞间,
鲁智深拔步冲来。刚才说话的禁军武官往腕背上一拍,从袖中弹出一道淡金色的
小符,反手抹在刀锋上。

  林冲叫道:「小心!是乾贞道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符箓如烟氤般融
入刀身,刀锋闪起一点锐金光泽;江逢岩沉肩侧腕,腰刀由下而上,直挑鲁智深
腰腹。

  与此同时,两枚弩矢从头顶飞下,弩矢的锋芒上也闪烁着同样的光泽。在长
刀和弩箭的威胁下,鲁智深庞大的躯体显现惊人的柔韧性。他腰身一折,就像一
头巨熊突然做出体操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灵巧接连避开两枝弩矢,接着鼻尖紧
贴江逢岩的刀锋滑到他臂间,然后雄躯一展,挺身重重地撞在他胸口。

  江逢岩只觉眼前一花,臂间忽然多了一个龙精虎猛、遍体刺青的半裸和尚,
然后整个人腾空飞起,右侧一排肋骨齐齐折断,又跌倒在地,爬不起身。

  赵奉安向后跃了一步,眼锋犀利如刀。「好一个花和尚!好俊的身手!」鲁
智深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拍着胸膛的花纹叫道:「鸟官差!看清楚了!杀官的是
洒家!莫要栽到我林师弟头上!」

  赵奉安道:「林教头,得罪了。」

  林冲道:「赵大夫,当日之事,林某从未吐露半字,如今林某已是阶下囚徒,
何必赶尽杀绝?」

  赵奉安道:「若你在大宋境内,我皇城司势必保你周全,可高太尉将你刺配
江州,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罢!」说着他吩咐手下,「你们送林教头上路,我来
会会花和尚。」

  皇城司出动的诚组共有六人,赵奉安仍觉得不放心,私下又从禁军邀了两名
神射手,专在暗处伏击,谁知一照面便在鲁智深手下折了两人。

  眼见这花和尚不好惹,听到赵奉安的命令,其余三人都松口气,放开鲁智深,
持刀向林冲杀去。

  赵奉安从腰间解下一串黑黝黝的铁器,抬手一抖,却是一根精钢打制的蜈蚣
鞭;鞭身布满倒钩,鞭尾带着一个四面分叉的蝎钩,寒光森然。「花和尚,你杀
官劫囚,已经犯下死罪!」

  「洒家行得端!走得正!」鲁智深豪气干云地喝道:「你们这班鸟官差早就
该死!便是洒家开了杀戒,佛祖面前也自见分晓!来来来!让你尝尝洒家的禅杖!」

  赵奉安一抖钢鞭,迎向鲁智深。他身为武功大夫,带御器械,是皇城司有数
的高手,一条蜈蚣鞭刚柔并济,一时间与鲁智深斗得难解难分。

  林冲双足微分,牢牢立定,身体却如暴风中的长草,随风偃伏,在三人的夹
攻下左闪右避,不时用铁镣木枷封格三人的攻势。

  那三人是皇城司的好手,数招一过,立即找出林冲的破绽,当即便有人挥刀
朝林冲的小腿削来。

  林冲脚一翻,踏住刀身,然后用木枷在对方腕上一磕,趁对方吃痛松手,侧
肩将他送出;被铁镣锁住的双手同时往对方的腰背一搭,力透经脉,封住穴道。

  见同伴远远飞出,另两人不禁心生怯意:林冲披枷戴锁还有如此手段,只怕
赵大夫才能制得住他。

  赵奉安的蜈蚣鞭神出鬼没,舞动间将鲁智深的僧袍撕扯得千疮百孔,但他心
底没有半点轻松。

  面前的花和尚一身金钟罩修为深厚,鞭上锋锐无比的钩爪缠在他手臂上,竟
然发出如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无法刺入分毫。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惧刀斧,况且一件破僧袍值不了几个钱,手中禅杖大开大
阖,没有半点顾忌。赵奉安几次抽打都被鲁智深用金钟罩强行震开,渐渐落了下
风。赵奉安一边守紧门户,一边盯着鲁智深的招数,忽然手腕一挺,蜈蚣鞭笔直
飞出,鞭尾的蝎钩挑向鲁智深腰间,落处不是他的熊腰,而是他腰间一只灰扑扑
的旧布袋。

  果然,连劲弩射中都只当苍蝇乱飞的鲁智深竟然扭身避开蜈蚣鞭,显然对旧
布袋十分看中。

  赵奉安一招探出底细,顿时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猛然露出毒牙,身体突然间动
了起来。

  他左手一弹,数张寸许长的小符齐齐飞出,接着右手的蜈蚣鞭从飘飞的符箓
间穿过,在鞭身扭动间,将那些小符一溜地挂在鞭上。

  淡金色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赤红的离火符,让兵刃在短时间内出现骇人
的高温;苍黑色的重岩符使兵刃击出时的重量剧增;白色的迷仙符使得兵器发动
时,仿佛化为烟雾,无法辨识,同时屏蔽出手时的所有踪迹和声音……更重要的
是其中还有一张金紫色的分身符。

  赵奉安的蜈蚣鞭刹那间化为三条,每一条都附加符箓的效果。这些符箓每一
张都不便宜,加起来足够让花和尚痛痛快快吃两年狗肉,不少还是有价无市的珍
品。

  若非赵奉安出自乾贞道门下,这些符箓大多是他花费数年时间自己做的,就
是有钱也买不到。

  此时符箓效果全开,那条蜈蚣鞭先是七彩绽放,每一种光泽都代表不同的效
果,然后一分为三,接着化为一团滚滚白雾,速度奇快却毫无声息,一瞬间就将
鲁智深庞大的身形整个呑没。

  白雾鼓荡间,溅起点点血花,鲁智深的怒吼声像从水底传来,又沉又闷,模
糊不清。

  一直在夹攻中没有还手的林冲长啸一声,一手抓住木枷使力一扯,木枷应手
破碎,折断的枷面像利斧一样砍在旁边一人的小腿上,将那人砍得栽倒在地。接
着他一把握住身前的腰刀,斜身飞起。

  林冲犹如一条挣脱枷锁的蛟龙掠向赵奉安,人未至,刀锋已经撕开空气,劈
向赵奉安的头颅。

  赵奉安发出一声鸟啼,一直埋伏在树上的两名神射手连放数箭,都被林冲避
过;接着树梢乌云一卷,一张铁网兜头洒下,裹向林冲。

  赵奉安摇头冷笑,一边祭出一张小符,准备了结鲁智深的性命,夺下他腰间
的包裹。

  符箓还未祭出,赵奉安突然瞪大眼睛,神情古怪地朝自己腹下看去。一根黝
黑禅杖从白雾间伸出,锋利的月牙深深勒入赵奉安腰间,只差一线便将这位武功
大夫齐腰斩断。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丝丝缕缕地绕在禅杖上,露出一只筋骨如铁的大手。鲁
智深狠狠唾了一口。

  「鸟官差!当初那厮用的符,洒家看得仔细!以为洒家没有半点戒心?一只
野鸡溅出的血便骗了你,让洒家笑掉大牙!」

  赵奉安口中溢出血来,接着身体一轻,腰椎被月牙铲截断,断裂的上身扑倒
在地不停抽搐。

  鲁智深一点都没有身为出家人的觉悟,扯开赵奉安的衣袖,把里面剩的符箓
都拿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到口袋里,一边摸着光秃秃的脑壳哈哈大笑。

  林冲的身体在铁网上一触,如狸猫般翻到网上,顺着网角的绳索掠入树叶间,
接着便看到折断的枝叶纷纷堕下,鲜血如流水一般沿着树干流淌下来。

  片刻后,林冲提着两颗头颅从树上跃下,先一刀将那名封住穴道的皇城司好
手杀死,然后喝道:「师兄!一不做二不休!」说着朝后面两人杀去。

  鲁智深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他手脚麻利地把赵奉安带的物品洗劫一
空,便随林冲追去。

  童贯躲在一棵大树的树栖间,眼见着鲁、林二人大发神威,风卷残云般将诚
组的八名好手一扫而空,直吓得两股颤颤,双手抱着树干,裆里湿漉漉一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熟络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哎哟,这不是童公公吗?
怎么在这儿乘凉?」

  童贯扭过脸,露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不……不关我的事……啊!你不
是程员外!」

  程宗扬的脸黑了一下,自己这个员外的身份算是被官方认证了,想摘都摘不
掉。

  童贯又惊又喜,再怎么说程员外也是朝廷的官员,总不会和那些杀官的反贼
勾结吧?有他帮忙,自己这条小命就多了三分指望……不!是七分!

  童贯发现树上还伏着两野兽般的兽蛮武士,一个虎目金睛,一个豹头兽身;
他们蜷身伏在枝上,眼中凶光毕露,一左一右地护在程员外身侧,就像两名扈从。

  在程员外身后还有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墨绿色衫,怀里抱着一只
精致的皮夹,俏生生地依着树干,宛如一株鲜花。

  童贯的裤子都湿透了,趴在树上不敢稍动。他根基全无,耳力、目力只是常
人的水准,远处的情形既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陪着笑附和道:「员外身手真好!
这么高的树还坐这么稳,别说进士,就是武状元也手到擒来!」

  程宗扬堆起笑容:「借童公公吉言。」

  童贯忙道:「员外是官人,我一个小小的内侍,员外叫我小贯子就行。」

  程宗扬笑道:「小贯子,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我保你性命无忧。如果乱说乱
动哈哈!」

  「小的明白!员外……」童贯张口还想巴结,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嘘一
什么都别说,安心看吧!今天这事比我想的还热闹。」童贯立即乖巧地闭上嘴。
程宗扬道:「师师,出现多少人了?」

  李师师抱着皮夹道:「鲁、林、两名官差,皇城司九人,共十三人。两名官
差不计,皇城司死六人,两人在逃,还有这一位。」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童贯。
童贯心里一寒,感觉裤裆好象又湿了。

  程宗扬挥挥手。「童公公是自己人。」

  程宗扬的口气就像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松,劫后余生的童贯却觉得心
里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淌过,看着程员外的眼神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皇城司已死的应该没有六人。」程宗扬道:「花和尚一开始撞倒的那个没
有确实的死亡证据,老兽!」

  树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潜在下方的青面兽出声回应。「去看看!」

  青面兽立刻跃出,在方才双方交手的战场上搜索起来。李师师回想了一下,
确实没有死亡的证据,只听程宗扬又道:「这种统计一定要谨慎,不然一点微小
的疏漏就可能导致分析结果完全错误。」

  青面兽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却是江逢岩勉强抬手放出一枚袖箭,他整排肋骨
都已折断,身负重伤;青面兽扭头避开,接着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回头道:
「死了!」

  李师师半是羞赧、半是钦佩地说道:「是,家主,师师明白了。」看着小丫
头敬佩的眼神,程宗扬心情大好。别的自己也许不在行,但论起判断死亡的准确
度,世间恐怕没有多少人比得上自己。从花和尚现身到现在,自己的生死根明明
只感受到五股死气嘛!

  程宗扬将两柄腰刀挂在身后,然后道:「我和老兽进林子里看看,老术、老
豹,你们在外面,小心别露了行迹。」

  那柄所谓的「镭射宝刀」,程宗扬一直没弄明白,为免误事,仍用两把普通
钢刀,看来「战场破烂王」这个头衔一时半刻还摘不掉。金兀术道:「吾省得!」

  「童公公,还有师师,林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说不准,你们两个先留
在外面。」程宗扬扭头道:「老术,你把他们两个背上。」

  金兀术梗着脖子道:「吾背那个娃娃!」

  程宗扬讶道:「师师,你什么时候和老术结仇?」

  李师师也莫名其妙,「没有啊。」

  豹子头道:「吾知道!吾族兽蛮武士只骑女人,从无让女人骑到身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算是兽蛮男人的骨气吧?可李师师修为平常,这几名兽
蛮人在山林间仿佛回到家一样,来去如风,若不背着李师师,要不了几下就把她
甩得没影。

  程宗扬正在头痛,只听李师师巧笑嫣然地说道:「豹子头,我打赌你背不动
我。」

  豹子头顿时大怒:「无知的人类!吾让你见识见识吾族兽蛮武士的力量!上
来啊!」

  李师师看着他肩背上如刺猬般的鬃毛,摇头道:「我打赌你背不动我,再加
上一张鞍——赌一只羊。」

  豹子头快活地在树干上蹭着皮毛:「赌了!赌了!」

  看着豹子头兴高采烈地背上一张大号马鞍,然后让李师师侧身坐在上面,得
意非凡地在枝上跳跃,显示自己的力量,金兀术不禁深深为同胞的堕落而羞耻,
摇头嘟囔道:「一只羊!一只羊……至少要两只啊!」

  童贯战战兢兢地攀住金兀术的皮甲,李师师向程宗扬比个手势,笑盈盈地伏
在鞍上。两名兽蛮人一前一后地跃上树梢,轻捷得仿佛没有重量。

  自己算是捞着这个公关经理了!程宗扬有些羡慕她的轻松,但这事她一个小
姑娘能做,自己若依样画葫芦,将青面兽当坐骑,不仅是被人骂脸皮厚的事了。

  青面兽也很生气:「吾比豹子头力气大!背到临安用不了半只羊!」

  「行了老兽!」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杀价了!给你们兽蛮勇士留点
体面吧!」

  程宗扬一拉大氅,如蝙蝠般从树枝上滑下,然后足尖在另一棵大树的枝上一
点,斜身掠起。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林间,只有几根树枝仍在颤抖。

                第二章

  林中光线愈暗,偶尔有一道阳光如丝线般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射入,映亮林
间厚厚的落叶。那两名皇城司的好手见到同伴被杀,心知不敌,立刻放弃追杀,
转身蹰入密林。

  两人慌不择路,进到林中才想起来分头逃走。其中一人绕到树后,然后飞身
跃起,攀住一根树枝,接着夺的一声,从背心到胸口猛然一凉,被一柄腰刀牢牢
钉在树上。

  孙天羽是从刑部抽调到皇城司的,论修为也许比不上禁军和宫中的高手,但
论起江湖伎俩,见过无数江洋大盗的孙天羽远比同伴丰富。

  孙天羽一边狂奔,一边用刀背四处乱打,林中栖息的鸟雀、小兽被惊动起来,
纷纷钻出巢穴,或飞或走。

  终于看到一头野猪从林中撺出,孙天羽随即解下外衣兜在野猪身上,然后在
它臀上浅浅刺了一刀。

  野猪狂奔而出,孙天羽屏住呼吸,如泥鳅般钻到落叶下,转眼便不见踪迹。
片刻后,林冲的脚步声踏着落叶飞掠而过,接着是花和尚力道十足的大步狂奔过
来。

  孙天羽没有做声,静静躲在落叶下,一边倾听周围的声音,一边脚下用力,
在泥土中越钻越深。

  过了一会儿,头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树上布置什么。孙天羽
压下好奇心,静静等待逃生的机会。

  一炷香工夫后,林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这次速度慢了很多,似乎在
仔细搜索周围的痕迹。

  孙天羽口中有些发苦。这个林教头一忍再忍,一旦不能忍耐就显露出狠辣的
一面,狠心要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在皇城司的计划中,由指挥使赵奉安亲自带队,六名好手加上两名神射手对
付一个戴枷的林冲,必定是手到擒来!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花和尚!那和尚的金钟罩已是大成的境地,修为起码有
第六级通幽境的水准,要按死自己不比按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孙天羽飞快地转着念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隐约飘来脂粉的香气。他
停住下潜的动作,然后眯起眼睛从头顶的落叶缝隙间望去,却是一条女子的裙裾
从树梢飘下,正掉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孙天羽的目光慢慢上移,昏暗的树木中浮现出一抹月光般的莹白。树上不知
何时多了一名女子。她被一条玉白丝带反绑,悬空吊在一根斜枝下;手足背在身
后,弯转的身体仿佛一只圆环,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的长发盘成江湖女子常见的低髻,用一角雪白丝帕包住,有些英姿勃勃的
侠气。

  然而此时她的眼上却蒙着一条黑纱,耳朵也被塞住,涂过胭脂的艳红唇瓣张
开,一边发出荡人心魄的娇喘声,一边在细如人指的树枝下微微晃动。

  眼前这香艳的一幕却让孙天羽心头隐隐发寒,他屏住呼吸,用难以察觉的速
度向下潜去。

  那妇人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觉,她的外衣被人剥去,罗裙也被扯落,只剩下
贴身亵衣。同时衣上所有的衣结、钮扣都被人解开,软软地搭在身上。

  随着呼吸,妇人上身的肚兜越来越松,浅粉色丝物渐渐低垂下来,露出双峰
浑圆而雪白的曲线。

  她下身的亵裤原本系着一条软罗带,这时也被解开,交叉搭在腰间。随着树
枝晃动,罗带在她的纤腰上一坠一坠地松散开来,最后倏忽滑落,在空中翻转着
飘到树下。

  那少妇身子斜弯,松开的亵裤从她光洁的胴体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略带寒意的空气涌来,令少妇本能地夹紧大腿,发出一阵低呼,娇喘细细地说道:
「衙内……别玩了……妾身下面又湿了……」

  林冲提着带血的腰刀出现在树侧,他腕上被斩断的铁镣微微晃动着,瞳孔收
紧。虽然没有动作,但紧绷的肌肉充满力度,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扑出的猎豹。

  那女子虽然蒙着眼,但玉颊熟悉的轮廓让他一眼认出,悬在树梢上的少妇正
是自家娘子的亲姊、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

  「林教头,别来无恙?」陆谦负着双手出现在树梢高处,微笑道:「放心,
阮女侠的眼、耳都被封住,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以为在太尉府的后花园,正与小
衙内戏耍取乐。」

  林冲沉声道:「陆谦,我与你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无耻
小人!」

  「趋炎附势?哈哈!」陆谦仰天长笑,油然道:「林兄,你难道比我陆谦清
高多少?在禁军你升不上去,皇城司一招手,你不就巴巴的去了?若非你命不好,
犯了忌讳,有这样趋炎附势的机会,难道你会错过?」

  「不错!」林冲挺胸道:「林某当教头多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非为富贵,
非为权柄,只为不负林某这一身修为!若能讨好高太尉,林某如何不做?但大丈
夫建功立业,当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以妇孺威胁林冲,岂是大丈夫所为!」

  陆谦充满讽刺地说道:「岳贼果然没看走眼,林教头真是豪杰盖世!我倒想
想问问林教头,这位阮女侠与你家娘子是同胞姊妹,不知这身子比起你家娘子如
何?」

  说着陆谦脚下微微一震,那根树枝向下一弯,然后弹起,阮香琳身上的肚兜
一松,从玉体上飘落下来,露出一对肥耸圆硕的雪乳,在胸前沉甸甸抖动着。

  她腰间松开的亵裤也随之滑下,光洁而平坦的小腹以及丰腴的雪臀同时裸露
出来。她双腿夹得正紧,亵裤垂在玉股下,能看到股缝间隐约的湿痕。

  「衙内,妾身手脚都麻了……」

  在阮香琳的娇呼中,陆谦坐在树枝上,用脚尖挑了挑她深红的乳头。「阮女
侠好一朵鲜花,却插在李寅臣那泡牛粪上,当日小衙内一见就心生怜惜,千方百
计和阮女侠成了好事……不瞒林兄说,阮女侠是个豪爽的性子,自从入了太尉府
这座大庙,便以肉身逐一布施,不仅高衙内,连他几位结拜兄弟也各分一杯羹,
尝遍阮女侠身上的美味……」

  陆谦踩住阮香琳的雪臀,笑道:「阮女侠是林兄的妻姊,想必时常见面,不
知林兄见过阮女侠的屁股没有?阮女侠这屁股又白又嫩,活像一颗水蜜桃;当日
各家的小衙内轮流骑过,一个个都说好。林兄可想试试?」

  林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横刀而立,盯着陆谦的喉结,一言不发。陆谦一笑,
「林兄好耐性,多半是等花和尚吧?」他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时辰尚早,林
兄尽管在这儿等。至于阮女侠……不瞒林兄说,来时路上蒙阮女侠垂爱,也让小
弟得些乐子。当然,阮女侠以为在下是那些衙内,林兄若是有意不妨也学小弟浑
水摸鱼,尝尝阮女侠的鲜味。」

  林冲冷冷道:「你我相识多年,该知道林某不是一勇之夫,这般作为只会让
林某看扁了你。」

  陆谦大笑道:「林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实言相告,被你看扁,不损陆某
分毫!」

  林冲打断他:「狙击鲁师兄的是谁?禁军还是高太尉请的杀手?」

  「都不是,林兄尽管琢磨。」陆谦笑眯眯道:「林兄不信我占过你妻姊的便
宜?你信不信我知道嫂夫人下面有一颗痣?」林冲勃然变色。

  程宗扬盘腿坐在树上,摸着下巴嘀咕道:「下面有痣?我怎么不知道?」青
面兽伏在他身旁,背后负着一杆长枪,已经装上枪头;为了避免金属反光,外面
包上黑布套。他微微抽动鼻翼,嗅着风中的味道。

  陆谦长笑道:「林兄好不晓事,陆某既然能把阮女侠带出来,这会儿陪小衙
内的该是哪位,林兄不妨猜猜?」

  阵谦越说越露骨:「小弟向小衙内辞行的时候,嫂子正好也在,正跪在小衙
内身前,含住小衙内撒尿那话儿仔细品尝。哎呀,忘了跟林兄说,嫂子那会儿还
光着身子,等把小衙内舔硬了,嫂子就和勾栏的粉头一样,撅着屁股让小衙内骑
上去快活。见了我,嫂子还红了脸,叫我『陆叔叔』……」

  见林冲不动声色,陆谦阴阴一笑,俯身抓住阮香琳的臀肉。「林兄可知道小
衙内当时用的是你家娘子哪处妙物?看仔细了!就是此处!」陆谦抓住阮香琳的
臀肉往两边一分,露出的并非柔艳的肛洞,却是一枝寸许粗的黄铜管,直挺挺插
在少妇如雪的臀肉间。

  小巧肉孔被撑得浑圆,里面不知抹了什么液体,湿答答地沾在铜管和臀肉间,
能看到红艳的肛肉在铜管上微微抽动。

  陆谦得意洋洋地说道:「小衙内就是当着小弟的面,把他那话儿硬顶到嫂子
的屁眼儿里,一边去摸嫂子的阴门,就像这样!」

  林冲不是鲁莽之人,陆谦修为不及自己却敢孤身在此设伏,又牢牢占据上方,
三番两次引诱自己出手,必有后着。鲁智深音讯全无,必是被人缠住,眼下最好
的选择应该是扭头便走,先与鲁师兄联手,以免被各个击破。

  因此无论陆谦怎么挑衅,林冲都沉心静气,观察陆谦的破绽,准备有机会便
先救下阮香琳,否则回头再战。

  但陆谦把言语扯到自家娘子身上,林冲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刚说了一半,林
冲拔身而起,腰刀如匹练般朝他攻去。

  眼看林冲挽着腰刀腾身而起,陆谦手指忽然一紧,抓住阮香琳的臀肉用力一
分,插在少妇肛中的黄铜管突然弹开,一篷牛毛细针如雨点般朝林冲袭去。

  陆谦隐藏有后手,林冲早有警觉,但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卑鄙,竟然把机关设
在阮香琳身上。

  陆谦对林冲的身手知根知底,千思万虑才施出此着,时机、方位都选得极准。
林冲身在半空,闪身避让已不可能,扯衣挥打又来不及,只能将蓄势待发的一招
尽数施展出来。

  暴喝声中,林冲长刀疾劈,一股强大劲气将袭来的细针半数扫飞,另外半数
却密密麻麻地钉在臂上。

  林冲一刀施出,已经力尽,陆谦正等着这机会,单刀如闪电般劈出,重重斩
在林冲的刀锷上,将他的腰刀劈得脱手飞开。

  陆谦一招得手,立即从枝上俯身掠下,腰刀再度斩出。林冲距离地面不过丈
许,跌下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段时间足够陆谦劈中他三刀。

  林冲嵌满细针的双臂忽然一伸,右手从陆谦的腕下绞过,避开他的刀锋,以
臂对臂地与他硬拚一记。

  陆谦脸色剧变,左手向后一挥,攀住树枝,折回枝上。他整条右臂的衣袖像
被狼牙棒扫过般变得稀烂,臂上鲜血淋漓。

  那些牛毛细针虽然射中林冲,却没有刺透他的皮肤,这时交臂一击反而让自
己中计。

  「金钟罩!」陆谦咬牙道:「你练了金钟罩!」

  林冲缓缓收回手臂,冷冷道:「初学乍练,不值一提!但只要比你陆谦硬上
一分便足够了。」

  陆谦的脸色由白转青,林冲刚开始习练金钟罩,远不到身如金石的地步,但
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横许多。陆谦原本居高临下,又有阮香琳这个人质在手,林冲
即便强攻,至少也要百招才能分出胜负。问题是他只怕林冲不死,在那些细针上
都喂了剧毒。

  眼下作茧自缚,陆谦手里虽然有解药,但也要林冲肯给自己时间服用。陆谦
心念数转,一边盯着林冲,一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阮香琳的亵裤强行扯落。

  阮香琳惊叫一声,光溜溜的身子在空中打个转,玉体优美的曲线尽数显露出
来。

  亵裤一被扯下,她身上一丝不挂,成熟而白美的胴体弯转如环,在昏暗的光
线下宛如一弯悬在树梢下的月钩,散发出难丽而淫靡的肤光。

  林冲一击得手正要追杀,却见陆谦面露狰狞,抬手一刀向阮香琳捅去。他大
喝一声:「住手!」一边硬生生地停住脚步。

  陆谦单刀从阮香琳背后捅下,眼看就要血染玉体,忽然刀锋一沉,单刀不差
毫厘的从她腿缝间穿过,停在她的股间,刀背紧贴着美妇下体柔软的蜜肉。阮香
琳下身春潮涌动,白生生的大腿间湿淋淋满是淫水,又滑又腻。被冰凉的刀锋一
激,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一边娇声笑道:「小衙内……轻着些呢……」

  林冲心中有数,自己这位妻姊修为虽然算不得一流,但不是一个陆谦能随意
摆布的弱质女子。她行走江湖多年,一般的塞耳、蒙眼对付一个寻常妇人也许足
够,但对销魂玉带没有多少效果。

  陆谦多半是用了什么法门,封闭她眼、耳的识觉,甚至连身体的触觉也被改
变,以至于刀锋及体仍茫然无知,只以为是高衙内与她耍弄。

  陆谦手臂的血迹变得发黑,他嘶声道:「姓林的!我倒小瞧了你!明白告诉
你,拦截花和尚的是大孚灵鹫寺的秃驴!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若是不然,我便
杀了她!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陆谦单刀一提,刀背嵌进美妇股间的肉缝,将柔嫩的蜜肉挤得绽开。阮香琳
下身颤抖几下,紧贴着刀背的蜜穴涌出一股淫水,顺着雪亮的刀身淋淋漓漓洒落
下来。

  阮香琳已经落在陆谦手中,如果强攻,只凭自己一人难保她性命无忧,再周
旋下去也难以讨好。

  林冲当机立断,慢慢向后退去,然后脚下一弹,如箭矢般飞入密林。陆谦哇
的吐了口血,脸上蒙了一层黑气。他将单刀一抛,颤抖着手指扒开阮香琳的臀肉,
扒出那根铜管,然后颤抖着手指插到她的肛中,竭力掏摸起来。

  柔红的屁眼儿在他指下不住变形,阮香琳白生生的屁股扭动着,喉中不断发
出销魂的媚声,一双雪乳来回抖动,悬在枝下的玉体愈发妖艳。

  陆谦却没有半点销魂的表情,额头不断滚出黄豆大的汗滴,连汗滴都仿佛蒙
上一层黑色。

  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找什么?」

  陆谦头也不回地说道:「解药!」接着他才反应过来,骇然回头。程宗扬恍
然大悟:「陆虞侯,你真有创意,把解药放在那个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程宗扬似乎没有看到陆谦惊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逍:「我知道了!陆虞
候原本打的主意是用这些毒针暗算林教头,然后告诉他,解药在阮女侠屁股里,
看他找还是不找,以此取乐吧?啧啧,陆虞侯的心思够毒,可惜机关算尽,到头
来反而害了自己。」

  陆谦势如疯魔,一拳向程宗扬打去。程宗扬笑了笑,任由他一拳打到脸上,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陆虞侯,你中毒这么深,剩的力气连一成都没有,还妄用真气,是不是嫌
死得太慢?」

  陆谦身上的力气耗尽,再没有动手的胆量,喘气道:「放……放过我……我
什么都做……」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待
着——等死。」

  「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

  「陆虞侯,你搞错了吧?」程宗扬对这个狗腿子没有半点好感,哈哈笑道:
「你这会儿没什么能给我的。」

  「我是太尉府的人!」陆谦急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从
来没对人说过的秘密!」

  程宗扬的手指暗暗收紧,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秘密?」

  「屠龙刀!屠龙刀在高太尉手里!」

  程宗扬杀心立涌:高智商这个大白痴,真是坑爹啊!口中大笑道:「这算什
么秘密?岳贼受死是高太尉带人抄家,私藏一把破刀算得了什么?陆虞侯想保命,
至少要有点诚意吧?」

  陆谦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滑出,连舌苔都变成紫黑
色,哑着嗓子道:「救我……我把黑魔海的机密都告诉你……」

  程宗扬一震:「黑魔海!」

  陆谦拚命点头:「我是黑魔海的人,我能告诉你很多事……我们劫了一个、
一个人……她身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关乎宋国存亡的秘密……」

  「等等!」程宗扬心头狂跳,意识到即将听到的秘密震撼性只怕不亚于高俅
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比这桩秘密更重要。

  他盯着陆谦的眼睛道:「先告诉我剑玉姬的来历!她是怎么从岳鹏举手下逃
生的?」

  「好!」陆谦拚命说道:「剑玉姬是外堂的主导,黑……黑魔海的扩张都…
…都是由她一手布置……」

  陆谦的话语越来越迟钝,忽然嘴角抽动一下,满嘴口水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舌头吐出半截,木然垂下。

  「干!」

  程宗扬一把抓住悬吊阮香琳的玉带,将她拖到树上;一手伸到她臀间,手指
插进她的肛洞。

  阮香琳臀肉丰满滑嫩,屁眼儿软软的,像肉箍般又软又腻,手指伸到尽头,
能感觉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体在她体内滑动,想掏出来却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费力地在阮香琳肛中掏弄,被封闭知觉的阮香琳只以为自己正被小衙
内肛奸,迎合地来回扭动屁股。

  眼前雪肤花谷,媚态横生,妖艳异常,程宗扬这会儿却没有半点心思,只求
她能安分点,屁股别再乱扭。

  忽然太阳穴像被针扎到的一痛,程宗扬沉着脸停下手指。那股死气离自己近
在咫尺,冲击分外强烈,甚至能感受到死者毙命前浓浓的恐惧、不甘和怨毒。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等着这股死亡气息被生死根吸收殆尽、胸口烦闷欲
呕的感觉渐渐消失。

  他扭过头,旁边的陆谦整张脸都黑了,软绵绵地靠在树上,脸上带着一丝古
怪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

  死狗!你用这么厉害的毒干嘛?老子想救你都来不及!程宗扬心里暗骂着拔
出手指,在美妇的臀肉上抹了抹。

  阮香琳伏在他的膝上,玉体像蛇一样扭动着,丰满雪臀左摇右摆,似乎在寻
找他的手指,娇声道:「衙内……妾身下面好空……」

  程宗扬看了她片刻,捡起挂在枝上的亵裤碎片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把她拦腰
抱起,罩在自己的大氅内,拉上拉链。

  少妇白艳的肤光被大氅遮没,林中又恢复幽暗。

  远处的松林间,金兀术野兽般的躯体仿佛一头矫健的猎豹,蜷伏在松枝上,
金色瞳孔收拢成一条细线。童贯紧紧攀着他的皮甲,一张小脸骇得面无人色。李
师师侧身坐在豹子头背上,悄悄屏住呼吸,看着一行僧人从林间穿过。

                第三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鲁智深立定脚步,他的僧衣垂下半幅,破破烂烂地掖在腰间,赤裸的上身仿
佛镀金的铁塔,皮肤上纹着连绵不断的花朵刺青。

  随着几声佛号,十余名穿著白色僧衣的和尚陆续从林间现身。他们声音或高
或低、或紧或慢地宣了佛号,然后抬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在胸前画出一个「卍」
字符。

  鲁智深露出既恼怒又无奈的神情,指着那些和尚道:「你们这些……哇呀呀,
气死洒家了!」

  为首的净念一丝不苟地画完卍字符最后一笔,然后抬起头:「花和尚,世间
万事有果有因,你纵然能化身芥子藏于大千世界,又如何能逃过因果?」

  鲁智深扛着禅杖道:「罢罢罢罢!你们一说这些,洒家便头痛难耐。净念和
尚,师父当年传我衣钵,你也在场,着实是师父亲手将衣钵传于洒家,为何时至
今日还苦追不休?」

  净念道:「衣钵原是二世大师的故物。」

  鲁智深虎目一瞪:「师父亲手交予洒家!哪个敢说不是!」

  「智深师兄所得确是前任方丈智真大师相授,但那些衣钵原本是一世大师所
遗,智真大师也仅是保管。如今二世大师已在寺中坐床,即便智真大师尚在,衣
钵也该交予二世大师。」

  鲁智深哼了一声:「沮渠师兄想要师父的衣钵,自该亲自向洒家来讨,让你
们来算什么?」

  「阿弥陀佛。」净念道:「二世大师乃是不拾大师转世,身份尊贵,我等匡
护圣教,为大师奔走,自是理所应当。」

  鲁智深拍了拍腰间,豪气干云地说道:「衣钵便在此!只凭你们,洒家却不
肯给!」

  「善哉善哉。」净念道:「佛曰:」汝不可贪图他人财物『,鲁师兄此举却
是犯了贪诫。「

  鲁智深托着禅杖大步迈出,边走边道:「洒家还有事做!想与洒家说佛法,
待改日洒家洗洗耳朵再来听罢。」

  净念身形一闪,挡在鲁智深身前,神情坚定地说道:「鲁师兄,西方极乐世
界已近,你该忏悔了!」

  鲁智深恼怒地瞪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秃驴!说来说去还是要动
手,却与洒家嚼了半天的舌头!」

  旁边一名和尚按捺不住,喝道:「花和尚!你敢污辱我佛门子弟,小心要下
拔舌地狱!」

  「恁多废话!」鲁智深禅杖横扫,满地落叶被狂飙卷起,扑向诸僧。

  诸僧齐声梵唱,净念弹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卍字符,长声道:「佛祖圣灵!圣
光禅掌!」

  净念一掌拍出,远处落叶汇成的狂暴风卷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仿佛撞上一道
无法逾越的长堤,无数落叶轰然破碎。

  鲁智深退了半步,粗犷的面孔闪过一抹血红,哈哈笑道:「好个圣光禅掌!
净念小和尚,数年不见,你的修为竟然已经进入了第六级通幽境!洒家倒是小看
你了!」

  一个僧人喝道:「净念大师乃是十方丛林新晋的红衣大德!只是大师为人谦
逊,才以白袈裟示人!」

  「红衣大德!了不起啊!」鲁智深道:「不过想胜过洒家,只怕也不容易!
来来来!再试洒家这一杖!」

  净念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怀嗔念已是不该,何况好勇斗狠?但
师兄既然不肯归还衣钵,贫僧只好强行讨要。」

  说着他抬起头:「贫僧与鲁师兄这场比拚乃不得已而为之,只分胜负,不决
生死。」

  鲁智深嘿了一声:「你比洒家还小几岁,怎如此迂腐?若都是点到为止,打
起来缚手缚脚,不痛快不说,即便打到天明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放开手脚来打!」

  「自然不会与师兄打到明日。」净念神情坚定地说道:「贫僧与鲁师兄以招
数定胜负。」

  鲁智深挠了挠脑袋,「几招?」

  净念抬起右手,然后屈起拇指,眼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四招!」鲁智深
一愕,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洒家离寺多年,倒让人看扁了!便是沮渠师兄也不敢说此大话!净念小和
尚,洒家二十四路伏魔杖法,用零头便能把你拍得扁扁的!」净念一拂衣袖:
「鲁师兄,请!」鲁智深也不废话,喝道:「且看洒家第一招!天地玄黄!」暴
喝声起,鲁智深那根镔铁禅杖在头顶一旋,搅动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接着轰的
一声,一道影子脱杖而出,如怒龙般劈向净念。净念张开双臂,抬掌道:「以佛
祖之名——合!」净念双掌一合,宽大的僧袖鼓荡起来,犹如两面白帆蓦然张开。
周围的林木被他的掌力吸引,十余株大树同时向内弯曲,枝叶簌簌飞落,仿佛向
他这一掌俯首。

  鲁智深奔腾的杖影落入净念掌中,随即湮灭无形,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荡
起分毫。

  「好!」鲁智深大笑道:「净念小和尚,你的圣光禅掌不过八、九分火候,
这招天地合的修为却超过十成!该不会这么多年只练了这一招吧!」

  「阿弥陀佛。圣光禅掌乃是本寺一世大师穷让他二十年心血所创出的绝学,
神威无俦,贫僧所修不过皮毛。」

  「少来吹牛!」鲁智深喝道:「看洒家的第二招!」

  鲁智深禅杖斜举,喝道:「日——」杖身轻震,圆形的日轮微微一沉,轮面
绽放如骄阳般的耀目光华。

  「月——」禅杖另一端的月牙逸出一道月够般的影子。

  鲁智深将禅杖横放胸前,脸膛的纠髯如刺猬般鼓胀起来,接着舌绽春雷:
「轮——」

  禅杖两端的日轮与月影同时升起,光芒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回!」

  空中传来奔雷般的震响,仿佛两轮日月同时在大地间碾过,带着无边威势袭
向净念。整座野猪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树木的枝干都向下弯曲。

  强大的声势令群僧为之色变,谁也没想到鲁智深竟然能修成十方丛林的无上
杖法。

  伏魔杖法名列十方丛林绝学之一,以伏魔为名,伏的并非邪魔,而是心魔,
若心魔不除,修为再深也难练成此杖,因此修成伏魔杖法的无不是佛法精湛的高
僧大德。

  鲁智深明明是个好酒好肉、口无遮拦、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如何修成伏魔杖
法?

  惊愕归惊愕,鲁智深施展的伏魔杖法却非幻觉。

  不少僧人色变之余,情不自禁地抬手出掌,试图合众人之力抵挡他这记声威
赫赫的日月轮回。

  净念双掌轻合,念诵道:「神圣归于佛祖,光荣属于一世大师,愿佛祖的圣
光照耀众生I」他双目一张,「圣光禅掌!神圣启示!」

  一点光芒从净念的掌中逸出,旋转着迅速变大,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不住转
动的「卍」字符,散发出圣洁的白光。

  净念一掌拍出,神圣的符纹扑向伏魔杖法的日月双轮。一瞬间,整个天地仿
佛失去颜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所有的声音、气息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弹指的刹那时光,又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声佛
号打破死寂。

  「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声佛号,各种颜色、声音、气味纷至沓来,一
瞬间充满每个人的感官。

  鲁智深脸色凝重,镔铁打制的杖身此时就像一根琴弦,在他的掌中微微震动,
每一下震动都在消耗他的真元。

  净念也不好受,右臂衣袖破碎,露出瘦干的手臂。

  片刻后,鲁智深长吸一口气,身上遍体的花纹金光流溢,最后汇向雄壮而挺
拔的背脊,沿着刺青纹路,在纠结的肌肉上流动。

  这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幸好他的金钟罩对于佛门武学有极强的疗伤效
果,真气一经运转,强行将伤势压下来。

  「来得好!」鲁智深挺杖喝道:「再接洒家这招一韦陀诛邪!」

  鲁智深吼的是「韦陀诛邪」,禅杖挥出,用的却是伏魔杖法第十三式大地风
雷!第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第二招净念施展的神圣启示,更是克制自己那
式日月轮回的绝技,论起伤势比第一招更重。

  但鲁智深吃亏并非技不如人,因为那招神圣启示根本算不得圣光掌的绝学;
不是威力不足,而是这一招有致命的缺陷——发动时必须先凝聚真元,再配合佛
咒,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临敌之际千变万化,除非净念能未卜先知,事先凝聚真元再使出佛咒,用这
招「神圣启示」破自己的日月轮回。可净念做到了。

  鲁智深并不是墨守陈规之辈,虽然不知道净念如何猜到自己第二招会施出日
月轮回,但谨慎起见,第三招用上诈术。

  禅杖挥出,林中风雷大震,净念却像是早就算到他会施出这一招,左手结成
手印,右手屈指弹出一颗晶莹小珠,接着一掌平推。

  翻滚的风雷如漩涡般疯狂地朝那颗珠子涌去,净念的手掌无惊无险地穿过杖
影,平平印在鲁智深胸前。

  鲁智深胸口的肌肉凹陷下去,肋骨格格作响,他腾腾退了两步,猛地吐出一
口鲜血。

  鲁智深虽然身受重创,铁塔般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啐口血沬,目光望向
那颗珠子。

  珠子噗的掉在地上,晶莹的珠子像蒙上一层水气般变得乳白。鲁智深沉声道:
「小和尚,谁教你的!」

  净念合十诵了声佛号,然后道:「闻说鲁师兄在临安现身,二世大师传下法
旨,命贫僧取回一世大师的衣钵,同时还传下这颗定风珠。」

  鲁智深哈哈大笑:「沮渠师兄半个月前隔着几千里,就能算到洒家今日与你
斗上一场,还会施出这招大地风雷?你道洒家信还是不信?」

  「阿弥陀佛。」净念抬起头,「何止这招大地风雷?鲁师兄第一招的天地玄
黄、笫二招日月轮回,都在二世大师预料之中。」

  口诵佛号,当日沮渠师兄亲身传招的画面,净念历历如在眼前,连他所说的
每句话都言犹在耳。

  『鲁师弟是我灵惊寺百年不遇的奇才,寺中除了几位闭关的师叔伯,其他人
是拿他不住的。你虽是本寺杰出人才,仍与他有一段不小距离,若他全力以赴,
无论我怎样教你,你也必败无疑。』二世大师温和地一笑:「然而,这正是你的
机会所在。『二世大师一边说着,手中一边比划,在宽袍大袖翻飞中,圣光禅掌
的精妙招数应手而出,虽未使上内力,满院落叶却受莫名牵引,如风旋动,漫天
纷飞。

  『鲁师弟见对手是你必会大意,以他性情不会对后辈出全力,所以首两招用
力约为五成,所使的招数无非是伏魔杖法的天地玄黄、日月轮回、红尘灭度之类
声势骇人却杀意有限的招数,你要做的便是用圣光禅掌挫其锐气。』净念记得自
己当时忍不住道:「鲁师兄一介钝汉,如何能练成伏魔杖法?『二世大师沉默片
刻,缓缓道:」我大孚灵鹫寺五百弟子,智真大师却将衣钵择一钝汉予之,是何
道理?』『弟子不知。』二世大师低叹道:「花和尚之莽,唯其率真耳。率真者,
明心见性耳。所明者,菩提心耳。『净念心下震动,合十道:」阿弥陀佛。』二
世大师转过话题,『鲁师兄之莽,只在其真,关节处却颇有几分机变,若非如此,
当日未必能逃出大孚灵鹫寺。因此鲁师兄骄气一挫,为求试探定会使诈,无论口
中喊的什么,使的只会是大地风雷,因为这一式杀性不重,关键时刻收得住手;
他为免伤及人命,这一招仍不会出全力,最多……使上七成力。你不可硬拚,就
以本寺重宝定风珠破他大地风雷与气门。』二世大师指点完圣光掌,负手抬头,
眼看漫天落叶飘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气门一伤,鲁师弟想要全力一搏也是有
心无力,你练好佛渡众生这一式,第四招当可稳稳赢他,就是慎防他比武不胜、
掉头就逃,再要拿他可就不易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切勿伤他性命。除了
这些以外……『」请大师指点。「

  『凭我授你的方略,擒鲁师弟不难,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招法、战术都是
死的,若有什么意外变化,你们千万小心,善哉善哉!』二世大师料事如神,武
学、智慧更是渊博浩瀚,令人心悦诚服。净念眼看当日预言一一实现,面上虽然
平和却禁不住心中狂喜,踏前一步,道:「二世大师智珠在握,师兄还不服输吗?」

  诸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二世大师乃我佛转世,心如明镜,身如菩提,
能知过去未来……」

  鲁智深仰天大笑,「以为洒家这般好诳!」

  净念道:「师兄,胜负已分,还请交出衣钵。」

  鲁智深长啸一声,声振林野:「约好四招,还有最后一招!小和尚,让洒家
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我佛慈悲。」净念宣了声佛号,随即大步踏出。

  若论修为,净念本在鲁智深之下,但他这三招都是鲁智深所使招数的克星。

  一连三招受创,鲁智深的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最后更伤及气门,虽然有金钟
罩强行压制,但净念再度出手势必雷霆万钧,一旦护体的金钟罩被攻破,即便能
保住性命,修为也必定大退。

  鲁智深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白气,纹身的金光愈发耀眼,明眼人都已看出,
这一次交手决定的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净念神情间露出一丝悲悯,但取回衣钵的强烈使命感使他不再留情,抬掌道:
「圣光禅掌!佛渡众生!」

  「星河欲转!」随着一声长喝,林冲的腰刀犹如长虹,斩向净念。林、鲁二
人都是身手高明之辈,林冲这一刀斩出正选在净念掌力将吐未吐之际,刀势狂放
恣肆,逼得他不得不回招。

  净念僧袖一摆,手掌妙臻毫巅地斜斜抹出,轻轻按在林冲的刀锋上,化解了
这一刀,然后退开一步。

  林冲也随即退开,一手抚着刀身,暗道:若是屠龙刀在手,这一刀便斩下那
和尚半只手掌。

  双方一场恶斗打的林间枝叶飞舞,周围的树木被劲风带到,新生的嫩叶簌簌
掉落,无数枝叶纷纷折断,飘落下来,被三人的劲气激荡飞开。

  数十步外的林中,却有一双桃花眼正带着三分笑意悠然看向那处战圈。西门
庆比林冲等人更早来到野猪林,董、薛二人动手,花和尚现身,皇城司折戟,陆
谦在阮香琳身上做手脚……尽数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中。但西门大官人始终保持足
够的耐心,静静等待机会。

  陆谦在太尉府的几次动作虽然并不起眼,但落到有心人眼中难免会露出破绽,
剑玉姬已经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以绝后患。

  西门庆想:陆谦若自作自受,被毒针毒死,倒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就算他服
了解药、捡回一条性命,要除掉他也是眨眼间的事。这趟野猪林之行,西门庆的
目标只有一个:林冲。因此林冲一离开,西门庆也潜踪尾随,倒错过与老友程宗
扬相会。

  西门庆一路盘算,十方丛林的出现早在剑玉姬的计算之内,自己这会儿半路
截击,一来取林冲的性命不免要费一番工夫,二来反而帮了那些秃驴的忙,倒不
如让他们火拚一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抱着这个念头,西门庆一路追来,到了花和尚与群僧恶斗的场边,远远能看
到落叶纷飞间,几个小光头围着一个大光头斗得正急;他倏然止步,就像一片落
叶般轻轻一荡,悬在枝上。

  林冲并肩与鲁智深站在一处,朗声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敢问鲁师兄有何
过错,要让诸位高僧大动干戈?」

  「阿弥陀佛。」净念温言道:「这是敝寺之事,与施主无关。」另一名僧人
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大孚灵鹫寺是十方丛林的盟主,举世公认的白道领袖!你
与我们大孚灵鹫寺为敌,莫非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净念道:「慧安,不可妄
语。」

  他双掌握合十,向林冲施了一礼:「敝寺无意与施主为敌,只是鲁师兄与敝
寺有一些小事,需要分说清楚。」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净字辈,他是智字辈,大孚寺的规矩就是这么
乱吗?」

  众人抬起头,只见树上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尼帽,身穿缁衣,
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神情冷冰冰的,却是一个美貌尼姑。听到小尼姑的质问,鲁
智深头一个不高兴。「洒家法号智深,洒家师父法号智真!都是智字辈的,谁敢
说方丈不是洒家师父!」

  净念不动声色,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佛门一脉。师太有所不知,不
仅你我佛门弟子,便是世间芸芸众生无不身背罪衍,由佛祖以大智慧、大神通点
化,方成其为人。因此佛祖有言:」众生平等『,以此论之,无论师徒僚属抑或
父子母女,在佛祖之下尽皆平等。师太身为佛门弟子,以身外的法号排辈分论规
矩,却是著相了。「

  小尼姑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来原罪之论,妄改佛祖本意,也敢论佛?」净
念神情一凛。「本寺佛门要旨乃是一世大师亲传,师太妄论是非,小心误入外道。」

  小尼姑寒声道:「你们大孚灵鹫寺窃占佛门正道,与己不同便斥为外道,亟
欲除之而后快,流毒至今。一世贼秃死后指定的灵童至今未能找到,且看大孚灵
鹫寺还能嚣张多久!」

  「善哉!」净念一声断喝,抬手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个卍字符,刚才的慈眉善
目已经变为怒目金刚,「果然是外道余孽!」

  「不就是画卍字符吗?我也会!」

  小尼姑抬起玉指,同样在胸前画个卍字符。下面的僧人却一片哗然。「她用
的是两根手指!」

  「是从左到右!」

  「是叵密!叵密外道的余孽才会这样邪恶的画法!」

  林冲与鲁智深面面相觑。这小尼姑一露面,那帮和尚连传世的衣钵也顾不得,
只盯着小尼姑,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看到林冲询问的眼神,鲁智深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光头。

  「洒家半路出家,自打入寺就不耐烦那些左啊右啊的,闹不清那边才是正宗。」

  净念沉声道:「阿弥陀佛!师太既然是叵密一支,贫僧少不得要为佛祖伸张
正义,斩妖除邪!」

  净念左手一翻,从背后取出一根四面带环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后一掌竖在
胸前,沉声道:「愿佛祖仁慈的圣光庇护弟子!清除妄改佛祖本意的外道,扫荡
邪魔——大悲天龙!」

  净念手中的锡杖仿佛发出一声咆哮,空气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剑劈开,发出
一声锐响。

  小尼姑立足的大树随之一震,树身从中裂开,劲气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
地向上飞去。

  小尼姑身前的念珠蓦然散开,犹如一串飞舞的流星击向净念的大悲天龙。

  她实力稍逊,紫檀制成的念珠仿佛击在铜钟上,发出金属般的震响,被净念
的大悲天龙震得四处乱飞。

  眼看净念的大悲天龙要缚住小尼姑,横里一柄禅杖挥出,月牙华光大作,将
净念磅礴的真气一斩为二。

  净念握住锡杖,厉声道:「鲁师兄!你可是要与外道勾结!」鲁智深僧衣半
解,裸着一侧肩膀和胸膛,握着禅杖豪声道:「洒家不管你们什么正道、外道!
一帮光头汉子欺负这个小尼姑,洒家便是看不过去!」

  净念长吸一口气,僧袍一阵鼓荡,瘦削的身材仿佛变得高大,接着一杖向鲁
智深点去。

  林冲刀随人走,横身架住禅杖;大孚灵鹫寺众僧同时发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尼姑手一招,散落的念珠重新飞回、结成一串;她挑起双方恶战却似乎不准备
插手,只在树上冷冷观望。

  林冲与鲁智深切磋多日,对彼此修为、所长了然于胸,此番虽是初次联手,
却仿佛同门修炼多年,熟稔至极。

  大孚灵鹫寺赶来的诸僧中,新晋的十方丛林红衣大德净念一枝独秀,其余僧
人修为参差不齐,配合也远没有林、鲁二熟练,虽然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
林冲擅长马上功夫,以枪棒闻名,但他是禁军世家出身,刀法也颇为不俗,与鲁
智深的禅杖一长一短,相得益彰。

  不到一顿饭工夫,已有三名大孚灵鹫寺弟子或是受伤,或是被封了穴道,退
出战斗。

  鲁智深禅杖飞舞,看似威风八面,林冲心下却越来越是不安。鲁智深与净念
交手三度受伤,虽然靠金钟罩压下伤势,但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伤势将越
来越重,一旦金钟罩被破,情形便难以收拾。

  忽然小尼姑纤指一弹,一枚念珠倏然飞出,从鲁智深的腋下掠过,没入一名
正在叫骂的和尚口中。

  那和尚脖颈一弯,折断的颈骨猛然向后突出一截,顿时毙命。众僧尽皆失色,
连鲁智深也瞪大眼睛。

  双方虽然敌对,但花和尚念着同出一寺的香火情,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
的僧人只伤不死,甚至连伤势也不怎么严重。没想到这小尼姑如此狠辣,一出手
就取人性命。

  林冲看准时机,一把扯住鲁智深,展开身法穿林过树地飞奔出去。

  「阿弥陀佛!」净念道:「叵密外道!汝等又增杀孽!」小尼姑反唇相讥:
「斩杀十方丛林的叛佛者,每一桩都是无上功德!」说着小尼姑玉手一张,收回
念珠,接着灵巧地一跃,如狸猫般掠出数丈,攀住一根幼枝一荡,转眼消失在林
叶间。

  大孚灵鹫寺众僧面露悲戚,齐齐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为殡身的同伴哀悼,
然后背起受伤的同伴,追赶那个外道的小尼姑。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野猪林一时安静下来。

  西门庆盯着小尼姑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诡秘地一笑。那小尼姑与林、鲁
二人分道而行,大孚灵鹫寺众僧都去追赶十方丛林的外道余孽,此时鲁智深身负
重伤,只剩下一个林冲,倒是下手的机会。

  西门庆垂下手,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从袖中滑出,落在掌中。他正待纵身去
追,却陡然回过头,望向后面一棵大树。

  枝叶起伏间,一名中年文士风度翩翩地立在枝头。他负着手,颔下三绺长须
在风中微微飘动,神悄俨然,意态从容,似乎已经在树上等了很久。

  西门庆微微发青的面孔变了数变,最后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摇着,
微笑道:「原来是秦先生。」

  秦桧负手道:「西门大官人不在五原城发财,怎么有心情来临安?」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露出醉人的笑意。「临安人口繁杂,在下的生药铺也尽有
生意做得……倒是秦先生不远千里来临安城,莫非是准备考个状元?」

  秦桧笑道:「正有此意。」

  说着秦桧一步跨出,他明明已经站在枝头,这一步跨出应该落在空处,然而
他脚步微沉,却凌空越过两丈的距离,一步跨到西门庆身前。

  秦桧一根修长的手指仿佛从虚空飞出,透明的空气在指下荡起涟漪,刹那间
惊魔指全力发动,攻向西门庆的心脉。

  西门庆俊俏的面孔露出一丝慌张,似乎在秦桧全无预兆的猛攻下乱了方寸,
仓促间挥舞折扇,勉强挡了秦桧两指,接着脚下一滑,像一脚踏空,要从枝下堕
落。

  秦桧倏忽收回手指,负手退开一步,冷笑道:「大官人果然秉性不改,事起
仓促还不忘算计,小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西门庆哈哈一笑:「小生这点癖好,倒让秦兄见笑了。」他直起腰,亮出左
手一柄只剩骨架的钢伞般古怪的兵器,微笑道:「惊魔指名列毒宗绝学,空手应
对未免不敬,这是小弟刚刚制成的天魔伞,还请秦兄指点。」

  那柄天魔伞全无伞面,裸露的骨架不知道是用什么异兽的骨骼制成,色如白
玉;骨架间用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细索穿起,绞路奇异莫名,宛如一串连绵的符
文,不时跳动出星星点点的磷火。秦桧意态闲暇地抹了抹手指。「大官人用别的
倒也罢了,这柄天魔伞却是犯了秦某指法的名忌,当心尸骸难以返乡,落在此间,
与虫豸为伍。」

  西门庆道:「秦兄未免高估自己,且试试小弟的天魔伞,看秦兄的惊魔指能
否撼动!」

  西门庆左手一抬,尺许长的天魔伞伞骨张开,无数鬼火在金丝符文和白骨间
跳动着,构织成一幅诡异的伞面,朝秦桧兜去。

  黑魔海巫宗与毒宗的两名精英门人交手,与方才大孚灵鹫寺两拨人马的比拚
截然不同。大孚灵惊寺武学大开大阖,声势浩荡,一招一式无不堂堂正正。

  秦桧与西门庆的交手却在方寸之间极尽诡诈变幻之能事,两人同站在一根树
枝上,相去不过咫尺,交手范围不及丈许方圆,然而招数间的生死残毒却让大孚
灵鹫寺瞠乎其后。精彩纷呈之余,更令人心生寒意。

                第四章

  孙天羽仿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问越钻越深,忽然臂侧一痛,却是地下藏着一
只蝎子被他惊动,甩开蝎钩狠狠蛰了他一下。

  孙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蝎之类的毒物,蝎钩及体,他身如木石,硬生生
挨了蝎子一记狠蛰,然后手臂微抬,将那只蝎子挤得粉碎。

  孙天羽微微松口气,他这几下全用阴劲,即使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绝不
会惊动旁人。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将方才听到的情报禀报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
能连跳数级,升官发财自不用说。

  忽然头顶的落叶呼喇一声被人踢开,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泥土抓住孙
天羽的脖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出来。

  程宗扬笑道:「我说吧!这下面还藏了东西。老兽,信了吧?」他打量孙天
羽几眼,然后挑了眉毛,「官差?」

  孙天羽脖子被青面兽掐着,两眼像死鱼一样翻白,勉强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
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对青面兽道:「刨个坑埋了吧,头朝
下。」

  孙天羽极力挣扎,两手比划着,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程宗扬示意青面兽松
开手,孙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饶孩儿一命!」程宗扬吸取陆谦的教训,
想听听这官差有什么话说,没想到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辈,直接放到「爹」
的位置上。

  程宗扬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道:「喂喂喂!这位官爷!你好歹是公务员,
有点骨气好不好?要点体面行不行?」

  「爹爹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只求爹爹饶孩儿一命!」青面兽认真道:
「吾把他埋深一点。」

  「等等!」程宗扬道:「我说兄台,瞧年纪你比我还大些吧?这称呼叫出来
你不觉得亏心?」

  孙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盖世,隔着数丈就知道孩儿藏在地
下,孩儿这声『爹爹』叫得心甘情愿!」

  程宗扬暗道:我会告诉你,我是走过来时正好感觉到地下有死气吗?这家伙
不但够无耻,而且也够狡猾,程宗扬倒有点不想杀他。政界的太师府、军界的太
尉府,自己已经拉上关系;宫里有童贯这个小家伙,着力培养个几年绝对是个上
好的耳目和帮手。

  如果在皇城司这个特务机构再放条内线,在宋国的业务想不顺利都难啊!
「你叫我爹?」孙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扬道:「你好意思叫,我还不好意思听。这样吧,你叫我
『叔』得了。」

  「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孙天羽也不含糊,当即呼喇跪倒,一个头磕
下去。

  程宗扬抬起一脚把他踢晕,吩咐青面兽:「找个地儿把他埋了,大头朝上,
留口气,等办完事再处置。」

  青面兽把孙天羽埋好,撒了堆泥土落叶在他头上,忽然林外传来一声短促的
鸟鸣,却是在外围警戒的俞子元等人发出的警示。

  接着俞子元吐气开声:「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闲人迴避!擅闯者杀无赦!」
程宗扬暗赞一声敏捷,刚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枝叶纷飞,俞子元等人已经与来人交
上手。

  程宗扬心里纳闷:野猪林虽然荒僻,好歹还是临安的地界,怎么有人敢和皇
城司动手?到底是哪方势力?

  思索间,一个身影从树上如飞般腾跃而至,却是一名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扬
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来的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见过的静善——说起来还是自己购买的货
物,足足花了一百金铢!

  可恨慈音那个老贼尼是个诈骗惯犯,拿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白白耍了自己
一道。这会儿货物送上门来,哪能让她飞了?

  程宗扬一裹大氅,横身挡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静善师太,筠州一别,你
与令师杳无音信,今日相见实在是有缘啊,哈哈……」

  静善停下脚步,冷冷抬起下巴。

  没等程宗扬搞明白她唱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头和尚从林中奔出来,为首一
名清瘦的僧人面带戚容,大袖飘飘,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与此事无关,
还请让开,以免误伤。」

  程宗扬道:「谁说没关系?这位小师太可是我的人!」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
蜂窝,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冲过来,那模样摆明要把程宗扬碎尸万段!「干!」

  程宗扬没想到瞎搞一次英雄救美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群光头大和尚不
要命地和自己抢尼姑,世道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动手,自己也不怕,可这会儿大氅里还藏着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动起
手来,要不了两下就会露馅,若被这帮和尚看到,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关键
时候,青面兽用事实证明,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五只羊!青面兽肩背一耸,取下长
枪,招数还未施出,顶端的枪套便砰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枪锋。

  青面兽咆哮声大起,长枪一记横扫,将一众僧人的攻势尽数接下。程宗扬一
脸晦气地看着静善,叫道:「跟我来!」

  程宗扬裹紧宽大的大氅,与静善一前一后地往野猪林边缘掠去,紧接着便见
金兀术和豹子头穿林过树狂奔而来,下方还有一个裸着上身的花和尚如野马般大
步狂奔,林冲远远在后面提刀戒备。

  金兀术边奔边吼道:「鲁大师受伤!」

  程宗扬愕然道:「老术!我没听错吧?鲁大师不是好端端……」

  话音未落,鲁智深便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鲁智深一身硬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比,轻功却不怎么灵光,全靠着强横的修
为与林冲一道闯到林边,正好遇上金兀术和豹子头。

  野猪林一战,双方约好同进同退,听说鲁智深受伤,金兀术倒是很慷慨,晃
着大脊梁要背鲁智深一段。

  花和尚却不肯,道是洒家有手有脚,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说过众生平
等,当和尚的便是骡马也不好骑乘,何况是兽人兄弟?

  金兀术被他这句「兽人兄弟」叫得豪兴大发,当下不废话,带着两人赶来找
家主,却在此地撞上。

  程宗扬恨不得再披一条大氅挡住李师师的视线。不知道陆谦用了什么手段将
阮香琳的六识尽数封闭,自己从树上解下她后,来不及处置,干脆藏在大氅下。

  这会儿阮香琳六识被禁、穴道被封、手脚被缚,连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
氅有拉链,藏在里面一时半刻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可阮香琳毕竟是个大活人,万一被李师师发现亲娘这会儿光着屁股塞在自己
的衣服里,程宗扬不知道她会捅自己一、两剑还是七、八剑才算合适。

  程宗扬硬生生停住脚步,躲在树丛中间,拉着大氅叫道:「鲁大师,伤势怎
么样!」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啐了口血沫便指着静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
辣的手段!敢杀我师弟!」

  静善抬着下巴道:「大孚灵鹫寺的叛佛者,一个都嫌太多了!」

  「呔!」鲁智深不顾伤势,奋起禅杖要和她拚命,但他伤势不轻,禅杖刚举
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来。

  静善法号里虽然有个「善」字,却不是什么善茬,素手一扬,打出一颗念珠,
直取鲁智深额头。

  李师师正去看鲁智深的伤势,见状抬手去挡,但她修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
一只手便废了。程宗扬叫道:「狼主!」

  金兀术虎跃过去,脖颈一摆,张口咬住那颗念珠。

  紫檀念珠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兀术如匕首般的兽齿崩掉一块,
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这对贼尼师徒没一个好东西!程宗扬擎出珊瑚匕首,朝静善修长的粉颈刺去,
切齿道:「贼尼姑!」

  静善甩身一跃,落在丈许外一根树枝上,鄙视地说道:「像坐骑一样背着人
类,你们把兽蛮武士的荣耀都丢尽了!」

  金兀术兽脸一红,豹子头却理直气壮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一只羊!整整
一只!」

  旁边忽然一声长笑,秦桧洒然走来,向程宗扬道:「属下为家主介绍一下,
这位静善师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丛林指叵密为外道,叵密指十方丛林背叛佛旨,
双方不共戴天。鲁大师仗义出手,却是蹚了一滩不该蹚的浑水。」

  鲁智深倒是豁达。「洒家背的黑锅比你见过得都多,也不缺这一口,但杀我
师弟却是不该!」

  秦桧道:「如果小师太今次的目标是林教头的性命呢?」

  鲁智深一抖禅杖,「且过了洒家这一关!」

  秦桧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温言道:「静善师太?」

  静善冰冷冷道:「不错,贫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头的性命,遇到十方丛林
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静善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如此说来,小生倒是与小师太能联手一
番了?」

  程宗扬浑身一震:「西门庆!」

  西门庆舌灿莲花地说道:「程兄别来无恙?当日五原一见,小生便知道程兄
一表人材,绝非池中之物……」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叫道:「我干你娘!还我艺哥的命来!」程宗扬当先
杀出;鲁智深压下伤势,挥起禅杖径直往静善立足的树干一铲,大树齐胸截成两
段,迫使静善飞身而下。

  「我来!」林冲横刀挡在鲁智深身前。这边金兀术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胆几
乎吐出来的童贯往树边一丢,解下狼牙巨槌,咆哮着朝西门庆杀去。

  豹子头牢记着打赌的那只羊,如大猫般趴在树边,闭上眼只当不见,忽然他
昂起头,急促地抽着鼻子。

  接着程宗扬的叫声传来:「我干!豹子头!老兽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还
记着那只羊!」

  豹子头嗅到风中的气息,怒吼一声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连马鞍都顾不
得拆,背着向林中奔去。

  青面兽出现在一棵松树高处,接着身后一声大喝:「大悲天龙!」那棵松树
仿佛被一个巨人奋力一击,从根部折断,树身倾斜过来。青面兽手脚并用,沿着
树干狂奔过来,忽然身体一转,绕着一根树枝打个滚,双手擎出长枪朝背后刺去。
枪势方动,鲜红的枪缨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红花。林冲眼睛一亮,叫道:「好枪
法!」

  净念举杖架住枪锋,接着大孚灵鹫寺的众僧纷纷现身。众僧一见到静善顿时
红了眼,一边画着卍字符,一边叫着:「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圣灵!与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一边持杖举棒的上去厮杀。

  眼前的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场中除了林、鲁二人,还有十方丛林、黑魔海、
叵密外道和盘江程氏的人马,大家各自为战,一会儿拚得你死我活,一会儿又联
手对敌,打得不可开交。

  这场乱战还没到高潮的时候,随着俞子元与众人会合,程宗扬才知道他们为
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还有人敢捋虎须。

  原因很简单,来的是正牌皇城司义组的人马,还有长安六扇门总部的三名捕
快随行。

  义组指挥使田义方与赵奉安一样官拜武功大夫,但义组在皇城司中的地位远
高于诚组;由于皇城司使李宪常年在外征战,实际负责皇城司行动的是另一名大
貂珰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义组。

  田义方鹰隼般的眼睛在场中一扫而过,知道行动已经出岔子,当即使个眼色,
约束手下不得乱动。

  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来临安参与办案的六扇门捕快不知端底,见到有人厮杀,
当即涌起强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众而出,用铁尺指着众人厉声警告道:
「任何对官方刑事人员的攻击,都将被视为对法律的挑战!」

  那捕快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就被豹子头的巨斧劈掉半边脑袋,豹子头还不解
气地踹了一脚,宣布道:「吾最恨收税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税的衙役。」

  豹子头低头看了看穿着皂衣的捕快尸体,然后大手一挥:「一样!」事已至
此,田义方再不好坐视,一声令下,义组与六扇门诸人同时逼上前去缉拿凶手。

  程宗扬不敢放开手脚,没两下就被西门庆甩掉。眼见西门庆如蛇一般钻进人
群,三绕两绕不见踪影。

  程宗扬追杀无功,反而和一名大孚灵惊寺的僧人、两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几场
冤枉仗。

  这么打下去,白白便宜浑水摸鱼的西门庆!程宗扬抓住空档脱离战场,背靠
着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树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树上,压到的却是一具柔腻的肉体。阮香琳手脚被缚,捆成四马倒
攒的模样,程宗扬也没有帮她解开,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

  好在阮香琳身材娇小,大繁又是翻毛带里的厚衣,而且还有拉链,一拉便严
严实实,不留心也看不出来。

  这会儿阮香琳与自己背靠着背,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双柔美的玉腿从自
己的腰侧翻上,与双手绑在一起。浑圆肥翘的雪臀就贴在自己的腰间,猛地一压,
那团美肉仿佛迸出汁液般的一阵乱颤。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让她安分一些,旋即想起她穴道被封,想动也
动不了。

  背着一个大活人,自己只跑龙套都能累死。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一记霸王卸甲,将大氅连着里面的美妇一并解下
来,包得严严实实地放在草丛中,然后道:「会之!」秦桧弹指逼开一名僧人,
闪身过来。程宗扬咬牙道:「西门狗贼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撞见他的时候,他正盯着林教头。」秦桧提醒道:「西门庆的天魔伞
是用上古妖兽的骨骼制成,诡异难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标是林冲?」程宗扬眯起眼睛,「不对!若是剑玉姬的策划,
绝不会只派叫门狗贼一个,肯定还有后着!」

  这会儿对手越来越多,肯定要动用自己的杀招了。程宗扬一边盘算,一边纳
闷,冯大法是自己布置的重要棋子,带着七颗新鲜出炉的手雷,这回来野猪林参
加宴会的算是赶上尝鲜,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动静?

  程宗扬向俞子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黄连还苦,远远比了
个手势,似乎在说冯大法已经倒下。

  程宗扬一看就紧张了。冯源再半吊子也是个半吊子法师,自己攥着像宝贝似
的,怎么还没动手就让人废了?

  俞子元左比右划也弄不明白,最后只好扯开喉咙:「一上树就晕了!」程宗
扬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冯源该死的惧高症!这些手雷全是由龙晴玉
发动,威力比自己见过的手雷恐怕还厉害些,但负面效果很明显,只有冯源能使。
冯大法一倒,这些手雷全成了摆设。

  说话间,场中形势再度生变。鲁智深强行压下伤势,禅杖带着一股罡风攻向
静善;静善闪身掠上一棵大树。

  后面几名僧人一路追杀过来,见到鲁智深逼开那小尼姑,非但没有停步,反
而叫著「斩妖除魔」,朝鲁智深直冲过来。

  林冲低喝一声,手腕的半截铁链飞起,缠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他转过腰刀,
用刀背在僧人颈后一斩,将之击倒在地。

  净念正与皇城司指挥使田义方说话,见状拔身飞起,僧袍犹如一朵白云从天
而且降,袭向林冲。

  「秃头!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兽刚才在他手里吃亏,心里愤愤不平,长枪一挑,截住净念。周围的大
孚灵鹫寺僧众闯过来,一边拦住林冲,一边抢走昏厥的同伴。

  林冲好武成癖,与大孚灵鹫寺的僧众交手之际,还不忘盯着青面兽的长枪。
兽蛮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个相貌粗鲁的兽蛮武士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眼见
青面兽长枪霍霍生风,从枪尾到枪锋犹如一条直线,直进直突,同时又靠着枪杆
柔韧的弹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枪花,虚实相济,林冲禁不住叫道:「好枪法!」听
到有人夸赞,青面兽手中的长枪愈发犀利。林冲越看越是讶异,青面兽的枪法依
稀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阵之枪,又添了许多变化,仔细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内家
枪。

  一个兽蛮人竟然会使内家枪,林冲半是讶异、半是技痒,脸上露出跃跃出欲
试的神情。

  净念以十方丛林红衣大德之尊,却被一个兽蛮武士拦阻,一连十余招不得寸
进,他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接着大袖一卷,手掌从袖中探出,拍在青面兽
枪锋尺许的位置。

  「阿弥陀佛!」

  净念虽是一招,掌力却分为三叠,一浪高过一浪。「圣光禅掌!三生鸣钟!」

  青面兽终究比不上这位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勉强撑过两波掌力,接着双臂
剧震,手掌不由得一松,长枪脱手飞出。

  林冲腰刀一紧,如闪电般疾斩疾挑,逼开两名僧人,接着飞身而起,凌空抢
过那杆长枪,在空中挽出一团枪花。

  林冲以枪棒闻名,刀法还在其次,这时长枪在手,他一声长啸犹如龙翔九天,
一扫之前的郁闷之色;在半空中腰背一弓、俯过身,头下脚上地直扑下来,喝道:
「大师接我一招——银蛟乱舞!」

  长枪在林冲手中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雪亮的枪锋犹如无数闪电同时击下,将
方圆丈许都笼罩在森然的枪影间。「圣光禅掌!圣堂青穹!」

  净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仿佛散发出一层青色的光穹,将长枪的攻势
尽数封住。

  旁边的呼喊声此起彼落,李师师娇叱道:「柳浪闻莺!」挺剑挡住一名差吏
的长棍。

  接着鲁智深大喝一声:「明心见佛!」挥杖将那差吏扫开。

  西门庆的天魔伞在浓雾间时隐时现,随着一声长啸:「魔御天下!」西门庆
手中的天魔伞鬼火四出,将一名僧人扑倒在地。「仙珠弹雀!」这是静善弹出胸
前的佛珠。

  「决云断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泼风快刀。

  「夜叉探海!」田义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无边!」这一听就是佛门功夫,几个和尚联手施展出来,掌势如大海
滔滔,声势也自不小。

  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自己提着双刀都没脸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
这地摊货级别的五虎断门刀一使出来,恐怕先笑掉别人的大牙。程宗扬琢磨半晌,
忽然道:「会之!」

  「属下在!」

  「给我想个词!」

  秦桧愕然道:「什么词?」

  「随便!说出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就行!」

  秦桧沉吟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还钱!」

  「好!」程宗扬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干!」

  秦桧大喝一声:「弹指惊魔!」屈指弹开袭来的佛珠,一边叫道:「公子小
心!」一边一溜烟地朝静善追去。

  「我干!一个个使的都是神功绝技,这是绝学拍卖会吗?你们还让不让普通
人活了?」

  程宗扬灰溜溜地喊了一声,与一名莫名其妙杀过来的差吏胡乱拚了两招。身
为普通人的代表,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张扬招数名称。

  林冲的长枪犹如无数闪电轰下,在净念的掌影上击出无数火星般的光芒。他
高大的身躯一闪而下,握枪的双手沿着枪杆寸寸下移,最后几乎握到枪缨处;任
谁也想不到青面兽的丈二长枪在他手中,竟然有匕首般险峻淋漓的攻势,却又是
不折不扣的枪法。

  林冲从半空中飞身滑落,背对着净念屈膝半跪地上,接着那杆长枪在他掌中
一旋,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从他腋下挑出,直刺净念的咽喉,准确得像背后
长了眼睛;内劲之变、劲道之强,更是直破圣光青穹,教人无可抵挡。

  净念双掌一错,阻住长枪,两脚陷入土中。虽是势均力敌,其实已经在林冲
精妙的枪法下输了半招。

  净念从泥土中拔出双足,望了林冲半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什
么枪法?」

  林冲一手绰枪,朗声道:「沥泉枪法!」

  田义方瞳孔猛然一收,放开俞子元,喝道:「沥泉枪!林冲!你果然与岳逆
有勾结!」

  这个秘密已经在林冲心里埋藏多年,这时他被逼上绝路,在众人面前毫无顾
忌地吐露出来,扬眉吐气之余,隐隐还有一丝激动。

  「田指挥!奸佞当道,庸人满朝!大宋四百军州竟然容不下一个林冲!」林
冲沉声道:「我姓林的今日与大宋恩断义绝!请!」

  田义方抽出长刀,双足一旋,身如陀螺般飞速旋转,向林冲攻去。净念自重
身份,不好与田义方联手对付林冲;他腾身而起,长声道:「鲁师兄!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

  鲁智深看了周围情况一眼,心知无法脱身,眼神骤然一厉,已下了决心。

  他抬手抹去嘴边鲜血,呸了一声大叫道:「净念小和尚,约了四招,还有一
招,且与洒家打来!若再输你,洒家便将包袱交出又如何?」

  净念双掌一翻,趁着鲁智深伤势恶化,一直没有施出的第四招终于施出;掌
心亮起金黄色的「卍」字符,带着一股令天地为之震动的狂亲风卷朝鲁智深压去。
有僧人大叫道:「圣光禅掌!黄金告解!」

  这招黄金告解是圣光掌的巅峰之作,自从一世大师圆寂再无一人练成,净念
此招一出,还是数十年间首次在世间显露。

  众僧纷纷合十惊叹,有人甚至感动得泪流满面,更有人叫道:「世间真理!
唯有佛祖!」

  圣光禅掌的黄金告解是大孚灵鹫寺绝学,鲁智深即使以浑然无缺的金钟罩也
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硬接下这一招,何况此时还身受重伤。

  花和尚昂起头,上身赤裸的肌肤有无数花纹同时扭动,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层
异样色泽,那具庞大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变得没有骨骼。「小和尚,沮渠师兄神机
妙算,可有算到这一招?」

  暴喝声中,鲁智深抛开禅杖,右掌握指为拳,对着净念掌中金黄色的「卍」
字符一拳击出,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却有百倍的威力,
撼在净念掌心,发出金石崩碎般的巨响。

  一招之威,惊撼四座,尤其是十方丛林众僧齐声惊呼起来。「易筋经!」

  「是易筋经!寺中被盗的易筋经果然在他身上!」

  众僧一片哗然,连皇城司、六扇门、西门庆、静善和秦桧都禁不住朝鲁智深
望去。

  净念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如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盘膝打坐,化解拳力。
鲁智深也没那么轻松,拳上鲜血淋漓,尾指微微弯曲,被净念这一记黄金告解击
断一根指骨,一时再难出招。

  眼看净念受伤,己方无人再是鲁智深的对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荣光!
归于佛祖!」

  说着他神情凛然地撕开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画出一个带血的卍字符,大
喝一声:「阇都诃那!」接着腾空而起,合身扑向鲁智深。鲁智深神情剧变,巨
熊般的身体一缩,向后退去。

  林冲一枪逼开田义方,喝道:「鲁师兄!我来助你!」一边横枪截住那名僧
人。

  鲁智深大叫道:「躲!」

  林冲听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枪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无意伤人,只
想将那僧人逼开,不料那僧人不闪不避,任由枪锋刺穿胸膛,带着一团血花直扑
过来,然后双臂一合,张手抱住林冲。

  林冲骇然发现,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传来如岩浆般的惊人热量,紧接着一股
巨大而迅猛的力量从对方体内迸发出来。

  几乎震碎耳膜的巨响乍起,林冲只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脏器、经脉…
…都在一瞬间扭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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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巨响声中,僧人全身的精华都在一瞬间爆发,伴随强大的冲击力,整具肉身
化为一团血雾。

  周围林木蒙上一层血影,方圆数丈的林木树身龟裂、枝叶飘零,在他舍命一
击下失去生机。

  林冲的长枪折断,屈膝半跪在地上,口鼻眼耳都淌出殷红的鲜血;一条手臂
扭曲过来,能清楚看到皮肤下骨骼断裂的痕迹。

  鲁智深不顾伤势未愈,大步抢过来,一把抓住林冲扛在肩上,蛮牛般往后奔
去。秦桧双足一弹,替两人断后,接着青面兽和豹子头也杀过来,三人呈品字形
结成战阵,阻住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的追杀,将林、鲁二人挡在身后。

  这几个兽蛮人里只有金兀术还多个心眼,怕童贯和李师师吃亏,厮杀一阵便
过来保护,给了鲁智深一个落脚之处。

  鲁智深一跤坐倒,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师师急忙接住林冲,一手按住他的
脉门查看经脉状况,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程宗扬掠过来
道:「怎么样?」

  李师师道:「姨父臂、手、腿、肋一共九处骨折,经脉多处震断,有一根肋
骨似乎刺进肺里,伤了内脏。」

  程宗扬越听越是心惊,林冲的伤势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以他的修为,什么招
数能把他打成这样?

  李师师显出医官的本色,一边说,一边紧张地为林冲疗伤。她秀发低垂,玉
颊仿佛带着神圣的光辉,一双雪白小手上下翻飞,为林冲擦去喷出的血沬,用树
枝和绷带固定断骨,用银针排出瘀血,调理受创的经络……处理得头头是道。

  这让程宗扬不禁怀疑让她当公关经理是不是错了?这手法应该当自己的私人
保健医生嘛。

  程宗扬问道:「怎么回事?」

  鲁智深胸膛起伏,念珠在他胸前一晃一晃,沉声道:「是阇都诃那。」

  李师师小小地惊叫一声,「大孚灵鹫寺的毁灭之术?」

  鲁智深点了点头,撩起破碎的僧袍,擦了擦肩上的血水。

  程宗扬道:「什么毁灭之术?」

  李师师定了定神,娓娓道:「大孚灵鹫寺是公认的十方丛林领袖,据说寺中
的藏经阁有无数绝学,最知名的莫过于十方丛林第一神功释佛逻耶,还有易筋、
洗髓二经和金钟罩、楞严真言……但这些绝学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极高,加上大
孚灵鹫寺是核武不扩散条约的发起者!」

  「停!」程宗扬的表情像见鬼一样,「什么条约!你再说一遍!」李师师讶
然举目:「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简称『核武不扩散条约』,——家主没听说过
吗?」

  「没有。」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狼主,刚才是你在冷笑?」金兀术
哼了一声。「是吾。吾听说过!我们兽武士都听说过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
笑破吾的肚皮!哈哈!」

  李师师解释道:「以往各宗门都有绝学流传,但因为门人修行不足,一动手
就立判生死,而且往往伤及无辜,大孚灵鹫寺便整合佛门、组建十方丛林之后,
以慈悲为怀,拟定核武不扩散条约,提议各宗门核心武学不得扩散,天下诸宗派
都签订了此条约。据统计,第一年武林中的死亡率降低三成,至今累计减少的死
亡数量不下十万。」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还是说阇都诃那吧。」

  李师师道:「阇都诃那又称『毁灭之术』,是大孚灵鹫寺门人必修的绝学。
这门武学别无他长,但一经发动,能将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尽数凝练,聚成一击。
由于这门绝学是以修行者全身精血为媒介,一经发动,无论能不能击中对手,施
术者都必然尸骨无存,而且没有辅助修行的功效,因此没有列入核武不扩散条约
的禁止目录中。大孚灵鹫寺弟子行走江湖时,如遇到无法应对的对手,往往用这
门绝学自爆,以此斩妖除魔。」

  程宗扬几乎把脑门拍紫了,怀疑自己刚才听到那番话是不是在做梦。忽然他
停下手,对鲁智深道:「一世大师是个什么人?」

  鲁智深面上露出几分朱砂之色。「洒家半路出家,哪里知道许多!」

  「智真大师为什么把衣钵传给你?」

  「洒家哪里知道?」鲁智深摸着光头道:「师父当年给洒家赐法号,说洒家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多半是洒家有慧根吧,哈哈哈哈!哇——」鲁智深又吐出
一口鲜血。

  眼看花和尚伤势不轻,程宗扬不好再问下去,他摸了摸大氅的拉链,然后拔
出双刀朝战团掠去。

  远处一声大喝:「一切荣光归于佛祖!阇都诃那!」一个僧人带着胸前血淋
淋的卍字符,神情藻然地扑向豹子头。

  西门庆嘻笑道:「一个怎么够?大和尚,这边还有!」他天魔伞一收,锁住
一名皇城司差吏的弯钩,抖手朝那僧人掷去。静善一声冷哼,三颗念珠结成品字
形,两枚打向那僧人的额头和胸膛的卍字符,另一枚却打在豹子头的膝弯,让他
扑倒在地,躲过那僧人毁灭性的一击。

  「我佛慈悲!」净念望着同门化为一团血雾,一边口宣佛号,一边挺起锡杖
迎向西门庆。

  西门庆眼中残忍的光芒一闪而过,笑容中平添几分辛辣。

  他张开天魔伞,伞骨间金色符文微微跳动着,发出一声诡秘低啸,天魔伞苍
白的骨架在刹那间附上一层惨绿色纹路。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一击之下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若在后面
打坐疗伤倒也罢了,这会儿主动送上门,西门庆打定主意要送这位十方丛林的红
衣大德往生极乐。

  散发着圣洁光辉的锡杖与天魔伞一触,立刻蒙上一层惨毒的绿色。净念双袖
如白帆般鼓起,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真气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迎向西门庆的
天魔伞,却无法阻止那层绿色的蔓延。

  忽然一根手指伸来,重重点在几乎全部张开的天魔伞上。天魔伞蓦然一收,
惨绿的花纹如潮水般从杖上退却。

  「嘿,连十方丛林的秃驴也救,秦兄为何如此多事?」

  「好说,左右不让你如意便是了。」秦桧从容说着,与西门庆连交三指。刚
才一番交手,西门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时也不欲纠缠,飞身掠起,没入林中,
接着又在战场另一侧出现,毫不留情地将一名六扇门捕快击杀当场。

  程宗扬冷眼旁观。野猪林此时一片混乱,周遭树木被人用掌、斧、刀、剑…


  一棵一棵放倒,枝叶纷飞,野猪走兽没躲开的全成了亡魂。至于是死在兽蛮、
人类还是不杀生的大和尚手中,没人能说得准了。

  整个战局乱成一锅粥,仅程宗扬能辨认出来的,除了林、鲁二人,还有皇城
司、六扇门、十方丛林、黑魔海、静善所属的叵密和自己这七方势力。

  至于各方的利害纠葛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明白,反正程宗扬自己是糊涂了。
战局持续到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皇城司、六扇门、大孚灵惊、
叵密、黑魔海五方联手,一致对付自己这方人马。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伤亡越来越多,己方的优势越来越
明显。

  但程宗扬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既像是战局随时可能失控的微妙预感,又
像是被人暗中窥视,令他如芒刺在背。

  程宗扬没有再徒劳地去追杀西门庆,再增变数,而是退在一旁,紧盯着场中
的局势。

  林冲和鲁智深与自己同属一方自不待言,十方丛林明显属于正道,这会儿却
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静善与十方丛林是死敌,和自己也只有鸟的交情,偏偏对
金兀术、豹子头那几头大牲口颇有维护。

  西门庆逢人不是出手就是设套,但不时与静善联手对付其他势力。六扇门可
能是最冤枉的,在完全不了解局面的情况下掉进这场混战,连皇城司也未必就是
友方。

  说起来六扇门既然有人来,泉贱人不知道有没有随行?程宗扬把一缕真气送
进窍阴穴,收在其中的阴魂和往常一样淡若无痕,看来泉贱人即使到了宋国也不
在方圆百里之内。

  林中不时有死气弥散,最浓郁的莫过于大孚灵鹫寺勇于充当人肉炸弹的大和
尚们;他们一个个态度凛然,充满正义感,散发的死气全无负面效果,给程宗扬
的感觉像吃大补丸一样爽,让他忍不住想让这些大和尚再多爆几个。

  野猪林之战已经彻底乱套,没有任何一方能完全弄清局势,更别提控制。黑
魔海的陆谦已死,剩下一个西门狗贼;叵密只有一个静善,这两方看似实力单薄,
但这对狗男女都是奸猾之辈,一击不中就远远躲开。真正受创最重的反而是皇城
司和大孚灵鹫寺两股势力。

  皇城司和大孚灵鹫寺人数虽多,整体修为却是平常,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众
人打到一半时,大孚灵鹫寺主动向官方示好,双方各据一角,没有再继续火拚。

  皇城司的目标明显是林冲,大孚灵鹫寺这会儿却死盯着静善。那个小贼尼不
知安的什么心,故意靠近己方阵营,偏偏三头大牲口对她有种无法言说的亲近,
明知道是祸水也没有对她下手。

  豹子头还几次冲过去替她抵挡大孚灵鹫寺僧众的攻势,惹来一屁股又一屁股
的麻烦,还乐此不疲,让程宗扬看得牙痒,恨不得来个痛快,一刀把这个发情的
大牲口阉了。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下受创,又中了西门庆的毒,虽然逼出毒素,但实力
大打折扣。大孚灵鹫寺主要战力已折,剩下诸僧只有靠阇都诃那的毁灭之术才能
自保。

  如果只有青面兽和豹子头,这场烂仗不知道还会烂到什么地步,幸好有死奸
臣这个明白人在前面撑着,竭力避免与诸僧冲突。算下来大孚灵惊寺诸僧倒有九
成是死在西门庆和静善手下。

  不过这三名兽蛮武士在秦翰的训练下着实不凡,三人结成的战阵以青面兽抢
到的长枪为主、豹子头的重斧和金兀术的狼牙巨槌各守一方;大孚灵鹫寺的大和
尚最重的武器不过一根锡杖,除了玩命自爆,根本无法突破这三名兽蛮武士的战
阵。

  皇城司和六扇门的联合行动一开始就出了岔子,田义方为人谨慎,几次试图
闯过秦桧等人的拦截斩杀林冲失败,反而死了几个人便不再蛮干,只小心保留实
力。等到最后一名六扇门的捕快被秦桧一指刺穿额头,田义方终于下了决心,呼
哨一声,下令撤退,拚着被封公公责罚,也不能把手下葬送在野猪林里。

  程宗扬心头一沉,打到这会儿他最担心的不是胜负,而是善后。如果皇城司
这些人有一个逃出去,自己不用在临安混了。

  程宗扬向秦桧使个眼色,死奸臣七窍玲珑,一看就知道家主的心意,两人同
时掠出,从两边包抄,截杀皇城司诸人。

  刚掠出十几步,忽然一股死气蓦然逸出,使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微微一震,
他留心方位,却是正前方皇城司逃逸的路线上。没等他弄清缘由,接着又是一股
死气逸出。

  程宗扬心头暗惊,秦桧与自己离皇城司的人马还有十几丈远,根本不可能是
自己一方出的手。

  西门庆虽然滑得像泥鳅,但始终在战团周围四处出击;从他眼角的余光判断,
这狗贼的目标多半是林冲。

  至于静善那个小贼尼,她的目标除了林冲就是大孚灵鹫寺那帮光头,对皇城
司兴趣缺缺。

  如果有人在外围下黑手,当属这三个家伙嫌疑最大,可他们这会儿都在,是
谁在袭击皇城司的人?

  那两名皇城司好手的死亡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其他人仍一无所觉地狂逃,如
果程宗扬没有生死根感应,也不知道有人无声无息地着了道。他放缓脚步,丹田
气轮全力运转,凝神戒备。

  直到第三名皇城司的部属被杀,田义方才意识到危险。他大喝一声,双手握
刀,旋身朝背后劈去。

  长刀如电却劈了个空,身后没有半点踪迹。田义方额头滚下冷汗,他警觉地
望着四周,然后发出一声利啸。

  后方仅存的一名皇城司部属双手一抖,张开一面铁网,试图将两人团团围住,
但铁网只有丈许长短,要围住两个人颇为不易。

  那部属正为难间,背后忽然一痛,却是被田义方一脚踹中腰背,将他从网中
踢出。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在空中溅出一团血花,却不知道是被何物所伤。

  田义方躲在卷成筒状的铁网内,身上的衣物迅速被冷汗湿透。忽然他双手青
筋暴起,长刀在数尺宽的空间内上下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已经与
来人交上手。

  田义方身为皇城司指挥使、带御器械、武功大夫,手底颇有几下,这套刀法
在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得淋漓尽致,刀光翻滚如同银球,攻守之际法度森严,让程
宗扬自愧不如。

  然而片刻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田义方的左脸重重撞在铁网上,右脸则搭
在另一侧的铁网外,却是被人从胯下一刀劈开,整个人齐齐分成两半。

  望着田义方尸体的惨状,在埸的每个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一丝微不可辨的
死气从地下逸出,程宗扬心头微震,双手握紧刀柄。覆盖着腐殖物的地面传来一
阵异样波动,如果不是杀手刺杀田义方时沾上死亡气息,程宗扬无法察觉杀手原
来是在地下。

  他紧盯着地面,只见杂乱的落叶仿佛掠过一层透明的波纹,从田义方陨命处
开始,瞬间越过数十步距离;锋芒所指,正是远在后方的林冲和李师师。

  「小心!」程宗扬大喝一声,腾身截在那条直线中央,在泥土飞溅间,双刀
重重斩入地面。

  叮的一声,泥土中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轻震,程宗扬只觉手中的双刀蓦然一
轻,已经被利刃斩断。

  程宗扬大骂一声,扔开剩下半截的钢刀,一边擎出珊瑚匕首。但这一耽误已
经晚了一步。一名大孚灵鹫寺僧人被金兀术巨槌击飞,踉跄着跌倒在地,随即毙
命,致命的伤处却是背后一个血洞,直穿心脏。

  俞子元听到程宗扬的呼声已全神戒备,忽然地面一软,泥土仿佛变成流沙,
一下子将他的双腿陷入半截。

  俞子元一刀刺进地面,接着纵身而起,一团血雨带着泥土在空中淀开,这短
短一瞬间,他的一条左腿已经齐膝而断。

  俞子元商人的面孔露出一丝决然,双手持刀,合身砍进土中,死死挡在林冲
和李师师身前。

  鲜血如匹练般飞起,猛地溅在树上。俞子元的右胸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却
浑然不觉,他用尽全身功力拚死一击,方圆丈许地面的泥土都为之飞溅。藏在地
下的杀手终于被迫得无法藏身,从土中钻出。

  出乎所有人意料,杀手的身高还不及俞子元胸部,身材娇小玲珑,从背后看
去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那女孩戴着一张蝴蝶型的面具,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嫣红小嘴,乌亮的眼睛
波光流动,洋溢着与外貌不相衬的甜美笑容;俞子元却像见到鬼一样,表情大变。

  那女孩戴着一双及肘手套,踏着一双及膝长靴,裸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
在她纤巧的身体上穿着一套同样材质的皮衣,皮革又薄又韧,颜色像火一样亮丽
而鲜艳。

  皮衣及胸的上缘紧贴着胸部轮廓,包裹着一对圆硕乳房,深乂型的胸衣间露
出深深的乳沟——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孩会有这样一对豪乳,比起成熟女性也毫不
逊色,裸露出来的乳肉有着婴儿般的粉嫩。

  更令人错愕的是,那女孩的红色皮衣顶端开着两个星形的孔,使她娇嫩的乳
头和浅红乳晕暴露出来。

  一只月牙状的金黄小锁卡在乳头根部,中间有一根长针穿过她的乳头,挂着
一串精致银炼,将她的粉颈和双乳连在一起,在粉嫩肌肤上一荡一荡的。

  女孩的上衣只到胸部,赤裸的腰肢又白又嫩,柔软而纤细,在她圆润而小巧
的肚脐周围刺着一朵丹红蔷薇。

  她腰胯处系着一条轻柔的三角状丝巾,斜斜垂在腰侧,丝巾内能看一块长方
形的皮革,紧贴着下体。那皮革宽不及两指,正面穿着发丝般的细绳悬在腰间,
堪堪掩住玉股。

  那块鲜红的皮革质地尤其薄软,就像膜一样嵌在她下体的嫩缝间,能轻易看
到女孩私处美妙的轮廓。那条皮革延伸到臀后的部位,变得像丝线一样细,紧绷
着嵌入臀沟,然后呈V字形向两侧伸出,系在胯侧的金环上。

  从后看去,女孩粉嫩的雪臀几乎完全暴露在外,显露出迷人的曲线。何止在
宋国,即使在六朝风气最为开放的昭南也极少见到这么暴露的衣物。这样的衣物
即使在室内也显得过分,何况是在公开场合出现?

  然而那女孩没有半点羞涩,她的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充满冷漠,火红色皮
衣与雪白粉嫩的肌肤交相辉映,纤小的身材与呼之欲出的丰硕雪乳形成强烈反差,
让人一时间错愕不已。

  女孩面具下的小嘴甜甜一笑,抬手按在俞子元胸口,小手仿佛穿透一块豆腐
般挤进俞子元胸膛,隔着赤红的皮制手套握住他心脏。

  「住手!」李师师拔出随身短剑掷向那个小女孩,一边把林冲推到身后,一
边去拽俞子元。

  小女孩的身子微微一侧,避开短剑,五指同时用力抓住俞子元的心脏向外扯
出,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仿佛对指下的生命毫不在意。

  忽然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腕上,犹如弹琴般,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连弹
数下。

  女孩只觉手腕像触电般一阵醉麻,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逐一松开。她回过头,
看到身后一张文质彬彬的儒雅面孔。

  秦桧看似从容,额头上却迸出冷汗。俞子元的心脏被这小女孩握住,生死在
一线之间,惊魔指有半点差错就等于他亲手杀了俞子元。

  果真误杀俞子元倒也罢了,万一有伤主公盛德,身为属下的就万死莫赎了。
秦桧握住那女孩的手腕一推,五指如春风般在俞子元身上拂过,封住他胸前的要
穴,狂涌的鲜血顿时止住。

  女孩的右手握着一枝银亮弯钩,从俞子元胸腔拔出的左手兀自滴着鲜血。她
纤腰一扭,整个人仿佛贴到秦桧身上,手中长不盈尺的弯钩爆起一团寒光。

  秦桧双手同时挥出,十指犹如弹琵琶般轮番弹出,将她的攻势化去大半。但
女孩接下来的一招让秦桧也变了脸色。

  女孩右手的弯钩微顿,一直空着的左手反掌切出,劈在秦桧递出的尾指上。
秦桧与她交手十余招,发现她的招数虽然诡异,修为还差自己一筹。

  此时掌指相交,秦桧才发现这女孩不但掌力突增,而且掌缘锋利如刀,这一
记掌刀的威力竟然不逊于一柄真刀。

  秦桧大感后悔,自己早该算到此着!那女孩手中的弯钩无锋无刃,怎么可能
把一个大活人劈成两半?原来她真正的实力都在左手!

  秦桧尾指剧痛,已经吃了暗亏。他盘身一旋,伸脚踢出一片泥土,将那女孩
逼开,随即一手挽着俞子元、一手拉起林冲,叫道:「走!」飞身跃到树上,脱
离险境。

  青面兽与豹子头同时抢出,一枪、一斧如狂风暴雨般朝那女孩攻去。女孩嘴
角微微撇了撇,纤足一顿,身形没入土中。

  李师师也跟着起身,转念一想,又回来拽住童贯,把他一并拉到树上。程宗
扬这时已赶到,珊瑚匕首寒意大作,朝着地面的波动处用力刺下。潜在土中的女
孩如同游鱼,一连数刀都没有碰到她半根汗毛,反而被她趁机从地下探出银钧,
钩住豹子头的脚踝。

  豹子头立足不稳,庞大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程宗扬一脚踹住他的腰身。豹子
头身体刚翻开,就看到一只小手破土而出,如利刃般贴着他的腰腹掠过,将他的
皮甲齐齐切开。

  程宗扬顾不得对手只是个小女孩,抬脚朝她的手腕重重踏下。

  谁知那女孩的手臂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在他脚下轻轻一滑,便往土中消没
不见。

  李师师在树上娇叱道:「家主让开!」

  程宗扬闻声向后跃出。紧接着看见一颗小西瓜般的黑铁团从空中飞落,掉在
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干!」程宗扬立即找了棵大树,扑到后面。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泥土如波浪般掀起,那个火红的身影随之从地下飞出,
女孩如雪藕般的手臂被铁片划破,留下一道殷红血痕。她气恼地看了李师师一眼,
然后落在地上,再次消失无踪。

  手雷一颗接一颗地投下,将方圆十几丈一片空地炸得像烂泥。程宗扬这会儿
才有空抬头,只见李师师纤纤玉手在此时举着一颗颗粗糙笨重的手雷,美目张得
大大的,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

  冯源的人中上多了一根银针,显然是被扎醒的,他连眼都不敢睁,闭着眼施
展火法,由李师师这个掷雷手往下扔。

  随着手雷逐渐耗尽,圈外的青面兽忽然一声大吼,却是脚掌被地下伸出的锐
物割伤,如果不是皮厚肉糙,这一下就要少半只脚掌。

  程宗扬没有动,他感觉到危险正从地下朝自己飞速袭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没
有带着那截光秃秃的刀柄,以至于手边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能靠一柄匕首
打天下。

  那道波动在距离自己还剩三、四步的位置突然消失,程宗扬大叫不好,接着
听到远处的鲁智深吐气开声,遍体金光闪动,用金钟罩硬扛一记。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是盖的,重伤之余仍与那个小女孩势均力敌,没有被她占
到丝毫便宜。

  那女孩还要再攻,鲁智深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拍在拳上,然后大喝击出。

  鲁智深碗口大的拳头仿佛腾起火焰,将女孩飘飞的发丝烧得蜷曲,却是他从
赵奉安身上摸出来的离火符。

  此时在花和尚手上用出来,离火符威力倍增,单是骇人的热浪便将那女孩逼
开。

  女孩儿如蝴蝶般在鲁智深火一样的拳风下飘飞,像是被逼得手忙脚乱。鲁智
深越战越勇,忽然腰间破碎的僧袍散开,一柄银钩悄然挑住他腰间的包裹,朝地
下钩去。

                第六章

  鲁智深暴吼一声,挥起铁拳,劲风到处,包裹猛地一震,在距离地面只有寸
许的位置蓦然弹起。

  一道红影从土中跃出,那女孩如乳燕般掠来,凌空抓住包裹,然后身形一凝,
立在一根树枝上,甜甜笑道:「大和尚,你把林冲的人头给我,我把包裹还你,
好不好?如果不好呢,人家把这只包裹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你在佛前忏悔到死…
…」

  鲁智深吼道:「臭丫头!有种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女孩双乳微微抖动着,娇俏地垂头看着鲁智深,忽然一手伸到腿间隔着皮衣
揉弄着下体,娇笑道:「花和尚好坏,知道人家没种呢。」

  鲁智深老脸发红,气得暴跳如雷,抖手将禅杖掷出去。女孩立足的树枝应声
而断,她如小鸟般飞起,抬起左掌作势朝包裹劈去,要将里面的衣钵一举粉碎。

  忽然空中气流一荡,一抹刀光仿佛从虚空中挥出,斩在女孩左掌上。能与秦
桧、鲁智深斗得平分秋色的小女孩娇躯一震,身体像弹丸般倒飞出去,竟然被这
一刀劈得溃不成军。

  刀光刚一亮起,程宗扬心头像有一块大石落地,终于知道一直隐约感受到的
不安来自何处。

  一个黑衣丽人出现在空中,细白的玉颈中戴着一条黑绒颈带,翻开的衣领一
侧缀着一枚乌钢色徽章,容貌精致如画,神色却冷冰冰没有半点情感。即使把她
烧成灰,程宗扬也能认出她正是在南荒夺走龙精的那个女子!

  程宗扬抢到树上,抄起最后一颗手雷,大喝道:「冯大法!」黝黑的铁西瓜
带着劲风疾飞过去,这一下凌空爆炸,碎片全无死角,不仅那个黑衣丽人,连周
围的人都要倒楣。

  但程宗扬顾不得许多,谢艺的死虽然是西门庆诱使,但这贱人肯定要担上一
大半的责任!

  冯源火法发动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险些把眼珠子瞪
出来。

  黑衣丽人如白玉般的手掌一扬,将铁制的手雷轻松切开,从中拈出一颗米粒
大小的碎玉,冷冰冰道:「龙睛玉这般乱用,暴殄天物。」说着随手纳入袖中。

  程宗扬一言不发,珊瑚匕首如流星般飞出,这一掷没有动用半点真元,而是
附上大量死气,只要她敢碰,准让她大大吃个亏。

  黑衣丽人玉手微动,似乎想藉机取走这柄匕首,接着又改变主意。她身形微
闪,避开匕首,随即冉冉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转世灵童至
今未见,大孚灵鹫寺的衣钵便由我星月湖先行保管。」

  下面三个人同时喊起来:「二世大师已在本寺坐床!」这是净念的争辩。

  鲁智深喝道:「兀那女子!把洒家的衣钵留下!」

  程宗扬大叫道:「干你娘!东西都抢了,还嫁祸给别人!」

  眼看那丽人的身形就要消失,净念举杖道:「大悲天龙!」他手中的锡杖微
微一震,招数还未施出,一口血便喷出来。

  鲁智深长吸一口气,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然后腾起身,双拳同时挥出,狂
喝道:「万佛朝宗!」

  无数树叶像剑一样竖起,被劲风带得脱枝而起,朝那丽人射去。那丽人轻蔑
地一笑:「强弩之末,也敢妄用此招。」

  她的半边身体已经隐入虚空,这时将包裹绕在臂上,玉手微举,朝鲁智深的
拳锋迎去。

  鲁智深像石头一样从空中直堕而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黑衣丽人的玉掌
也现出一道血痕,即使占尽优势,她这一击也未能了结花和尚的性命。

  程宗扬吼道:「冯大法!」

  冯源已经施术完毕,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爆!」

  砰的一声震响,那枚龙睛玉在黑衣丽人袖中化成一团火球;系在那丽人臂下
的包裹被火法炸开,一件装缕和一只木钵从天而降。

  黑衣丽人虽然被火法贴腕而爆,白玉般的手臂却没有半点伤痕,不过她此时
已经完成遁术,即使想争夺也来不及。

  只见她玉手一闪,最后一点影痕从天际间消失。

  程宗扬抢过衣钵落在地上,一把扶起鲁智深,把装裳和木钵递给他。「一件
旧装裟、一只破碗,白送我都不要,用得着抢来抢去吗?」话音未落,程宗扬忽
然愣住了。

  那件袈裟虽然是有年头的旧物,但保管极佳,尤其是上面的金线就像刚绣上
去的崭新。问题是那些金线构织成的纹路看起来不是一般眼熟,而是十分眼熟!

  衣钵失而复得,鲁智深哈哈大笑,这时伸手去拿却被程宗扬死死抓住。花和
尚抬眼去看,只见程宗扬两眼瞪得几乎找不到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那件袈裟。

  鲁智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程兄弟?」

  程宗扬回过神来,一把将袈裟抱在怀里,叫道:「这袈裟是谁的!」

  鲁智深与净念异口同声道:「是本寺一世大师亲传!」

  程宗扬双手几乎抖了起来,抱着袈裟道:「给我行不行?」

  净念叫道:「阿弥陀佛!程施主!你还是说点别的好吧!」

  鲁智深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这衣钵本是程兄弟抢回来的,给你也是应当。
但洒家答应过师父,便是给你也得抢回来。」

  程宗扬干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让我观赏一会儿总可以吧?」鲁智
深大方地说道:「尽管看!」

  「师师!笔墨!」

  李师师拿出一只有拉链的皮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

  程宗扬摊开纸,提笔抄录袈裟上的符号,刚抄两下他就把笔扔了,叫道:
「给我根树枝!」

  程宗扬用树枝醮墨,艰难地将那些符号抄录下来,幸好内容并不长,一盏茶
时间便抄录完毕。

  静善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不住闪烁,等程宗扬放下袈裟,她忽然闪身跃上
一棵大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智深拿起纸张,横看竖看:「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干笑道:「小弟见袈裟上的花纹好看,想照着绣一个出来。」

  鲁智深嘿嘿一笑,拍着程宗扬的脑袋道:「知道洒家的法号吗?智深!意思
是洒家的智慧像海一样深!你以为蒙得住洒家?小子,你多半是瞧着袈裟上的金
线像符咒,想抄下来破解吧?」

  程宗扬一脸惭愧地说道:「果然瞒不过智深大师。」

  「洒家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鲁智深一边收起
袈裟,一边道:「洒家劝你还是少捣腾这东西,大孚灵鹫寺几十位高僧琢磨几十
年都没琢磨出来,会让你一眼就破解了?」

  我还真是一眼就破解了……程宗扬心里哀叫:装缕上的金丝纹路,别人可能
不认识,自己却学了十几年!从看到第一行符号开始就看出这些符号都是英文!

  一个会英文的十方丛林一世大师,究竟意味着什么?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自己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程宗扬把那张纸贴身收好,环顾左右。

  场中的局势已经明朗,皇城司两组人马全军覆没,六扇门三名捕快死得更是
不明不白。

  大孚灵鹫寺十余名僧人有一半战死,一半因为施展阇都诃那的毁灭术而尸骨
无存,眼下只剩净念一人尚存。

  净念先后伤在鲁智深、西门庆和那个黑衣丽人手下,即使大难不死,一身修
为也去了五成。

  静善一去无踪,料想是见机得快,先一步逃脱,让程宗扬想把她扣下来充当
货物都来不及下手。

  西门庆远远退到战场一边,手里摇着折扇,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对战果十分
满意。但从他目光不时扫过林冲所在之处的模样看来,他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
并没有达成。

  那个黑衣丽人一直等到最后的机会才出手抢夺衣钵,结果漏算冯大法这个不
起眼的三流法师,功败垂成。她施展遁术凌虚而去,即使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倒是那个杀人无数、最后击伤俞子元的小女孩并没有远离,她这会儿从地下
出来,正扬着脸看着树上的林冲,似乎在思考怎么取他的性命。一条银色细炼从
她颈中垂下,戴在脸上的蝴蝶面具轻盈得仿佛随时都会飞去。

  另一边的西门庆面带笑意,不知道是伪装,还是见到黑衣女子失手而由衷地
感到高兴。他远远道:「小生与程兄一见如故,今日这番交手着实莫名其妙,不
知程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场乱仗打到现在,程宗扬一方损失惨重。俞子元与林冲生死未卜,仅存的
一名从筠州带来的星月湖属下,被大孚灵惊寺僧众施展阇都诃那而战殁,三名兽
蛮人以起初独斗大孚灵鹫寺众僧的青面兽受伤最重,鲁智深也重伤未愈。

  但秦桧和金兀术尚在,再加上程宗扬自己,想干掉西门庆这小子并非不可能。
程宗扬也不客气,指着西门庆道:「西门狗贼!你暗算谢三哥,我这辈子都跟你
没完!」

  「程兄说的是龙骥谢艺?」西门庆叫起屈来,「小生与谢将军素未谋面,何
时暗算过他?」

  「谢三哥去南荒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线索,西门庆!敢说不是你这个黑魔海
的狗贼设的圈套?」

  西门庆正容道:「程兄!话不能这么说,天下的生药铺何止千万?程兄怎么
就认定是我西门家的?况且你说我是黑魔海的人着实是冤枉我了!我西门庆不能
说和黑魔海没有一点关系,但绝不是黑魔海门下!不信秦兄可以作证嘛。」

  秦桧道:「他是西门世家的少主,并非黑魔海门下,但母系出自黑魔海巫宗
却是无疑。」

  西门庆笑道:「这下误会说清了吧?」他摇着折扇道:「不管程兄信还是不
信,反正我西门庆把程兄当朋友的。」

  程宗扬冷冷道:「我可不敢当。大官人好端端在五原城发财,跑来临安难道
是找小弟谈心的?」

  西门庆长叹一声。「不瞒程兄,前些日子五原城来了些恶客,在下眼不见为
净,才到临安散散心。」

  程宗扬心里一动,谢家果然派人去五原城。西门这狗贼倒奸猾,一看风声不
对就脚底抹油溜了。

  西门庆合起折扇在掌心敲着,笑道:「江湖上的恩怨和生意是两码事,他们
尽管折腾他们的,咱们兄弟好好做生意,程兄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冷笑道:「又一个做生意的,你们这么喜欢做生意,干脆我把黑魔海
改成妓院得了,保你们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西门庆目光一寒,随即又恢复正常。「程兄是说笑了,即便不做生意,大家
当初也谈得投机,如果能与程兄一道寻花问柳,也是一桩美事。」说着他勾了勾
手指,「小玲儿,过来让叔叔抱抱。」

  这会儿众人心头雪亮,此战原本有不少伤者,但随着战事拖延,伤者陆续死
于非命。

  此时看来,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死者是被那小女孩所杀,她年纪虽小,出手的
狠辣却无人可及,只是她的身份来历,在场的没有一人知道。程宗扬把目光投向
秦桧,奸臣兄也微微摇头。

  程宗扬哼了一声:「黑魔海今天下足本钱,连未成年少女也用上了。」

  西门庆笑道:「小玲儿倒是想进黑魔海,做梦都想当个御姬奴,可惜黑魔海
不收她。小玲儿,对吗?」

  即便握住俞子元心脏的时候,那女孩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干一件微
不足道的小事般漠然。

  然而被西门庆一唤,脸上的冰冷仿佛被暖风融化,露出甜而媚的笑容,娇笑
道:「西门叔叔。」

  西门庆一把搂住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笑道:「程兄别以为我西门庆有
什么毛病,喜欢这种小娃娃,其实小玲儿已经十七岁了,只是长得水嫩,看着还
像十一、二岁的模样。是不是啊,小玲儿?」

  西门庆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小女孩衣内。玲儿甜甜笑道:「大官人叔叔,
玲儿好久没见到你了。」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西门庆中了什么邪,突然在这儿对一个小女孩
动手动脚,就算再急色也该挑挑时间、地点吧?

  西门庆似乎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他拥着女孩粉嫩的身子,一手伸到她皮衣
内摸弄着,将那件皮衣扯下来。女孩两团丰满的乳球立刻跳出来,仿佛两颗白光
光的雪球在胸前晃动。

  西门庆毫不客气地抓住玲儿的双乳,当着众人的面放肆地揉捏起来。这种足
以令任何一个女人难以承受的羞辱,玲儿却似乎习以为常,甜笑着挺起胸,任由
他将双乳捏得时圆时扁。

  程宗扬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认定谢艺之死与西门庆脱不了关系,即使他真
是被冤枉的,就凭他对凝羽做的事,背上这点冤枉也不算什么。眼看他如此嚣张,
刚压下的那点杀机又重新涌起。

  西门庆最会见风转舵,眼见情形不对,立刻改变主意,趁程宗扬还没有下令
动手,他弹了弹玲儿的乳头,笑道:「叔叔好久没见小玲儿了,走,找个地方跟
叔叔乐乐去。」

  「好啊。」玲儿甜甜笑道:「可小玲儿还有功课没有做呢。」

  「一点功课,晚上抽点时间做了。走吧,让叔叔看看小玲儿的屁股是不是还
够嫩。」

  眼看西门庆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拥着裸着上身的小女孩离开,程宗扬的眉头
拧得几乎打结。

  这场烂仗打到现在,程宗扬虽然笑到最后,但也伤亡惨重,林冲、鲁智深、
俞子元等人先后负伤,完好战力只剩下秦桧、金兀术和他自己三个。一个西门庆
还好说,再加上那个玲儿,想留下任何一人都不容易。

  但真正让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西门庆的态度,似乎这位西门大官人压根
不愿意与自己为敌。难道自己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

  俞子元伤重不起,一直处于重度昏迷。冯源用火法从黑衣丽人手中抢回衣钵,
该记首功,但他施完法不该朝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晕过去。

  秦桧安置众人,过来道:「子元伤势很重,只怕撑不了太久。」

  「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命。」

  秦桧道:「他经脉受创,即便保住性命,多半修为尽失。」

  「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我也养他一辈子!」

  秦桧深揖一礼,「属下明白!」

  李师师忽然道:「我来试试。」

  程宗扬看了她一眼。「老俞伤势不轻。」

  「我刚看了俞先生的伤势,都是外伤。」李师师道:「奴家修的医术便是外
科,否则不会被派去做随军医官,况且俞先生的伤不能再拖了。」程宗扬权衡了
一下,「好,老俞就交给你了!」

  李师师自处理俞子元的伤势。旁边净念拖着受伤的身体,与鲁智深一道收拾
尸骸,然后搬来折断的树木堆在一处,升火焚化。

  这对刚才杀得不可开交的师兄弟,这时并肩跪在一处,低声诵念佛经,为大
孚灵惊寺的同门,也为林中所有的死者祈祷,超度亡灵。

  良久,鲁智深松开手掌,扭头道:「净念和尚,还要再打吗?」

  「阿弥陀佛。」净念合十道:「师兄神功已成,小僧已经是输了。」

  鲁智深道:「实话对你说,那装裟不合洒家的身,木钵也盛不得狗肉,洒家
带着狼伉得紧,若非答应过师父,洒家早就把它扔了。」

  净念沉默片刻,叹道:「师兄天生菩提之心,却是小僧着相了。」他合十向
鲁智深施了一礼,「愿佛祖保佑你。」然后飘然而去。

  林冲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人施展阇都诃那舍命一击,身负重伤,幸好他修为深
厚,李师师又抢救及时,性命已经保住了。至于断裂的经脉能不能复原,还要看
他的造化。

  鲁智深与林冲低声说了几句,扛着禅杖过来对程宗扬道:「洒家送林师弟去
江州。」

  程宗扬道:「林兄伤这么重,你的伤也不轻,走远路合适吗?」

  鲁智深摇着脑袋道:「洒家问过他,林师弟只说要去江州待命,洒家也拗不
过他。」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他本意就是想让林冲去江州与吴三桂搭伙。林冲是禁军
知名的教头,如果留在临安养伤容易走漏风声。

  鲁智深有金钟罩护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初;林冲伤势虽重,终究是
伤在大孚灵鹫寺手下,鲁智深是大孚灵鹫寺嫡传,说不定有医治的妙手,而且他
沿途照应,自己也能放心。

  鲁智深道:「林师弟拜托你帮忙寻找他家娘子,一有消息还请相告。」

  程宗扬含糊答应下来,道:「林教头伤势这么重,不能让你背到江州吧?我
让老豹送你们。」

  「用不着。」

  鲁智深从草丛中拽出两个人,却是董超、薛霸。他们两个武功低微,又早早
就被林、鲁二人打倒,几帮人打生打死,谁都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捡了一条命,
只是薛霸一只手废了。

  鲁智深先是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然后喝令他们两个用树枝做副担架,稍有怠
慢就拳打脚踢。

  两名官差哪敢有半点怨言,像扶亲爹一样把林冲扶上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
抬起来。

  鲁智深扛起禅杖,豪声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程兄弟说得好句!洒家去
也!」

  程宗扬叫道:「到了江州有人接你们!是臧和尚!」鲁智深哈哈大笑,「好!
好!好!」

  马车辘辘而行,赶车的俞子元却换成金兀术。驭马一闻到他身上的兽味就服
服帖帖,金兀术一手扯着辔头,倒是十分轻松。

  「侄儿原本是刑部大牢看管监狱的,因为办事得力,被调到皇城司,还不足
一年……」

  姓孙的官差命大,被埋了快一个时辰居然没死。今日野猪林死的人已经太多,
程宗扬不想再杀人,于是让他捡条性命。

  这会儿在摇晃的车厢里,孙天羽原原本本说了身份、来历,没有半点隐满。
「封公公下令要取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性命,侄儿便随着赵大夫一道来了。」

  程宗扬道:「还有吗?」

  孙天羽忙道:「侄儿已经说完了。」

  「那好,童公公,你来说吧。」

  童贯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没得换,只能坐着捂干,他挪了挪屁股。「封公公
叫奴才去,让奴才代表宫里一道来野猪林。封公公还吩咐奴才,一旦事成就打开
瓶子、放出讯号,后面的事不用奴才再管。」

  程宗扬道:「瓶子呢?」

  「奴才不小心打碎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于是义组就来了。他们听到有皇城司的人就放手大杀,
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孙天羽和童贯齐齐打个冷颤,没敢做声 .程宗扬道:「看来皇城司的差事出
岔子,封公公担心被人知道才要灭林教头的口,你们二位很不幸,也在封公公灭
口的范围之内。」

  「叔叔!」

  「员外!」

  两人异口同声道:「求你救我们一命吧!呜呜……」

  「有什么好哭的?林教头既然没死,你们的命就保住了。而且皇城司折损两
组人马,正是你们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敲着车厢想了一会儿。「你们去吧,就说自己苦战逃生,后面的事我
来处理。唔,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再特别吩咐了吧?」

  「侄儿明白!」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程宗扬道:「跟着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去吧。」两人离开
后,程宗扬才小心翼翼地换个姿势,拉开大氅。

  一双白滑的美腿斜斜地翘在他胸前,阮香琳柔美的玉体就像一只圆环,头下
脚上地斜挎在程宗扬肩上。

  程宗扬拿起捆在她手脚上的玉带仔细解开,片刻后,阮香琳手脚一松,玉体
僵了片刻,才软绵绵地伏在座位上。

  程宗扬一手并起两指,伸进她淫腻的蜜穴内,隔着肉壁摸到那只小药瓶,另
一手的两指插到她肛内,双手一起用力,才把那只瓷瓶从她肛中取出。

  阮香琳似乎知道身边并不是高衙内,但她眼睛被蒙、耳朵被塞,根本无法知
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到底是谁,只默不做声地任他摆布。

  程宗扬掏出瓷瓶,用衣角擦拭了一下,最后长吸一口气,用大氅把阮香琳赤
裸的身体盖住。虽然阮女侠的身体让自己十二分心动,但她毕竟是师师的娘,自
己再怎么荒唐,这点起码的节制还是该有的。

  等回到临安,找间客栈送她进去,最多一夜,她的穴道解开、手足恢复自由,
就可以自己回去。

  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知情人
都死得差不多了,青面兽也不会乱说,这件事当没发生过好了。程宗扬把阮香琳
推到一边,沉吟片刻,然后道:「会之!」秦桧登车进来,拱手道:「公子。」

  程宗扬笑道:「好你个奸臣兄!什么时候进入通幽境的?我差点都没看出来。」

  秦桧道:「来临安的路上,属下忽有所感,觅地潜修数日,终于进入通幽之
境。」

  说到修为精进,以秦桧的矜持也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程宗扬道:「我当初
差你一大截,好不容易混成高手,还是差你一大截,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秦桧正容道:「若让家主冲锋陷阵才是我等属下的耻辱。君子生非异也,善
假于物也。僚属如剑,越锐越好;主君如手,愈稳愈佳。我等不如家主,才是家
主颜面所不存。」

  「得,又让你给我上一课。」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想问
一件事。」

  「哦?」

  程宗扬道:「大孚灵鹫寺的一世大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时日久远,属下也不尽知其详,只知大孚灵鹫寺一世不拾
大师天生慧根,自幼剃度为僧,一手缔造十方丛林……」程宗扬仔细听着,不放
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线索。

                第七章

  回到翠微园已是午夜,程宗扬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泥土,急匆匆地登上
天香水榭,掩上门,从贴身的夹袋里取出那张抄录的纸条,小心地在灯下摊开。
纸上文字在抄录时已读过,程宗扬此时读来,仍然惊心动魄。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回归主的怀抱——那是我长久以来
的夙愿。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我,乔治·沃克,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九〇八年生于乔治亚州。蒙主
恩宠,我在二十岁时成为一名神父,并在乔治亚的乡间度过?静的一生。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一个痛苦的日子,在教堂主持弥撒的我遭遇了一
场只有上帝才能解答的变故。

  「死亡的气氛笼罩在我身上,我想我已经离开那个世界——当我再次睁开眼
睛,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张口呼叫,听到的却是一声婴儿啼哭……

  「我再一次降生,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的父母,愿上帝保佑他
们——是愚昧的异教徒,他们崇拜偶像——」由于在成长过程中,我显露出超越
同龄人的能力,我的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异教徒,把我送进一座异教徒的教
堂:大孚灵鹫寺……

  「他们按照异教徒的仪式给我剃度,并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不拾。我无法
理解这一切,但一个卑微的凡人不能去质疑上帝的安排……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决定在这个世界宣扬上帝的福音,但我深深知道,
一旦暴露,我在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世界里将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于是我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安排,终于在我来到这里的第四十五年,成为这
座异教徒教堂的主持……

  「这件圣衣实在太小了,我把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纪录和思考留在教堂图书
馆中,希望你——我的转世者能阅读。愿上帝保佑你!哈利路亚!」

  树枝誊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由于是对着袈裟的纹路抄录,字句的顺序也显得
杂乱无章。

  程宗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浑然不觉长夜过尽,天际泛起黎明的微光。十方
丛林过往的首脑、大孚灵鹫寺前任方丈,被尊称为一世大师的不拾和尚,竟然是
一名穿越者!

  即使程宗扬已经习惯贾似道用莫须有宰了岳飞、高俅成为卧底、秦桧和蔡京
同台飙戏,这个发现仍让程宗扬足足有两个时辰站不起来。

  大孚灵鹫寺到底是个佛教化的天主教,还是天主教化的佛教呢?不拾大师在
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究竟留下什么样的纪录?他的前世记忆?日记?还是对这
个世界的分析?会不会有回去的方法?

  程宗扬的心头忽冷忽热,恨不得立刻冲进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把不拾留下
的纪录全部抢走!那些光头大和尚跟自己拚命也不怕!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
营两千多人马拉过去,踩也把他们踩平了!

  格的一声,手中的笔管碎裂,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冲动得失去理智。他
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急躁,起身在室内走动。

  路上他向秦桧打听十方丛林的由来,才知道十方丛林是这位大孚灵鹫寺的一
世不拾大师联合佛门诸寺所建,不拾大师也因此被佛门尊奉为大有功德的高僧,
只不过六十年前不拾大师便已圆寂。

  据说不拾大师圆寂前曾留下法旨,称自己将再度转世,他留下的衣钵便是转
世信物。

  大孚灵鹫寺用了四十年光阴,仍未找到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直到十余年前
智真方丈圆寂,寺中的沮渠大师在诸僧拥戴下,继承一世不拾大师悬置已久的法
号,成为二世大师。

  但因为没有转世的信物,这位二世大师的位子一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大孚灵鹫寺四处寻找花和尚鲁智深,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传世衣钵。

  程宗扬安慰自己,六十年都过去了,不用急在一时。谁知道一世不拾最看重
的遗书,是不是一部凭记忆重写的圣经呢?如果是这样可就坑死人了。

  程宗扬重又拿起那张抄录的纸张,忽然眼前光芒微闪,虚空中悄然浮现出一
面水镜。

  林清浦声音传来:「家主,江州有讯。」

  程宗扬将桌上的纸张挪到一旁。「接进来。」水镜闪了一下,接着浮现萧遥
逸笑嘻嘻的面孔。「干!小狐狸!孟老大不是关你禁闭吗?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高
兴呢?」萧遥逸得意洋洋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大婚了!」

  程宗扬叫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楣?」

  「云家的!」萧遥逸兴高采烈地说道:「孟老大关了我三天禁闭,我终于想
起来了。原来我和云家大小姐有一腿啊!你说我一个男人,这种事都干了,总不
能不负责任吧?」

  「等会儿!你和云大小姐有一腿?你没疯吧!」萧遥逸用折扇敲了敲脑袋,
长叹道:「程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建康有那么几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偶
尔忘掉一个也很正常……云大小姐既然说是我,肯定就是我喽。圣人兄,我现在
想通了,我要向你学习!主动扛起责任!」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小姐那两条腿可真够长的,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呢?难道是哪天我喝醉了干的勾当?」

  「死狐狸!谁说你要娶的是云大小姐?」

  萧遥逸讶道:「云家不就那一个小姐吗?」说着又得意起来,「云三爷找我
说话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幸好孟老大关我禁闭,我才想明白!真险啊,差点就
错过这桩好事,哈哈……」

  「死狐狸……你真睡过云家大小姐吗?」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可能有吧……不过云家说有就肯定有了!云家大小姐
的奶子那么大!不对!眼睛那么大!总不会认错人吧?圣人兄,你想啊,我在建
康又没什么好名声,云家白白把一个大姑娘塞到我这儿,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要
惹一屁股麻烦,如果是故意的,那不是有病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侯爷,你想清楚了,不是你干的千万别乱认啊。」

  「不是我,难道还是圣人兄你吗?哈哈哈哈!」萧遥逸摇着扇子一阵大笑。
程宗扬剧烈地咳嗽几声,正容道:「我觉得你最好先和云家人见见面,打听清楚。」

  「云家都主动上门了,哪还有不清楚的。」萧遥逸说着又高兴起来,「我已
经跟我爹说了,儿子要结婚,手里一文钱都没有,要他赶紧给我置备产业,若少
于十万金铢,我这辈子在老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还要为她捶背、捏腿、
倒洗脚水,到时候把少陵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还真开得了开口!萧侯爷活活养了白眼狼啊!」

  「谁教他是我爹呢?我不敲他敲谁啊?」萧遥逸扳着指头算道:「从我爹手
里敲五万金铢现款,云大小姐的嫁妆起码有五万金铢吧?加起来就是十万,佛祖
爷爷,我终于不用破产了!」

  瞧着萧遥逸一脸市侩地算计未过门老婆的嫁妆,程宗扬憋得脸都青了,忽然
水镜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抓着萧遥逸的脖子把他拎到一边。

  「别听小狐狸瞎说。」孟非卿道:「我已经派人向云三爷传话,等宋军一撤
围就把这小子五花大绑送到云家。只要认定是他干的,云家要杀要剐随意!我们
就当没这个兄弟!」

  程宗扬一肚子苦笑,偏偏厚不起脸皮说明真相,只好岔开话题:「宋军有动
静吗?按说今天应该撤退了。」

  「静塞军和虎翼军已经撤出烈山,金明寨大营今天也该动了。」孟非卿握了
握手腕,「今晚我们要全军出动,和宋军打最后一仗。」

  程宗扬吓了一跳。「还要打?太太平平撤围多好!宋军断后的肯定是主力!
九成是姓秦的死太监,这种无谓的伤亡最好还是避免吧!」

  「我们兄弟商量过了,这一仗必须要打,原因只有一个!」萧遥逸在后面插
口道:「军械!这是发财的机会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是要打落水狗了。宋军的战斗力虽然算不上一流,
器械之精却是六朝无人能比。

  这次江州之战,宋国出动十几万大军,各种军械堆积如山——对于濒临破产
的星月湖大营来说都是钱啊!

  瞧着萧遥逸眼露精光的样子,程宗扬苦笑道:「见好就收吧!赚钱事小、保
命事大!俞子元受了重伤,随我来的三名兄弟也不在了。」

  「野猪林?」

  程宗扬点了点头,简单回报野猪林一战的结果,然后道:「钱庄这边,我准
备召募一些人手,老大,你给我一份名单,最好都是漂白过身份的。」

  「好,我让老七给你拟出来。」

  「还有一件事。」程宗扬道:「我打算提前召开股东大会,张侯爷他们既然
在路上,地点就选在临安。老大,星月湖这边由你出席吧。」

  「我留在江州整顿军务。」孟非卿道:「你要发财,江州可是根本。」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老大要派谁来啊?」

  孟非卿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月霜。」

  「老大,不能换个人吗?」程宗扬哀求道。

  「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月姑娘,早些上手,将来也好办。」

  程宗扬叫道:「里面也有死丫头的一份啊!」

  「紫姑娘也去。」

  「我错了,我不该召开这个什么股东大会!」

  孟老大挑了挑眉毛:「好说,要不要我亲手写一份布告送到临安,张贴到宫
城外,声明盘江程氏和我星月湖大营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将来无论是死是活都没
有半点关系?」

  程宗扬立刻道:「我明白了!老大!股东大会如期举行,欢迎月姑娘和紫姑
娘代表星月湖大营前来参加!」

  水镜消散,程宗扬在案旁坐了多时,心头翻翻滚滚都是那些从袈裟上抄来的
英文。

  一时想着那位身为佛门领袖的前世神父,到底有什么样的心得和纪录?一时
又担心时隔多年,那些纪录是不是还保存在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一时怀疑这
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人节玩笑,其实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经大亮,程宗扬好不容易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诱惑,一边揉着太阳穴,
一边站起身,准备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曾经以为随着修为的进境,生死根吸收死气之后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淡,
没想到修为愈进,生死根也愈发敏锐,什么乱七八糟的死气都能吸引过来,搞得
负面效果比刚开始还严重。

  路过邻室的时候,程宗扬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帘中那个优美的身影。

  轩窗前,一个美妇正垂首绣着什么。她玉颈低垂,神情安详静谧,优雅的姿
势一如当日,但彼此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这个黑魔海的弃子忘掉所有与黑魔海有关的往事,只以为自己是被高衙内抢
来,置在阁内的。

  阮香凝不会武功,又因为瞑寂术而被自己吃得死死的,不怕她留在这里会出
什么意外。

  为免她长日漫漫、无所事事,程宗扬随便给她安排些事做,最简单的就是让
她像平日一样刺绣,打发时光。

  听到脚步声,阮香凝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愕然。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道:
「多啦A梦!」阮香凝美目一黯,失去神采。

  程宗扬猜测自己心情的波动,一半是因为那件袈裟,另一半是因为今天吸收
的死气,放着这样一个好鼎炉,怎么能让她空着?

  「今天换个花样,你扮个被人逼奸的处女。」程宗扬摸着阮香凝光洁的玉颊
道:「因为有把柄落到我手里,被迫让我开苞,用心点,阮美人儿——会飞的都
是鸟人!」

  阮香凝眼神闪动片刻,露出一个娇媚而怯怕的笑容。程宗扬扯下罗帐,拥着
阮香凝倒在榻上。帐内发出一声低叫:「公子,求你饶过奴家吧。」

  男人狞笑道:「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把腿张开!让我摸一摸!」

  「不要啊公子……哎呀!」女子小声啜泣片刻,央求道:「公子,你已经摸
过了,放过奴家吧……」

  「别傻了!乖乖伺候本公子高兴!」

  「哎呀!公子轻些……奴家好痛……」

  「小美人儿,破了吗?」

  「奴家元红已经破了……呜呜……奴家会乖乖让公子干……那些事求公子不
要让别人知道……若被人知道,奴家就无法做人了……」

  美妇伏在榻上,翘着雪臀被人从后奸弄;她一边掉着泪珠,一边央求,那种
娇羞怯弱的神态一如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

  程宗扬用力把阳物干进她体内,感受着她的蜜穴如刚开苞的处子一般紧张和
生涩。

  「啊呀!不要——」

  「呜呜……奴家已经答应把前面给你干……呜呜……不要干奴家后面……」
差不多一个时辰,程宗扬才从房里出来。阮香凝身无寸缕地倚在榻上,白美的胴
体布满欢好过后的痕迹。

  她一手拿着丝巾,羞答答地抹去下体的污迹,脸上既有开苞般的痛楚和娇羞,
眉宇间又有一抹高潮后的满足感。

  李师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乌亮的妙目。她衣袖卷起,裸着雪白手臂,双
手用烈酒洗过,散发着浓郁的酒精气息。

  她低头除去俞子元伤口的污物,然后用羊肠做成的丝线缝合他胸部的伤口。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程宗扬不禁有一丝惭愧。他本来准备花重金请临安的名医,
但这样严重的外伤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李师师是随军医官,在光明观堂也
专修外伤,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治医师。

  俞子元身上的伤口众多,李师师从昨天一直忙到此时才见收尾,彼时自己正
和她的姨娘颠倒鸾凤,搞了不知多少荒唐的举动。程宗扬悄悄退出来,问道:
「有几分把握?」秦桧道:「处理完伤口,性命应该无忧,只是那条腿恐怕保不
住。」俞子元的伤势虽然骇人,好在并不复杂。李师师的医术并非十分高明,但
为人细致认真,处理得虽然缓慢,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至于俞子元,他被那女孩斩去一条小腿,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断肢再植已
过李师师的医术能力。

  不过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尽有缺臂断腿的,俞子元虽然失去一条腿,总比失去
性命要好。

  「冯大法呢?」

  秦桧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地摇摇头:「他没事,只是吓到。」

  冯源昨天接连使用火法,又被惧高症折腾一天,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整整
吐了一路。回来连床都不敢上,直接打地铺趴在地上才觉得踏实,这会儿还昏睡
未醒。程宗扬没有打扰他,只隔着窗户看了看,对秦桧道:「昨天已经失踪一整
天,今天不能再不露面。走,去钱庄看看。」

  身为宋国实质上的央行,程氏钱庄只有「寒酸」两个字可形容。唯一靠得住
的恐怕就是金兀术和豹子头轮流看守的金库。不过一切仅是初具雏形,程宗扬没
有什么好计较。

  刚才坐下来翻了两页账本,秦桧引着廖群玉进来。「赐宴?」程宗扬奇道:
「不年不节的,赐什么宴?」廖群玉道:「汉国使节抵达临安,陛下按例赐宴,
召群臣作陪。」程宗扬道:「汉国的使节?他到临安来干嘛?」

  听到家主口气中有些心虚,秦桧不动声色地替家主掩饰,插口道:「汉使应
是前日抵达临安,为何今日赐宴?」

  廖群玉道:「正宴前日已经设过,今日是游宴,设在御花园,并不拘礼。」
程宗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一个七品官也有资格作陪?」廖群玉莞尔道:
「程员外莫非嫌官位太低?」

  贾师宪不理细务,钱庄的设立全靠廖群玉在中间奔走,这段时间彼此交情日
深,谈笑间熟不拘礼。

  程宗扬当即指着他道:「老廖,你就是故意的!」廖群玉笑道:「不瞒你说,
是陛下亲自点名让你作陪。」程宗扬一怔,宋主亲自点了自己这个七品小官的名?
廖群玉慢慢道:「可见陛下对你的信重。」程宗扬与秦桧交换一个眼色,笑道:
「放心,程某只是个生意人。」廖群玉叹道:「你想岔了,贾太师岂是嫉贤妒能
之人?程员外这样的贤才若受陛下信重,能为我宋国效力,贾太师高兴还来不及
呢。」

  程宗扬才不信贾师宪有他说得这么风格敞亮,老贾「奸相」那个名号难道是
白来的?

  但贾师宪是不是嫉贤妒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这个官位就算飞着
往上升,也离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贾师宪嫉妒自己不
是疯了吗?

  程宗扬笑道:「我不懂宫里的规矩,老廖,到时候还得你多照应。」廖群玉
苦笑道:「廖某一无官身,二无陛下特诏,连宫门都进不去。」廖群玉都进不去,
秦桧更别想。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御花园外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宴会在御花园的听风堂举行,程宗扬早早就赶到地点,免得一帮朝中大佬等
他一个小官。

  宋国文风极盛,这座御花园也极为雅致。园中穿渠引水,园后用数十块巨大
的太湖石构成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

  渠水两侧栽着各色花卉,如今正值仲春,群芳吐艳,两岸花树如织;坐在堂
中,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天心一轮圆月映在水中,令人尽忘俗尘土。

  申时刚过,群臣陆续赶到。不一会儿便看到堂中满目朱紫,高官云集;群臣
以太师贾师宪为首,然后是宰相王禹玉、太尉高俅、节度使梁师成……数十位高
官济济一堂,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心里嘀咕:恐怕周围伺候的太监品秩都比自
己高点儿。

  程宗扬官卑职小,位置理所当然在最末一席。他对宋国官场的了解基本上是
门外汉,这种场合又没办法带秦会之这个伴当。

  往好处想,反正天子的使节不会找自己这个小官搭话,就算是不花钱看个热
闹吧。

  宋国官服自有制度,四品以上官员着紫服,配金鱼袋;六品以上着绯服,佩
银鱼袋;七品着绿服,没有鱼袋可佩。

  眼看满堂高官有佩玉带的,有佩金带的,有佩金涂银带的,自己一个七品的
绿服官戴着条水牛角做的犀角带,程宗扬自嘲道:这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御花园面积甚大,此时堂中、廊下都点了银灯,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绝,
传菜布盏,群臣互相寒暄,倒没他的事。

  程宗扬游目四顾却看到一个熟人——上次见过面的蔡元长穿着紫袍,腰带已
经由金带换成玉带;听说他由于纸币发行的功劳,刚晋升为户部侍郎,今晚也奉
诏赴宴。

  察觉程宗扬的目光投来,蔡元长远远点了点头,含笑示意。程宗扬暗道:宋
朝名臣不少,怎么自己尽遇到奸臣?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属性是反的,专门吸引
奸臣?

  程宗扬再看几眼也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的,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茶杯喝了
一口,意外地发现茶水里放了参片、枸杞之类的补品。

  他悄悄看了旁边的席位一眼,比自己官阶高了几级的一位工部侍郎不过是普
通茶水。

  后面一个声音细声慢气地说道:「程员外,请慢用。」说着殷勤地帮他添上
茶。程宗扬一笑,低声道:「童公公,怎么让你来添茶?」

  童贯小脸微微发红,尴尬地说道:「小的办事不力,被封公公赶回来了。」

  「我那侄儿呢?」

  童贯有些嫉妒地悄声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拜了封公公做干爹,只怕
要不了几日便是皇城司的指挥。」

  自己这便宜侄儿真有点本事,一转眼竟然又抱住封公公的粗腿。不过童贯能
回宫继续当差,这条小命至少是保住了。

  由于不是正规的朝宴,宋主并没有出席宴会。汉使到场时,隐约听到贾师宪
说了句什么,然后群臣轰然举杯,向那位汉国使节敬酒。

  那汉使倒是豪爽,起身举觥饮尽,又斟了杯酒捧在手中道:「鄙人年前在唐
国长安,正闻长安城中传唱此曲:」君不见哥舒横行夜带刀,西屠紫堡取紫袍
『,谁知今日来贵国,却见衮衮诸公早已尽是朱紫,哈哈哈哈!「

  童贯为人乖觉,见程宗扬听得纳闷,悄悄道:「这位汉使是来与陛下商量一
同出兵江州的。」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出兵江州?」

  「没错,一万步军和一万水军。」

  童贯道:「小的伺候时在外面听见……」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咬牙笑道:「可惜他晚来一步,江州已经撤军了,难
道还能再调回去不成?」

  「小的在外面听着,陛下似乎是动心了。后来陛下召贾太师密谈,贾太师一
听之下当即拒绝,说这是汉国的驱虎吞狼之计,想让我大宋将士在江州不停流血。
陛下被贾太师说服,所以今晚的宴会才没有出席,只让贾太师与汉国使节周旋…
…」

  听着童贯说着宫中机密,程宗扬的心神却莫名一阵恍惚,想起剑玉姬当日吟
咏的两段曲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首〈桃夭〉已经让自己后院失火,头大无比;
另一曲「鱼戏莲叶东」,这会儿想来分明是暗示黑魔海会四处搅动风云,让自己
焦头烂额。

  这次汉国主动借兵给宋国打仗,会不会也在她算计之呢?如果是这样,剑玉
姬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第八章

  汉使那番话只要长了耳朵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起身道:「尊使此言甚是!吾辈满朝朱紫之贵,尽是读书之人,较之上国非军功
无以封侯,岂不愧哉?然无道而征,是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吾主以民生为
重,还请尊使明鉴。」

  他这番话听着是示弱,话里却带着骨头——「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
说这话的不是外人,正是声名赫赫的汉武帝。

  汉武帝在〈轮台罪己诏〉用此话表明对自己穷兵黩武的后悔,这时用出来,
等于是拿天子的手打了汉使一记耳光。

  程宗扬没听出里面的典故,只见那官员当着群臣的面侃侃而谈,颇有锋芒,
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位?」

  童贯道:「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字侘胄——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

  程宗扬受凉似的剧烈地咳嗽,半晌捣着嘴道:「没事没事……」

  那汉使脸上微微一红,反应却是奇快,应声道:「陛下爱民之心,本使一入
宋境便目视耳闻,若非诸位股肱,也无以成陛下之盛德。」

  这话既捧了宋主,又捧了群臣,字面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与前面那番话放
在一处却是讥诮之意毕现,暗指群臣无能,放着孤零零一座江州都打不下来,有
负宋主盛德。

  另一名年轻的官员站起身,说道:「尊使所言,吾等愧不敢当。吾主之德如
日月之行,万民皆见,我们当臣子的却远远不及。」

  那汉使以为他没听出自己话中的讥诮,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笑道:「大宋群贤
毕集,诸君功劳有目共睹,阁下不必客气。」

  那官员对他的讽刺恍若不觉,彬彬有礼地说道:「请尊使回奏天子,太后千
秋节将近,敝国特意准备礼物为太后贺寿。」

  汉使笑道:「好说好说。」

  那官员恭敬地说道:「一点薄礼,不足为太后笑。其中一副水晶帘出自南海
却是难得之物,当配太后之懿范。」

  汉使的笑容僵在脸上,接着打个哈哈,扭头道:「今夜风清月朗,太师可愿
与在下同游此园?」

  贾师宪充满自负地微微一笑,起身道:「请。」

  程宗扬低声笑道:「这官员够狠。送副水晶帘,请汉国的皇太后继续垂帘听
政?」

  这事程宗扬听过。前任宋主与汉天子先后驾崩,两国都是幼主继位,区别在
于宋国太后早早就结束垂帘听政,将权力移交给年轻的宋主;汉国太后却掌权至
今,把大汉天子放在殿上当摆设。

  程宗扬现在对宋国官员又有了另一番认识。这些人打仗不行,骂仗却是行家
中的行家,言词毫不让人。

  这位汉使若不是见机得快,夹着尾巴使了遁术,恐怕还有愣头青官员跳出来
接着打脸。

  程宗扬道:「看服色像是个侍郎,哪个部的?」

  童贯为人极是机灵,他担任的小黄门又是常引见官员的,当即道:「是刑部
的史同叔史侍郎,字弥远——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程宗扬一阵暴咳,喘气道:「没事没事,我说小贯子,咱
们宋国能混到今天实在很不容易。我对咱们陛下充满难以言说的深切敬意——真
是太不容易了……」

  群臣各自在园中散步,说是陪汉国使节,却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必仔细
观察便能看出各方势力的泾渭分明。

  高俅周围全是军方将领,这个身居高位、臭名昭著的奸臣居然连宋史的传记
都没混上,从他交往的圈子多少就能看出端倪。

  那位与禁军猛将同名的王宰相身边全是文官,诗文唱和热闹无比。跟在贾师
宪屁股后面的官员最多,文武都有。

  最冷清的则是梁师成,诏旨虽然未下,但一众官员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有意
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梁师成倒也明白,一手执觞,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程宗扬想起他的弟媳黄氏,那骚妇虽然淫浪,好歹是梁师成的直系亲眷,怎
会落到要讨好自己这个小商人的地步?

  周围的官员都在巴结上峰,没人理会程宗扬这个小官,他索性与童贯攀谈起
来:「梁师都,你听说过吗?」

  「听过。」童贯道:「梁节度的弟弟啊,不过关系倒平常。」

  「亲兄弟有什么生分的?」

  童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员外有所不知,梁公公不该姓梁,他其实是苏
学士的私生子……」

  程宗扬一口酒喷出来:「还有这事?等等!他是太监?」童贯大概还是头一
次见到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官员,他张大嘴巴,半晌才道:「梁公公是先主最宠信
的大貂珰,陛下一继位就封他为节度使。」

  程宗扬蒙了,大家也许以为他知道,从没人给他提过这事。话说回来,宋国
的官场能乱成这样也算是一绝。

  「梁公公是苏学士的私生子?」程宗扬试探道:「大苏?」

  「还能有谁?」童贯神秘兮兮地说道:「员外可能不知道,元妙仙师还是苏
学士的书僮呢。」

  「神霄宗的林真人?」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梁师成、林灵素、高俅都分
别和那位苏学士拉上关系,不知道是宋国太小?还是这世界太奇妙?

  童贯猛点头。「不过这事是梁节度自己认的,苏家一直不肯承认,所以梁节
度到现在都不能认祖归宗。」

  难怪梁师成一倒,梁师都一家就急了。按照宋国优厚臣子的惯例,梁师成即
使倒台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梁师成自认是苏家人,大权在握的时候还好说,一旦
失势,对梁师都这个便宜弟弟未必有什么照顾。

  至于苏家,突然蹦出一个太监说是自己的兄弟,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就算
太监的官位再高也不好承认。

  程宗扬拿着茶杯,心里暗暗嘀咕:这位苏学士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而且和自
己一样,都戴着闪亮的奸臣吸附光环……蔡元长踱着步过来,笑道:「程员外。」

  这还是自己入宫以来头一个和自己寒暄的官员。程宗扬不敢怠慢,起身笑道:
「恭喜恭喜!在下刚知道蔡侍郎升了户部侍郎,主管钞法,如此喜事,少不了要
讨一场酒喝。」

  「员外客气了。」蔡元长叹口气,「说到宝钞局,蔡某正头痛呢。」

  面对这个不逊于秦桧的大奸臣,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道:「是敝
号印制的纸币不合心意?」

  蔡元长摇了摇手,「贵号印制的纸币极是精细,蔡某头痛的乃是第三批纸币。」
第三批纸币都是小额票面,大的不过十贯,小的只有十文,以一贯到一百文之间
的居多。

  前两批纸币,宋国官方以半强迫的手段发行下去,由于面额较大,对商号来
说还有便于携带的好处。

  这一批小面额的纸币使用起来不及金铢方便,商号既不肯收,寻常百姓更不
会拿着银铢铜钱来换纸币。

  蔡元长刚因为发行纸币有功而晋升,这一批发行的发行效果若是不理想,即
使不会去职,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事程宗扬也很无奈,想让百姓接受纸币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换成是自己
也不可能哪家钱庄推出纸币,自己就兴冲冲把手头的贵金属都换成纸。

  「纸币刚刚推出,百姓心有疑惑也是常情。」程宗扬道:「只有慢慢推行下
去,待百姓见着纸币的好处,自然就愿意接受了。」

  蔡元长点了点头。「程员外说得不错,如今朝廷方从江州撤军,幸好发行两
批纸币,仓中储粮正足,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只是朝中用度颇紧……蔡某有个不
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程宗扬心知不妙,又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打个哈哈:「蔡侍郎,你折杀
小人了,尽说无妨。」

  「好!」蔡元长轻轻一抚掌,道:「以某之见,能否由户部先从贵号兑换些
钱铢使用?除本票外,另加一倍作为质押?」

  这种做法完全不合理,程氏钱庄本身做的就是担保承兑,为宋国发行纸币提
供现金支持。

  户部拿到纸币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转回手来,把纸币质押给钱庄兑
换成现金,等于平白向程氏钱庄借贷还没有任何利息。

  蔡元长道:「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纸币全数质押,兑换五十万金铢,以一年为
期,如何?」

  「五十万!」程宗扬想晕过去了,若拿五十万金铢的现金出来,自己直接破
产了。

  蔡元长沉吟半晌。「若是为难,四十万亦可。」

  程宗扬苦笑道:「太多了些,实不相瞒,为了应付已发行的二百万纸币,敝
号的周转早已捉襟见肘。」

  蔡元长徐徐道:「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脑中转了几个念头,这三十万金铢自己拿得出来。从蔡元长的角度来
看,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难以推行,换成三十万金铢的现金总比放在户部的库
房闲置要好。

  从自己的角度来讲,以三十万金铢的代价收回一百万金铢纸币,并非不能考
虑。只是自己的钱庄不是户部的大堂,户部都为难的事,自己不靠官府的力量难
道能办成?如果到时收回的纸币用不出去,等于白送三十万金铢给宋国。程宗扬
迟迟没有回答,蔡元长也不着急,只耐心地在旁等候。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蔡侍郎既然开口,这三十万自该奉上。」这句话他
咬得极重,告诉蔡奸臣自己做足人情,然后道:「只是敝号周转不易,能否分十
个月,每月付三万金铢?」

  「如此甚好!」蔡元长满脸诚挚地说道:「蔡某也知道此举为难员外,只是
朝廷用度艰难,不得不如此耳。况且最多一年,待朝廷周转过来,这笔款项自当
奉还。」

  这家伙真精明,把现款弄到手,漂漂亮亮地把差事办了,又留了后路,讲明
一年之后双方两清。

  差事办得漂亮是他的功劳,到时还不了钱肯定是朝廷的责任,说不定他一年
之后高升,还钱这种事扔给继任者头痛了。

  程宗扬道:「宝钞局的差事还请蔡侍郎好好照应。」

  「好说好说,」蔡元长笑道:「明天我便派人交割纸币。程员外,尝尝这宫
中的御酒!」

  两人喝了几杯酒,又说了会儿闲话,蔡元长正要移步,忽然远处一阵喧哗。
两人扭头望去,只见宫外的天际升起一片红光,接著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
了!」程宗扬心里打个突。临安人口繁密,城中建筑大多是木结构,一旦遭遇火
灾,损失恐怕十分惊人。

  那火烧得极快,不过片刻,半个天际都被大火映得通红。群臣虽然在御花园
待着,但坐立不安,只有贾似道不动声色,陪着汉使谈笑如常。

  一名武官飞奔而入,顾不得免冠便单膝跪地,说道:「禀太师!城中失火,
火头从李博士桥起,三面分风,已蔓延近十里……」

  「城中失火自有都巡检处置。」贾师宪打断他,「各厢巡检、各铺差兵正为
预防火事而设,何必来禀报本相?待火到太庙再报!」

  「是!是!」那武官喏喏而退。

  那火自北而起,火借风势分外凶猛,虽然离大内相隔尚远,也能感觉到火焰
的热度。

  园中的宫女、太监包括群臣本来有些惶恐,这会儿见贾太师镇定自若,不约
而同地松口气。

  那位汉使目光闪闪,似乎藉机打量宋国众臣的反应。

  宰相王禹玉无心摆弄他的锦词丽句,虽然强自镇定,但面色微微发白。高俅
望着宫外的火势,眉头紧锁。蔡元长一手挽着玉带,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刚才发话的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和刑部侍郎史同叔,一个踱着步子,一个抱臂
而立,都在看着远处的大火。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是朱
紫官袍,只有他一个穿着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
自信,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着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朝局,也稳住摇摇欲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
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着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
面。

  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为师——
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后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
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叫『程主事』不
行吗?

  程宗扬肚里腹诽着,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
着,似乎要拿什么物品孝敬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都识趣地移开目
光,一边若无其事地谈话,一边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后,从袖中空着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日再
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
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远在葛岭,
让他们两个交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后压低声音,
「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奸细。」高俅神情
自若地说道:「陆谦?」程宗扬呼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
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

  「要除掉那厮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
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
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
他有个妃子?」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
贱,贾师宪已经借故把她赶出宫,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着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梦娘姓韦」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

  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奶妈,自己就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
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奶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可
靠些,问题只在于年龄有些偏大。

  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惦记着宋主安危,带着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
奔进来:「禀太师!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
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贾师宪
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着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

  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
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有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着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
席上待了,趁机也跟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
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已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
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仿佛被烈焰呑噬,半边天
际都被烧得通红。

  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御河汲水灭火,还有更多的受灾民众扶老携
幼地从火中逃出来,哭声震天。

  太庙是历代宋主灵位所在,不仅设有两丈高的防火墙、用来防火的蓄水池,
与周围建筑还隔开三丈宽的火巷,内部更有重兵把守。

  但临安这种都城永远少不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外面有些泼皮破落户这会儿正
抱着肩看热闹。

  那顶青布小轿赶到,贾师宪还没下轿,周围四名力士便齐声道:「众军士听
令!立即汲水救火!」

  旁边有间汉看这顶小轿毫不起眼,怪声怪气地戏笑道:「敢问老爷,取水是
去甜水巷?还是去苦水巷呢?」

  贾师宪眼皮抬也不抬,喝道:「斩!」

  一名力士抢过去,一把揪住那名闲汉,当场砍下首级,血淋淋地提在手中。
贾师宪毫不理睬,径直下轿,在太庙门前立定,「殿帅何在!」

  刚闻讯赶来的殿帅连忙跪下,「末将在!」

  「火入太庙,立斩殿帅!」

  殿帅打了个突,抱拳道:「末将遵令!」

  力士提着刚斩下的头颅过来丢在贾师宪脚旁。那群闲汉见同伴顷刻间尸首异
处,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正疑惧间,便看到一杆皂黑色的大纛在紫袍老者身后竖起,上面大大的一个
「贾」字在火光中分外醒目。

  有人失声道:「贾虫!是贾虫!」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捂住嘴巴。「贾虫」是
贾师宪的外号,因为贾师宪酷爱斗蛐蛐,得此哗名。那闲汉这一声让众人的心都
提到嗓子眼里,贾师宪却恍若未闻。黑色的大纛刚竖起,就有几名大汉抬来几口
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贾师宪面前,打开来,里面全是白灿灿的银铢。接着十余
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也赶到太庙前,左右呈一字排开。

  「太师有令!所有救火者,无论军民各赏五枚银铢!勇于灭火者赏五十银铢!」
几名力士齐声喝道:「军士临火退缩者,斩!敢趁火打劫者,斩!」

  说话间,大火已烧到对面的街巷,侧方一幢木楼在烈火中变成火团,楼上的
旗杆倒下来,横过火巷,引燃太庙上的八风板。

  殿帅一声令下,三名剽悍的军士立刻抢出去。到了大殿廊下,两人蹲下身让
同伴踩在他们肩头,然后用力一送,将同伴送到殿上。

  那军士身手不凡,执刀斩落着火的八风板踢到院中,旁边数人蜂拥而上扑灭
火。

  贾师宪一挥手,旁边的随从摊开纸墨,将方才登殿的勇士名字记下,然后数
出五十枚银铢,当场行赏;其余参加灭火的也是人人有赏,刚才叫出「贾虫」的
闲汉挤过去帮忙扑打几下,竟然也记名,得了五枚银铢。

  白花花的银铢到手,无论是军士还是闲汉都躁动起来,接着一窝蜂往失火处
冲去。

  太庙中本来就备有蓄水池用以防火,这时贾师宪更颁出重赏,周围民居愿意
提供水源的一律按桶计价,当场付款。

  随着越来越多的铺兵赶来,肆虐的火魔终于在太庙前被控制住,无法前进半
步。在贾师宪的铁腕严控下,这场大火总算到了尾声。

  「家主!」秦桧从人群间挤过来,先风度翩翩地施了一礼,才长舒一口气,
「公子果然在此地。」

  程宗扬抱着肩,两眼盯着指挥自若的贾师宪,一手摸着下巴。「老贾有几下
子啊!就一眨眼工夫便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嘿嘿,先杀人立威,然后竖大纛,
悬重赏,发银铢,亮屠刀,干得漂亮!」

  秦桧倒不奇怪,说道:「若无手段,如何能权倾一方?」

  程宗扬往旁边看了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别人不来也就算了,冯大
法那个玩火法的怎么不来凑热闹?」

  俞子元等人或死或伤,程宗扬手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孟非卿承诺给他安排
些人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程宗扬按敖润准备的花名册,从雪隼团在临安
的分号选些人来帮忙,岂料这会儿一个都没见到。

  秦桧道:「属下让他们到城外办事去了。」

  程宗扬讶道:「什么事比着火还重要?」

  秦桧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喟然叹道:「属下见城中火起,料想这场回禄之
灾损失定然不小,若要重建,极费工夫,因此属下擅作主张,让众人分头赶往城
外,将所有碰到的砖瓦、木材、芦席、钉子、锯斧等物……无论多寡贵贱,尽数
收购下来,以备城中之需。」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奸臣兄,我发现你才是天生的奸商啊!」

  秦桧谦虚地说道:「未雨绸缪而已。公子既然在朝中当差,属下自当为家主
着想。抢先将这批物资控制在手中,将来好为临安城的重建贡献一分薄力。」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奸臣兄,我看这临安府也快要给你立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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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黄莺怜

  宋军大败,自江州撤兵还被星月湖抢走辎重;主战的贾师宪眼看将要失势倒
台,因筹办钱庄而遭人归于「贾党」的程宗扬亦是风雨飘摇。

  秦桧借着认识「嫩草」王氏的机会提出依靠「王党」王宰相之路,程宗扬却
深深了解到,在宋国唯有不变的权势才是安身立命之基,他真正该依附的是皇宫
大殿上的宋主!庆祝星月湖大胜的晚宴之后,程宗扬酒酣耳热、酣睡未醒时,一
道矫捷身影闯入水榭,意欲杀人夺物──自大孚灵鹫寺袈裟上誊来的文字!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个孤独
的人影。

  刘宜孙握紧腰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溅出一团细蒙蒙的水雾。狂风
夹着暴雨卷过平原,犹如万马奔腾,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势,但刘宜孙知道,这会
儿不是深夜,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红日当空的白昼。接着狂风四起,乌
云蔽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昼夜的转换。

  似乎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这短短的时间和空间里,泼水般浇在身上。刘
宜孙没有动,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军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在徒劳地等待,等待
撤退的命令,或者敌寇的出现。

  「春雨贵如油啊。」张亢道。他连甲都没挂,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顶斗笠,
神态轻松自若。

  刘宜孙手掌略微松开一些,勉强笑道:「你倒是轻松,还惦记着春耕。」

  张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经撤军了,为什么不轻松?」

  刘宜孙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们是断后的!我手里说是一个军,五个
指挥的兵力,实员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这还是捧日军左厢最完整的一个
军!城中的贼寇有多少?单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军撤了,静
塞军撤了,龙卫军也撤了!十几万人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
可你却偏偏在夏帅面前抢着断后!张兄,真不用抢!断后的事没有一个会和你争
的。」

  面对刘宜孙的怒火,张亢神色淡然,摸着脸颊道:「断后的军功莫非将军不
想要么?」

  「不想!」刘宜孙指着身后空荡荡的金明寨大营,压抑着怒火道:「我手下
的儿郎也没有一个想要的!我们只想活着回去!只要和右厢军一起早走一天,我
们也不用被这场大雨困在这里!」

  「捧日右厢军?他们还带着辎重呢,」张亢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力气推
着大车去爬烈山。」

  「性命呢?」刘宜孙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挡住敌寇的进攻?他
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们打垮!有寨墙也挡不住!」

  张亢放下手,失望地说道:「原来将军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刘宜孙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
下一千多儿郎要照顾!我还要报仇!」

  「如此我们才要断后!」一道闪电掠过,映出张亢眼中锋锐的光芒,「带着
辎重你能跑得掉吗?抛下辎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斩首吗?」

  张亢指着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支残军不堪一击,他们不知
道吗?击溃我们这支残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需要斩首的军功?将军错
矣!他们要的只有一样:辎重和物资!」

  「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带着辎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厢军!看到这场暴雨
了吗?这就是他们出击的信号。此刻还是午时,却天黑如墨,哪里有这般遮天蔽
日的暴雨?江州周围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冻,他们再施术下这场雨,
道路泥泞得连马都过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下一天,我张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难道我
想死?这场雨如今才下,说明贼寇已经绕过我们,追赶上了带着辎重的捧日右厢
军!」

  刘宜孙惊呆一样看着他。张亢道:「所有带不走的器械都留在营中,为了避
免惊动贼寇,军令要我们撤退时一把火烧掉。现在雨下这么大,烧什么都来不及
了。这伙贼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场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辎重,还困住了周围数十里
的所有军队,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计!」

  「贼寇已经绕过我们?」刘宜孙有些不相信地说:「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们难道不会先赶到地方再降雨?况且他们有什么雨中行军的法子也未可
知。」张亢道:「前有坚城,后有贼寇,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前后都有强敌,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别说无路可走,便是有路,军
士们离开营房,只怕走不了数里就会失散大半。刘宜孙道:「哪里还有路?」

  「大江。」张亢道:「营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经让人扎
了五十条木排,幸好缺员多,有这些木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宜孙吓了一跳,「你要过江?那边可是宁州!」

  「过江是找死。」张亢道:「我们顺江而下。」

  刘宜孙已经说不出话来,撤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顺江而
下,只会离宋国越来越远。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张亢道:「这一路顺水行舟,两日可达昆
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达荆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筠州。」

  「筠州!」刘宜孙当然知道这座位于宋国最西部的州城。

  张亢点了点头,「别忘了,我往昭南去过。」

  一个多月前,张亢带着一个都的军士潜入昭南劫掠,究竟抢到手多少钱财,
连刘宜孙都不知道,但他留给自己的一份,已经足够丰厚。

  刘宜孙怔了半晌,然后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时间,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
内。我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支军队,何况你又去过——难道还能在昭南
招摇过市?」

  「所以要换装。不能用大宋的旗号。」

  「你抢了昭南的军库?」一股狂风卷过,刘宜孙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几
声才道:「我们就是扮作昭南军,便能瞒过昭南人吗?」

  张亢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汉军。」

  在刘宜孙震惊的目光下,张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划了一道:「众人都知道大江
下游是昭南,却常常忘了大江入海处的合浦郡,是汉国的土地。」他在代表大江
的线条末端点了点,「郡中常驻数千汉军。」

  刘宜孙想了起来,当年汉武帝称霸六朝,为表示自己一统天下,在东南西北
四地分别设郡驻军,汉军兵甲所至,最南端的便是合浦郡。

  「我在昭南遇上了汉军。」张亢低声道:「合浦郡守赵佗久居南方,听说我
宋军讨伐天子钦定的逆犯岳鹏举余孽,有意出兵争一份功劳,好返回京师洛阳。
如今汉使多半已经到了临安,只要陛下点头,合浦郡的汉军用不了几日便会逆流
北上,与我军汇合于江州城下。」

  刘宜孙听得心惊肉跳。武臣以私人身份结交外将倒也罢了,私下合谋军事,
无论哪一朝都是重罪,轻则杀头,重则灭族,连夏用和都不敢做的事,张亢居然
做了。他知道张亢胆子很大,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张亢抖了抖蓑衣,「如今陛下已经下诏撤军,赵郡守只有再等待其他立功的
机会。但按照当年的盟约,汉军有六朝通行的特权,只要换上汉军的衣甲旗号,
咱们就能平平安安返回筠州。」张亢肉痛地咧咧嘴,「一千五百套,全是汉军打
下来的旧军服也够我出血的。」

  刘宜孙最后努力道:「我们是断后,如果擅离职守,即使能回到筠州,也是
死罪。」

  张亢扭头望着身后的雨幕,然后道:「胜负已分,今晚这一战,必然是我大
宋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溃败,如果按军法论处,该斩首者成百上千。我们若能从
群寇间全师而还,朝廷高兴还来不及。」

  张亢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凝视良久,刘宜孙猛地摘下头盔,用力抖去上面的
雨水,咬牙道:「雨快停了。这会儿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

  烈山以西的平原上,一长列看不到首尾的军队正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着。乌
云初起时点燃的火把此时早已被大雨浇灭,军士们只能披着湿漉漉的衣甲在黑暗
中摸索前行,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映出他们被疲惫和恐惧舔干活力的面孔。

  春雨还带着冬季的寒意,进了水的袖口不多时就将手腕冻得麻木。石元孙握
着马鞭,心底的寒意却比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甚。

  金明寨距离烈山一百余里,按标准是两日的路程。但石元孙为了尽早与中军
汇合,昨晚只让军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捧日右厢军带着大量辎重,本来就行走
不易,但军士们都恨不能早些离开江州,人人争先,谁知会遇上这场暴雨。

  被无数人马践踏过的道路像泥潭一样泥泞不堪,一脚踏下,泥淖几乎没过小
腿。泥中丢满了各种各样的战靴,但没有一名军士停下来捡一双。因为好不容易
换上的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吸盘一样的泥路粘掉,如果没有被粘掉,那就意
味着你要带着一双沾着满泥浆的鞋子前进,每一只都仿佛有数百斤重。

  推着大车的军士早已经疲不能兴,连喊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埋着头,拚
命推动比平常重上数十倍的大车。忽然车轮一滑,一辆大车陷进一个尺许深的泥
坑中,载满兵甲的车辆倾斜过来,挡住了前进的队伍。

  两名骑兵拖泥带水地打马奔来,摇着湿透的令旗喝道:「将军有令!今日必
须赶至烈山营地!沿途不得歇息!妄自停留者!杖!迟疑不进者!斩!阻塞道路
者!斩!」

  泥水溅在身上,军士们甚至没有露出愤怒的目光,只木然卸下车上的衣甲,
扔到泥浆中,将大车掀翻到一边。

  自从接到撤军的诏令后,宋军就因为如何撤军爆发过数次争吵。最后带伤参
加会议的翁应龙在夏用和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决定先撤走在江州城下几近打残
的虎翼、归圣、静塞诸军。

  对于一支士气低落的疲兵来说,撤退的风险甚至还高于两军交战。为了防止
被城中的贼寇发觉追击,宋军的撤退措施极为隐秘,大量物资都留到了最后,由
人员相对完整的捧日右厢军负责押运。断后的任务,则交给了主动站出来的刘宜
孙军。

  张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断后的除了他们的龙卫左厢第十军,还
有一支军队:秦翰的选锋营。

  选锋营连日苦战,损失并不比其他友军小,为了保证这支全骑军的机动性,
夏用和几乎调集了军中所有还能够抽调的马匹,以至于押运辎重的捧日右厢军连
拉车的挽马都凑不够。

  宋军在撤退中溃败已经不是第一次,除了毛遂自荐的刘宜孙,唯一能与贼寇
正面对敌的选锋营,夏用和还不惜人力物力,在烈山脚下筑了一座小城,留下捧
日左厢军的王信和种世衡两军负责接应。如果贼寇真敢弃城而出,远赴百里截杀
捧日军,宋军一个反扑,在平原与烈山交界处与敌寇形成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场暴雨打乱了宋军所有的部署。本来预计下午就能赶到烈山的捧日右
厢军,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行进速度陡然降至谷底,此刻已经过了午时,
距离目的地仍遥遥无期。

  选锋营即使再精锐,也不可能在这种暴风雨天气及时驰援。同样,王信与种
世衡两军也不可能冒雨出城,去接应天知道在哪儿的捧日右厢军。

  眼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就地扎营,但石元孙宁愿冒着军队哗变的危险,也不
敢稍作停留——如果敌寇在此时出现,根本用不着交战,只要呐喊两声,整个捧
日右厢军就会立刻溃散。

  神宵宗!石元孙心里恨恨骂了一声。

  自从王哲一剑叩石,逼迫宋国停止追究武穆王余党。宋国朝廷明面上没说什
么,暗中却着力扶植神霄宗,仅仙师的称号就先后封了三位。结果江州城下连番
较量,神霄宗派来的法师张如晦被贼寇的术者完全压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数
日前法阵被破,神霄宗更是一蹶不振。等接到撤军的诏书,神霄宗只向翁应龙通
禀一声,便即撤离。若有神霄宗的法师在,自己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可恨这些
法师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财耗费了多,却未见半点功劳。

  石元孙用力抽了坐骑一鞭,马蹄带着厚厚的泥浆,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虽然
明知道城中的贼寇同样损失惨重,不可能有余力出城野战,但自从踏上撤军的路
程,石元孙就隐隐不安,毕竟那是星月湖大营的悍匪……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石元孙的行军计划,焦急之余,他心下却暗暗有
些庆幸。雨下到这步田地,整个江州平原都成了烂泥塘,那些贼寇再凶悍,终究
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来。军士们淋了这场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
只要能赶到烈山脚下,这条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孙左思右想,脑中没有片刻安;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号角。

  这种充满萧杀意味的号角声,这几个月来宋军上下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听
闻,几乎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瞳孔恐惧地收紧,连石元孙也不例外。

  那号声来得极快,初起还在里许之外,不过一个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
离,仿佛在暴雨中御风而行。

  石元孙用变调的声音大喝道:「结阵!」

  为了行路方便,军士们都把军械放到辎重车上,这时乱纷纷过去捡拾,一时
间哪里还能展开阵型?

  慌乱中,一个剽悍的身影撕开雨幕,直闯过来。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
肤犹如一尊镏金铜佛,口中横咬着一柄长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队尾一名掉队的
宋军躲闪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横飞而起。

  臧修不理不顾,身体微微前倾,风驰电掣般朝宋军大队袭来,连马蹄都能陷
住的泥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滞碍。

  石元孙勒住缰绳的手掌都在颤抖,这时他才看清那人脚上踏着两块古怪的板
子,板身一掌宽,两端上翘,仿佛两条小舟。他手中持着一对细竹竿,用来操控
前进,虽然满地泥泞,他却像是踏着两条小船,来去如风。

  臧修把细杆收到背后,一把摘下雷霆战刀。霹雳般的雷霆震响中,他宛如一
柄战斧,狠狠劈进宋军还未成形的战阵之间。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中出现,比起倚仗金钟罩护体的臧修,他们身上多了一
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装备一模一样,都配备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孙惊恐地发现,即使在这种长途奔袭的追击战中,这些贼寇依然保持着
完整的队形和犀利的战术。他们没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灵活性拉开
距离与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破阵对攻。

  以臧修为首,星月湖军士一个接一个闯进他破开的缝隙中,无论是宋军奋力
挥出的刀枪,还是军士们仓促抛出的拒马,都无法阻挡他们锋芒。那些凶悍的匪
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军队伍间越进越深。

  石元孙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等他清醒过来,立刻一扯斗篷掩住头脸,伏在鞍
上,打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军士气已跌至谷底,眼见主将被雨水淋湿的大纛晃了
晃,然后轰然倒下,宋军呆了片刻,随即溃散。

  没有人再去理会车上的辎重,载满物资的大车被抛到路边,宋国朝廷费尽力
气运来的粮草扔到泥中,耗费重金打造的兵器战甲委弃满地,捧日军镶着华丽豹
尾的大纛倒在泥浆中,被慌不择路的军士践踏而过。

  宋军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刹那间解体,每一个部分都争先恐后地朝四
面八方逃散。军士们抛下辎重,扔掉刀枪,脱下衣甲,争相逃亡。一边跑一边发
出惨叫,仿佛数月来压抑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吴三桂、吴战威、易彪踏着滑板,肩并肩地滑过泥地,他们三个在城中练了
几日,虽然不及星月湖大营的军士娴熟,好歹功底扎实,一路过来只摔了几跤,
比起在泥泞中连滚带爬的宋军可强得太多了。

  「老桂运气够好,」吴战威道:「一回来就赶上打仗!」

  吴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让你们打完了。」

  易彪回头看了一眼,「能跟上来的还不到三成,这些家伙平常看着也人五人
六的,拉出来一练,可比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组建一团的直属营,他们从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佣兵,又招募了一
些精壮,好不容易凑够定额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扬多打硬仗的命令,这支新军每
每冲在最前,经过漫长的围城战,已经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军队的标准衡
量,这支血战出来杀气十足的新军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精锐,但比起星月湖大营的
强悍还是远远不及。

  吴三桂看着星月湖军士在前冲杀的雄姿,不禁兴起,一把摘下长矛,「我去
冲杀一番!亮亮咱们直属营的招牌!」

  吴战威虽然也看得手痒,却惦记着孟非卿吩咐,摇头道:「不成!孟上校吩
咐过,这一仗干的是抢钱抢粮的勾当,把宋军赶走就是了,兄弟们还要留着命去
水香楼热闹呢。」

  吴三桂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会儿跟上来的有百十号人,这一仗怎么打,
我听大哥的。」

  吴战威嘿嘿一乐,「得了吧,咱们仨里面,打仗就数你和彪子在行。你们俩
商量,我听着。」

  「成!」吴三桂也不推让,指着宋军道:「宋军三千余人,队伍拉出近三里
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势。眼下星月湖的爷儿们一上,主将就逃了,剩下的宋
军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让我说呢,咱们这一百多人从中间插过去,把宋军一截两
段。老臧他们在后,咱们在中间,两头一拦,咱们一团就直接把宋军的后半截包
了饺子。孟上校的二团比咱们走得更早,这会儿多半在前面守着,前半截就归他
们。」

  易彪道:「还有侯中校的三团,他们在两翼警戒。按匡仙长当初说的,这场
雨最多下一个半时辰,一会儿就停,如果他们被选锋营缠住就麻烦了。」

  「雨停了,地还没干,只要手脚麻利点儿,选锋营连咱们的泥都吃不上。」

  说着吴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个相好呢?」

  易彪脸上一红,「别乱说——人家是个寡妇……」

  吴战威道:「寡妇怎么了?只要能生会养就成!我说彪子,这一仗打完,咱
们跟程头儿说一声,把你和鹂儿的喜事办了,然后再纳个妾!」

  易彪低下头,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吴战威和吴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
也高兴。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干活儿!」

  三人略停片刻,整顿了部属,然后朝宋军溃散的队伍正中冲杀过去。

  易彪一边滑行,一边拿起颈中的号角,用力吹响。他的号角声与星月湖大营
的肃杀又有不同,号声苍凉悲壮。不多时,后方传来一声相同的号角声,远远应
合。易彪等人放下心来,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杀!」

  几名宋军拉住一辆大车的驮马,试图割断缰绳,借助马力逃跑。忽然车身一
沉,一条大汉跃到车上,他光着膀子,颈背生着黄黑相间的斑纹,就像一头直立
的猛虎,双目凶光毕露。

  那大汉狰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虎啸般的狂吼。四匹健马顿时四蹄发软,
卧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被他猛兽般的气势震慑,两眼翻白,生生吓晕过
去。其他几名军士被骇得倒退几步,接着发了声喊,转身不要命地四散逃开。

  武二郎双手叉腰,一脚跺着满车的辎重,吼道:「敢抢二爷的东西!孙子!
活腻了吧!」

  月霜踩着滑板风一样从他车边掠过,黑色的斗篷长长披在肩后,秋少君一手
按着粘在脸上的胡须,两只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他这会儿施出太乙真宗的轻
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车上雄视四方,威风十足,可惜他虎威过盛,宋军不是吓晕过去,
就是四散逃命,连半个凑趣的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味。眼见秋少君过来,他眼一
瞪,「臭小子,傻乐什么呢?」

  秋少君翻了个白眼,按着胡子道:「让你天天跟在别人马屁股后面吃灰,突
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难道你不乐吗?」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个非人类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还了句嘴,然后叫道:「月
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对程宗扬说过,世上没有不败的武将,一名好的将领,不仅仅要能
打胜仗,更重要的是会打败仗。只有善打败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些
将领号称百战百胜,一次战败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将领却是屡败屡战,无论败
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

  眼前这一战,将宋军不善打败仗的弱点暴露无遗,主将当先逃蹿,余下的军
士再没有作战的勇气。捧日右厢军早已残破的指挥体系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
的抵抗,从武将到士卒,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逃命。

                第二章

  战事之初,星月湖大营集中了营内所有法师,占据天时,同时投入了三分之
二的兵力,只放了三个营留守江州。程宗扬所属的一团,由臧修和吴战威分别带
领一营和直属营参战。二团由郭盛和月霜各带一个营,侯玄则亲自带领三团的两
个营在战场之外戒备。

  相比于星月湖大营布置的周密,宋军在暴雨中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双方略一
接触,便毫不意外地全军雪崩,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随着郭
盛带领的二团直属营和一支黑衣军同时出现在宋军前方,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唯
一的问题就是这千余名贼寇如何把数百辆装满辎重的车辆拖走。

  就在这时,暴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逃奔的宋军惊恐地发现,一排堡
垒般的黑影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在以不逊于战马的速度向前移动。

  远古巨兽般的猛犸象陆续抵达战场,它们弯曲的长牙弯刀般向前伸出,长鼻
昂起,巨大的头颅宛如岩石。它们头颅后方与背部相接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来
自荆溪的女驭手坐在上面,头顶撑着亭子般的纸伞,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阳光穿透乌云,洒在战场上。溃散的宋军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
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军旗,还有数百辆盛满辎重的大车。击溃宋军容易,
运走这些物资却成了麻烦——并不是运力不足,有荆溪人猛犸战队在,打扫战场
的任务变得轻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爷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武二郎一样一样指着,「我的!我的!我的……」然后他大
手一挥,「这些全都运到二爷房里去!」

  吴战威咧了咧嘴,武二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一挥手就要了一半的战利品。

  易彪没有在意二爷抢东西的可憎嘴脸,他擦净脸上的泥点,然后摘下颈中的
号角,双手捧起,朗声道:「多谢荆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犸背上的荆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着长毛的猛犸背,猛犸扬起长
鼻,用人手一样灵巧的动作夹住号角,递到主人手中。

  吴战威与吴三桂在后面挤眉弄眼,吴战威小声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鹂
儿,在江州又勾搭上一个,还没办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纳一个?」吴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个心宽的人,想来不会呷
这种飞醋。」

  「打住!这话可千万别让翠烟听见!」

  吴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吴大哥还是个怕老婆的。」

  「胡说!她有身子,我是让着她!」吴战威赶紧转开话题,「咦?那边那位
兄弟,看着有点面熟啊,侯爷的人?」

  吴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说着过去搂住那名黑衣人首领的肩,朝
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络地聊了起来。

  月霜没有理睬武二郎划的圈子,冷着脸道:「所有缴获一律入库。运走!」

  「谁敢动!」武二郎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爷占的有股份!这一半
都是我的!」

  「无赖!」秋少君怒喝一声,然后一脸无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说
的。」

  「臭小子!再说声试试!」武二郎吼道:「瞧二爷不打扁你的嘴!」

  「他说的没错!」月霜气得玉脸发白,厉声道:「你就是个无赖!」

  「嘿!你这丫头——」武二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刚才与吴三桂寒暄的那
名黑衣人首领过来施了一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家侯爷说了,这次近卫
队出兵,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待我们清点之后,剩下六成归你们所有。」

  萧遥逸也一同跟来,其他人身上满是泥污,他却是华服簇新,别说泥点,身
上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全靠了那张俊脸,小侯爷是坐在猛犸背上来的。

  这会儿听到双方的叫嚷,萧遥逸头一个按捺不住,他一脚踩住车轴,袖子挽
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车「梆梆」响,叫道:「欺负人是不是!这个要一半,那个
要四成,给我们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领道:「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们怎么分,不
关我的事。便是不给二爷留一文,也是你们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谁敢拿二爷一文钱试试!」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星月湖大营、武二郎和鸩羽殇侯的近卫队三方吵成一片,
让吴战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说他们也是星月湖大营的人,应该站在萧少校一
边,可是对面站着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英雄武二爷,还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
物的近卫队,吴战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觉得眼下还不到仗义的时候。

  武二郎横眉竖眼,张开大手把生满胸毛的胸脯拍得山响,「你们满世界打听
打听!二爷是不是好欺负的!」

  萧遥逸吼道:「我们星月湖大营自打跟着岳帅,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谁敢
占老子的便宜试试!张嘴就是四成、一半!还真敢开牙!」

  黑衣人首领抱着肩道:「萧刺史,分成的事暂且不说。前些日子有人乱改我
们侯爷的旗号,这笔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萧遥逸拍着大车道:「武二!是不是你干的!」

  「嘿!二爷不发威,让你们当病猫了!这么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爷头上扣!」

  黑衣人首领抬手将一柄单刀剁到车上,恶狠狠道:「冤有头!债有主!是爷
儿们的就别缩头当乌龟!」

  萧遥逸吼道:「有理说理!你凭什么骂二爷是乌龟!」

  黑衣人首领张口欲骂,被吴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话好好说!」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声音传来,虽然不高,却把众人的吵闹都压了下
去,「怎么了?」

  众人分开一条通道,侯玄跨在战马上,像刚睡醒一样眯着眼,懒洋洋过来。

  萧遥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边,先问道:「选锋营呢?」

  「没见着。」侯玄摘下军帽,一手扇着风,去着潮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
道:「你猜我遇到谁了?」

  萧遥逸皱起眉,「谢幼度?这小子有胆子赶过来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头气
死?」

  「北府兵没动静,」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见着萧侯爷了。」

  萧遥逸张大嘴巴,「我爹?」

  侯玄叹了口气,「咱们兄弟还是嫩啊。萧伯父早两天就带人马过了江,趁着
大雨,换了军服,打出捧日军的旗号,兵不血刃就把烈山营地抢了个净光——真
是净光,那些宁州兵把锅都抢走了。」

  萧遥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穷了啊?」

  「靠两州之地打到现在,不穷才见鬼。」侯玄道:「咱们也快揭不开锅了,
幸好有这批辎重——」「二爷的东西!谁敢动!」

  黑衣人首领道:「侯爷千里来援,只取四成已经很仁义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开口,月霜却冷冰冰说道:「石敬瑭!殇侯
的近卫队说好每次出击按人拿钱,按着雇佣兵的例子,既然拿过钱,战利品的分
配权就该归我们所有。」不等石敬瑭辩解,月霜便接着道:「只要把这批辎重运
回江州,近卫队一律拿双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战利品折现。」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少了点,可辎重拿到手也要折现,总不能让侯
爷背着去赶路。这些辎重一大半都是军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营,也没有第二
家敢收,算下来也差不了太多。盘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对殇侯的近卫队作出让步,月霜转身面对武二郎,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一
仗不是盘江程氏那个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无意地亮出手臂上夸张的肌肉,一脸蛮横
地说道:「二爷出了这么大力气,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们星月湖大营、殇侯的近卫队,还有荆溪的姊妹们,谁没有出力?凭什
么你开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马,往月霜身后一站,粗声大气地说道:「大小姐说得在理!」

  萧遥逸也凑过来,笑嘻嘻道:「没错,就是这个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两根手指,口沫横飞地说道:「三成!你们一份,殇
老头一份,二爷一份!不多吧!」

  身后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车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钩剔着指甲,头也不抬地说道。

  另一侧,卢景的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瞪着武二郎,煞
有其事地说道:「让我说,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爷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参加战斗的,每人算一股,我们星月
湖大营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么样?」

  崔茂一手拎着他的混元锤,一手拿着酒壶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镇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韬,星月湖大营天驷、云骖、幻驹、青骓、玄骐
五骏齐聚,后面的臧修、郭盛、鲁子印等人也围过来,抱着肩立在月霜身后,再
加上外围的星月湖军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军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壮汉,从头数到尾都没有一个善茬,这会儿一个个
脸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见着只要月霜一声令下,就是石头也敢挤出油来。

  武二郎终于急了眼,大吼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啊!这些东西谁都别动!我
找孟老大评理去!」

  说罢武二郎迈开大步,顺手还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
朝江州奔去。

  望着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接着众人放声大笑。

  武二爷脾气虽然死臭,为人又凶又横又无赖,至少有一点好处:识时务,起
码的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一点就比秋小子强。

  此役过后,烈山以西再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每个人心情都轻松起来。

  以一城之力,让大宋倾国之兵折戟而归,无论在战场内外,星月湖大营都以
铁一般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后,星月湖大营的战旗终于能堂堂正正
地在阳光下飘扬。

  月霜指着大车道:「这一车辎重算是武二的。他虽然是个臭无赖,这些天也
出了不少力气。剩下的全部运回江州。」

  侯玄双足一并,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礼,高声道:「是!」

  斯明信、卢景、崔茂、萧遥逸也各自敬礼,齐声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随即玉脸掠过一抹激动的红色,她沉着地向众人点了点头,
然后道:「回师!」

  来自星月湖大营的军士齐声应诺,众人一起动手,迅速将散乱的辎重车辆集
中起来,分别系上驮带,挂在猛犸背上。

          ※※※※※※※※※※※※※※※

  当荆溪人的猛犸战队将载满辎重的车辆拖回江州时,程宗扬正在为纸钞的事
头痛。没有宋国朝廷的支持,小额纸钞的发行惨不忍睹,整整两天,程氏钱庄兑
换纸钞的铺面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以纸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忧虑。」林清浦劝道。

  程宗扬放下账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还小两岁吧,怎么一副老气横秋
的样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
习多涉机密,清浦入门时,各位师长便屡屡教诲。」

  程宗扬站起身,一边散步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影月宗弟子有从军的,有
从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机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灭多次,哪里还能延续到现在?」林清浦道:「公
子也许不知,上古之时,传习影月之术者远非我敝宗一支。但流传至今日者,唯
有敝宗而已。」

  程宗扬笑道:「难道你们有什么保命的秘诀?」

  「无他,敝宗秘诀唯有八字:专于道术,不涉世务。」林清浦道:「我影月
宗弟子一旦出师,便与宗门无关。无论生死荣辱,宗门都不闻不问。留于宗门传
承道统的师长,则丝毫不涉及外务。」

  「等等!」程宗扬急忙道:「你出师了吗?」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刚正式辞别师门。」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走南荒的时候你还是学徒啊。」

  「若非灵飞镜与敝宗关系甚深,清浦也不会以弟子的身份受聘云氏。」林清
浦道:「纵然有此禁令,六朝对敝宗疑忌尚存,诸国朝廷极少任用敝宗门人。」

  「我说呢,这么方便的法子,宋国怎么不用来调兵传令呢?各国朝廷这么小
心,未免有点因噎废食。」

  「对诸国朝廷是防微杜渐,对我影月宗则是存续之机。」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师,一旦你们
勾起手来,整个天下都成你们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骄傲半是无奈,「正是如此。」

  程宗扬笑道:「听说今天金明池对外开放,反正没什么活可干,咱们叫上会
之、冯大法还有师师姑娘,一起看热闹去!」

          ※※※※※※※※※※※※※※※

  若论市面繁华,临安还在建康之上。御街两侧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满街都是
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样商业气息十足的晴州,临安则更多了几分市民色彩,
至少街旁各种各样的杂耍,就是晴州街头不多见的。

  程宗扬本来想乘车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荡荡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
老老实实安步当车。

  他穿了一身临安正时兴的宝蓝绸衣,打扮成一个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儿模样。

  秦桧、冯源和林清浦都是伴当打扮。后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兽蛮武士戴着斗笠,
一行人热热闹闹上街。

  李师师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鬓侧簪了一朵海棠,虽然脂粉不施,却自然而
然流露出一番风流韵致,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御街两旁摊铺杂陈,除了饮食浆饼,水陆百货,中间还有不少抛丸、吞火、
走绳、顶球的艺人,让市面愈发显得热闹。

  「听说临安百姓不分老幼,都会两手杂耍。」冯源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临安虽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袭,后来又躲在翠微园搞手雷,冯源
一直忙里忙外,还没有好好逛过临安的街市,这会儿看得眼花缭乱,只恨两只眼
睛不够用。

  林清浦也看得开心,边走边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临安人怎么喜
欢学杂耍呢?」

  冯源大度地说道:「论法术你比我强点儿,论见识,你可就不如我了。学文
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来人,算下来一百年才取中万把人,这还是整个宋国,
临安一城就不下四十万户,都学文连西北风也没得喝。学武更不行了,自古穷文
富武,习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拿得起钱?算下来还是学杂耍最经
济。有一门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遇上逢年过节,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运气好
些,几日时间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挣下来了……」

  冯源说得高兴,程宗扬却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那摊位也不甚出奇,只放
了只木盆,盆里养着几十条红、黄、黑、白不同颜色的金鱼。

  程宗扬回头道:「这里有卖金鱼的,师师,给你买几条回去养吧。」

  李师师抿嘴一笑,「你便是想买,人家也不肯卖——这是驯好的鱼舞。摊主
却是卖糖的。」

  「跳舞的鱼?」程宗扬来了兴趣,「跳一个看看!」

  一看生意上门,摊主打起精神,拿着一支小木槌,一边发出富于韵律的吆喝
声,一边在木盆边缘轻轻敲击。盆里的金鱼闻声而动,按照颜色分成不同队型。

  随着木槌轻击,一群群小鱼或东或西,时分时聚,就像有人驱使一样灵巧自
如。

  程宗扬嘀咕道:这些金鱼肚子里不会装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摊主忽然一声吆喝,几十条金鱼同时往水下一钻,只有鱼尾在
水上拨动。

  摊主往水里扔了把东西,等金鱼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扬禁不住抚掌叫绝。那
摊主扔的却是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面具,上面画着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将,还有
保镖、仕女、小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鱼钻出来,每条鱼都戴了只小
面具,随着摊头的敲击,金鱼咬着面具下的环扣,摇头摆尾地在盆中鱼贯游动,
就像勾栏里唱戏的演员一样。

  以程宗扬见惯现代娱乐业的目光,也不禁大开眼界,意犹未尽之余,主动掏
腰包递了一个银铢过去——除了在外充场面的情况,私下里程宗扬一直坚持自己
带钱付款,说一声「赏」,自然有随从拿钱打赏这种事虽然有派头,但程宗扬下
意识地担心自己做得久了,会真以老爷主子自居。

  李师师这些天也见惯了他私底下的亲力亲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
饭,甚至还顺手给秦桧多盛一碗时那样惊讶。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糖,先给冯源、
秦桧等人分过,才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顺势在她白嫩的指上摸过,挨了一个白眼,才笑嘻嘻尝了一块,然后
把剩下的递给金兀术和豹子头,笑道:「尝尝。」

  一个银铢的糖块着实不少,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人一分,一把倒进嘴里,吃炒
豆一样嚼了干净,一边吃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离宫城愈近,人流越多,这一段路已经看不到两天前失火的惨状,被大火焚
烧过的废墟都用帷幕遮住,临安府也在城外设了草棚,安置受灾的民众。秦桧当
日抢购的砖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陆续出售,具体的账目还没有出来,
但大赚一笔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个临安的市民都汇聚到通往金明池的御街,路旁临时搭建的铺位、杂
耍摊子也越来越多。各色糕点、茶水、酒浆、零食的铺位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单是饼点就有芝麻的胡饼,夹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饼,外观精美的
莲花肉饼……让程宗扬想起初到五原城时,自己把情趣内衣抵进当铺,才换了几
个铜子,买了饼吃的惨状。

  程宗扬挤进人群,拿出钱铢道:「一样来一个!」

  「好咧!」摊主拿起纸袋,利落地装上饼点。

  不一会儿,大伙儿便一人捧着一只糕饼边走边吃。李师师一小口一小口吃得
秀气,秦桧慢悠悠吃得斯文,冯源一边吃一边喊热,林清浦是把饼撕碎,先看仔
细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几个饼,程宗扬三口两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属
金兀术和豹子头,青面兽受了点内伤,在钱庄留守,没跟来凑热闹,这两个兽蛮
大汉一张嘴就是两块饼,喉咙就跟石磨一样,下面连着无底洞,不管什么东西,
塞进去就无影无踪。

  「同州烂蒸羊羔!」

  「仓山杏酪喽……」

  「甘豆汤、鹿梨浆……」

  「舞阳拨心面……」

  「蒸子鹅、槐芽糁……」

  「紫苏饮、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冯源跑过去买了几大杯雪泡水,大伙一人拿了一杯,
站着看了会儿杂耍。

  这一带多是调弄虫蚁的摊位,耍猴的,训练蚂蚁打仗的,狗熊翻跟头的,乌
龟翻身的,最让程宗扬叫好的,是一头老驴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扬佩服地说道:「这驴跳得比小侯爷还好看些!」

  秦桧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爷身有四足,当可把此驴比将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个?」

  秦桧思忖着道:「歌舞非秦某所长,下棋倒可略试一二。」

  程宗扬哈哈大笑,刚才他们还看了场棋耍,对弈双方是一只五彩鹦鹉和一只
灰扑扑的大乌鸦。两只鸟各据一枝,叼着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摊
主还开了盘口,任由行人对弈,鹦鹉的赌注是一比五,乌鸦是一比十。林清浦看
得兴起,花了二十铜铢下了一局,竟然还输给了乌鸦,让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赶到金明池。按照惯例,宋国每年三月十
八日在金明池举行水赛,军民一同争夺锦标,同时纵都人游赏。前两日临安刚遭
受大火,朝议本来准备取消今年的金明池争标,送呈御览时,宋主却钦定照常进
行。虽然有粉饰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临安人所好,即使刚遭火灾,仍然兴致不
减。

  金明池长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树,正值春日胜景,湖畔绿柳如烟,岸上士女
如云。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殿,由拱桥与岸上相连。往年宋主都在
殿中观看水军操演和争标之赛,以示与民同乐。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着数
里的距离,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扬等人在路上看杂耍耽误了,赶到金明池,水虎翼军的操演已经结束,
但真正的重头戏刚刚开始。

  远远能看到湖中插着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许,上面缠满七彩的锦带,竿
顶还放着一只银碗,这便是用来争夺的锦标。

  六条扎成龙舟式样的彩船如飞而至,船尾的鼓手奋力擂鼓,两排桨手击揖而
行,浪花四溅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着一座两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悬着长链横
板,却是设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飞驰间,每条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荡起,作出种种
惊险之极的动作。岸旁的游人高声欢呼,为桨手和荡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条红色的龙舟首先划进锦标周围设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荡到最
高点,他双足一蹬,张开双臂,大雁般从秋千上飞起,在空中抱住双膝,车轮般
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笔直落入水中。

  岸旁万头攒动,看着那少年钻出水面,游鱼般划向锦标,顿时发出雷鸣般的
欢呼声。那少年手足并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个魁星踢斗的花巧动作取下银
碗,然后单足踏住竿顶,双手稳稳捧住。岸上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
少女用丝巾打成结,朝湖中投去。

  秦桧抚掌道:「其飞如鸟,其游如鱼,其攀如猿,虽是游戏,却三技并用,
难怪金明池的争锦夺标能令万众瞩目。」

  程宗扬目光不经意地往岸上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转
过头,笑嘻嘻对李师师道:「海陆空全有,差一样就夺不了标呢。」说着顺势引
开她的视线。

  李师师一直看着湖中的夺标竞技,并未在意他的举动,浑然不知她母亲也在
人群中,刚刚被人唤走,登上一辆马车。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如果天气晴朗,会一直延续到深夜,但程宗扬已经没
有半点心情。

  金明池边最好的观景地点,搭了一座棚子,周围停着十几辆华丽的车马。能
在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临安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一个个非富即贵。程宗扬一眼
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内那小兔崽子。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让他攀住李师师,然后挤进人群。

                第三章

  离棚子还有几丈远,一帮恶仆就拦住去路,嚷道:「这是各家衙内、公子订
的位子,快走!快走!莫冲撞了各位少爷!」

  吵嚷间,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程宗扬,高衙内立即像皮球一样蹦
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训道:「你们这些狗才!
连本衙内的师傅都不认得!」

  高衙内呵斥了众仆,一边引程宗扬进棚。那些公子衙内见到程宗扬,有些不
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几个在他手下吃过亏的,更是横眉瞪眼,嚷道:「哪
里来的篾片先生?快赶出去!」

  高衙内恼道:「什么篾片先生?这是我师傅!」

  程宗扬也懒得理会那帮小崽子,趁高衙内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们辩解,他对
高衙内身边的管家富安道:「刚才有个女的过来?」

  富安嘿嘿一乐,「爷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几步,压低声音,「威远镖局总
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女侠。」

  程宗扬心头雪亮,这富安虽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样,但高俅经营多年,不可
能一个心腹都没有。既然能被安排到岳鸟人送来的高衙内身边伺候,富安绝对是
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后,避开众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

  富安也不隐瞒,「衙内把阮女侠弄上手,送给他的兄弟们玩耍。刚才在岸边
见到,派人把她唤来。」

  「车里是谁?」

  「梁衙内。」

  程宗扬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家里有急事,让
她立刻回去。」

  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梁公子,绝对不是个好差事,但富安没有半点犹豫,应了
一声便去叫人。

  这狗腿子还有点本事,在车外了说了两句,便见阮香琳从车中出来,匆匆忙
忙离开。接着梁公子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对富安破口大骂。

  富安双手叉在身前,赔着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等他骂完,富安不知道又说
了几句什么,顿时让梁公子转怒为喜。

  等富安过来,程宗扬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带着笑脸道:「都是主子,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内淫乱的荒唐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虽然阮
香凝被剑玉姬封了记忆,无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么手脚,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
己亲妹算计,才举动失常。这么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师师面子上,硬是忍住
没拱,怎么能让这些小兔崽子乱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没事。」富安笑道:「梁公子刚买的几个奴婢正好送来,这种小事一转眼
便忘了。」

  高衙内教训了一帮兄弟,过来拉程宗扬入席。虽然宋国讲究师道尊严,但他
们这些有权有势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连进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
混喝的教书先生,全靠着高衙内的面子,才没有给程宗扬难看。

  程宗扬当然不会和他们计较,随意喝了几杯酒,远远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少女
被带进来,送到梁公子的车上。

  程宗扬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随口道:「今天人不怎么齐啊?」

  高衙内道:「今天是热闹日子,有两个兄弟陪家里人脱不开身,还有个倒霉
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高衙内笑嘻嘻道:「晚些徒儿再与师傅说。来,师傅尝尝这盏内府流香,正
经的内府酿造!」

  喝了几盏,程宗扬便要脱身,高衙内接连几天没有见着这位师傅,有心跟他
再学几手功夫,这会儿虽然不舍,也不敢强留,一边送出来,一边道:「师傅,
今晚徒儿要和兄弟们结拜,要不要来乐乐?」

  程宗扬听得好笑,「你们十三太保还没结拜过?」

  高衙内道:「新来的兄弟。」

  程宗扬略一思忖,「行啊。就在翠微园吧。只要别进后院就行。」

  高衙内喜出望外,「成!」

  湖中夺得锦标的少年已经上岸,换了一身干衣,接受观众的欢呼。金明池中
的表演还在继续,除了水秋千,还有竞渡、水舞、鼓乐……按惯例一直要持续到
深夜,由宫中施放完五色烟火才算结束。

  秦桧道:「临安水上乐事之盛,莫过于三月金明池夺标,八月钱塘江弄潮,
每至此时,都中万人空巷。」

  冯源跃跃欲试,「不知道今年的烟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让冯大法师给他们放一个见识见识。」

  李师师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离开,程宗扬笑着解释道:「碰见几个熟人,喝
了几杯酒——」话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程宗扬停住话头,望向林
清浦。

  周围人头涌动,林清浦不好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筠州之前,程宗扬从冯源手里勒索了一块龙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术,
送到孟非卿手里。那块龙睛玉很小,放不了太复杂的法术,但用来召唤施法者本
身是够了。这样江州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传讯,可以打碎龙睛玉,向林清浦发出
讯息。

  龙睛玉刚送过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设立法阵,双方讯息隔绝,一直没有用
上。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应,必定是江州有急讯。程宗扬不敢怠慢,急忙吩咐
一声,金兀术和豹子头并肩从人群间硬挤出一条路来,护送众人离开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军已撤过烈山。」

  回到翠微园的静室,林清浦施出水镜术,便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喜讯。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江州之战,经过三个多月超过一百天的厮杀,最终以宋
军的全面撤退而告终。虽然仅仅是一场波及范围不过一州,双方投入兵力十余万
人的局部战争,江州之战带给六朝的巨大波澜才刚刚开始。

  江州守军以战绩证明了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
支失去龙头而被当成匪寇的军队。同时星月湖大营也用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占
据一州之地的资格。

  按照最初的约定,星月湖大营将与萧侯各占一州,划江而治。名义上双方都
属于晋国的臣僚,向建康缴纳应付的赋税,但除此之外,双方都拥有领域内所有
的权利,江州成为星月湖大营事实上的领土。

  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城中百废待举。萧遥逸作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晋国朝
廷报告晋宋两军在边境共同剿匪大获全胜的战绩。王韬与崔茂负责清点此战抢获
的物资和损失,斯明信与卢景分别往宁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营通报战果。孟非卿
则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面的尉级军官有些负责整军,有些维持治安,有些负责与
雇佣兵打交道,还要安排民众迁回、处置民夫、商贾等等事务,每个人忙得不可
开交。

  只要江州之战尘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扬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用在祝
贺上,与孟非卿互报了一声平安,便立刻问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长伯回来了
吗?」

  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说,叫来在外等候的吴三桂,便起身迴避。

  「属下接连几次潜入云府,都没能见到云小姐,反而和云大小姐照了次面,
险些被她认出来。」吴三桂道:「属下不好再入云府,便去找了当日往云府诊治
的大夫、稳婆,还有出入云府的小厮、杂役等人。」

  程宗扬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专注地听着吴三桂带来的消息。

  「属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云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云三爷送到别
墅养护,下一步要等云六爷返回建康再作定夺。」吴三桂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云家对此事愤怒异常,恐怕小侯爷这次要有麻烦。」

  程宗扬扯了扯嘴角,这种丢脸的乌龙事件,他不会大嘴巴得满世界乱说,除
了敖润和秦桧,其他人都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
不了下次替他背个黑锅还他。

  算算路程,云秀峰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回到建康,敖润一路追赶,到建康也
就是前脚后脚的工夫。自己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老敖,到时说出真相,要打要杀
就由云家几位爷了。

  最好的结果,也许是自己把云如瑶娶来,可要娶她当正妻,别说把自己当成
准妹夫看的八骏,单是死丫头那一关自己就没半点信心能过。如果当偏房,就算
云老哥同意,云六爷能同意吗?

  「黑魔海的奸细查出来了吗?」

  吴三桂摇了摇头,「事情出来,云家更换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听说全部打
发到庄子里看管起来,外界打听不到消息。」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平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等老敖见着云
三爷再说。」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敖润把这事儿说清,然后自己就老老实实躺倒
挨捶,云家说什么就什么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咱们的直属营练得怎么样?」

  「有三四成凑合着能用,真正能拉出来的,也就几十个。」

  「慢慢来,个把月就能练得和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

  程宗扬道:「吴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给他放几个月的假。你去挑三十个靠
得住的,让彪子带到临安来。」

  「我呢?」

  「你留在江州,给我练一支像样的护卫队出来。」

  吴三桂也不推托,「成!」

  「还有。过几天有个囚犯会到江州,」程宗扬道:「你们两个好好打交道。
将来我把你们两个放到一营当上尉,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谁?」

  「宋国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吴三桂应道:「是!」一句废话都没多问。

  殇侯和小紫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东西,林清浦的水镜术略一接近就转来剧烈的
灵力波动,程宗扬只好熄了和死丫头聊天的念头。

  接着程宗扬不顾林清浦的疲倦,让他用水镜术联络上筠州的祁远,仔细叮嘱
了几件事,包括钱庄分号的运作;如何处理好宋军在江州的溃败,稳定市面,为
滕甫增添政绩;通过各种渠道向云家示好,尽力给自己干的破事擦屁股;还有就
是派人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一行。

  好不容易交待完,林清浦撤去水镜,闭关调养。程宗扬独自坐在静室中,反
复权衡江州之战结束的局面。

  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后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完全是不言而喻的。为了寻找
一个合适的基地,程宗扬曾经考虑过几个地点:南荒、建康、江州,甚至荆溪。

  南荒过于偏僻,气候、交通、环境、人力资源……每一项都有无法克服的难
题。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南荒也只能作为一个并不发达的原料基地而存在。

  建康是个非常理想的商业据点,水陆交通发达,人口众多,又是晋国财富汇
聚的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己在建康根基太浅。萧遥逸父子退出建康之后,自
己的根基甚至还比不上石胖子。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些股份就能把建康
的世家彻底与自己绑在一起。那些世家子弟锦上添花可以,一旦到雪中送炭的关
头,需要的是过命的交情。而这种交情需要时间和机遇来培养。眼下只有一个临
江楼还好办,等盘江程氏长成大树,如此浅的根基,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因此
在程宗扬的构想里,建康只能当作一个营销中心,而非自己押上重宝的基地。

  荆溪的条件还不如南荒,唯一的优势是位于晋、宋、昭南交界。除非自己准
备拉杆子起义,根本完全不适合投入巨量资金。如果想把山高林密的荆溪改造成
合适的工商业基地,单是修路搭桥、建设城镇这些慈善事业,自己这辈子加下辈
子都搭进去也干不完。

  江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土地、人员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和自己家
一样方便。唯一的劣势在于江州地理偏于南方,游离于云水这条六朝的黄金水路
之外。不过广阳渠一旦开通,直接将云水与大江连为一体的水路,多少能弥补一
些地理上的缺陷。

  自己把盘江程氏的重心放在江州,建康和临安就成为舒展开的双翼,而申婉
盈的沐羽城,相当于盘江程氏这只鹰隼踏入昭南的一足。

  随着江州之战尘埃落定,程宗扬对建康、江州、临安三地的定位也已经明确
下来。无论从自己手握的资源还是市场状况来看,盘江程氏在建康的主打将会是
奢侈品与娱乐业。晋国的世家子弟一大半都被自己拉入盘江程氏,成为集团的股
东,单作水泥完全不可能吸引他们的兴趣。另一方面,自己涉及其他行业,都不
免要与云氏的利益相冲突。因此,利用临江楼、霓龙丝衣和南荒奇珍,面向晋国
世家、富商,打造高端品牌,走上层路线,才是最有前景的选择。

  来临安之前,程宗扬完全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势。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迫切
需要资金支撑财政压力的宋国,竟然把兑换纸币的钱庄交到自己手里。从宋国朝
廷的角度来看,这也许只是一个弥补财政窟窿的临时举措,无论是贾师宪还是宋
主,一开始都存了见势不妙卸磨杀驴的心思,先拿到钱救急,一旦捅出漏子就把
自己这个外来的客卿当作替罪羊。

  程宗扬并不熟悉现代金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凭空就生出钱来的运作方式,
但一个现代人常识性的金融知识,使他远比宋国朝野更能认清纸币的力量。

  宋国商业比晋国更发达,由于没有晋国那样垄断性的世家势力,临安的市民
相对富裕,可以说已经进入市民社会。发达的商业,大量具备一定资产的市民,
以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因素确定了临安在盘江程氏整个蓝图中的位置:
一个以纸币运作为主的金融中心。

  但无论营销还是金融,都不足以为盘江程氏扎下根基。盘江程氏想能抵挡风
雨,真正的落足点还在于江州。

  无论在军事战争还是和平建设当中,水泥都其有广泛的用途,并且有巨大的
需求量——如果可能,程宗扬很想发展出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带领六朝迈入工
业时代甚至电子和信息时代。

  但这些全是妄想。单是水泥程宗扬都没有信心搞成产业化,顶多是作坊的水
准。不过对于六朝而言,这样的水准已经足够用了。

  作坊式的工业流程很难实现大规模生产,获得巨额收入,但通过垄断,可以
给盘江程氏带来稳定的现金流,同时将销售渠道铺向六朝各个角落。

  有了财力、物力、人力和自己的地盘,黑魔海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黑
魔海鼎盛时期,不照样险些被岳鸟人灭了门。等自己羽翼丰满,苏妲己和西门狗
贼这样的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别说让孟老大出马,就算自
己带着培养好的直属营杀到五原城,就能轻轻松松把苏妖妇绑来,到时候想抽鞭
子就抽鞭子,想滴蜡就滴蜡,保证苏妖妇还要赔着笑脸和自己搞SM游戏……

  「公子。」秦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进来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秦桧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轻捻长须,然后道:「宋军若是安安稳稳撤军倒
也罢了,如今成了溃败,贾师宪难辞其咎。」

  「老贾也真够倒霉,刚坐稳的位子眼看又要悬了。」程宗扬道:「咱们怎么
办?要不要扶他一把?」

  秦桧道:「计将安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客卿,一旦钱庄运转不灵,随时都可
能被当成替罪羊拉出去宰了,居然还想着扶宋国最有权势的贾太师一把。

  「江州大胜,对咱们是一件大好事。」程宗扬转过话题,「少了眼前最大的
威胁,终于能好好作我的生意。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扩张太快,人手不够用了。」

  「公子囊中人才甚多,何谓无人?」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找打手,我随便都可以给你拉一车出来。可做生意不
是打架。眼下也就祁老四算个行家,奸臣兄你算是万金油,放到哪儿都能用,可
要把你放出去,我的一条骼膊一条腿就没了。」

  秦桧笑道:「公子抬爱。」

  程宗扬自顾自说道:「祁老四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
但筠州毕竟是小地方,把老四放在那里太浪费了。常言说狡兔三窟,建康算是一
窟,有他在我才放心一些。可老四一走,谁来接筠州的位置呢?」

  秦桧沉思许久,「无人可替。」

  「是啊。老俞也算半个行商,眼下他重伤致残,只能退役,把他放在筠州也
是个主意。但他的伤势少说也得休养半年,时间不等人啊。」

  秦桧拂了拂衣衫,「公子是否想过借鸡下蛋呢?」

  「哦?说来听听。」

  秦桧提醒道:「离开江州时,公子的直属营在哪里呢?」

  「雪隼团?」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了。

  秦桧微笑道:「临安尽有商家,公子何不寻觅一二,遇到合适的不妨吞并下
来以为己用。」

  程宗扬摇了摇头,「咱们的生意多少有些忌讳,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
敢乱用。奸臣兄,不瞒你说,除非是走投无路被我救下来的,随便找个经理人,
我可不敢轻易就把生意托付出去。」

  「如师师姑娘一般?」秦桧打趣一句,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倒也简单。
想让一二个小商家没了活路,亦非难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秦桧道:「奸臣兄,你这是江山易改,秉性
难移!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又打起这主意!」

  秦桧道:「术有经有权,公子岂是不通权变之人?」

  「你是实用主义者,我也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程宗扬坐直身体,「奸
臣兄,我来问问你,我和岳鹏举那鸟人有什么区别?」

  「在下未曾见过岳帅,但就耳闻而言,公子所不及岳帅者,跋扈、霸气二端
也,而仁义过之。」

  「你这又是只捡好听话。说实话。」

  「公子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令人有画地为牢之叹,遇事不免缚手缚脚。」

  「说难听的,你就该说我窝囊了。」程宗扬道:「岳鸟人我行我素,逢人便
踩,仇家遍天下,身边有星月湖这样的强军,却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我和
岳鹏举的区别就在于: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便是仇敌也
能谈生意。比如老贾,换成岳鸟人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
脚。痛快是痛快了,路子却是越走越窄。」

  「岳鸟人是只栽刺,不种花,我是种花加拔刺。」程宗扬举起手指,半是解
释半是警告地说道:「但你把我当成老好人便也错了。对仇家,我可不会有半点
手软。只不过我没那个兴趣四处树敌,以践踏仇家为乐。别人当我是朋友,我便
以朋友报之。别人把我是敌人,只要他有一二可取之处,若有机会,我也会尝试
化敌为友。一点好处没有的,我也尽量会留一条生路。至于那些真正视我为死敌
的,大家不妨比比谁更狠。我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你猜谁能笑
到最后?」

  秦桧沉默多时,然后起身向程宗扬长揖一礼,「公子之术远过秦某,可谓是
大道无形,志如云龙。若公子不弃,会之此生此世愿追随家主,以附骥尾。」

  程宗扬笑道:「这马屁拍得真舒坦。奸臣兄,我对你说这些,是把你当成架
海的紫金梁,可不是专干脏活的,明白了吗?」

  秦桧叹道:「属下惭愧。」

  程宗扬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把秦桧留在自己身边,专门处理一些不好让人知道的机密事务,
死奸臣在这方面的天分之高完全不用怀疑,但长久接触下来,程宗扬觉得以他的
才能专门干脏活,实在可惜,这才几次三番把他往正道上引。

  以秦桧早年的表现,未曾不能成为名臣,只可惜要紧关头,这位奸臣兄对权
力的欲望战胜了良知,才落得遗臭万年。不过话说回来,杀岳飞这种天大的脏活
他也敢做,对任何一个主人来说,秦奸臣都算一条靠得住的忠犬了。只希望他在
自己手下能用这份忠诚干点好事,别再让他落得一个奸贼的骂名。

  「江州战事已定!今晚咱们也摆宴庆祝一下!」程宗扬兴致勃勃地说道。

  秦桧笑道:「属下已安排妥当,就在水榭之内,公子以为如何?」

  「好!把兄弟们都叫来!今晚不醉无归!」

                第四章

  夜色初临,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灯火通明,一楼大厅正中放着一张大圆桌,
桌上金樽美酒,玉盘珍馐,错落杂陈。

  宋国的餐饮是程宗扬见过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摆着茶果八样:榛子、松子、
橄榄、核桃……蜜饯糖饯各八样: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珑子、
水滑滋糕、生熟灌藕……还有各色时鲜水果:罗浮橘、洞庭橘、鹅梨、甘蔗……
不一而足。

  接下来的菜品有海鲜头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决明、江鱼玉叶、锦鸡鼋
鱼、羊血粉、青虾、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陆鲜味应有尽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炉炕羊、白炸鸡、白燠肉、八糙鸭、炕鸡、炕鹅、水
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团子……还有各色汤饮:玉消膏、乌梅膏、糖乌李、杨
梅糖……各色饮食琳琅满目,将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

  临湖一侧的门扇全部打开,湖上清风徐来,坐在厅内便能看到西湖的万顷碧
波和天际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扬为首,往右依次是李师师、林清浦、冯源、豹子头、青面兽、
金兀术和秦桧,连受伤的俞子元也被抬来,半靠在软榻上,占了一个席位。

  江州战事结束,除了李师师不谙内情,三名兽蛮人满不在乎以外,其余人都
如释重负,俞子元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也浮现出一片红晕,一番喜气洋洋。

  待众人到齐,程宗扬道:「江州大胜,今晚咱们也开个庆功宴!」

  众人轰然叫好,李师师却讶异的张大美目,「江州大胜?官军破城了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江州
谁胜谁负,保住这笔生意就是我赢了。」

  李师师明智地没有多问,她嫣然一笑,举杯道:「祝公子发财。」

  程宗扬按住杯口,「这杯却不急着喝。」

  程宗扬站起身,一手拿着酒杯,收起嘻笑,肃容说道:「当日来时我们一共
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伤不起,其余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沉却
是再也不能来了。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程宗扬将酒水泼在地上,然后道:「三位兄弟的尸骸眼下都葬在风波亭。会
之,你想办法联系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给抚恤。需要迁葬家乡,或者有家人需要
奉养的,由我们盘江程氏一力承担。」

  秦桧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着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第一桩是死者为大。接下来
就该罚过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野猪林一战,你本来应该在树上投手雷,
结果一上树你就晕了,贻误战机,导致俞子元被袭受伤,这个责任应该谁负?」

  冯源脸上浮现出一抹朱砂色,站起来「吭哧吭哧」地想要辩解,却被程宗扬
按着肩膀坐下。

  「这个责任该是我负。」程宗扬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却忘了个干
干净净,这个责任我不负谁负?」

  秦桧道:「计划由属下制定,不周之处属下也有责任。」

  程宗扬道:「那好,这个责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罚一个月的薪金,补
给老俞和三位兄弟,怎么样?」

  秦桧正容道:「属下甘心认罚。」

  俞子元虚弱地说道:「属下受伤怨不得他人,这些钱还是给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扬斟了杯酒,举起来道:「罚完该论赏。这一趟临安之行,
会之居中运筹,四处奔走,论功该为第一,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桧躬身道:「属下为家主效力而已,岂敢居功?」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不过你的功劳眼下只能记着,到下个月股东
大会的时候再说。秦兄,干一杯!」

  秦桧举杯与家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彼此心会。

  「功劳第二位要属清浦,」程宗扬道:「这些天联络各方,全靠了林先生,
虽然没有上阵厮杀,流血流汗,但身体消耗之大,还在我们之上。来,喝完这杯
酒,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好好调养了。」

  林清浦拱手施礼,然后接过酒杯,「多谢家主。」

  「往后盘江程氏所有的情报都要交给你过目,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允
许你自行挑选僚属作为辅助。但你挑选的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活着离开程氏,明
白了吗?」

  家主这是把最机密的核心交付给自己全权处理,林清浦哪里还能不明白?他
仰首饮尽樽中美酒,「清浦定不会有负家主。」

  程宗扬与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后走到俞子元身边,「俞兄出生入死,单是凤
凰岭引走敌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抚了抚受伤的腿,惨然笑道:「俞某已经是残废之人。」

  「肢残不能复生,废却未必。」程宗扬道:「我已经买下武穆王府,奏报是
拆除改建,其实是给大营留个落脚之地。俞兄,我已经替你向孟老大申请退役,
将来专门帮我处理商务,武穆王府的改建,还有金库的大总管,这两副重担非你
莫属。」

  俞子元喉头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扬笑道:「你身上有伤,我就不劝你酒了。待你身体大好,大伙再痛饮
几杯。」

  俞子元费力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眼圈不禁发红。

  程宗扬走到冯源身边,「冯大法,让你弄个手雷,房子都炸了两幢,把你排
到第四位,不冤吧?」

  冯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劳,手雷是一桩,另一桩是雪隼团的佣兵。」程宗扬一边斟酒,一
边道:「除了钱庄,武穆王府的地产,还有会之抢过来的土木生意,每一桩都是
千头万绪,若没有这些人手,我们每个人都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冯源拍着胸脯道:「程头儿,你放心,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好!我还指望你给我建个法师营呢。」

  冯源苦着脸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钱。」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扬举杯道:「冯大法,往后能
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冯大法师,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冯源一口气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请匡神仙算过命!只要跟着程头
儿,跑不了的大富大贵!」

  程宗扬大笑起来,匡仲玉这个大忽悠,冯大法找他算命,想听到点儿别的都
不容易。

  「再干一杯!看看咱们匡神仙的铁口神断准不准!」

  程宗扬走到三名兽人身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三名兽蛮大汉喜笑颜开,「从
这个月起,每人加一只羊!」

  豹子头咧开大嘴,口水横飞地说道:「羊!」

  青面兽矜持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金兀术也眉飞色舞,显然对这个奖赏很满意。

  程宗扬继续道:「另外按照护卫的定额,每人每月给两贯的薪水。」

  「吾不要钱!」豹子头道:「换成羊便是!」

  青面兽扭头道:「两贯能买几口羊?」

  冯源道:「半只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几百钱!」

  青面兽皱起眉头,摇头道:「太少了!」

  程宗扬啼笑皆非,宋国羊贵猪贱,一头羊的价钱够买五头猪的,自己为了养
这几个兽蛮人,单是羊肉钱每个月就得好几十金铢,折算下来够雇十几个佣兵,
现在怕他们几个存不住钱,特意加了两贯,这头淫兽居然还嫌少。

  金兀术没有吭声,只低着头扳着手指一阵猛算。

  程宗扬莫名其妙,「狼主,你这算什么账呢?」

  金兀术抬头道:「吾让一半羊出来。」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几个吃羊不吐骨头的,居然还从嘴里往外掏羊?你准
备让给谁?」

  金兀术道:「吾族老幼。」

  程宗扬一怔,旁边的青面兽和豹子头却陷入沉思。半晌,青面兽叹了口气,
「吾也一半。」

  豹子头却是万分不舍,欲哭无泪地说道:「让一半吾唯余一只矣……」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老豹,你不识数就少丢点儿脸吧!」

  众人一阵大笑,冯源扳着豹子头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让他弄明白让出一半还
剩三只。这下豹子头转忧为喜,把头点得飞快,「吾留肥的!」

  金兀术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来吃吾的羊。」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用不着从你们的羊里扣,就一条,人不能太多。吃
饭管饱,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只——谁说少我立刻翻脸!你们知道这儿的
羊他娘的有多贵吗!」

  三名兽蛮人都露出笑容,用力点头。三头大牲口把头凑在一起,商量片刻,
金兀术道:「吾去!」

  「得了,一群兽蛮人招摇过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乡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贩
子卖了。何况这边还得你们办事,也走不开。」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样,让
祁远去安排,也不用来临安,先到荆溪落脚。」

  程宗扬以前便听金兀术说过族人在山中生活极苦,如今他们想把族人接来吃
羊,虽然又背上一堆要抚养的包袱,但至少说明这三名兽蛮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他
们的家。

  程宗扬答应金兀术接来亲近的族人,只是出于善意,却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些
兽蛮人会给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最后走到李师师身边,「师师姑娘刚来不久,不说别的,单是救下老
俞这条命,我们大伙儿就该向你道声谢。来,我敬你一杯!」

  李师师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展颜笑道:「师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宴……很
古怪。但也很有趣。」说着她接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柔声道:「奴家不胜酒
力——」

  「不行!」程宗扬打断她,耍赖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
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大伙面子!」

  李师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举杯一口饮尽。酒液入喉,李师师洁白的面
颊立刻染上一抹嫣红,倍显娇艳。

  「好样的!」程宗扬兴致高昂,拿起酒坛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赏也
赏了,罚也罚了,现在开始喝酒!先说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不喝,直
接扔西湖里!老俞!你的酒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加倍补出来!」

  俞子元笑道:「成!」

  秦桧当先发难,「狼主!上次在林教头家你说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们便
比上一比!」

  金兀术一脸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比便比!先各喝一坛!」

  「干喝有甚兴味?不如划拳。」秦桧笑眯眯道:「狼主不会也不识数吧?」

  金兀术勃然大怒,「吾当然识得数!便是划拳!来啊!」

  秦桧和金兀术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俩好」地吆喝上了。豹子头
和青面兽热心地替两人数指头,谁数错就罚谁一大觥。

  冯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戏射覆,两人轮流拿杯子扣着一件事物让对方来猜,
输者饮一杯。俞子元看了两眼便失笑起来,「冯大法!你换个玩法吧。林法师的
水镜术最擅长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赢不了啊!」

  冯源拍案叫道:「哎哟老林!我说我怎么总输呢!这不坑人嘛!」

  林清浦笑道:「在下量浅,只好让阁下多饮几杯。」

  冯源叫着不依,程宗扬道:「人少玩着也没劲。清浦、冯大法、老俞还有师
师,咱们五个也别搞什么花样了,来个最简单的,掷骰子!我一、师师二、清浦
三、冯大法四、老俞五,掷到谁谁喝!」

  「若是六呢?」

  「全喝!」

  「好!」众人都鼓掌叫好。

  冯源跑去取了骰子,兴冲冲往碗里一丢,却是个四点,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
自饮一杯。

  湖上波光连着月色,清风徐来,水榭宛如浮在水上的琼宇。众人放开胸怀,
一番畅饮,欢笑声、吵闹声……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程宗扬发现李师师虽然不常饮酒,却是天生的好酒量。她杯来盏往喝了差不
多有半斤,那双美目水汪汪的,泛起桃花醉人的红色,可还没到喝醉的地步。

  林清浦首先退出酒战,一身酒气地靠在椅子上,沉入醉乡。冯源喝得舌头都
大了,与俞子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另一边秦桧独战三名兽蛮勇士,却丝毫
不落下风。豹子头和青面兽已经醉倒,只剩下金兀术还在苦苦支撑。

  众人一直喝到近三更,秦桧一连喊了几个超过五的大数,终于成功地把金兀
术也彻底喝倒。饶是占了兽蛮人不识数的便宜,划拳十胜未必一负,死奸臣这会
儿也喝了不少,长须上酒水淋漓,举止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醉态。

  直到深夜,酒宴方散,除了秦桧和李师师能走着回去,其他人都是被抬回去
的,尤其是那三个兽蛮人,肉山一样的体型可累坏了翠微园的小厮。

  程宗扬趁醉拉住李师师的手,入手的纤软柔滑让他心头禁不住一阵激荡,涎
着脸道:「今晚月色真好,师师姑娘要不要一起赏月呢?」

  李师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家主的举止半点也称不上正人君子,可在宋
国,即便是正人君子,想要奴婢伺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而这位家主宁愿用厚着
脸皮挑逗的方式,也不肯以势欺人。似乎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虽然
只限于他认为的自己人而言。

  李师师轻轻抽出手,柔声道:「俞先生刚才忍不住吃了杯酒,奴家要去给他
检查一下伤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自己要再拦着,就不止是禽兽了。程宗扬宽慰自己:来
日方长,这么鲜嫩的白菜就在自己手边放着,又不怕她跑掉,将来水到渠成,还
不是想怎么拱就怎么拱?

  程宗扬放开手,又觉得不舍,一拈指从她鬓侧摘下那朵海棠,放在鼻端嗅了
嗅,酸溜溜地嘟囔道:「一点香味都没有。」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海棠无香,却有殊色。」

  「没闻到香味总是少了点什么……」

  「公子醉啦。」李师师柔声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如果用强的,小美人儿就算立刻生出翅膀,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程宗
扬再醉十倍,也厚不起脸皮学高衙内那个禽兽,只好眼巴巴看着花枝一样的小美
人儿带着清香,风姿绰约地离开水榭。

  众人散去,程宗扬带着酒意上楼,一边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边醉醺醺道:
「凝美人儿!不管你睡没睡……限你一分钟内光着屁股给我爬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美妇便四肢着地,赤条条从房内爬出来。

  阮香凝从头到脚脱得一丝不挂,裸露着柔媚动人的玉体,像一只母犬般摇摇
摆摆爬到主人脚前,然后扬脸绽露出娇媚的笑容。她身子丰润如玉,一双浑圆的
玉乳悬在胸前,纤腰盈盈一握,雪团般的粉臀高高耸起,月色下,光洁的玉体宛
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泛起白亮的光泽。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拉开裤子,把阳具塞到她口中,让她含住,这才
开始解衣物。

  对于这个黑魔海当礼物送来的御姬奴,程宗扬的想法很简单:难得捞到一个
还是完璧的大美人儿,不用白不用。

  阮香凝的记忆不知是被剑玉姬封闭还是抹去,总之有许多空白。这样的情形
与梦娘有些类似,区别在于凝美人儿多了一个作茧自缚的瞑寂术。

  这些天连程宗扬自己都忘了给她下过多少指令,尤其是兴致一来作的扮演游
戏,这位林娘子一会儿变成被强盗劫持的官眷,一会儿变成与情郎偷情的小家碧
玉,一会儿是被审讯的女犯,一会儿是刚入洞房的新娘……天知道凝美人儿现在
意识里乱成什么样。

  不过有一点始终未变:在阮香凝的意识深处,她整个人都归主人所有。而握
有瞑寂术指令的程宗扬是她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脱下衣服,正准备按惯例好好享用这只难得的鼎炉,楼外突然响起小
厮的声音:「公子,有客人来访!」

  程宗扬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能找到翠微园来,肯定不是贾师宪和廖群玉的
人。既然是客人,也不会是宫里来的人,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谁有什么
大事要来找自己?

  「谁?」

  「她自称是梁夫人。」

  原来是那个骚妇。程宗扬既好笑又纳闷,一个在临安城也算得上有身份的内
眷,半夜跑到西湖边见客人,如果传扬出去,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究竟
是什么事,让黄氏大失方寸?

  皱着眉想了片刻,程宗扬吩咐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黄氏似乎很着急,匆匆忙忙上了楼,在门外道:
「公子,奴婢……」

  「少废话。」程宗扬懒洋洋道:「在门外脱光了爬进来。身上剩一条带子,
你就滚出去!」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接着黄氏光着屁股像条母狗般爬进房内。

  月光下,一个美妇翘着白嫩的雪臀趴在地毯上,那位年轻的商人浑身酒气,
这会儿正裸露着精壮的身体,两手握住美妇纤软的腰肢,从后面一下一下干着她
的屁股。

  黄氏伏在地上道:「奴婢见过公子。」

  程宗扬嘲讽道:「夫人是不是想起当日的乐事,半夜睡不着,巴巴赶来等着
挨操呢?」

  黄氏扬起脸,玉齿咬住红唇,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然后哀声
道:「求公子救救奴婢……」

  「天塌了?」

  「奴婢刚听到消息,户部新任的蔡侍郎要清算几个月来囤积居奇的商家,明
日要查封的便是通源行。」

  通源行是临安知名的粮商,背景深厚,当日在樊家园,就是他们硬顶着不给
蔡元长面子,结果让死奸臣摆了一道,蔡元长趁机发难,把他们逐出会场。现在
蔡元长新升了官,少不得要拿他们开刀,杀一儆百。

  「一家粮行,封了便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氏急切地说道:「公子不知道,前些天城中的涌金典当行刚被封了,追查
之下,牵连到朝中几个官员用官钱放贷,蔡侍郎一封札子奏报上去,陛下大怒,
已经罢免了那几名官员,查抄家产。为首的还被下狱论罪,连家眷都被官卖,追
讨欠款。」

  程宗扬道:「你们不会也挪用官府的款项了吧?」

  黄氏没有做声,只垂下头默认了此举。

  程宗扬思索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难怪当日在樊家园,通源行死活不肯
认购呢,原来是挪用官府的钱款炒做粮食生意!这下可傻眼了!」

  通源行原本是藉机炒作,结果被蔡元长强压着由官府收购粮食,拿到手的一
半都是纸币,而他们从官府挪用的都是钱铢,如今事情败露,除非变卖家产补上
窟窿,否则这个亏空就算想弥补都弥补不上。但查封的消息来得甚急,就算梁家
肯变卖家产,眼下也来不及了。

  「你有什么好急的?」程宗扬笑道:「听说通源行背景深得很,不是还有?
王嘛。」

  黄氏小声道:「王爷先从宫中得知消息,已经取走粮行所有的现钱。眼下行
里只剩下一些纸币。奴婢闻讯后,在王府一直等到深夜,都没能见着王爷。如今
即便能还上欠款,蔡侍郎如果追究起来,奴婢一家也难保平安……」

  对于梁师都一家来说,这下真是天塌了。本来就不怎么认他们这些兄弟的梁
师成失势,少了遮风蔽雨的大树,原本同作粮行的生意?王抢先跳船,把个天大
的窟窿留给他们。蔡元长可不是什么善人,这一刀下去,梁师都能不能保住小命
都难说,怪不得黄氏这么着急。

  但梁家看起来天塌了,在程宗扬眼中,这点漏子连窟窿都算不上,想要摆平
此事,用不着吹灰之力。

  黄氏心急如焚,凄声道:「爷……」

  程宗扬豪迈地打了个酒嗝,「蔡元长再急,也不会连夜封店铺。」他勾了勾
手指,「梁夫人,过来乐一个吧。」

  黄氏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道:「只要爷救奴婢一命,奴婢便是给爷当牛作马
也心甘情愿!」

  「好说。」程宗扬笑眯眯看着她。这妇人容貌比阮香凝差了一截,但那种又
骚又媚的模样,却让人心里痒痒的。

  程宗扬看了片刻,忽然道:「看梁夫人这模样,也是风月场上的人物。今晚
本公子心情好,大伙儿来个热烈的。」

  程宗扬抓起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拇指一挑,推开塞子,倒出
一粒小小的药丸,「把这个吃了,和本大爷好好疯狂一把!」

  黄氏二话不说,咽下那粒药丸。

  程宗扬一边干着身下雪肤红唇的美妇,一边笑嘻嘻看着她。

  不多时黄氏呼吸便急促起来,她只觉浑身燥热,脖颈不由自主微微扭动,双
乳和下体仿佛淌过滚滚热流,不一会儿奶头和秘处便充血一样热得发烫。与此同
时,一股强烈的欲望从心里涌起,似乎急切地渴望有人来揉捏自己的双乳,插弄
自己的蜜穴。

  「哦……」

  黄氏面红如醉,她仰身躺在地毯上,一手抓住玉乳,一手伸到腹下,禁不住
摸弄起来。

  程宗扬「啵」的一声从阮香凝穴内拔出阳具,然后俯身抓住黄氏的脚踝,朝
两边一分,向上提起。

  黄氏粉颈和香肩贴在地毯上,身体被拉得倒竖起来,雪白的双腿朝天张开,
露出股间一只水汪汪的蜜穴。她双臂摊开,玉指抓紧地毯,粉颈无意识地来回扭
动,一边张大妙目,急切地望着程宗扬腹下直挺挺的阳具。

  「凝奴!」

  阮香凝直起腰,笑吟吟伸出手掌,在黄氏股间抚弄几下,然后扶住主人的阳
具,对准她微微翕张的穴口。

  程宗扬把黄氏赤裸的腰臀放在自己膝上,阳具一沉,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杵进
她穴内。

  黄莺怜发出一声尖叫,强烈的快感使她两眼上翻,身体像抽风一样痉挛着,
从蜜穴中挤出的淫水溅在她精心妆扮过的面孔上。

  这些药丸是殇侯根据程宗扬带来的药品做成的,虽然以死老头的性子,不在
南荒试验个八九不离十,肯定不会专门拿来给自己献宝,但程宗扬还是很怀疑他
能做出来什么鬼东西。何况死老头就算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摇头丸和麻古,也不是
什么好玩意,因此那些药丸被他扔在背包里,一直没有理会。

  眼下在黄氏身上一试,事实证明死老头的星相、巫术之学虽然十二分的不靠
谱,玩毒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黄氏穴中一片火热,阳具刚一进入,蜜腔内湿淋淋的媚肉就紧紧夹住肉棒,
像一张饥渴的小嘴般拚命抽动起来。

  程宗扬把那个妖媚的妇人压在身下,以俯览的角度观赏她失控的淫态。

  黄氏一双粉白的大腿大张着,丰满的屁股被程宗扬双膝夹住,淫穴像一朵盛
开的牡丹,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朝天绽放。一根粗壮的阳具在她穴中直上直下地
硬梆梆来回捅弄,干得她淫水四溢。

  黄氏两团乳球沉甸甸倒垂下来,充血的乳头又紫又胀,像熟透的葡萄一样硬
硬翘起。程宗扬的视线从她乳峰间看去,黄氏那张本来就带着几分媚意的玉脸此
时更是淫态十足,随着阳具的进出,她迷乱地瞪大眼睛,张开红唇,一边拚命扭
动玉颈,一边放声尖叫,似乎浑忘了自己的身份,全身心地沉浸在与人偷情的肉
体欢愉中。

  程宗扬暗赞死老头搞出来的这东西够水准,从黄氏的神情看,这药丸是混合
了摇头丸和麻古的效果,而且由于纯度的关系,药效更加霸道。只是不知道成瘾
性怎么样?

  话说回来,黄氏即使变成吸粉的烂泥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宗扬还没滥好
人到觉得自己应该为这骚妇负责的地步。倒是她真上了瘾,更容易控制。哪天姓
梁的小崽子不开眼再惹自己,自己一个口信,就能把他娘叫来出气。

  黄氏毫无遮掩的淫态在程宗扬眼底一览无余,她玉体倒立,腰臀奋力向上挺
动,迎合阳具的进出,那只敞露的蜜穴中,淫液像泉水一样直淌下来,不多时便
溅得乳上脸上都是。她摇头扭臀,湿淋淋的乳球配合着尖锐的淫叫声来回摆动,
整个人就像一具上足发条的美肉玩具,没有半点安;

  程宗扬一扭头,看到阮香凝像猫咪一样伏在自己脚边,她美艳的脸上带着娴
淑优雅的笑容,白滑的胴体曲线玲珑,那只雪团般的美臀浑圆柔润,充满性感的
诱惑。

  程宗扬抓住她的雪臀往上一推,阮香凝顺从地翘起屁股,两手伸到臀后,抱
住白玉般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将她处子般娇美的性器和精致小巧的菊肛展露在主
人面前。

  程宗扬一边干着黄氏热情如火的淫穴,一边把玩着凝美人儿娇美动人的雪臀
腻穴,心头半是酒意半是欲望地涌起一股豪情:终有一天,无论是苏妖妇还是剑
玉姬,那些视我为敌的贱人,都将屈服在我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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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手指微微一动,意识仿佛从极深的水底慢慢浮现,程宗扬动了动手臂,然后
抬手遮着窗外射来的光线,勉强睁开眼睛。

  昨晚席上用的殿司凤泉不愧是宫廷酒坊麦曲出的名酒,程宗扬放开酒量,喝
得酩酊大醉,这会儿一觉醒来,头也不痛,口也不干,只是有些酒后的倦意,懒
懒的躺在榻上不愿起身。

  程宗扬嘟囔一声,放下手臂,手肘碰到一团柔滑的肉体。他扭过头,只见一
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赤条条躺在床内,却是阮香凝。她一侧的手脚被红绫带绑
着,悬在床架上,白生生的玉股间,敞露的秘处一片狼藉。一双玉乳被红绫带从
乳尖拦胸捆住,丰满而白腻的乳肉从两侧溢出,愈显肥滑。一只银质的漏斗斜斜
插在她臀间,将柔嫩的菊肛挤得圆张。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玩得高兴,拉着阮香凝玩了一下捆
缚游戏,增加情趣,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印象全无……等等,还有黄氏那个
荡妇呢?

  程宗扬四处打量,却没看到黄莺怜的身影。好象自己昨晚兴起的时候,把她
抱到水榭外面,让她趴在栏杆上,自己面对西湖夜色,从后面猛干这个骚妇的后
庭……不会是掉水里了吧!

  程宗扬赶紧爬起来,一把扯断红绫,跑到外面去看。

  还好,还好,外面没有见到浮尸。可能黄氏早上醒来,只觉昨晚的荒唐无颜
以对,悄悄收拾衣服离开。不然自己这跟头就栽大了。

  阮香凝没有习过武,也没有服药,昨晚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会儿还在熟睡。

  程宗扬拉了一条锦毯将她裹好,然后走到外厅,顺手锁上内室的门——自从
那天阮香凝被爆炸吓到,让小紫揭穿自己内室藏娇的勾当,程宗扬痛定思痛,在
内室加了把锁。阮香凝虽然在瞑寂术下受到暗示,每日自觉地足不出户,不在外
人面前出现,但万一哪天受惊,被李师师撞到,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水榭外花木葱茏,一派春光韶然的景象。程宗扬梳洗罢,摆出员外的派头,
晃悠悠在院中散步。

  沿途碰见的小厮,两名从雪隼团新加入的护卫,还有出来吸纳天地之气的林
清浦,都向自己含笑施礼,只不过众人的笑容都透着点古怪。

  程宗扬莫名其妙,眼见冯源忍着笑向自己施礼,然后就要跑路。程宗扬一个
箭步上去拧住他的手腕,把冯源拽到竹林里。

  「冯大法,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冯源板着脸道:「我笑了吗?」

  「少跟我装神弄鬼!怎么回事!」

  冯源忍俊不住地小声道:「程头儿,你可太厉害了……昨晚那动静,一里外
都听得见。」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婆娘。」冯源道:「程头儿,你办完事,把她赶出来你
都忘了?」

  程宗扬脸更黑了,「我把她赶出来?」

  「可不是嘛。连人带衣服都扔出来了。那婆娘还不肯走,光着身子在外面乱
扭。后来师师姑娘看不下去,封了她的穴道,送到药房里。」

  程宗扬沉着脸道:「冯大法,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程头儿,人这会儿还在呢。要不你去看看?」

  「看个鸟!赶紧让她走!」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一世清名都被这贱
货给毁了!」

  「可不是嘛。」冯源还往他伤口上撒盐,「程头儿,让我说,你下次弄完,
还是杀人灭口得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酒色害人啊。」出了这丑事,李师师再看自己就跟看禽
兽差不多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啊程头儿,」冯源好奇地说道:「你用的什么手段?那婆娘
都跟化了似的。那个水儿流得……」

  「闭嘴!」

          ※※※※※※※※※※※※※※※

  被放在临时改造的药房过了一夜,黄氏身上的药效已过,却双腿软得走不动
路。最后找了两名仆妇,把她送上马车。

  程宗扬只恨没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问完冯源,也没敢再和别人照面,就
赶紧溜了,比黄氏更早一步离开翠微园,免得撞见李师师尴尬。

  临行前,程宗扬让秦桧拿了张手条去户部。蔡元长现在正有求自己,这种抬
抬手就能放过去的小事,不会不给自己面子。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跟在车后的兽蛮武士走上前来,扯下大门上
的封条,然后抓住门锁一扭,拧断锁条。

  尘封多年的大门带着刺耳的吱哑声,朝两边推开。程宗扬跳下马车,看了眼
已经摘掉匾额的大门,然后跨进这座被视为禁忌的武穆王府。

  办完交接的契约之后,这座王府,包括土地,都归在程宗扬名下,成为盘江
程氏的产业。

  武穆王府占地甚广,横跨了半个如意坊,西、北、南三面临街。王府西面是
明庆寺,南面与临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单从地理位置来说,就是一块坐地
涌金的好地。府邸内楼台相连,看得出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钱。

  程宗扬一路走去,对府中的景物只走马观花地随便看了几眼,并没有急切地
寻找这位穿越前辈留下的痕迹。

  从俞子元的叙述中,程宗扬得知岳鹏举在王府居住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时候
他都住在晋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别院——星月湖大营正是由此得名,那里也曾
经是星月湖大营的总部。但岳鹏举事败之后,星月别院已经被彻底拆除,没有留
下任何痕迹。

  即使在临安的时候,岳鹏举经常居住的其实是在大内。武穆王府更像是个用
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虽然宋主对那十二道货真价实的超大号金牌耿耿于怀,但程宗扬不相信岳鸟
人会把那些黄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么住的王府里。况且这十余年间,各方势力都
不会闲着,王府就算有些东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干净了。

  王府最中央的银安殿气势恢弘,不过里面空空如野,连柱子上的饰物都被剥
得一干二净,地上被桐油浸过的金砖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与雄伟的外
观相差悬殊,让程宗扬怀疑这大殿会不会一转眼就塌下来。

  府邸后方的花园杂草丛生,从御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无人修剪的花
树四处疯长,密得连人都进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还在,宋主总算没派人把这些
石头都掀翻一遍。

  程宗扬跃上假山,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屋脊,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武
穆王府占地六十余亩,大小建筑近三十处,一个王府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荒废
已久,此时看去满目萧然。

  秦桧文质彬彬地从角门进来,见程宗扬立在假山上,随即展开身形,几个起
落便掠上山尖的凉亭内。

  「见到蔡侍郎了?」程宗扬道:「他答应了吗?」

  秦桧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愕然笑道:「怎么?这点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给面子?」

  秦桧道:「蔡侍郎听闻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颇为欣喜。但听说公子是为
梁师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妇人之仁。」

  程宗扬讶道:「蔡元长难道还想灭了梁家满门?」

  「蔡侍郎与梁家并无仇怨。查封通源行,也并非为当日的一口恶气。」

  程宗扬听着纳闷,「那他不会是闲的吧?」

  秦桧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难猜。临安城中饿狼无数,梁师成倒台,与他
相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产业,免不了会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
行也保不了几日平安。?王抢先收手,非是怕了户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为进的
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师都,好吞下整个通源行。」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叹了一声,「蔡侍郎是什么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这种好事,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他想自己干?」

  「朝廷律令,官员不许参与市易。」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告诉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来。将来的利
润四成归他。」

  「是。」

  秦桧和蔡元长的说法没错,在道是树倒猢狲散,梁师成被贬,梁师都怎么也
保不住通源行,与其便宜了不相关的外人,还不如自己接过来。这个结果梁师都
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换了别人,梁家被扫地出门不说,甚至还会被锒铛下
狱。

  这些成名的奸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抢了你的产业,还让你
心服口服——没把你往死里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扬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他指着眼前的王府道:「这块地东西
宽近二百步,南北宽六十步,西面临着明庆寺的一侧,我准备建成三层,一层铺
面,二层三层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赁。南面临街与北瓦相邻一带,
我准备建成三个院子,分别是瓦子、青楼和汤池。」

  程宗扬顿了顿,「江州打完了,兰姑的生意不妨开到临安来。」

  秦桧提醒道:「祁远在建康。」

  程宗扬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吴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
再耽搁。趁这个机会先把他们隔开,免得将来麻烦。」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公子多虑了。」

  「多虑总比少虑强。让老四和兰姑在建康搭伙照看生意,每日里眉来眼去,
没事都惹出事来。」

  秦桧一笑,「北面一侧呢?」

  「北面是背巷,我准备临街开成钱庄和客栈。里面设成四个区域,外面西侧
是盘江程氏的办公区,东侧是住处,最内是金库和内宅。」

  「公子成竹在胸,」秦桧抚掌道:「这番策划便在临安立住足了。」

  「这些都是空的啊。」程宗扬叹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吗?如果贾师宪倒
台,这片王府重新建成,说不定就便宜了别人。」

  秦桧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寻几位官员引为奥援呢?」

  「咱们是外来户,根基未稳,就算有钱也塞不出去啊。」程宗扬道:「我倒
是想着怎么把滕大尹请回临安,万一老贾倒台,好傍着他这棵大树多混几年。」

  「滕大尹远在筠州,缓不济急。倒是有条路子,公子不妨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紧,「谁?」

  临安虽然高官云集,但真正位于权力顶眯,有能力影响朝局的,不过寥寥数
人。其中与自己关系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个。

  高俅的真实底细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见面两人都是密室对谈,连秦桧也蒙在
鼓里,虽然这位奸臣兄七窍玲珑,多少能猜出自己与高俅的关系不简单,但绝不
会凭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没想到秦桧却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他轻拈长须,徐徐道:「宰相王禹玉。」

  虽然听说宋国朝廷有贾党、梁党、王党,但自己进入临安以来,还没有和王
禹玉打过交道,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蔡元长,没想到秦桧竟然会有路子
攀上这位相爷。

  「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晴州,有家珠帘书院?」

  「记得,离咱们当时的住处不远。这和王禹玉有什么关系?」

  秦桧低咳一声,「在下闲时曾往书院拜访过。」

  「哟,奸臣兄,你还真有雅兴啊。」程宗扬笑了两声,忽然脸上变色,大叫
道:「等等!你不会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易安居士未在书院,秦某未曾识荆。不过在下遇到一位在
书院求学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奸臣兄!你真有一套啊!」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难怪你支支吾吾说
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吧?你这就看
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奸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干的荒唐事都成了众人的笑柄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死奸臣
这个大八卦,说出去立刻就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程宗扬不由心花怒放。

  秦桧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为晴州一别,再
无相见之日。焉知事有凑巧,却在临安又再相遇。」

  看着秦桧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扬也替他高兴,这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对
天真少女的杀伤力几乎是无解的,钓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不足为奇,但晴州
临安两地相逢,这就是缘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奸臣终于不用娶他
那个东窗事发的王氏了,这好事实在应该庆贺一下!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要我给你提亲去?」

  秦桧叹道:「红颜知己罢了。若论婚嫁,却是难以高攀。」

  程宗扬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盘江程氏的大总管,论身家论能力,比六部
的员外郎只高不低,配谁配不上?难道她是公主不成?」

  「却是王相的孙女。」

  程宗扬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孙女?难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

  程宗扬没在意他的揶揄,仰着脸一手拍着额头,半晌才道:「我应该把老四
放到临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么能姓王呢?」

  秦桧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扬放下手,叹息道:「没什么不妥。」既然秦桧都能变得忠心耿
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坏到哪儿去,何况这个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奸
臣命中注定的那个王氏。

  程宗扬打起精神,「那咱们就试试王宰相的门路。」

          ※※※※※※※※※※※※※※※

  从西边的侧门出来,前面便是明庆寺。寺中依旧香火旺盛,来求神拜佛的善
男信女络绎不绝。明心远远看到程宗扬,立刻飞奔过来,一边合什道:「阿弥陀
佛——却是活菩萨来了!」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赏!」

  几枚银铢丢过去,明心立刻笑得满脸找不到眼睛在哪儿。程宗扬一边随口问
着寺中的香火,一边不经意地绕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离开明庆寺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不过随着倒拔垂杨柳的事迹越传越
广,常有人前来打听。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多了条化缘
的路子。

  程宗扬在寺内逛了一圈,没有遇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离开寺庙,绕着王
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计较,让秦桧在王府门外贴出告示,招募民众,准备拆除
武穆王府。

  「拆下的砖瓦全部卖出去,一块都不留。」程宗扬道:「城中正缺木石,这
些房子能盖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价格也该回落了,到时再买新的。」

  正说话间,一名官差拦住去路,他气势汹汹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
干!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了马车,孙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起来吧。」程宗扬道:「混得不错嘛,捞了个指挥当当。」

  孙天羽赔笑道:「早该向叔叔请安,只是衙门的差事太忙,没能抽出空来,
还请叔叔见谅。」

  「行了,说有什么事吧。」

  「侄儿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桩蹊跷的。」孙天羽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
「年初威远镖局……」

  孙天羽殷勤地将威远镖局丢失镖物的案子讲了一遍。程宗扬心下暗恨,这厮
当日多半是认出阮香琳的身份,这会儿赶来向自己讨好。现在陆谦横死,高衙内
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桩使得李师师弃师别家的失镖案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反而落了个把柄在这厮手里。

  程宗扬并没有把这点心思表露出来,等孙天羽说完,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条
子交给他。

  孙天羽惴惴不安地接过条子,「这是……」

  「去程氏钱庄的柜上支一千银铢。」

  孙天羽忙道:「侄儿不敢!」

  「想从我这里白拿钱可没那么容易。」程宗扬道:「把你手里的卷宗检有用
的送来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还是市井杂事,我这里都要。」

  「侄儿明白!」

  孙天羽捧着那张相当于他数年俸禄的纸条,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离开马车。

  这个姓孙的捕快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鸡鸣狗盗之徒也自有其用处。只要
自己位子够牢,保证他比哈巴狗还殷勤。

  程宗扬用笔管轻轻敲着木桌,朝中的贾师宪、军方的高俅、隶属于朝廷耳目
的皇城司,还有自己兼着差事的工部和户部——自己的关系网正一点一点显出轮
廓。秦桧担心贾师宪失势,提出走王禹玉的门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国真正
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个:宋国那位年轻的君主。

  王禹玉年纪已然不轻,纵然掌权又有几年?倒是一些潜力股自己应该趁早投
资了。

  「会之!准备几份适合的礼物,去拜访几个人。」程宗扬道:「枢密院承旨
韩节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户部侍郎蔡元长。」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扬才回到翠微园。韩节夫和史同叔对他的突然拜访都
颇为讶异,但程宗扬现在身为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说起来也算是同朝为
官,官位虽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况且发行纸币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
眼下主动上门结交,两人都十分客气,也笑纳了他奉送的重礼。

  宋国与晋国不同,在晋国,贵族都是世袭的,权力掌握在几个家族手中。只
要攀上几个世家豪门,就无往不利。宋国以科举取士,即使出将入相,钟鸣鼎食
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缘垄断权力。另一方面,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
民而得富贵的例子屡见不鲜。这种情形下,拉拢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随行的秦桧也不会知道,自己今天拜访的几个人,除了位高权重的贾师
宪,宋代五大奸相都算到齐了。程宗扬很清醒,这些人巴结上未必有什么好处,
可一旦得罪他们,就有天大的坏处。

          ※※※※※※※※※※※※※※※

  翠微园门前成堆的车马吓了程宗扬一跳,「怎么回事?变车马行了?」

  冯源迎出来道:「是高衙内的人。他说程头儿你发的话,让他们兄弟在园子
聚会。我没敢让他们进内院,都请去了锦绣阁。还有……」他凑到程宗扬耳边小
声道:「那婆娘又来了。」

  「黄氏?」

  冯源了点了点头,「下午就来了,一直等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高衙内那帮小崽子聚在一块,无非是吃喝玩乐,半点儿
正事都不会有。倒是黄氏那边还牵连着通源行,事关自己今天和蔡元长谈妥的条
件,于是径直先去了内院。

  黄氏正无聊地把玩着茶杯,蓦然见到程宗扬进来,竟然脸上微微一红,连忙
俯身跪倒,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妇人昨晚出了个大丑,换作别人,早就羞耻难禁,她这
会儿却又巴巴的跑来搔首弄姿,不知道是想巴结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是想讨要自
己手中的药丸,或者两者都有。

  「通源行手中的纸币,我给你们足额兑成钱铢。」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
「所欠的窟窿,你们自己去补。」

  黄氏如释重负,「多谢程爷。」

  程宗扬下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通源行你们梁家保不住了。」

  面对惊惶的黄氏,程宗扬侃侃言道:「既然?王撤了资,不准备再插手粮食
生意。你们补完窟窿,也经营不了那么大的摊子。我已经与?王商量过,出资盘
下通源行。你们要愿意呢,就接着打理,只不过是换作替我干活。如果不愿意,
大家把账目结清,好聚好散。」

  程宗扬原以为黄氏会哭哭啼啼哀求自己高抬贵手,谁知自己话一说完,那妇
人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飞快地说道:「便依程爷吩咐。」

  程宗扬挑了挑眉梢,「够痛快啊,梁夫人。」

  黄氏抛了个媚眼,娇声道:「程爷便是不说,奴婢也想着把粮行献给程爷。
奴婢蒲柳之姿,傍着程爷这棵大树才好乘凉……啊呀……」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衣内,在她胴体上肆意揉弄着,「你怎么傍上我这棵大树
的,你老公可知道么?」

  黄氏轻啐一口,「他不过是仗着他那个便宜哥哥讨来的身家,便是知道又如
何?自从大伯出事,奴婢日惊夜怕,唯恐哪天一道文书,就把奴婢一家打入十八
层地狱。托爷的福,今晚奴婢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顶多是夺官问罪坐几天牢,总不会送你们上法场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
说道:「用得着梁夫人这么卖力吗?」

  黄氏在他掌下骚媚地扭着身子,一边道:「程爷怎么知道家破人亡的苦呢?
嘻嘻,奴婢前几日家里买了几个仆妇,程爷知道是谁吗?」

  「谁?」

  「魏篝侯的娘子。号称南苑一枝花的。」黄氏带着三分嫉妒七分快意说道:
「那娼妇仗着丈夫封了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结果前些天魏篝侯被夺爵抄家,
连家眷也被发卖为奴。」

  程宗扬讶道:「一个侯爷还有家眷被发卖的?」

  黄氏啐了一口,「魏篝侯那里是正牌侯爷?他原是涌金典当行的东家,花钱
买的爵位,顶多算个散侯罢了。」

  程宗扬想了起来,这可是秦桧出的好主意。连侯爵都卖,贾师宪还真大方。

  黄氏笑:「奴婢把那娼妇买来,入府头一天便让她去给我家孩儿暖床。那娼
妇原本装得清高,奴婢原以为要打几鞭子才肯听话。哪知她倒是个听话的,知道
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体面可言,老老实实失了身子。第二天一早行规矩的时
候,那娼妇才见着是我,羞得什么似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真宠儿子。」

  「奴婢的孩儿最是聪明晓事的。」黄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娼妇的儿子与
奴婢的孩儿原本认识,这次奴婢把她一双儿女一并买来,原想着我那孩儿会滥好
人,谁知我孩儿大被一卷,把那对小贱人都当了通房丫头使唤,嘻嘻。」

  程宗扬一阵恶寒,在她身上抚弄的手掌停了下来。

  黄氏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下还念着昨晚的快活。她秉性风流,不知道这位主
子用了什么手段,直搞得她三魂去了两魂,七魄走了六魄,虽然出了丑,在床上
却是生平未有的快意,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猫抓般直痒。这会儿在程宗扬怀中扭
臀摆乳,一味卖弄风情。

  程宗扬推开她,「在这儿等着,爷要出去会会客人。」

                第六章

  锦绣阁位于翠微园西南,是一座八角状的楼阁。此时阁内灯火如昼,人声鼎
沸,在阁外便能听到划拳声、豪饮声、丝竹声、叫好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程宗扬掀帘而入,入目的景象让他以为酒池肉林重现人世。

  阁内两班坐着乐工,各自捧着乐器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十几名打扮齐楚的
小厮流水般往阁中传菜递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说,其中一件是两个厮抬着一只
两尺多宽的银盘,里面竟然是一只蒸好的驼峰。那些小厮到了门口便停下来,由
里面的婢女接过再传到席间。

  锦绣阁中间张着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内外曲乐相闻,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内寻欢作乐。

  程宗扬向富安摆了摆手,悄悄进了帷幕,只见里面红烛高烧,正中间摆着一
张八尺见方的大圆桌,号称十三太保的十几个小衙内倚着锦榻围桌而坐,一个个
喝得面红耳赤,怀里各自抱着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有些还不止一个。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干脆是相好的青楼粉头,这会儿混成
一片,倚在主人怀中忸怩作态,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高衙内当仁不让地坐了东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个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
扬不言声地在一旁观瞧,那些公子哥儿喝得兴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阁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梁公子拉起旁边一名婢妇的裙子,把她里面
的亵裤扒了下来。

  那婢妇穿着青衣布裙,虽然不施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当众被剥了裤
去,不禁羞禁难言。

  在众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脱光了!给在座的爷
儿们敬酒!」

  那妇人满面含羞,在主人的威逼下脱去衣裙,然后捧了酒,跪在首席的高衙
内面前,「请爷用酒……」

  众人起哄道:「南苑一枝花!来个玉乳飘香!」

  那妇人含羞托起双乳,将酒杯夹在乳间,送到高衙内面前。

  高衙内低头一口干了,然后搂着那妇人的粉颈,带着满嘴酒气亲了个嘴,一
边在她白臀上扭了一把。

  那妇人裸露着白生生的肉体,赤条条挨席献酒,被那些年纪只有她一半的纨
绔公子或是拥劲亲吻,或是探乳,或是抚臀。有些不肯喝玉乳飘香,偏让她把酒
杯放在臀上,翘着屁股献到面前,趁机扒开她的臀肉,揉牝弄阴。

  这边正在劝酒,席间又是一阵大笑,却是一名公子哥儿从桌下拉出来两个奴
婢。这两人一直钻在桌子下面,肩并肩伏在那公子哥儿胯间舔弄,这时被灯光一
照,右边秀美可人的小婢面露羞色,左边一个涂脂抹粉身着女装的奴婢却满脸媚
笑,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爷,小尾子箫品得好不好?」

  程宗扬汗毛直竖,众人却一阵欢笑。

  梁公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尾子乖得很呢,他妹那个小婊子,一开始寻死
觅活的,还是他压手按脚,才让我把他妹开了苞。」

  众人都叫道:「小尾子!让大伙看看你妹的花苞!」

  小尾子翘起兰花指一甩,然后把旁边的小婢按在桌上,扯下她的裤子,将她
粉嫩的屁股扒开,娇声道:「好鲜嫩的花儿呢,哪位爷爷来尝尝?」

  高衙内叫道:「放着我来!」

  旁边有人道:「小尾子!先给太岁爷品品箫,好让太岁爷弄着爽利……」

  小尾子一脸殷勤地凑过去。

  「滚开!」

  高衙内把他推到一边,然后爬起来凑到桌旁,胖大的肚子压在那少女白嫩的
圆臀上挺身而入,众人顿时一片鼓掌叫好。

  小尾子讪讪地退开,眼珠四处乱转,接着脸色一板,朝那少女喝道:「哭什
么哭!还当你是侯爷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下三滥的贱淫材儿!主子搞咱们兄妹,
是看得起咱们!」

  有人拿起一只枇杷投过去,笑骂道:「小尾子,你可真够贱的!」

  有人叫道:「南苑一枝花呢?拉过来作个陪席!」

  席间献酒的妇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须不好看……」

  「少废话!」小尾子自告奋勇地把她推搡过来,赤条条按在桌上,然后爬上
去骑住她的颈肩,双手抓住她白花花的臀肉,朝两边扳开。

  众人哄笑声中,小尾子捏着嗓子道:「南苑一枝花!大白屁股肥又圆,里面
夹着朵牡丹花!水灵灵,软嫩嫩,又鲜又美人人爱!招的是蜂,引的是蝶,各位
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尝尝这鲜灵灵的南苑一枝花啊……」

  「那兔儿爷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儿子。原来是十三太保的老七,
家里一倒霉就被除了名,靠卖屁股当了梁公子的小厮。」

  「他们两家有仇?」

  「哪儿有仇?墙倒众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还有他未出阁的
妹子,眼下捞到手,还不弄个痛快?」富安见程宗扬神情不对,低声问道:「程
爷?」

  程宗扬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

  不多时,程宗扬一脸欢笑地进了锦绣阁,抱拳道:「各位衙内,我来晚了!
该罚该罚!」

  高衙内刚干完,正拿着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着眼前的淫景戏笑,见程宗扬进
来,立刻像踩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师傅!你可来了!」忽然他目光一呆,「这
是谁?」

  席间的欢淫刚到高潮,魏篝侯一家三口都被按在桌上,由几名衙内从后奸弄,
席间淫声四起,肉欲横流。

  然而当程宗扬拉出身后的女子,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露出色授神予的表
情。那妇人酥体半裸,这会儿似乎出了许多香汗,白馥馥的肉体又滑又腻。

  比起席间白羊般一丝不挂念的母女,她胸前多了一根只有手指宽窄的朱红色
丝带,细细的带子从她一双肥耸的玉乳上横着勒过,只能勉强掩住乳头。她腰臀
光溜溜赤裸着,两条玉腿上却裹了一层半透明的物体。那东西像是长袜,却薄如
蝉翼,紧贴着肌肤,从足尖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勾勒出腿部诱人的曲线。丝袜
顶端,绣着一圈精美的花边,将她双腿衬托得愈发精致。

  这么一个肥乳丰臀的成熟妇人半裸着出现在眼前,顿时令众少年血脉贲张,
都急切地想一睹她的容貌。可她脸上却戴着一只蝴蝶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水汪
汪的眼睛和香艳的红唇。

  那妇人白皙饱满的胴体微微颤抖着,全靠程宗扬手臂的支撑才没有跌倒。她
大腿紧紧并在一处,屁股不停战栗,就像一头发情的雌兽,急切地想要交媾。然
而看到席间正在荒唐淫戏的少年,她身体猛得僵住,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程宗扬毫不理睬她的惊讶,笑道:「头一次和大伙喝酒,怎么能没有礼物?
这是临安城中一个粉头,我用过几次,倒还过得去,各位若不嫌弃,便带来供大
伙消遣。」

  那妇人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目光。

  程宗扬在她耳边笑道:「刚才说得好好的,吃了药过来陪我几个朋友乐乐,
怎么?想反悔吗?」

  黄氏浑身颤抖,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实情来。

  程宗扬半是冷笑地说道:「你是不肯?」

  黄氏不受控制地摇着头。

  高衙内叫道:「这种不识抬举的粉头,抽她几鞭便老实了!」

  程宗扬笑道:「小娘子可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让大伙儿快活快活,又不是要
她全家老小的命,哪里就不肯呢?上去吧!」

  黄氏终于垂下目光,认命地爬到圆桌上。

  程宗扬拍了拍她白光光的屁股,笑道:「哪位先来?」

  高衙内刚干过,这会儿有心无力,另外几个排行靠前的结义兄弟正骑着魏申
一家男女抽弄,眼见那粉头伏在桌上,一只又肥又圆的大白臀颤微微往下滴水,
剩下几个你争我抢,都想一尝美味。

  作为十三太保的老大,高智商一锤定音,「小梁子先来!」

  众人叫笑声中,梁世杰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爬到桌上,他抱着那只大白屁股
先亲了一口,然后扒开臀肉,阳具对着不住滴水的淫穴一捅而入。

  「好热乎的老屄!就是松了点儿!」

  「小梁子,你行不行啊!一根牙签瞎比划啥呢!」

  「给她个爽快的!用羊眼圈!」

  在众人的撺掇下,梁世杰把羊眼圈套在肉棒上,然后重新干入。

  带着韧性的羊睫毛纳入蜜穴,在肉壁上来回刮动,强烈的刺激使他身下的妇
人魂飞魄散,顿时用变调的声音尖叫起来。

  梁世杰哈哈大笑,又叫了两名婢女帮他推屁股,戴着羊眼圈的肉棒在那妇人
肉穴内横冲直撞,干得那粉头肥臀乱颠,淫水四溅。

  众恶少拍掌叫好,喊道:「七哥威武!」

  程宗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酒杯。

  高衙内笑道:「魏申那小贱货原来排第七,现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小梁
子又把他娘他妹都拉来让大伙享受,我们兄弟公议,让小梁子顶了他的位置,如
今是我们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扬看着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当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骂过的
恶少之一。谁知道转眼间他就被往日的结义兄弟当成奴仆,不仅自己后庭难保,
连母亲妹妹都被结义兄弟们上了个遍。

  程宗扬讥刺地说道:「你们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错!」

  高衙内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当然!城里多少衙内想加入我们十三太保。刚
少一个这不就补上了?还是十三个好兄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帮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两个字。真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找来高智商这
个活宝,硬塞给高俅这个倒霉的爹。

          ※※※※※※※※※※※※※※※

  把那个吃了淫药,脱光衣服,戴着面具的黄氏扔到席间,程宗扬并没有待多
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闹。

  半夜里,程宗扬忽然睁开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身旁媚香轻溢,阮香凝侧身而卧,一条雪白的大腿压在他身上,光洁的肌肤
像丝绸一样柔滑。程宗扬却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额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动,捕捉到一丝冰水般的死气。随着真元的凝炼,程宗
扬的生死根感应愈发敏锐,自己几乎可以从死气的强度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出现的
位置——天香水榭临湖一侧南端檐角下。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岳鸟人一样仇家满天下,但拜岳鸟人遗泽所赐,
自己眼下的几个敌人都够瞧的。接手临安的雪隼团分号之后,程宗扬让敖润选了
六名可靠的佣兵,作为护卫,顶替战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这六名护卫两人一组分成三班,白天贴身随护,夜间布置成暗梢。其中一个
就在水榭的檐角下。

  程宗扬心里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里照看,金兀术轮到去钱庄的
金库的当值,青面兽在养伤,眼下只有一个豹子头可用。因为高衙内那帮狐朋狗
友摆明了要闹通宵,前院人多眼杂,自己把老豹放在内院的大门处当门神——单
凭他狰狞的模样就足以把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吓跑。结果防卫力量最弱的时候,偏
偏撞到鬼上门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应,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枕头塞到被子下,然后跃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将珊瑚匕首贴肘
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后,室内的轻纱风吹般飘起,接着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扬仍能认出那女子的尼帽缁衣和她颈中的星檀念珠:竟然
是静善那个小贼尼!

  静善弹指射出一枚长针,打进被内,然后一把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扬起的被角像被风吹开一样绽裂,一柄寒光凛冽的匕
首从空中一挥而下,然后羽毛般贴在静善颈后。

  被刀气一激,静善细白的玉颈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背对着程宗扬,一双
妙目冷冷盯着被下蓦然惊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头。

  程宗扬左手往静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经的阴劲,封住她的穴道。然后往阮
香凝颈侧一点,把她送入梦乡——天知道剑玉姬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能读取阮香
凝的记忆,他可不想什么事都被阮香凝听到。万一阮香凝这个傀儡美人儿被做成
人肉窃听器,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自己就该哭死了。

  一连封了静善数处要穴,确定她无力反抗,程宗扬放下心来,然后板起脸,
严肃地说道:「小师太深夜摸进程某的卧室,是不是来偷程某的人呢!」

  静善立在床边,脸上毫无表情。

  「开个玩笑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程宗扬凑到她颈间用力抽了抽
鼻子,赞道:「非兰非麝,好正的体味!」

  静善冷冰冰道:「你再顶一下试试!」

  程宗扬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愿意挺起来,你还能让它软下去?嘿
嘿,话说回来,要想让它软,还非你莫属……」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一百金铢,煮熟的鸭子转了一圈,又自己飞回
锅里,你说这事儿闹的!

  程宗扬心头快意非常,一边故意顶了顶静善圆翘的屁股,一边道:「小师太
作了尼姑,莫非下面也改吃素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条细长的物体从静善身后飞出,像铁鞭一样狠狠抽在程宗
扬胯下。

  程宗扬愣了两秒钟,然后发出一声闷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栽倒在地。

  饶是静善穴道被封,这一记尾鞭没有用上真气,但男人的命根子挨上一记,
就算是新晋的第五级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时间程宗扬两眼发黑,全身上下都
是蛋碎的感觉。

  静善口中抽出两对豹齿般的尖牙,体内的骨骼仿佛重组一样发出细碎的「格
格」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斑纹,接着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动,攀
住床榻,微微俯着身,修长的身材宛如一头矫健的雪豹。

  难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这贱人竟然有兽族血统,而且还是
有变身的能力的兽族血统!

  眼看静善就要冲开全部穴道,程宗扬忍痛咬住牙关,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
劲一拧。

  静善变身中充满张力的胴体猛然一震,身上扩散的兽纹随即收敛。程宗扬痛
得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拧住静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静善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变幻,忽然飞起一脚,踹中程宗扬的小腹。

  程宗扬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记豹尾,护体真气早已震碎,静善这一脚踹中,顿
时丹田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边静善强行变身的过程被程宗扬打断,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扬更重,她凝聚
所有力量的一脚踢出,随即也一口喷出鲜血,与程宗扬同时宣告身受重伤。

  静善变身被阻,强行冲开穴道又伤了经脉。程宗扬丹田受创,腹内的气轮像
坏掉的齿轮一样支离破碎,略一催动,就刀割般痛彻心肺。但眼下性命交关,两
人谁都不怠慢,各自强压下伤势,厮打起来。

  这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空负一身修为,却像两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孩
子一样靠着体力扭打。程宗扬虽然是个壮男,可静善这个女人却有着兽族血统,
一番扭打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更吃亏的是静善还是个尼姑!

  既然是死缠滥打,绝招无非是抠鼻挖眼撇指头,外加对着扯头发——可对着
静善这个光头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项要命的技能!

  搏斗中,程宗扬右脸被静善一记肘击打得青了一大块,程宗扬也没客气,朝
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开,各自呼呼地喘着气。程宗扬抹着
唇角的血迹骂道:「死尼姑!你疯了!」

  静善胃部受到重击,捂着小腹伏地呕吐,半晌才昂起头,厉声道:「把你那
天抄录的符文交出来,饶你不死!」

  程宗扬无名火起,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什么要求都敢提!

  「好说!」程宗扬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翘!让我干一炮好不好!」

  既然话不投机,双方不再废话。静善从颈中摘下一颗佛珠,劈面朝程宗扬打
去。紫黑色的佛珠飞到途中,表面细密的金色星光亮度蓦然攀升,令天际的月光
相形见绌。

  当初在香竹寺,程宗扬就觉得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时才知道静善的
十八颗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过法术。虽然不清楚挨一下会是烤成乳猪还是冻成冰
棍,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程宗扬见势不妙,一头扎到床榻底下。

  静善纤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随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飞出一个黝黑的物体,就像一只黑乎乎的铁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阁中猛然一亮,接着是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
抖,无数铁片迸射开来,将四周的轻纱撕得粉碎,接着利刃般射进木柱、窗棂、
房梁。

  这一下巨响终于惊动了外面人,水榭外传来叫嚷声,「有贼!」

  「来人啊!家主遇袭了!」

  从床榻下隐约能看到静善双足向后退去,等程宗扬从床下钻出来,阁中已经
人迹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

  水榭内外点起灯笼,将阁中照得亮如白昼。几名护卫用长杆挑了灯笼,搜查
水面的痕迹。

  程宗扬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一枚铁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后开
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幸好铁片余力已尽,没有透胸而过。

  李师师给他包扎着伤口,另一名年轻的佣兵护卫道:「贼人已经泅水逃了。
龙哥被人刺穿心脉,已经……已经没救了……」说着哽咽着滚下泪来。

  「按标准厚加抚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养。」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名护卫道:「今天这事不怪你们。但你们也要吸取教
训,一个是小心警惕,另一个是加强修为。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条命,也不能
懈怠。」

  「属下知道了。」那名护卫道:「请家主责罚。」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护卫离开后,程宗扬道:「通知建康方面,家里的护卫留四名打理生意,等
祁远回去接管,其余都调来临安。」

  离开南荒时,殇侯曾给他十名护卫。自己被苏妖妇偷袭,小紫带着自己逃离
建康,这些护卫一直没有随行。后来江州之战开始,祁远、吴战威、易彪等人全
被调来协助江州之战,只好把这些护卫留在建康照看各处产业,还有宅中的柳翠
烟、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扬已经命令易彪从新组建的直属营挑三十名能干的前来帮忙,但如今自
己的摊子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强,不得不把这些护卫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静室传讯,阁中寂静片刻,李师师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
康?」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来,丝丝吸着凉气道:「那里也和这边差
不多,有房有舍,但没有什么家的感觉,倒更像客栈。」

  说着程宗扬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天地
间行走,走到哪儿累了,或是被事情缠住了,落了脚,就算是家了。」

  「没有女主人吗?」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遇见她的……」

          ※※※※※※※※※※※※※※※

  鲜红的朱砂在黄色的符纸上抹过,夭幻的笔触宛如云霞,旋转着氤氲散开。

  小紫放下朱笔,将绘好的符箓摊在一枚半旧的铜铢上,然后轻轻一吹。两滴
鲜血沿着朱砂的纹路流动起来,最后汇在一处。血滴相触的刹那,符纸化为一股
青烟,纤细的朱红色符文丝一样印在铜铢上,然后渐渐渗入其中,消没无痕。

  小紫把那枚铜铢系在卓云君发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后你就和雁儿心血
相连,分也分不开了。」

  卓云君柔声道:「多谢妈妈。」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临安吧。」

  「女儿知道了,紫妈妈。」

                第七章

  李师师将银刀和小针放在酒水中清洗干净,一一收起,然后摘下口罩,「三
天内不能走动,在阁里好好养伤。每天换一次药。」

  「两次吧。」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我每天能多见你一次。」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误了换药,将来会留疤。」

  程宗扬对这点皮外伤并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这点伤用不了两日就能
平复。要紧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脚着实不轻,起码三四天不能提气运功。可惜
李师师学的是外科,对内伤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闹到方才刚散。」

  「姓黄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师师道:「天快亮的时候她来说要给我磕头,我没见她。」

  程宗扬微笑道:「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李师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扬把一只瓷瓶扔给她,「这个给你。梁小崽子的娘来求
的时候,随便给她一粒半粒。」

  「这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

  李师师把玩着瓷瓶,过了会儿道:「你倒是舍得。」

  「什么舍得?」程宗扬问出口才恍然道:「你说姓黄那婆娘?哈哈,这有什
么舍不舍得的?我跟你说,好白菜我当然留着自己拱,一棵烂白菜难道还当宝不
成?嘁,那骚婆娘连烂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样,以前就没少勾三搭四,都该
算是泡菜了!世上难道还有把一棵烂泡菜当成宝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烂泡
菜还留着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吗?」

  「烂泡菜吗?」李师师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让姓黄的婆娘临走时给你磕个头。」程宗扬冷笑道:「昨晚那
种丑事都做出来,往后她再没有脸面在你面前抬起头来。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
用不着对她客气。」

  「奴家知道了。」李师师站起身,然后交待道:「好生休养几日,饮食忌辛
辣、酒水。」

  「你放心,这几天我闻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扬道:「给我留一点伤药,要
活血化瘀的。」

  李师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药物,离开水榭。

  李师师走后,程宗扬赶紧解开裤子,呲牙咧嘴地把伤药涂在胯下,他张着腿
歇了一会儿,然后勉强爬起来,像螃蟹一样迈着步子上了楼。

  阮香凝比他幸运得多,手雷的残片没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这
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受到强烈冲击,一时间昏迷不醒——其实就是震晕了。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心脉,料想无妨,然后坐下来,打开背包。

  那份誊录的袈裟符文正静静躺在背包内,除了自己,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
能猜到上面记载了怎样神秘而又惊心动魄的内幕。

  野猪林一战,将静善的身份揭开一角。

  叵密原本属于佛门显宗,但随着十方丛林的崛起,许多不认同十方丛林教义
的佛门派系被指为异端外道,首当其冲的就是叵密。

  为了匡护各自的佛门正义,大孚灵鹫寺与叵密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冲突。双
方由最初的口诛笔伐,演变成大打出手,最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冲突以叵密的
彻底失败而告终,早在一世大师圆寂之前,叵密就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在此
时出现。

  程宗扬慢慢抚着那张纸,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叵密门下竟然会培养出兽人血
统的弟子,难道那些秃驴是逃到兽蛮人的地域躲避追杀?慈音贼尼又为什么会和
他们搞到一处?还有西门庆那狗贼,一路与静善眉来眼去,又有什么企图?

  另一方面,一个穿越者一手缔造了佛门势力最强大的十方丛林,披着宏扬佛
法的外衣,却在故意引导十方丛林教会化,这种创造性的举动,究竟会带来什么
样的影响?

  「家主安在!」秦桧闻讯赶来,在外面唤道。

  明知道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气中的焦虑和急切,还是让程宗扬
生出一丝感动。

  程宗扬出去开了门,笑道:「奸臣兄,见过你的嫩草了?」

  程宗扬把秦桧留在城内,一大半是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听到程宗
扬的笑谑,秦桧只一拱手,便问起遇袭的情形。

  程宗扬说完经过,秦桧思索片刻,然后道:「不必去追静善尼的下落。」

  程宗扬点头道:「那贼尼多半是从湖里逃走,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桧道:「不用寻。她必会再来。」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

  静善既然是为袈裟上的文字而来,这一趟没有得手,肯定还会再找下手的机
会。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里去了一份隐忧,笑道:「你来得倒快。我还吩咐过,你说不定正
幽会小情人呢,没让他们去通知你。从哪儿得的信?」

  秦桧苦笑道:「属下是为他事而来,进园才知道公子遇袭。」

  「什么事让你连夜跑一趟?」

  秦桧道:「江州兵败已经传到临安。」

  程宗扬愕然道:「这么快?」

  秦桧道:「并非军报。是有人从烈山传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程宗扬笑道:「嫩草告诉你的?」

  秦桧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昨天起,王党成员相互间走动
剧增。多半是准备藉机搞垮贾师宪。」

  「老贾没这么容易倒吧?」

  「五五之间。」秦桧道:「梁师成倒台后,他门下的党羽大多改投王禹玉,
令王党势力大增。眼下抢先发难,未必不能扳倒贾师宪。」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谁给王禹玉传讯的?」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贾这条船八面漏风,大伙儿都抢着要跳了。」程宗扬叹了口气,隐隐为
自己的钱庄担忧。

  秦桧从容道:「公子何必忧心?即使贾太师失势,钱庄也未必便办不下去,
说到底,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程宗扬大笑道:「正是!」说着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们只用笑看宋国
重臣斗法,倒是能忙里偷点闲来。今天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办点事。有什
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

  秦桧拱手道:「是。」

          ※※※※※※※※※※※※※※※

  「陛下已经下决心收了贾师宪的权。」

  橡树瓦的密室内,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边喝着蛇麻酒,一边慢悠悠说道。

                 1

  作为星月湖在宋国最大的敌人,贾师宪倒台本来是仅次于江州大胜的好事,
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

  秦桧虽然点明钱庄不会必废。但在政治层面上,制度以外的举措大多都是因
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屡见不鲜。贾师宪一力推行纸币,钱庄之事虽然小有波
澜,也算是顺顺利利办了下来。一旦贾师宪失势,继任者如果继续推行纸币,功
劳都是贾师宪的,事情干完,还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纸币出了漏子,更是替
老贾背了黑锅。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么选择。

  一旦贾师宪交出权柄,最可能主管纸币事务的无非三五个人。无论蔡元长,
还是韩节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长已经准备好卸磨杀驴,就算他留三分
交情,这一刀也能斩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对程宗扬的担忧毫不在意,「员外多虑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纸
币弃如敝履,却未想过朝廷对这笔收入也是难以割舍。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当作三
百万来用,这种好事谁肯放得下?」

  程宗扬苦笑道:「我是怕咱们宋国上下都把我看成一只傻乎乎的肥羊,不但
杀了吃肉,还要剥皮剪毛,抄了我家,还让我谢主隆恩。」

  高俅摆了摆手,「必不至于。陛下年纪虽轻,心里却是有主见的,并非猜忌
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没什么好办法。哪
天想拿自己这只肥羊开牙,要吃红焖的、醮汁的,还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
话的事。

  程宗扬转过话题,「宋军败那么惨,怎么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俅悠然道:「怎么没有?」

  相比于决定撤军时的沸沸扬扬,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朝中的反应却出奇的
寂静。梁师成已经远赴州县,梁党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动如常,每日照旧是三句
话:请圣旨、接圣旨、已得圣旨。他的门人更是全无异动,预料中雪片般弹劾的
札子一封都没有。王党引弦未发,贾党成员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朝廷中保
持着古怪的沉默。

  但这些都是表象。高俅道:「陛下得知宋军大溃,辎重损失无算,当即掀翻
了御案——你可知道?」

  程宗扬摇了摇头。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内侍传旨,赐前去督军的翁应龙军前自尽。」

  翁应龙是贾师宪的心腹,与廖群玉并称为左膀右臂。按说处理翁应龙,应该
下狱付有司问罪,宋主连审都不审,直接赐自尽,显然对贾师宪的忍耐已经到了
极限。

  高俅道:「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贾师宪应该立即入宫请罪,但陛下足足等
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这位太师的人影。陛下连番催问,前去传旨的内侍都回奏说
找不到贾太师,你知道当时在场的王禹玉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王禹玉说,听闻贾太师新纳一妾,或在湖中赏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
「你若听说贾师宪新纳的姬妾是从宫中私自放出的宫女,便该知道陛下有多愤怒
了吧?」

  「王禹玉这眼药上的是地方啊。这一来还不把陛下气炸了?」

  高俅模仿着宋主的口气道:「陛下面色铁青,半晌才下诏:御史中丞尸位素
餐!着令致仕!诏命筠州知州滕甫复位。」

  御史台本来是监督百官的机构,贾师宪一意孤行,导致大败,御史们早该飞
奔过来咬他个血肉模糊,这回却偏偏装聋作哑——御史们连宋主都没少骂,居然
畏惧太师的权势,这种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无法接受。不过程宗扬更在意的是
高俅的后半句。

  「招滕甫复位?还当御史中丞?」

  高俅点了点头。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为与贾师宪有隙,才被远贬筠州。此时宋主召滕甫回朝,言
外之意连聋子都能听懂。老贾这回麻烦不小。

  程宗扬还待再问,刚刚还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体,盯着水镜上泛
起的光亮发出一声欢呼,「鞠赛开始了!」

  高俅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一边伸手拉了拉绳子。室外铜铃轻响,接着
两名穿着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飞进来,笑靥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着雪茄,
给两人奉上。

  高俅绝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语间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扬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
边,专心致志地观看起鞠赛来。

  高俅多年乔装看球,为避免暴露身份,总是独处一室,顶多有两个歌妓陪着
说笑。对于他这样的铁杆球迷来说,两个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风情的妓
女一样,不过是聊胜于无。

  这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个懂行的知己,而且同处一个阵营,彼此知根知底,不
用担心得意忘形,说出不该说的话来,高俅心里这份畅快,就像走了十几年的夜
路,终于遇到亲人打着灯笼来接他一样。相比之下,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胜,在高
俅看来都算是小事。

  冒着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递来,两人叼着雪茄,靠在沙发上,怀中各抱
着一个半裸的美女,冲着水镜实时传来的鞠赛影像拍桌顿足,大声叫好,为一个
球争得脸红脖子粗,为比赛胜负打赌。

  程宗扬固然被鞠赛热烈的场面感染,高俅这老家伙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
比赛中间休息时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只铁皮酒杯踢得绕身乱转。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两人足足喝下去两桶,五十银铢一支的雪茄烟不知道吸了
多少。高俅本来就酒量平常,这会儿全靠强撑着才没趴下。程宗扬酒量比不上云
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强上一点半点,这会儿照样喝得大醉,到比赛结束的时候,
包厢里四个男女,身上加起来只有一件衣服,还是高俅愿赌服输,穿了娇儿的肚
兜。他按照赌约,解开头发披散到脸前,然后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嗓子,「我是猪!」
然后才飞奔回来。

  程宗扬更干脆,他猜对了胜负,却赌输了进球数,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过
肚兜,一包头脸,然后单枪匹马地冲下楼,在刚散场的球迷们万人唾骂声中,面
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后带着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来。还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给他
当了洗澡水。

  两人一直闹到深夜,才满身酒气勾肩搭背地离开橡树瓦。临行时,久在临安
经营珠宝生意的苏老板苏佳朴还一脸正气地痛斥掌柜,「哪里来的失心疯!扰人
清兴!下次逮到,往死里打!」

          ※※※※※※※※※※※※※※※

  翠微园远在西湖,从城中赶回去恐怕天都亮了。两人分手之后,程宗扬忍住
酒意赶往原来的住处,然后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等程宗扬好不容易睁开眼,带着宿醉起身洗漱,便
接到手下传来消息,说生意上出了些麻烦,请他赶紧去照看。至于究竟出了什么
麻烦,来报信的也说不明白,程宗扬没奈何,只好匆忙赶到钱庄。

  钱庄铺面照旧是门可罗雀,除了几名雇来的朝奉,鬼都没有一只。这种局面
原本也在预料之中,程宗扬没有多停,随即便赶往武穆王府。

  刚从冷清的钱庄过来,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扬险些惊掉下巴。数不清
的人群蚂蚁般在偌大的王府内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搬着几块砖几片瓦,像刚从
灰窝里钻出来一般,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程宗扬立刻叫来看场的手下,「这是怎么回事?谁请了这么多工人?喂喂!
那个娃娃才六岁吧!怎么连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师师姑娘的吩咐。」

  「师师?她怎么管到这儿来了?」

  「昨天临安府来人,称王府内鼠患成灾,限我们三日内拆除王府,不然就要
回收土地。我们四处找遍都没寻到公子,只好在园子里等候。师师姑娘出来时遇
到我们,问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树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机密中的机密,连秦桧和林清浦
都不知道,难怪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过临安府突然变卦,限自己三天内拆光王
府,却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钟。

  武穆王府在这儿撂了十几年的荒都没人敢碰,怎么到自己手里就老鼠成灾,
非得三天内拆光?无非是看到贾师宪那边风头不对,临安府的人抢先作下文章,
一旦贾师宪倒台,就先宰自己这只肥羊一刀。

  别处是人走茶凉,这里是人还没走,抢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国的官吏
这头脑真够机灵的。

  程宗扬沉住气,「师师姑娘是怎么说的?」

  「师师姑娘说,左右已经挂了告示要雇工来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说前些
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灾,如今城中砖瓦价格高昂,我们程氏为济民解困,特意放
开王府,所有受灾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入府中取用砖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头一天人还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涌来上千号人,这会儿更是
人山人海,我们拦都拦不住。公子爷,照这势头,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刚才
还有邻居过来,说我们召来的灾民把他们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们要是不管,
他们就要报官。可眼下这势头公子也瞧见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眼前来拆房子的起码几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挤得满满的,程宗扬看着都
眼晕,愣了一会儿,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别说你们,这会儿就是星月湖大营
在这儿也拦不住。他们想报官就报官好了,官府要能拦住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
来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这些砖瓦还能卖不少钱呢。」

  程宗扬玩笑道:「我给你张桌子,你到门口去收钱,能收上来的全是你的,
我一文都不要,怎么样?」

  那手下一听这话,立刻缩头不语。这么多人,手里还都有家伙,就算一人扔
一块砖,都够给他盖七八座像样的大坟了。

  前天还满目荒凉的王府,如今各处都热火朝天。看样子几千都打不住,上万
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汉子攀上墙头,先掀掉房顶,锯断大梁,推倒立柱,然后
抡起铁锤、鹤嘴锄,将墙上的砖头一层层敲下来。下面人头攒动,争抢着掉落的
砖瓦。远远望去,整座王府尘土弥漫,人声鼎沸,一场拆迁,硬生生让他们搞出
大兵团作战的声势,难怪连邻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扬大开了一番眼界,带着满肚子的感叹号赶回翠微园。

          ※※※※※※※※※※※※※※※

  此时园中却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扬带着路上买的糖葫芦,兴致勃勃地来找
李师师,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着一身淡绿的衫子,长发被一条丝帕束在脑后,娇俏的五官明艳照
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经在高衙内的手上见过,活
脱脱就是个英姿飒爽,行侠仗义的女侠。

  只不过此时阮香琳杏眼含怒,娇美的玉脸仿佛挂了一层寒霜。坐在对面的李
师师姿容婉丽,沉默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母女间的气氛僵硬无比。

  程宗扬笑嘻嘻把糖葫芦递给李师师,「这家的山楂又大又红,你来尝尝。」

  李师师暗暗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接过糖葫芦,起身道:「娘,这是
女儿投奔的家主,盘江的程公子。你有话就对他说好了。」

  李师师说罢便起身离开,把程宗扬一个人留在室内。

  程宗扬堆出一脸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见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家师师原本已经许给高
太尉家的衙内作妾的。你若识相,便少来纠缠她。」

  程宗扬一边打量着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忆着她包裹在女侠外表下的熟
美肉体,一边笑道:「阮女侠大概是头一次来这里,可知道这园子是谁的吗?」

  阮香琳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带着一丝不屑道:「小衙内叫你一声师傅,便
以为这园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亲师,我这师傅也是五伦之一。」

  「习文习武都可以称师。教人经商的老师,我阮香琳还未听过。你可知道外
间如何说的?」阮香琳讥讽道:「人说小衙内名字里有个商字,要有商贾在旁才
能成事。你这师傅,不过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扬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暗骂,这九成
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风声,好掩盖两人的交往。

  程宗扬总不好对李师师的娘亲拍桌子,忍气道:「师师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盘
江程氏,阮女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阮香琳挑眉道:「师师年幼无知,若非你花言巧语,怎会离家出走?」

  「阮女侠,师师姑娘离家出走是因为你们逼她嫁人吧?话说回来,师师姑娘
这样一朵鲜花般的人物,你们怎么就舍得让她嫁给花花太岁作妾呢?」

  「给高衙内作妾难道有什么不光彩吗?」阮香琳道:「太尉府满共就这一位
小衙内,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有几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师师嫁过去有何不妥?」

  「师师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内,何必总说高太尉的权位?这样你还不如让师师
姑娘直接嫁给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怒气。

  「阮女侠,」程宗扬认真道:「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钱财留给
衙内,可他能把权位也留下来吗?高太尉的权势能保护他十年二十年,能保护他
一辈子吗?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牺牲师师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你一个外人,难道比我这当娘的还关心师师?」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
什么?一个微末客卿而已,我难道把师师交给你?」

  程宗扬越听越气,盯着阮香琳高耸的胸部暗暗发狠:摆什么架子!你身上哪
块肉我没摸过?揭穿了当场就要你难看!嚣张个什么!

  心里发泄一番,程宗扬笑眯眯道:「阮女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
我还是宝钞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讽地说道:「一介商贾而已。便是你有钱能买下王公伯侯的爵位,
还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钱放高利贷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双方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说服谁,阮香琳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师师回来,最
终含怒离去。

  李师师等母亲走后才出来,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话说得重了些,
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扬却道:「糖葫芦呢?你都不给我留一个啊!」

  李师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剩了一半,都给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程宗扬拿起糖葫芦,咬了一颗。

  李师师道:「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贾师宪要被治罪,因为听说你是走贾太
师的门路买的官,才来要我回家。」

  程宗扬终于明白,难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实实
在在的,无权无势或者失去后台的商人,不过是鱼肉而已。看来贾师宪倒台,对
自己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深远得多。

  「令堂消息够灵通的。」

  「镖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况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程宗扬摇着糖葫芦道:「她老人家可猜错了,我走的不是贾太师的门路。」

  「别人会信吗?」李师师道:「你连悦生堂的镇堂之书都能讨来,难道还没
关系?」

  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了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老贾要倒台,我顶多倒点儿小霉,大事不会有。」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
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
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着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
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
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
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
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着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
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
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
挥无方,勒令于军中戴罪立功。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着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
部务。随着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
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桧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
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
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
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
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着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
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
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桧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
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
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
个人知道,秦桧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桧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
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
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
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
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
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于枢密院和三位
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
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
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后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
金风地离开。

          ※※※※※※※※※※※※※※※

  秦桧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
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
消息,一并交给秦桧,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桧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着呵欠暗道:奸臣
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
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
桧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珰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珰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
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桧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
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桧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
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
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
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
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
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干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秦桧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
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
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
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
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
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
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桧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
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着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于江州兵败。秦大貂珰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
跷。」秦桧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珰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
州击伤秦大貂珰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桧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
耗钱粮,于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桧放下邸报,「然后是最后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
寿。」

  丹阳位于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
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
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
表态,此事后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
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
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
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桧
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
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
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着都是
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桧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

  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
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
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
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
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
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着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
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后两大东家,?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
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
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于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
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
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后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
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着秦桧一同
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桧一路谈诗论
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
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
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
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
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阴文,然后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日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
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
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
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后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
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
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
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着文稿
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
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
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
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
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
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着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
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
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于雕
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呼了口气,「好险好险……」他本来想着搞活字印
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桧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
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复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性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
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
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

  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着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着几道珠帘,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帘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
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桧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着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
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于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精阁内陈设华丽,一
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着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
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后身
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于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着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
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
今春误了农时,春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
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
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
也能周转。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
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于求成,
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
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着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于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
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
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着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
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
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着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
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
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着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桧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桧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桧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秦桧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
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桧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
着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桧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桧道:「修面、剔甲、
净耳的也寻几个来,最好是行内成名的匠人。」

  贾师宪的府邸平常便蓄养有各行匠人,但秦桧这样说,仆役不敢怠慢,立即
快马赶赴城中,找了几个有名的剃头匠。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匠人便被带进半闲堂。这些匠人虽然是行内成名的老师
傅,终究做的下九流的营生,到了太师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秦桧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多宝阁前的院子里摆了张交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
面。那些理发的、修面的、剔甲的、净耳的匠人一看这位老爷的派头,丝毫不敢
怠慢,这边理发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洗着头,另一边剔甲的匠人道:「请老爷
高抬贵手。」

  净耳的匠人戴了一只镏银的凹镜照亮,一边取了棉签、银夹,轻手轻脚给这
位大老爷掏着耳朵。

  程宗扬心头佩服,死奸臣往那儿一坐便是派头十足,官架子摆得比贾师宪都
地道,谁要敢说眼前这位不是相爷,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脸不可。

  贾师宪一言不发,坐在帘后打量着秦桧的举动。廖群玉一手捋着胡须,似乎
在思索他到底有什么计策。

  秦桧半闭着眼,悠哉悠哉地享受着匠人们娴熟细致的技艺,似乎这计策非要
等他修饰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发净完面,净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铜丝,放进老爷耳内,轻轻一
弹,那嗡嗡声舒坦得仿佛让人骨头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艺,几名匠人赔着笑道:「老爷,你看还合适吗?」

  一名美婢拿着银镜左右照过,秦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来人啊,看
赏。」

  接下来的一幕,让几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提着一只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是钱铢!

  成千上万的铜铢盛满箩筐,里面还夹杂着白亮亮的银铢,甚至还有几枚黄澄
澄的金铢,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几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脚般齐齐跪下,叫道:「回老爷!这赏赐太厚了!小
的们万万不敢!」

  「无妨无妨。」秦桧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你们尽管拿去使用。朝廷准备
修改钞法,现有的金银铜铢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兑换为纸钞。这些钱铢若不用出
去,过几日便无用处了。」

  几名匠人张大嘴巴,做梦一样看着那些钱铢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往车上一
丢,然后打发他们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便从瓦子中疯狂地散播开来。随着众
口相传,秦桧说的「准备修改钞法」变成朝廷「已经更改钞法」:「兑换纸钞」

  也改成以二兑一,甚至以三兑一;金银铜铢停止使用甚至变成私藏者论罪的
邪门传言。

  几乎是眨眼之间,程氏钱庄的大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挤破。无数市民争抢
着把手中的银铢、铜铢兑换成纸币。

  三天之后,不仅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全部兑换一空,连钱庄以前回收的大
额纸币也兑换了一大批出去。

  「奸臣兄,你这回可把老贾给吓住了。」

  一边翻看着李师师清点的账目,程宗扬一边笑道:「贾师宪原本千方百计想
把你撬走,好让你给他效力。结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发,他就不再提这茬了,知
道为什么吗?」

  秦桧叹道:「贾太师了无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锋芒,贾太师心生忌惮也在情
理之中。」

  「没错。贾师宪要把你举荐上去,恐怕要不了几年,朝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
地了。饱读诗书,眼光精明,为人干练,又不迂腐,连邪招都敢出,这样的人物
他怎么能不怕呢?」

  秦桧道:「若非公子,也无会之用武之地。」

  程宗扬大笑道:「六朝这么大还怕没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
们别去招惹,宋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奸臣兄,有机会去洛阳和长安,咱们不妨
会会汉唐两国的名臣!」

  秦桧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愿附骥尾。」

                后记

  正如晋国篇采用了一些《世说新语》的典故,临安篇也采用了一些宋代的典
故。

  主角游玩时看到的鱼戴傀儡面具、老驴跳的拓枝舞、乌鸦下棋,以及喝的饮
料,吃的点心,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是当时临安市面的真实场景。金
明池争标则是北宋的场景,出自《东京梦华录》。临安更有名的水上娱乐是钱塘
江弄潮,但是时间在八月,这里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争标。

  宋代饮食的丰盛,在当时许多笔记中都有反映。这一集中主角饮宴的内容,
除了《梦梁录》以外,还选用了《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中的记载。

  第三集中,主角去见贾师宪时,看到的建筑分别出自《齐东野语》、《山房
随笔》和《西湖游览志余》的记录。贾师宪的豪奢相当有名,以至于有人说红楼
梦中的大观园,其实就是贾似道的贾府。

  贾师宪救火出自《遂昌杂录》,作者郑元佑是元代的临安人,文中对贾师宪
灭火的描写,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节,原本是包拯的故事,
出自宋代笔记《独醒杂志》,因为同是救火,放到此处。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放
在贾师宪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适。

  秦桧理发的故事出自宋代张端义的《贵耳集》,内容当然不是发行纸币,而
是宋代频频出现钱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铜钱,秦桧借理发把五千钱当两个钱用,
结果「不三日间,京见钱顿出。」成功解决了这次货币危机。作者在故事的末尾
说: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写了这么多书名,并不是说我全都看过,只是想说这样写是有依据的。

  在这一集中出现了宋代五大奸相:蔡京、秦桧、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

  有人说,六朝中的奸臣都写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为奸臣正名?

  我想,无论奸臣还是名臣,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废物。因为他们是奸臣,
就认为他们不干正事,也是一种误解。这五大奸相之所以被视为奸臣,首先是祸
国殃民,这是基础。其次是对待政敌手段恶劣,这是重点。

  宋朝前期名臣辈出,虽然有政见之分,最多是把政敌赶出朝廷,到边远州郡
当个小官。从蔡京开始,发展到把政敌立碑刻名,不仅列名的政敌永不录用,还
禁毁文字,禁止其子孙参加科考。秦桧除了杀岳飞,更把不同意议和的近百名官
员或贬或逐。韩侂胄为岳飞正名,追赠为鄂王,削秦桧王爵,改谥号为缪丑,但
他严禁道学,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内的五十多人定为伪学逆党。

  后来韩侂胄北伐失败,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力主议和,恢复秦桧的申王爵位
和忠献谥号,反对议和的或是处死或是杖毙,矫诏立帝,擅权二十余年——虽然
他因为支持道学,而没有名列宋史的奸臣传,但种种作为比秦桧更恶劣,后人无
不视之为奸臣。

  另一方面,没有徽宗、宁宗、理宗这些昏君,也没有这些奸臣大肆用奸的空
间。从这方面说。秦桧遇到程宗扬,也许是他的幸运。

  附带提一笔王氏:程宗扬不知道,秦桧的妻子王氏确实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种笔记和演义中,秦桧与王氏密谋于东窗之下,秦桧尚在沉吟,王氏已经
说:缚虎容易纵虎难。秦桧私计遂决。因此王氏与秦桧一起,在岳王庙前跪了五
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却记载:秦桧病中兴大狱,列五十三人名
单,已经拟定刑名,家吏送来画押时,王氏再三拒绝。秦桧死后,这些人都保全
下来。

  从这里看,王氏的污名是受了秦桧的连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于汉字的特性,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随着时代和技术发
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传统的雕版印刷。但进入二十世纪,由于成本和使用效
率的影响,活字印刷术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术发展。最终雷射照排技术的出现,
终结了活字与雕版印刷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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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大胆潜入明庆寺,欲探查梦娘的真实身分,却被深藏不露的老太监强
行制伏。

  让程宗扬在惊恐之余倍感讶异的是,太皇太后手腕上那条有着皇冠图案的
「手链」……

  小瀛洲上杀机密布,程宗扬决定以己为饵,先除西门庆!

  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有大貂璫协力的程宗扬,真能扳倒神秘莫测的剑
玉姬吗?

                第一章

  「初八日卯时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銮驾出大内,沿途由禁军护送。六刻
至明庆寺,稍事休息。辰时一刻,叩拜寺内宝塔;四刻,至五岳楼祈福放生。巳
时一刻,入大雄宝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礼佛;五刻,备五色香
汤浴佛;七刻,绕佛祝圣。午时一刻用斋饭,四刻启驾返宫。銮驾及寺内由皇城
司及大内守卫。自卯时起,至午时末,沿途及明庆寺周围两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扬放下纸张,笑道:「难为你写得仔细。」

  孙天羽毕恭毕敬地说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当尽力!」

  姓孙的虽然够乖巧,一句话都不多问,但漏洞不能不补。程宗扬叹了口气,
一脸头痛的表情,半是随意半是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原来的武穆王府如今
正在拆迁,王府又紧邻着明庆寺,万一浴佛法会上那些工匠惊扰了宫里的贵人,
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孙天羽恍然大悟,满脸敬佩地说道:「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双方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程宗扬喝了口茶,「当日城内的大火,查出原
因了吗?」

  孙天羽斟酌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侄儿经手,但听说是一个小官熬药时引燃
了厨棚。幸好贾相爷处置得当,才没酿成大祸。城中民居虽然烧了一些,但各处
官衙都没波及,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

  当日的临安大火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会不会是黑魔海做的手脚?他在宫
中与高俅通过风,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没
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听来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要紧的六部、大内都没
有波及,看来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孙天羽走后,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扬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防着他别去害
人便是。老四那边有消息吗?」

  「祁执事亲自把张侯爷一行一直送过沅水,后面这一路顺风顺水,大概四月
中旬能到临安。」

  林清浦道:「易彪一行虽然启程晚了几日,但昼夜兼程,听说已经赶在张侯
爷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吗?」

  林清浦摇了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云如瑶那边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她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又
伤了元气,万一寒毒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云秀峰带人返回建康,以他的
交游、手段,云家的安全倒不是问题。只可惜自己分身无术,无暇亲赴建康,向
云老哥他们磕头赔罪。

  程宗扬收拾起杂乱的心绪,聚精会神地计算着账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账
册。

  武穆王府从拆到建,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钱庄仍在户部提供的
陋巷里。不过这些天来,身边的陋巷几乎成为闹市,除了临安本地以外,还不断
有各处州府的商人赶来询问如何兑换纸币。

  程宗扬原以为小额纸币难以推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只是用来换
取武穆王府的地产,推给官府就不再操心。谁知蔡元长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
来,强行抵押了三十万金铢的现款。

  正棘手间,秦桧在半闲堂随便放出一则流言,不仅把这批纸币兑换得干干净
净,连以前收回的纸币也兑出不少。死奸臣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
拍案叫绝,连贾师宪都心生忌惮。

  至此程氏钱庄三批纸币全部发行完毕,由于第三批是直接在钱庄兑换,所有
现金都进入钱庄的金库。随着晴州的粮款陆续运抵,刚才盘点账目,折为金铢计
算,自己手中的现金总计近一百八十万,纸币仍有五十七万,另外还有筠州分号
储备的五万金铢。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万纸币中,六十万握在云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
流通纸币一百八十三万,与储备的现金数目接近一比一,情况不是一般的乐观,
即使出现最坏的局面,所有流通纸币全部兑现,自己也有足够的现金撑下来。

  但从负债角度计算,四十万是宋国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
还有蔡元长把纸币抵押给自己的三十万分期付款。扣除负债保留本金的话,自己
相当于用一百二十万现金支付两倍的纸币。

  虽然情况还算乐观,但这是把自己全部资本都投入钱庄的结果,一旦钱庄出
现风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润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环节也许在云氏的态度,除了自己欠云氏三十万金铢的现金,云氏
手中还有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如果云氏与自己翻脸,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万金
铢的现金,等于自己资本的一半。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

  另一方面的隐患也不能不戒备,既然秦桧能用流言把纸币全推出去,再有一
则纸币无用的流言出来,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跑来挤兑。到那时,只要有一个金
铢的现款兑换不出,程氏钱庄的招牌就砸了个粉碎。

  为了体现纸币的信用,程宗扬让云氏暗中操控的两家粮行,自己掌控的通源
行,以及死奸臣赶在火灾时抢购的建材物品,出售时全部挂牌接收纸币。同时对
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诺,工钱每日一结,但一半由纸币支付——别说如今纸币在
临安正吃香,就算纸币无人问津,只要每日干完活,能用这些纸张从粮行换来实
打实的粮食,工匠们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宗扬甚至还和明庆寺的和尚们商量,庙中的功德钱、香火钱都接收纸币,
由钱庄负责兑换。如果明庆寺肯把收来的钱铢存在程氏钱庄,钱庄提供给寺庙的
利率为年息三分。明庆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笔好处费,答应了接收纸币,存
款的任务却没能谈拢——明庆寺自己也往外放贷,利率更是高达年息五成。如此
豪迈的手段,让程宗扬对放这帮高利贷的黑心和尚愈发刮目相看。

  如今临安的居民拿到纸币,可以去粮行买到粮食,或者在城外买到急缺的砖
瓦建材,还能到明庆寺买来香纸火烛捐献功德。各处商号把收来的纸币拿到程氏
钱庄兑换成现款,程氏钱庄再用工钱的方式把一部分纸币释放出去——虽然整体
规模极小,但起码这些纸币已经开始流通,越多的人开始接触纸币,也越能体会
到纸币带来的方便。

  程宗扬抱肩看着窗外的暮色。从二月十七日自己到临安,不足两个月时间,
程氏钱庄初具雏形,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两顶官衔,太师府、太尉府、皇
城司、大内、六部官员……各处关系该摆平的摆平,该拉的拉上,还白捡了一个
通源粮行……让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高歌猛进,无往不利。然而如此顺利,却让
程宗扬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自己一个失业的废柴白领就能在六朝呼风唤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辈怎么个顶
个的那么倒霉呢?岳鸟人手握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强军,照样被雷劈得无影无踪,
自己脚下会不会也是流沙?转眼就将自己吞噬得干干净净?

  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势力,要数星月湖大营,其次是殇老头、云家和高俅。

  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数宋国官方。从风传老贾出事前后,官场态度的变化就
能看出,别看现在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称朋道友,一旦
卸磨杀驴,绝没有一个手软的,能让自己光屁股,绝不会给自己留条裤衩。相反,
如果能在朝中稳住脚,像梁师都、黄氏那样自愿带着家产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
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个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稳,还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国最硬的靠山还不是宋主,而是进士头衔——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三
百来人,自己能考中的机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扬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宋主年过二十还没有娶正宫,不会是在等李师
师吧?瞧他那张小白脸,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关经
理出马,绝对是手到擒来……

  程宗扬刚想到这儿,立刻在心里大摇其头,如果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
定把李师师藏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不让他瞧见。

  李师师不是云如瑶那样的帐目天才,不过她外表看似柔弱,骨里子却倔强得
很。自己刚才看的账目就是她用了两天时间,一笔一笔核算出来的。论起认真细
致,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看了眼在内室翻看账目的李师师,禁不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把
她请进公司,不是让她当会计的。可惜别的东西自己教不了,只盼着兰姑快些到
临安来,私下里教教她风情,免得这块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误了……

  「会之还没回来吗?」

  林清浦道:「没有。」

  王禹玉顷刻间失势落败,别人倒也罢了,秦桧倒比树倒猢狲散的王党还忙上
几倍。这几日为着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后打点,整天出入王家,连钱庄的事
也暂时放下。

  程宗扬道:「准备三万金铢,让冯大法送到户部,交给蔡侍郎。」

  「是。」

  冯源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只带了一句话:「蔡侍郎已经清点过了,他说承
公子的情,明日请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还兼着宝钞局的主事,属于户部的下设机构,不过宋国上下都把宝钞局
看作临时机构,连衙门都没设,只是给程宗扬一个官方的名义而已,说起来蔡元
长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请自己去家里赴宴,着实够给面子。

  看到这批纸钞顺利变成钱币,蔡元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纸币已经到了
钱庄手里,想再赎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为着明年能继续发行纸币计较,户
部也不好随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长找自己干嘛?又变着法子想从自己这儿掏
钱吗?

  程宗扬略一犹豫,便道:「让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涌金门外,离西湖不远。蔡元长刚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规模并不算
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陈设雅致,一砖一石用料都极为扎实,富贵而不外露,显
然蔡奸臣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捞钱。

  蔡元长自重身份,没有出门迎接,等程宗扬进来,他在内院的檐下远远拱了
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谢你为朝廷分忧啊。」

  程宗扬回了一礼,笑道:「这是在下份内的差事,怎敢让侍郎道谢?」

  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备好的礼物送进内院。

  蔡元长哈哈一笑,亲自下阶把住程宗扬的手臂,请客人入内。

  程宗扬来时反覆想过,蔡元长既然在家里设宴,谈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
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双方入席,酒过三巡之后,蔡元长便主动问起通源粮行的生意。此前
因为江州之战,粮价上下波动,程宗扬固然赚得盆满钵满,通源行这些粮行却没
捞到多少好处,虽然没有赔钱,但粮价飞涨,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资金,通源
行又贪图粮价飞涨的暴利,因此才从官府挪用钱款来炒粮。

  通源行背后的宁王和梁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朝局了如指掌,原以为能趁
此机会大捞一把,谁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态度,导致局势急转直下。眼见粮食生
意一败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势,户部清查账目,宁王落井下石,抢先提走了铺中
的现金,把个烂摊子扔给梁家。这边程宗扬露出接手的意思,宁王乐得作个顺水
人情,痛快地把股份让给了盘江程氏。

  程宗扬接手之后,先从云家的云海行购得一批粮食,然后大笔注入资金,才
让通源行转危为安。按照私下里的约定,蔡元长不再追查通源行的账目,条件则
是白拿四成的利润。即使只为私下的利益考虑,蔡元长也得让通源行的生意越来
越好。

  这会儿蔡元长问起粮行的生意,程宗扬当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当时都已
经惨到老板娘要去卖身,自己把局面说得再困难十倍也没有多少出格。

  蔡元长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师江州败绩,损失无算,为免国中震动,朝
廷有意购买一批粮食,补充各地的常平仓。」

  程宗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国官方要通过各地粮行进行粮食
储备,如果能成为官方的供应商,还用担心什么销路?

  但程宗扬关心的还是最要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晴州的商税。」

  程宗扬一头雾水,「晴州的商税不是已经征过了吗?」

  他记得晴州每年向宋国朝廷支付二十万金铢的固定商税,作为晴州实行事实
自治的条件。二十万金铢不过四十万贯,相比于晴州的商业规模,这点钱真不算
多。

  蔡元长举杯与他一碰,悠然道:「贾太师与晴州总商会交涉,由总商会一次
支付九十万金铢,作为今后五年的商税。」

  程宗扬脑中顿时跳出来个词:割肉补疮!贾师宪先从晴州大笔借贷,接着发
行纸币,现在又把今后五年的商税一并收来,只要能应付眼前的危机,往后哪管
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扬忍不住道:「陛下答应了吗?」

  「已经御批了。」

  程宗扬不禁又同情起宋主来,前面一个岳鸟人,用十二道金牌把这个小正太
勒索得一干二净,后面又来个贾师宪,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国的家当败掉一大半,
到时候就算干掉老贾,宋国这摊子也烂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晋国的陛下是白痴,
都没他这么惨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双方也没有再搞什么花样,直接在席间敲定,由通源行作
为临安常平仓的唯一供应商,三个月内向仓内提供六十万石的粮食,每石价格十
二银铢,总计三十六万金铢。随着江州之战的结束,粮价回落已成定局,这个价
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国朝廷如果要求降价,主管户部的蔡元长肯定头一个
不愿意——降一文就是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

  谈罢生意,双方都轻松了许多,蔡元长亲手夹起一箸肉干,笑道:「来,尝
尝厨下做的黄雀鮓!」

  程宗扬尝了一口,这东西自己还是头一次吃。感觉是用酒酿成,咸香可口,
滋味奇佳,不禁赞道:「好味道!」

  他夹起一片,审视着道:「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长心情正好,笑道:「黄雀比麻雀略小,捕来后用酒洗净拭干,装入坛
中。加入麦黄、红曲、花椒、精盐、葱丝等物,层层铺实,然后用粽叶封好。待
坛中卤出,则倾去,加酒浸渍。黄雀肉性大温,食之壮阳补气。程主事若喜欢,
舍下正好多做了几坛,一会儿让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哈哈大笑。这场小宴虽然没有歌舞伎乐,但双方一拍即合,算得上宾主
尽欢。

  眼看天色将晚,程宗扬起身告辞。蔡元长亲自送到檐下,又谈笑几句,这才
分手。

  程宗扬挥挥身上的酒气,正要登车,却见冯源脸色发青,神情紧张地盯着旁
边一辆马车。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上了车,然后把冯源叫上来,「怎么了?撞鬼了?」

  冯源咽了口吐沫,「程头儿,我刚见着一个人……」

  他凑过来,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霍然起身,「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

  冯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头把头伸进来,「何事?」

  「你们刚才见到一个拿折扇的公子哥儿进去?」

  「然也。」

  豹子头道:「吾认得,乃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一点酒意顿时清醒过来,西门庆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长府上,难
道蔡元长也和黑魔海有牵连?

  「不对!」

  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们避人耳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现?还
让自己见到?莫非这是剑玉姬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程宗扬沉住气,皱眉思索半晌,开口道:「走——」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
闭上嘴,双眼紧盯着蔡府大门。

  一个遍体风流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大门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锦袍,戴了一
顶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勾魂夺魄,正是西门庆
那狗贼!

  程宗扬隔着车窗淡绿色的玻璃冷眼旁观,只见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后,对西门
庆执礼慇勤,态度比见着自己这个官儿还亲热几分。西门庆也似乎在府上常来常
往,与众人熟不拘礼。

  蔡家那几名仆人一直把西门庆送到马车边,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才欢
天喜地地离开。

  西门庆掀开车帘似乎要登车,忽然放下帘子,晃悠悠走了过来。他远远就把
折扇插在领后,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后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违
久违!」

  既然已经露了行藏,程宗扬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开车窗,冷笑道:「大官
人,咱们离上次见面也没几天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咱们兄弟可有几日没见了呢?」

  对于当日在野猪林的交手,西门庆似乎没有半点芥蒂,一边说一边还挑了挑
眉毛,一副谈笑风生的派头。

  这狗贼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这里等着自己,多半还有后手。只
凭冯源、豹子头和自己,想干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还真是悠闲,天天跟在我马车后面吃灰吗?」

  「贤弟可是想岔了。」

  西门庆毫不介怀地笑道:「愚兄只比贤弟晚来一步,听说贤弟正与干爹宴饮,
没敢打扰,没想到出门又遇上,果真有缘。」

  程宗扬有心骂他个狗血喷头,听到「干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
侍郎是你干爹?」

  西门庆笑嘻嘻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剑玉姬正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
棋盘上轻轻落子。

  自己在临安的粮战,正是因为纸币才大获全胜,转手间就拿到一般粮行几十
年都赚不到的钱。而同样是因为纸币,自己所有的利润全在钱庄。如果蔡元长是
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户部,自己这一番辛苦,就等于全都白白给黑魔海作了
嫁衣。

  西门庆神情淡定,摇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时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扬冷静下来,「是剑玉姬让你来的吧?」

  西门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总不会拒人于
千里之外吧?」

  程宗扬忽然一笑,「这几日忙东忙西,也没顾得上向仙姬道谢。这样吧,今
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请两位如何?
不知大官人府上何处?到时我定下地点,好通知大官人。」

  「好说。」

  西门庆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程宗扬放下车帘,马车随即起步。他拿起西门庆递来的名刺看了一眼,随即
交给冯源,「这狗贼居然还有公开的身份!让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联络彪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务须赶到临
安!」

  冯源应了一声,然后忍不住道:「程头儿,你真要给他们设宴?」

  「没错。」

  程宗扬冷笑道:「鸿门宴!」

  ……

  回到翠微园,远远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皮球滚出来。高衙内连蹦带跳,一
脸欢喜地叫道:「师傅!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跳下车,「怎么?衙内今天得闲了,来我这儿转转?」

  高衙内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儿有闲空啊?」

  他扳着指头道:「就拿今天说吧,上午忙着去江上钓鱼,蔡老二把丰乐楼的
大厨叫了来,在江上现钓现杀现煮尝鲜!钓完鱼去北场看的鞠赛,百锦社那帮废
物,害得我输了好几百金铢。小梁子输得比我还惨,在厢房拿着南苑一枝花撒气,
倒让我们瞧了个乐子。晚上兄弟们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儿念着好几天没见师傅,
特意来给师傅你请安的。」

  「行啊徒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那是!」

  高衙内涎着脸道:「师傅,要不要徒儿给你捶捶腿?」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旁的还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这儿正忙呢。别说你没有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师傅,那天那个粉头是哪个行院里的?我们兄弟找遍都
没找到。」

  「怎么?上瘾了?」

  「不瞒师傅说,徒儿也算阅女无数,那么骚的还是头一次见。那大白屁股扭
的,啧啧……」

  程宗扬笑道:「那是个私娼,你们去哪儿找啊?我这几天不得闲,改天有时
间,让她去找你。」

  高衙内喜笑颜开,「多谢师傅!」

  打发了高衙内,程宗扬先来到静室。

  林清浦道:「刚得到消息,秦大貂璫伤势沉重,已经上札子请求解除军职,
回临安休养。」

  「有多重?」

  「具体伤势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庆寺那位线人的。」

  林清浦道:「可以确定,秦大貂璫是与萧侯交手时受的伤,但此事关乎晋宋
两国机密,只有军方高层和宋主等数人知晓。」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实度可以确定。萧道凌是晋国大将军,秦翰是宋
国重将,他们两人战场相逢的消息传出,就等于是晋宋两国交锋,眼下两国朝廷
各有难处,只好都装糊涂,谁也不敢揭破。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萧侯过江来打落水狗我都觉得蹊跷,难道是专门来为
儿子出气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险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萧侯就这一根独苗,要能忍住气才
是怪事。他这一记落水狗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牵制了宋军最精锐的选锋营,让江
州顺顺利利劫走宋军的辎重,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个比一
个精明凶狠,让自己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临安,倒是一桩麻烦。江州时自己虽然露过面,但都是几千几万人的
群殴,一般宋军士卒倒也罢了,在临安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便撞见也未必能
认出自己来。秦翰却是与自己实打实的交过手,像他这种高手,只要看过一眼,
自己就算天天戴着面具,只怕也会让他认出来。

  幸好传来的消息说秦翰的伤势沉重,难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两三个
月才能到临安。到时自己随便找个由头出去避上几个月,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
果,再让高俅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秦太监远远踢到边远州郡,想来也没有多少碰
面的机会。

  程宗扬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道:「会之
呢?」

  「仍在王家奔走。」

  林清浦道:「王禹玉虽然被贬,但宋主是念旧之人,顾及老臣体面,听说还
赏赐了不少物品,应无大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林清浦主管各处情报,有童贯这个耳目,关于宋主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王禹
玉完全是被贾师宪赶出去的,宋主虽然不好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心下的不情愿
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于和其他失势的人家一样倒霉。

  「等会之回来,让他来见我。」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师师姑娘。」

  「师师姑娘尚在钱庄,仍未回来。」

  林清浦停顿了一下,「却有两位客人来找师师姑娘。」

  程宗扬放下茶杯,「谁?」

  「先是师师姑娘的尊亲,方才是梁家的夫人。」

                第二章

  阮香琳已经在翠微园内院等了一个时辰。自从贾师宪的地位转危为安,她的
态度也生出微妙的变化,没有再强拉女儿回家,但她也没有放弃把女儿嫁入太尉
府的大计,隔三差五便来园中劝说。说到底,一个刚在临安立足的外地客商,怎
么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权势?

  女儿的婚姻关系到夫妻俩后半生是坐享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江湖中担惊受
怕,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虽然明知道女儿是在躲自己,她也耐着性子,在旁边
一间装满药材的房间慢慢喝着茶。

  帘外环佩轻响,一个盛妆妇人掀帘进来,见到阮香琳在坐,双方都是一愕。

  接着阮香琳站起身,守礼恭谨地向来人福了一福,「民妇见过梁夫人。」

  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李家镖局的娘子。」

  威远镖局常年在城中权贵门下奔走,两人早已是见过面的,却没想到会在此
地相逢。梁师成未倒台时,梁家也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大户,现在虽然不如往日,
但梁师都暗中走了程宗扬的门路,保住官位,黄氏身为官眷,又有诰命在身,自
然看不起阮香琳这等民妇。

  阮香琳虽然是成名的侠女,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一边连忙让出
座椅,一边赔笑道:「梁夫人请坐。」

  黄氏毫不推让地坐下来,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回过头,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
着阮香琳。

  阮香琳笑道:「多日不见,梁夫人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呢。」

  黄氏笑吟吟道:「妾身这点容貌,怎比得了李家镖局的娘子呢?我家孩儿前
些日子还在夸你呢。」

  阮香琳脚下微微一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黄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薄,嘲笑道:「李娘子这等标致的人材,又是
习武的,难怪人见人爱呢。」

  阮香琳勉强笑道:「梁夫人说笑了。」

  「我家孩儿对你赞不绝口,哪里是笑话你呢?」

  黄氏随意地吩咐道:「走得口渴,斟杯茶来吧。」

  阮香琳被她揭破隐私,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听到她的吩咐,只好低着头
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黄氏接过茶杯,笑道:「吃了你的茶,便是一家人了。李家娘子,往后多往
家里走动。」

  宋国的风俗,儿媳过门要给婆婆奉茶,黄氏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可阮香琳
一句也不敢回,只低着头,勉强道:「不敢。」

  梁家失势,当日巴结黄氏的官眷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世态炎凉,让黄氏
心里也有气。这时见阮香琳在园里出现,以为她也是来投程主子的门路。黄氏半
是鄙夷,半是嫉妒,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风,把茶杯一放,呵斥道:「你一个走江
湖的妇人,我让你来家里,是多大的脸面?你还给我摆什么脸色?」

  阮香琳脸上时红时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黄氏冷笑道:「你莫非是见我们梁家败落了,便看不起我们梁家?想当日多
少人来巴结我,哪里轮得到你?」

  黄氏抓住她的把柄,当下一通奚落,说得阮香琳屈辱难言,却丝毫不敢撕破
脸面。万一黄氏将当日的丑事宣扬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黄氏呵斥半晌,拿起茶水喝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扔。阮香琳忍下羞恼,拿起
瓷壶,重新添满。

  黄氏扬起脸,对她不理不睬,冷冷道:「莫非是个哑巴?」

  阮香琳忍气吞声地说道:「请夫人用茶。」

  黄氏翻了她一个白眼,「你什么身份?也配站着敬茶?」

  阮香琳羞愤之余,心下升起一股怒气,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让须眉的女中
豪杰,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当即就想摔了茶杯,但转念想到梁家的权势,不由得
一阵气短,甚至还生出几分讨好的心思。暗道:便是受得一时委屈,能巴结上梁
家,给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职也好。

  阮香琳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她跪在黄氏身前,双手奉上茶杯,
低声道:「夫人,请用茶。」

  黄氏得意地接过茶杯,忽然外面一声咳嗽,一个人掀帘进来。

  黄氏抬眼一看,顾不得阮香琳就在旁边,连忙起身,赔笑道:「程爷,请安
坐。」

  阮香琳修为原本不俗,但羞惧之下,竟没听到丝毫声息,自己向黄氏跪地奉
茶的一幕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急忙起身躲到一旁。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黄氏连忙拉起衣袖,亲手斟了茶,赔着笑脸奉
上,「程爷,请用茶。」

  阮香琳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宗扬,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外地商人,怎么会让黄氏
如此曲意奉承。想起方才的尴尬,阮香琳脸上一热,顿时面红过耳,哪里还敢再
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问道:「案子结了吗?」

  黄氏笑道:「托程爷的福,拙夫那点事已经在刑部结案了。」

  「好事嘛,你们家这顶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黄氏抛了个媚眼,「都是程爷捎了话,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贵手。」

  「难怪有心情打扮得这么俊俏,原来是喜鹊登枝,有好事了。」

  黄氏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这一趟,是特意来谢程爷的。」

  程宗扬拿着茶杯晃了晃,然后举了起来。黄氏早已是调教过的,不等他开口
吩咐,便嫣然一笑,扬首张开红唇。

  程宗扬手掌微微一倾,茶水银线般淌入黄氏口中,在她唇舌间流动着,星星
点点溅在她鼻尖和粉颊上。不多时,黄氏的小嘴便被灌满,茶水从她唇间溢出,
顺着她的下巴流入颈中,然后沿着胸前的曲线流入衣襟。

  程宗扬一手拉住她的衣领,往下一扯,黄氏的华裳被扯到腰间,两只高耸的
雪乳立刻跳了出来,露出上身白生生的肌肤。竟然连贴身小衣都没有穿,剥去外
衣,里面便赤条条一丝不挂。

  黄氏眉眼含笑,一边扬首用唇舌接住主人倒下的茶水,一边双手抚住雪乳,
用淌下的茶水洗着乳肉,又捻住乳头,妖媚地用玉指揉洗着乳尖。

  一杯茶倒完,程宗扬把茶杯扔到桌上,望着眼前媚艳的妇人。对于黄氏,他
有一分怜悯,三分肉欲,倒有六分鄙夷。怜悯是梁家出事,却让一个妇人抛头露
面,四处寻找门路,甚至献身投靠。鄙夷是看不上这妇人的势利与淫浪,对着身
份不及她的阮香琳和魏家娘子百般羞辱,转眼又对自己百般讨好。

  别的妇人做下那日的丑事,哪里还有脸面登门?黄氏却只忍了三天,便又来
到园中。反正丑事已经做下,不若图个快活。她姿色原本不差,如今抛去体面,
在床上比娼妓更淫浪几分,倒让程宗扬尝了个新鲜。

  黄氏咽下口中的茶水,一边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水迹,一边骚浪地看着他。

  不用主人吩咐,黄氏又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起,奉给主人,然后像匹大白马
一样趴在地上,褪下长裙,把一只白光光的大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媚声道:「奴
婢嘴巴、舌头、奶子都洗过了。下面两只肉洞,请主子赐茶。」

  茶水倾下,那妇人一手扳着雪臀,一手伸进臀沟,藉着温热的茶水,玉指在
肉缝间揉弄着,将本来就干干净净的屁眼儿和玉户洗得愈发水灵。

  六朝没有保温瓶,富贵人家一般用的夹层瓷壶,因为没有抽尽空气,保温效
果一般,这会儿浇在身上,只是微烫。黄氏一边洗,一边娇笑道:「奴婢洗过的
几处,都是主子要用的。不知主子这次是从下往上用,还是从上往下用?」

  黄氏一边洗着身子,一边说着淫词浪语,只待主人情动,便在主人身下婉转
承欢,来讨好主人。谁知第二杯茶堪堪倒完,忽然「哗啦」一声,旁边的窗户猛
然打开。

  黄氏扬起脸,只见阮香琳正站在窗外,虽然满面通红,眼睛却闪亮如星。

  黄氏已经剥得一丝不挂,程宗扬倒还是衣冠楚楚,他一手推着窗子,笑道:
「阮女侠原来还没走啊。」

  程宗扬虽然在房里狎戏这妇人,心神却全放在门外。他现在是五级坐照境的
修为,比阮香琳还高出一筹,只凭耳力就听出阮香琳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自己甚
至能从她呼吸的节奏,听出她的惊疑和那种舒了口气般的放松。

  阮香琳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她含笑看了黄氏一眼,「梁夫人放心,今日
之事,民妇只当没有看到。」

  黄氏先是花容失色,接着又露出媚意,她身子一扭,抱住程宗扬的小腿,把
半边胴体贴在他身上,娇声道:「便是看到又如何?若有人敢乱嚼舌头,程爷动
动手指,就让你们那家小镖局一块瓦片都剩不下来。」

  阮香琳玉容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黄氏啐了一口,「下三滥的娼妇!」

  程宗扬本来想给阮香琳解围,露出黄氏的把柄,免得这荡妇在她面前盛气凌
人,谁知黄氏只吃了一惊,却半点不怕,这般泼辣的淫妇难怪能支撑家业。

  黄氏出了口气,然后笑道:「程爷放心,这娼妇有把柄在奴婢手里,谅她也
不敢乱说。」

  程宗扬把衣裙扔到她身上,没好气地说:「起来吧。人都走了,你还趴着干
鸟啊!」

  黄氏却不肯起身,用双乳在他腿上蹭着,媚声道:「程爷……」

  程宗扬在她身上试过才发现,殇侯仿制的药片与麻古和摇头丸有八分相似,
服用之后身体失去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摇头、抖动,同时具有强烈度和长效能的
致幻、催情效果,至于心理成瘾,看黄氏的反应就知道效果不凡。区别在于,殇
侯的药物在生理上不会出现毒品通常的戒断反应,没有停用后出现的身体不适。

  至于长期使用会不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那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主动送上门的黄氏,程宗扬只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尝个新鲜,并没
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到底,黄氏图的是自己的钱财权势,自己用的是她的丰乳肥
臀,双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谁也不对谁多一分责任。……

  一张小心褶起的素纸上,细细写满字迹:西门庆,年二十九,清河县人氏,
现居临安府荷花桥南。身长六尺一寸,面白无须。通文字,诗赋尤佳。经吏部核
查,家世清白,并无作奸犯科诸事,依律授提点刑狱司副提刑,从六品。后面小
字注明:纳捐得官,未实授。

  「这是从吏部抄录的档案。」

  林清浦道:「后面是皇城司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内容虚实难辨。」

  程宗扬接着往下看。皇城司的情报来源复杂,有说西门庆为人乐善好施,是
乡中有名的善人。有说西门庆性喜渔色,专在乡间欺男霸女。有说他家中累世开
办生药铺,家业殷实。有说他在县外的产业尚有当铺、车船行,富甲一方。其中
有一条提到,两年前西门庆便拜入户部蔡元长门下,认蔡元长当了干爹。他之所
以能买到提刑司的官职,正是有蔡侍郎的帮忙。

  程宗扬把情报递给刚刚赶回来的秦桧,「瞧瞧,西门大官人这份履历比我那
份捏造得可强多了。从藉贯、学识到家世,多全啊。连官职都比我高半级。」

  秦桧一边看一边说道:「既然是两年前,那么西门庆早已拜在蔡侍郎门下,
并非窥破公子的手段,才临时应变。」

  「我怕的就是这个。」

  程宗扬道:「天知道剑玉姬在暗处究竟布了多少局。她现在要是动手,就凭
我们手头的实力,恐怕防不胜防。」

  程宗扬真正担心的是高俅。陆谦在太尉府潜藏多年,显然黑魔海已经对这位
当朝太尉生疑。阮香凝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对高衙内使用瞑寂术,问出高俅父子
与岳鹏举的关系。剑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记忆,把她当礼物送给自己,一大半
倒像是在示威,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经拿到了这桩天大的秘密。

  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连对秦桧都不敢说,一旦他与岳帅的瓜葛暴露出来,
自己在宋国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烟销云散。剑玉姬握着这个杀手镧,却一直没有使
用,肯定不会是好心替自己保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还有蔡元长,这个甚至比高俅更要命,如果蔡奸臣是剑玉姬的棋子,自己就
等于主动把经济命脉交到黑魔海手中。

  秦桧思索片刻,「蔡元长若是巫宗的布局,剑玉姬定不会轻易亮出来让公子
见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西门庆今日公然露面,反而证明蔡元长并不知晓他
的真实身份。」

  「那西门庆为什么要亮出他与蔡元长干父子的关系?」

  林清浦道:「剑玉姬这一着,多半是隔山震虎,好让公子疑神疑鬼,自乱阵
脚。」

  秦桧抚掌道:「正是如此!」

  程宗扬想了半晌,「你们说的没错,是我关心则乱。蔡元长如果是剑玉姬安
排的棋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把底牌亮给我看。这贱人是吓我呢!」

  判定蔡元长与黑魔海无关,程宗扬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半。

  「剑玉姬和西门庆贼心不死,还想拉我谈生意。我把时间放到四月十二,到
时易彪和我直属营的三十号人马已经能赶来临安。兄弟们,咱们商量商量,这一
趟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桧摩挲着手指,缓缓道:「剑玉姬与西门狗贼是巫宗高层,即便家主手下
豪杰尽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属不易。以属下之见,不若分而攻之。诱剑玉
姬而攻西门,或诱西门而攻剑玉姬。」

  秦桧的提案很现实,把剑玉姬和西门庆一并杀死固然美妙,但对程宗扬目前
的实力来说,这个任务过于困难。

  程宗扬目露杀气,沉声道:「你上次说,西门狗贼不是黑魔海的人——到底
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毒宗宗主是鸩羽殇侯,巫宗
之主则是秘御天王。」

  秦桧道:「当日武穆王扫灭巫宗,传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鹏举手下。但事后君
侯接到书信,方知教内高手死伤殆尽,唯秘御天王尚在,只是身负重伤,需觅地
潜修。」

  程宗扬皱眉道:「我听说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现在知道的就有秘御
天王、幽长老和剑玉姬。另外两个是谁?」

  「据秦某所知,剑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

  「怎么可能?」

  程宗扬道:「你的意思是剑玉姬是这十几年间,巫宗新培养出来的?」

  「巫宗与我毒宗向来不睦,此间情由,属下也难知其详。」

  剑玉姬从没出过手,很难判断她的实力如何,但程宗扬推测,她的修为不在
谢艺之下。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这样一个高手,那也太可怕了。

  剑玉姬身上的谜太多,一时也无法看透。程宗扬道:「接着说西门那狗贼,
他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太一经?」

  「黑魔海分为毒巫二宗,但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二宗之外,尚有四宾。南北
二宫,东方、西门。这四大世家与黑魔海休戚与共,南宫、北宫两家亲近毒宗,
东方、西门则是巫宗至亲。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同时黑魔海也多有门
下与四家通婚。西门庆不是黑魔海门下,正因为他是西门世家此代家主。」

  「干!这狗贼居然是家主!」

  程宗扬道:「西门家有多少人?」

  秦桧竖起一根手指,「仅此一人。他若加入巫宗,西门世家便绝嗣了。因此
巫宗视西门庆如己出,待之却以宾礼。」

  程宗扬原以为西门庆来头这么大,背后实力不凡,听到整个西门世家就他一
个人,不禁失笑,「西门家人丁也太少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西门世家论人丁原是四家第一,但当年一战,被岳鹏举屠
灭无遗。西门庆生母人乃巫宗高层,嫁入西门家为主妇,艳绝一方,后来死在岳
鹏举手中,尸骸无存。」

  说着他压低声音,「据说是被先奸后杀。」

  程宗扬表情垮了下来,难怪西门庆与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岳鸟人干的这些
混帐事,活该他被雷劈。

  林清浦道:「如此说来,西门庆虽非巫宗门下,但在教内地位极高,异日羽
翼丰满,必成大患。剑玉姬则是外堂总执事,如能除去她,巫宗如断手足。以公
子之见,当选何人?」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们觉得咱们如果对付剑玉姬,有几成把握?」

  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桧。

  秦桧道:「两成。」

  「西门庆呢?」

  秦桧谨慎地说道:「五成。」

  「那好!」

  程宗扬断然道:「咱们这一趟,先干掉西门狗贼!」

  ……

  高俅摩挲着那根长近三米的猛玛牙,矜持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演
技炉火纯青。

  「好像牙!好,好!」

  高俅满意地说道:「来人,将程员外送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

  太尉府的家人见惯了高太尉索贿纳贿的勾当,半点也未生疑,当下三名家仆
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玛牙,送进库房。

  高俅笑道:「程员外,请到舍下喝杯茶。」

  程宗扬满脸堆欢地跟着高俅进了内院。掩上门,高俅便卸下伪装,低声道:
「什么事?」

  「我想向太尉借件东西。」

  「哪件?」

  「屠龙刀。」

  高俅眉头微皱,「出了什么事?」

  「我要杀个人,但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刃。」

  程宗扬笑道:「放心,我只借用一天,用完就还你。」

  屠龙刀的存在属于绝密,当日高衙内在陆谦的怂恿下作局陷害林冲,高俅不
惜动用手下的禁军,也要将所有接触过屠龙刀的人一律灭口,可见高俅对此刀的
重视。但程宗扬要对付西门庆,总不能拿几百个铜铢一把的钢刀和他的天魔伞对
拼吧?

  「此刀关系甚大。但对付黑魔海……」

  高俅沉吟许久,难以决断。

  程宗扬道:「陆谦在府中多年,屠龙刀又在他眼前出现过,太尉与岳帅的关
系,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觉。」

  高俅忽然道:「你那天用的兵刃呢?拿来我看看。」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只剑柄,「实话实说,那天我纯粹是碰巧了。这东西
在我手里也有日子了,一直不知道怎么用。」

  高俅接过剑柄审视片刻,「这柄兵刃被人封印过。」

  剑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但以高俅的眼光,一眼便看出上面残存的气息。

  「看刀柄的制式,应该是东瀛传来的。」

  程宗扬讶道:「没想到太尉蹴鞠以外,对兵器也这么熟悉。」

  高俅哼了一声,「老夫在军中数十年,你以为只靠陛下的圣眷就能坐到这位
子上么?」

  当日高俅在白虎节堂突然发难,显露的修为至少在五级上下,虽然称不上超
凡脱俗,但比起禁军那些名将也不逊色多少,能成为军方大佬,可不是只凭了踢
的一脚好球就能坐稳的。

  高俅忽然「咦」了一声,「这剑柄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东瀛忍者手中。」

  「此剑绝非忍者所有。」

  高俅摩挲着刀柄的花纹,半晌长吸了一口气,「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这是一
柄无锋之兵!」

  「无锋之兵?」

  高俅没有答话,他握住刀柄,手中一震,空荡荡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
在高俅手中,刀柄上的电光闪烁的幅度更大,时间也明显更长。片刻后,电光散
去,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长的刀身,形状与当日在程宗扬手上相似,颜色却是深青
色。

  高俅从架上摘下一把短刀,举刀一斩,那柄短刀应声而断。他竖起锋刃,端
详片刻,然后从床头的暗格内取出屠龙刀。

  两刀相交,这一次雷射战刀深青色的刀锋上被砍出一个缺口。高俅挥刀连斩
几次,雷射战刀的刀身终于断开。断裂的刀身还未落地,整条刀锋都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刀柄。

  高俅气息微显散乱,他把刀柄递给程宗扬,「把真气全部注入其中。」

  程宗扬这些天试过几次,已经驾轻就熟,当即屏息凝神,双臂猛地一展,将
真气注入刀柄。

  一道白光电射而出,在柄上吞吐跃动。高俅挥起屠龙刀,带着一股狂飙疾斩
而下。程宗扬双臂剧震,犹如实体的电光传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意,冰丝般侵入
经脉。

  高俅收刀而立,屠龙刀上一个细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拢。

  程宗扬手中的刀柄电光收敛,凝成一道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脚尖一挑,刚才被斩断的短刀飞射而起。程宗扬挥刀劈去,那柄短刀应
声磕飞,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一劈为二。

  高俅长笑道:「原来如此!」

  说着他怀中的屠龙刀闪电般挥出,斩断了程宗扬手中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锵」地收起屠龙刀,「悟到了么?」

  程宗扬被他最后一刀劈得浑身气血翻腾,呼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它的刀
身就是真气凝成。修为越高,刀刃就越锋利。而且在注入真气的时候,刀身会保
持呈现电光的状态,连屠龙刀也不是对手。」

  「却让你捡了个便宜。」

  高俅道:「一般习武之人随着修为提升。往往要换用合手的兵刃。若兵刃不
相称,十成修为最多能施展出六七成,若是兵刃趁手,十成修为能施展出十二三
成。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寻找神兵利器。而你这柄刀能随着修为不同
千变万化,遇强则强,若你有岳帅的修为,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龙刀之下。一刀在
手,终生受用,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程宗扬叫道:「说得好听!这把刀现在离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拿着和黑
魔海的妖人去斗,要不了七八十来下就和赤手空拳一个样,我要听你瞎扯,不是
去找死吗?」

  高俅哈哈大笑,抬手把屠龙刀抛过来,「你且拿去。待斩了黑魔海的妖人再
还给老夫!」

  秦伴当在角门外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催车上前,接上家主。

  「如何?」

  程宗扬拍了拍包裹,「一支象牙,借来观赏几天。」

  秦桧笑道:「不意高太尉手中有这般神兵利器,今次西湖之约,胜算又多了
几分。」

  秦奸臣八成已经有所察觉,但高俅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程宗扬只打了个哈
哈,略过不提。

  秦桧道:「离西湖之约虽然尚有数日,但以属下之见,还应及早准备。」

  「这个局你来安排。」

  程宗扬道:「后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办,先不要打扰我。」

  秦桧凛然道:「是。」

                第三章

  「掩饰气味吗?」

  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
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
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
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后倒在硝制
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
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
一样轻盈婉约。那具纤柔的胴体舒展着,从少女纤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细致
的柳腰,圆翘的美臀,一直到笔直的玉腿,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
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

  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后,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
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
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
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
自主地颤抖着。

  程宗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
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

  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后转身离开药房。……

  「什么事!」

  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桩通奸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
染,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
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干!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

  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
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
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后长呼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
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
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后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
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
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
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于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
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依旧
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
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
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
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
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
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
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
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
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
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
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
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
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后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
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
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云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
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
佛像后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
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
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藉着拜
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
之后,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
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后。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只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
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
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
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
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后他
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
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
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
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
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
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
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
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
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
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后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
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
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
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
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腰间系着白
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
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璫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
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璫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
伺候太后。」

  「也罢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
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
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后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
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后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
和各宫的太妃,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
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

  太皇太后吩咐道:「给太后看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
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皙,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
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
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
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
却愈发的糊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
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只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
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
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
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
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
高出一大截。

  正犹疑间,只见两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
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整
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
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
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
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仍牢牢扣
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
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
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
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璫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
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
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
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
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
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
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
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
要小心了。」

  「大貂璫说的是。」

  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发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
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她扬手扶鬓的
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链上
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
许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
以置信的大叫,「干!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迅
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璫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后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
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
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掉一根寒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

  说罢拂袖离开。

  两名大貂璫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
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竖,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
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
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
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发,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
紧的部位都没放过。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
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拾起来,然
后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
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
的举动无动于衷。

  两名大貂璫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
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
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
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
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
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
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
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
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
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
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于
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
奸,太监一个比一个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
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
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
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
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
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
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后,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后吩咐道:
「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璫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
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
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式比人强,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
光。表盘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
字,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
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块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只,后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
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后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
过,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

  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
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

  程宗扬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

  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块,
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
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
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把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
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

  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干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
是这后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
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交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
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我
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
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
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
司,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
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块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
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多后,这块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
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
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
「你做的什么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
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
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
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
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
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
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
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
娘娘的?」

                第四章

  随着话语声,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过帷幕。两名大貂璫同时跪下,叩首
道:「奴才拜见官家。」

  宋主对两名太监理也不理,迳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先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
说道:「儿臣见过娘娘。」

  然后直起腰,皱眉道:「是你?」

  程宗扬暗自庆幸两名太监给自己换了身衣袍,不然一身迷彩服地往宋主面前
一站,那模样直接就够打入天牢了。

  程宗扬刚要依规矩向宋主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拉住。

  「难怪官家不认识。官家可知道这是谁吗?」

  「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程宗扬。」

  宋主对这个自己记在屏风上的小官倒记得清楚。

  「老身也是今日方知,这程主事原是老身的嫡亲外甥。」

  说着太皇太后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地说道:「老身幼年入宫为
婢,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多年不闻音讯。好不容易老身在宫中熬出头来,遣人
回乡探望,才知道父母早已亡故,妹妹也远嫁南方,不知下落。天可怜见,今日
在明庆寺礼佛,老身一闭眼,便接到菩萨法旨,说老身的外甥就在朝中。老身按
着菩萨的指点,让人找来程主事,一问之下,身世毫无出入,果然就是我那苦命
妹子的孩儿……」

  太皇太后声情并茂的一番话,不但让宋主愣住了,连程宗扬都听得发晕。幸
好他反应略快一些,一扯袍角,跪下道:「臣,程宗扬叩见陛下。」

  宋主回过神来,「那刚才说的明察秋毫……」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回陛下。方才娘娘问及臣的身世,臣言焉未详之
处,娘娘犹如目见,所言无不吻合,因此才令臣大惊失态。失仪之处,尚请陛下
恕罪。」

  宋主看了看神态恭敬的程宗扬,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太皇太后,「原来是这
样……」

  说着他一挑眉峰,对外面两名太监斥道:「大胆奴才!这么大的事,也不禀
报!」

  郭槐利落地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奴才死罪。奴才奉娘娘慈旨,私
下召程主事入宫,问对未详,不敢有骇圣闻。」

  宋主道:「虽然是菩萨显灵,但事涉宫闱,不可乱言。外面问起,便说是娘
娘派人暗访多年,才寻到的。若有怪力乱神的话头,仔细你们的皮!」

  郭槐和封德明同声道:「奴才遵旨!」

  宋主转过身赔笑道:「娘娘蒙菩萨指点,固然是好事,但若让外间的儒生知
道,免不了啰嗦。」

  「官家说的是。」

  太皇太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有菩萨保佑,我大宋必然国势日隆。」

  年轻的宋主牵了牵唇角,「儿臣有件事要禀告娘娘。」

  程宗扬连忙道:「臣告退。」

  「用不着。」

  太皇太后温言道:「都是自家人,官家尽管说吧。」

  宋主皱了皱眉,勉强道:「是王禹玉的事。有人举发先帝病危时,拟立儿臣
为太子,王禹玉时任翰林学士,拒草诏书。时儿臣尚幼,不知娘娘是否知晓?」

  太皇太后淡淡道:「官家以为呢?」

  宋主看了程宗扬一眼,「这必是贾师宪的勾当。」

  程宗扬心里猛然一震,宋主与贾师宪果然暗地里已经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贾家小子绝不会乱说。官家尽管去查,举发者
定有他人。但王禹玉拒草诏书……确有其事。」

  宋主清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躬身道:「儿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道:「祖宗家法,不可擅杀大臣。况且王禹玉当时之举,实是情
有可原。」

  宋主冷冷道:「死罪可免,国法难饶。王禹玉事君不忠,结党谋私,即便免
死,也当流放岭南。」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便是如此罢了。」

  寥寥几句话决定了前任宰相的命运,程宗扬肚子里暗自嘀咕,这宋主刚开始
似乎对王禹玉颇有回护的意思,但一听说王禹玉拒草诏书的事属实,立即改换脸
色,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小子的权力欲不是一般的强啊。

  宋主道:「梁师成、王禹玉先后离朝,贾太师独自掌权,似有不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温言道:「赐高俅一壶珍珠。」

  宋主一愕,然后明白过来,躬身道:「儿臣遵命。」

  程宗扬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暗示宋主拉拢高俅,把军权牢牢
掌握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无论贾师宪权力再大,一道诏书就能罢了他的官。

  太皇太后提醒道:「他是个好财好物的性子,寻常珍珠未必入他的眼。」

  「正好南蒲贡来一批珍珠,」

  宋主悻悻道:「高俅这厮贪婪无度,难怪士大夫不屑与他为伍。」

  「人无完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能平平安安,都是高俅掌军的功劳。」

  宋主本是心思灵动之辈,祖母略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坐在他的位置上,最
要紧的除了军权,还有财权,这些年宋国因为朝廷无钱可用,已经吃了不少亏。

  想通这一点,宋主再看向程宗扬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温和,「宝钞局的事你做
得不错。」

  「都是陛下的提点。」

  程宗扬很明智地没有提贾师宪的名字,把功劳都推给宋主。不是他过河拆桥,
眼下宋主已经对老贾忌惮十分,再提他的名字,等于是火上浇油,烧了自己也烧
了老贾。

  「朕哪里有什么能提点你的?」

  宋主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娘娘的亲眷原就不多,难得你有这等缘份,
能与娘娘相认。纸钞的事多多用心,且莫出了岔子。」

  「是。」

  宋主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大喜,此事当诏告天下,为娘娘贺喜。儿臣便命
翰林院草诏,大赦天下。」

  「切切不可!」

  太皇太后和程宗扬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皇太后道:「官家这番心意,老身甚是喜欢。但方才官家也说了,此间情
形若让外间知晓,你我祖孙少不佞佛之讥。此是其一。其二,天下六朝,外戚干
政,多有不得善终。我这外甥生在蛮荒,本性淳厚,若是将此事诏之天下,骤然
显贵,对他也不是好事。有此二端,依老身的意思,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

  程宗扬道:「方才娘娘也是这样吩咐微臣。切不可持宠而骄,恣意妄为。臣
才说不敢欺瞒娘娘。」

  太皇太后怜爱地拍着他的手道:「却是委屈你了。」

  「臣父母早亡,有一姨母已是侥天之悻,岂敢他求?」

  程宗扬道:「何况娘娘也是为臣着想。只要能常见到姨母,略尽孝心,臣心
愿已足。」

  两人一唱一合,终于让宋主打消了念头,点头道:「娘娘在宫里寂寞,你若
不方便进宫,便让你的浑家多来陪陪娘娘。」

  「……臣尚未娶妻。」

  「是吗?」

  宋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六年纪尚未娶妻倒也不多,「既然是至亲,
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便准你每月入宫五次,与娘娘说说话。」

  「多谢陛下。」

  宋主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朝中还有事,儿臣告退。」

  等宋主离开,程宗扬才偷偷抹了把冷汗,笑道:「多谢娘娘!」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若不是娘娘帮忙掩饰,我今天这个跟头栽下去,也不用爬起来了。」

  「油嘴滑舌。」

  程宗扬笑道:「更要多谢娘娘青眼有加,认了在下作外甥。」

  太皇太后掩口笑了起来,「好个呆子。」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太皇太后扬起手腕,「他说过:若有人认出这劳力士,便是他的异世之身,
他留下的一切都由那人承继。你明白了吗?」

  程宗扬茫然道:「我有点头晕……」

  太皇太后轻笑道:「老身年纪已大,不好自荐枕席。老身以外,宫中太后、
诸妃不少都是你昔日姬妾,只要你愿意,尽可随意召来侍寝。」

  程宗扬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岳鹏举的化身了吗?岳鸟人脑子进
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主意?随便来个人说出「劳力士」三个字,就能全盘接受他
的遗产,他再大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后宫都共享了吧?

  不对!程宗扬突然意识到,岳鸟人的设计正是为了他自己!六朝穿越者虽然
不少,但轨迹能够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岳鸟人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只可能是
给他自己安排的后手。一旦他重回六朝世界,就能凭此重新获得财富地位——即
使他的面目身份完全改变!

  程宗扬心里呯呯狂跳,如果这些推论是真的,那么岳鸟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
死,而且还有办法回来。不然他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有可能白白便宜了另外一个
幸运儿。可现实却是岳鸟人一连消失十几年,踪影皆无。究竟是他的计划并不可
行,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郭槐道:「禀娘娘,酉时已到,宫门该落锁了。」

  宫门一旦落锁,内外隔绝,自己可就出不去了。程宗扬赶紧说道:「时辰已
晚,在下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柔声道:「便是留宿也无妨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虽然不知道前任宋主究竟是哪个倒霉的绿帽天使,但眼下
这位宋主看着可不好惹。一旦被宋主发现自己在宫里留宿,你身为太皇太后没什
么好怕的,我的小命就悬了。

  「陛下已经允准在下每月入宫,我明天再来拜见娘娘。」

  「妾身姓刘,小名娥儿。」

  太皇太后道:「你原该叫妾身小字便是。但被旁人听到只怕不妥,既然你我
以姨甥相称,你就叫我姨娘吧。」

  「那好,」

  程宗扬笑道:「甥儿明日再来拜见姨娘。」

  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岳鸟人当年凭什么那么嚣张?他的离开还有没有
什么内幕?宋主既然与贾师宪又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会任由宋军攻打江州?更
重要的是:曾给岳鸟人生过孩子的太后仍在宫里,自己手里的梦娘究竟是谁呢?

  不过来日方长,改天再问也不妨。

  郭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笼,送程宗扬离开大内。他微微佝偻着背,
纱帽下的鬓角白发丛生,只看背影,怎么也瞧不出这么个又糟又老又太监的家伙
会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程宗扬暗暗佩服,这两个太监虽然站在阁外,但凭他们的耳力,只怕连蚊子
飞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那么多隐私,脸上却毫无异样,这修养可真够深的。

  话说回来,在那些宫里的贵人眼里,这些太监大概也就和家俱差不多。

  有太皇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大貂璫带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内。郭槐
把装着程宗扬随身物品的包袱交给他,没有多说一句,便提着灯笼掩上宫门。程
宗扬立在寂静的宫门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不可思议。

  那柄极具斩马刀风范的倚天剑仍斜插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月色下散发着清
冷的光辉。城楼上,禁军士卒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来,察看是否有人靠近。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倚天剑,朝着闪耀着无数灯火
的外城走去。……

  回到翠微园,众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家主,秦桧顿时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公子可算回来了。」

  程宗扬放下包袱,笑道:「我不是说这两天有事吗?用得着急成这样?」

  林清浦笑道:「易中尉来了。」

  「易中尉?」

  程宗扬一怔,然后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
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
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
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说不了
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

  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后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
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云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于围城数月,城
中房舍残破,当初迁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
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夫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
的抚恤……善后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
为云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
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倒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
云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于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云家提亲。可想说服云
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
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云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
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云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卫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
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云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后,也同样消失无踪,剩
下云栖峰和云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云家的态
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云家开诚布公地说明此事,可自己
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云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
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后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
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
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后鲁子印晋升为
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覆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
全部盘踞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
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
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
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
营务。但六营先后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
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于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
上。

  其他两个团中,由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
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任。

  至于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

  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剽悍的打手,危
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胡须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

  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
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
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
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
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
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
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
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
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
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
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
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
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
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
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
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
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
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
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
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
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
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
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
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
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
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
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
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
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
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
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
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
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
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
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
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
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
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
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
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
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
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
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
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
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
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
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
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
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
们夫妻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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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
一手捋着胡须,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
神仙,实是有幸!奴家正有一桩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
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
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
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
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
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
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
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
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
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
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
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
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
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年纪,正是三十开
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
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
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

  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公子但砸无妨。」

  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
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
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
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后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
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
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
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
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
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

  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
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后,程宗扬便
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
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
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
无数仇家之后,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
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松。有太皇太后作
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
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
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
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
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
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
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后,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
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
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
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
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
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
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
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

  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

  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

  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
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
法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
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后来爹
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
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
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
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
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

  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
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
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

  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愈
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
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

  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
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

  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后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
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奴家知道。」

  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每次
有危险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
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

  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
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奴家在堂
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
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
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
二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后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
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
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
法门。比如——」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后一点莹光从她指
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
用。只不过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
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

  「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
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后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
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
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
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
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
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
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
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
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
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
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
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
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
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
这些钱养家餬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你
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
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鲜血换
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
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
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
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
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
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
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
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
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
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
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
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
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
一刻钟,事成之后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
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
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术、豹子
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术、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

  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
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后众人同时
发难,干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
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
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
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
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
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
门庆,然后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

  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
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

  大内。万寿宫。

  两只铜香炉静静吐着烟雾,殿内暗香轻逸。太皇太后眼波迷离,仿佛陷入回
忆之中。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太皇太后柔声道:「第一次见到阿举,妾身还是妃嫔。那时好像有匪寇作乱
……」

  太皇太后想了一下,问道:「小郭子,你还记得吗?」

  郭槐躬下腰,用沙哑的公鸭嗓道:「大圣天王杨太。」

  「是了。」

  太皇太后道:「妾身记得乱了好几年,朝廷派去的文官武将都打了败仗,官
家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后来有一天,官家上罢朝回来,心情很好,说是有
一个不出名的将军连战连胜,最后独闯匪巢,亲手斩杀匪首,一举平定匪患……」

  「官家很高兴,连说朝廷得一将才。后来那位将军得胜回朝时,官家专门在
宫中赐宴。妾身那时好奇,赐宴时让人设了珠帘,在帘后看看这个将才……」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晕红,「妾身在帘后本来没有人能看到,可他一抬头,
那双眼睛就像穿透珠帘,把妾身周身看了个通透……」

  程宗扬悄悄看了眼郭槐,老太监木着脸不言不笑,就跟一个衣帽架一样。

  太皇太后继续道:「官家身体本来不好,过完年便一病不起。那时官家有两
个儿子,一个是妾身所出,另一个是端妃的。端妃娘家贵重,她的孩子又比妾身
的大了半岁,传言要立太子。妾身出身微贱,娘家又无人倚仗,在宫里整日受端
妃欺凌。一旦被端妃当了太后,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官家病势日重,端妃
母子也愈发趾高气昂。妾身正忧急间,一夜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出宫来。小郭子刚
出手,就被那人制住……」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武穆王神功盖世,奴才远远不及。」

  「妾身当时刚解衣就寝,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摘下蒙面巾,妾身才认出他是
当日见过的将军。」

  太皇太后停了片刻,然后才微笑道:「他说,可以助我的孩儿继承王位,唯
一的条件就是让妾身作他的妾姬。」

  「那时节官家病重,整个后宫都乱纷纷的,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从了他……
数日后先帝驾崩,早先传出的消息是端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结果宣读遗诏时,却
是妾身的孩儿承继大宝。」

  太皇太后掩口笑道:「端妃一听,当时脸都白了。」

  程宗扬暗道:难怪岳鸟人能在宋国一言九鼎,独揽大权,原来前任宋主就是
他策立的。可他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能力决定王位归属?

  听以程宗扬的疑问,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奇怪,「阿举的手段通天彻地,世间
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程宗扬道:「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姨娘为什么同意陛下攻打江州呢?姨娘知
道江州那些匪寇,其实都是岳帅的旧部吧?」

  不说还好,一提到星月湖大营,太皇太后顿时柳眉倒竖,咬着银牙道:「那
些匪类,都死净了才好!」

  她既然是岳鸟人的情妇,却对岳鸟人的部下如此仇视,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昨日宋主入宫那番交谈,程宗扬还记在心里,看样子,宋主对这位太皇太后
极为信重,如果能化解双方的仇怨,孟老大那边的压力至少能小一半。

  程宗扬笑道:「莫非姨娘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恨声道:「谁让他们拦着阿举,不让他进宫,还整日说三道四。」

  程宗扬哑口无言,原来根子在这里。孟老大也真是,人家搞七搞八你管那么
多干嘛?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阿举与我们这些姬妾的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阿
举手下最讨厌的两个,一个姓斯,一个姓卢,哪天杀了他们才好!」

  程宗扬在心里默默向斯四哥和卢五哥表示同情,挡人财路不共戴天,你们挡
别人通奸之路,瞧瞧是什么下场……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然后告诫道:「阿举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都躲
得远的,哪里为阿举做过半件事?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一出现就与我们为
难,不但打出阿举的旗号,败坏他的名声,还劫走了媛儿。」

  程宗扬只觉得肾上腺激素急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道:「媛儿……是谁?」

  太皇太后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嗔道:「果然和阿举一个样,听到媛儿就
要流口水。左右都是你的,哪里用得着这般猴急?」

  程宗扬试探道:「媛儿也是宫里的妃子?不是陛下的奶妈吗?」

  「哪里是奶妈,只是宫里出了这样事,不好对外面说。老身才说是官家的奶
妈。」

  太皇太后叹道:「媛儿原本是先帝的幼女,我那孩儿的妹妹,如今官家的嫡
亲姑母。阿举在宫里时,媛儿年纪尚小。先帝在时,原本许过人家,阿举掌权后,
寻了个罪名,把那家人杀得干干净净。他原说待媛儿十六岁时,给她开苞。可离
媛儿生日还有月余,阿举突然犯了事,再没有回来……媛儿就留在宫中,一直未
曾许人。」

  程宗扬心头呯呯直跳,梦娘九成便是太皇太后口中的媛儿,没想到她居然是
宋主的姑母,宋国的长公主,难怪一举一动都如此贵重。岳鸟人把她留在宫中准
备独享,谁知上好的白菜没吃上,吃白菜的人却被雷劈了。如此说来,梦娘身上
的禁制多半是岳鸟人留下的——这鸟人也太缺德了,自己吃不到,索性谁都不让
吃,活该他被雷劈!

  「长公主在宫里,怎么会被星月湖的人劫走呢?」

  「小郭子。」

  「诺。」

  郭槐躬着腰,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长公主与胡贵嫔素来交好。胡贵嫔被贾
太师逼迫出宫,长公主借陛下奶妈的名义前去探望,由皇城司护送。谁知路遇劫
匪。皇城司护送的六人俱死,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后来才听说长公主被劫往江州,
正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

  程宗扬心念电转,开口道:「姨娘,这是黑魔海借刀杀人之计!劫走长公主
的,实是黑魔海。」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黑魔海?」

  郭槐垂着眼睛道:「是江湖中一个宗派,与武穆王有大仇。」

  「哦。」

  太皇太后恍然道:「原来是阿举的仇家。」

  程宗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要把罪名栽到黑魔海头上,结果发现太皇
太后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信任,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便全盘接受。

  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客气。

  「黑魔海的外堂主持者如今就在临安,若要救回长公主,我倒有个机会。只
不过我人手不足,还要请姨娘帮忙。」

  太皇太后道:「便让小德子的皇城司去吧。」

  程宗扬道:「兵贵精不贵多,小甥只想请姨娘手下一人。」

  「谁?」

  「郭大貂璫. 」

  「你倒识货。」

  太皇太后笑道:「小郭子,你便听公子吩咐。」

  郭槐弯下腰,「老奴遵旨。」

  程宗扬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借来太皇太后的心腹,他向郭槐笑道:「这次要多
拜托大貂璫了。」

  郭槐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奴自当效命。」

  ……

  「小瀛州?」

  「正是西子湖上小瀛州。」

  西门庆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笑道:「姓程的专门派人送来请柬,时间便定
在明日午时。」

  剑玉姬一边看着手上的卷宗,一边道:「看来程公子腾出手,要给我们黑魔
海一点颜色瞧瞧了。」

  西门庆嘲笑道:「他这点小伎俩,怎能逃得过仙姬的法眼?」

  说话间,巫嬷嬷进来,递来一只封好的竹筒。剑玉姬验看了一下火漆,然后
打开竹筒,摊开里面一封书信。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皇图天策府有动静了?」

  剑玉姬淡淡疲乏:「洛阳事成。」

  西门庆抚掌笑道:「姓程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把棋从江州下到临安,我们的
落子处却在汉国!」

  「把八骏困在江州数月,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剑玉姬一边挽笔写着回信,一边道:「岳贼经营多年,虽然此番拔掉他在洛
阳布的暗棋,焉知他是否还有后着?这位程公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说不定白白为
他人做了嫁衣。」

  西门庆轻摇折扇,「和着我的主意,倒是想跟姓程的化敌为友。」

  剑玉姬淡淡道:「莫说你与白武族的仇怨,单是你取了凝羽的元红,他便不
会放过你。」

  西门庆挑起眉毛,「难道仙姬也无计可施?」

  「有。」

  剑玉姬道:「若想化敌为友也非难事。给你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程公
子是个聪明人,只要那个敌人够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祸水西引?」

  剑玉姬没有回答。她放下笔,拿纱棒在信笺上一滚,醮干黑迹。接着右手掐
了一个法诀,轻轻点在信笺中央。纸上的墨迹被无形的法力冲刷,像波浪般摇荡
着,渐渐消失无痕,重又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

  剑玉姬抬起玉手。巫嬷嬷取过信笺,装入一只竹筒中,用火漆封好。接着旁
边一只爪子伸来,黑鸦使者抓过竹筒,展翅飞出窗户,片刻间便消失在月色下。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卷宗,接着看了起来。

  西门庆伸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医档。」

  「这么多?」

  西门庆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不禁咂了咂嘴。

  「不全。」

  剑玉姬道:「据我们所知,岳贼在临安期间,刘太后至少逼迫宫中三名妃子
堕胎,但这些医档中都没有记录。」

  西门庆冷笑道:「她倒是聪明,不然我们黑魔海又多了几个玩物。」

  「不只是岳贼的血裔。」

  剑玉姬道:「这三名妃子中,至少有一个怀的是宋主的子息。」

  「好个刘太后,好周全的手段!」

  西门庆抚掌赞了一句,问道:「仙姬费了偌大力气取来这些医档,难道是在
找宋主子息的下落?」

  「是端妃和贾妃的死因,」

  剑玉姬淡淡道:「不过相关医档都被抽走,全无线索可寻。」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宋宫大内的诊治档案都保存在太医局,黑魔海为了获得
这批医档,不惜放火湮灭证据。如今剑玉姬手中的医档是太医局几近三十年来的
积累,单是翻阅一遍,寻常人就要用上一年的时间。但剑玉姬一目十行,犹如行
云流水,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了百倍不止。只读了一半,便知道几份要紧的医档
都已经被抽走销毁。

  但剑玉姬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她微微挑起唇角,「大官人若有闲瑕,不妨
读读这些医档。」

  西门庆笑道:「若论蛛丝辨迹,机关推敲,小生怎及仙姬的手段?仙姬若有
所得,不妨让小生学学。」

  「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问他的医生。」

  剑玉姬道:「不过医生还会撒谎,药方却不会。」

  剑玉姬洁白的玉指在医档发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当归八钱,川芎三钱,
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炙五分——这个方子单是在宋主驾崩前五年间的医
档中,便出现了九次。」

  西门庆眉毛一挑,「生化汤?」

  剑玉姬道:「大官人倒是熟知方剂。」

  西门庆冷笑道:「我家里现开着生药铺,怎么会不知道这剂小产之后补养身
体的妇科名方?五年九次,岳贼在宋宫大内当真逍遥。」

  「但宫里用的最多的并非当归,而是这几样药物。」

  剑玉姬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必重翻医档,便信手将累计耗用最多的三种药材
写下来。西门庆一眼看去便眯起那双桃花眼,「催情方剂。」

  剑玉姬道:「岳贼失踪后,生化汤仅出现过一次。这几样药材却有增无减,
直到近几年才略少了一些,其中九成都入了万寿宫。」

  西门庆皱眉道:「这样多的份量,姓刘的老婊子便化成水也不够用的,莫不
是写错了?」

  「刘太后拿药未必是给自己用。」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妾身以为,宫里的妃子当是由刘太后一手调教,供岳
贼享用。」

  说着剑玉姬抬起妙目,「十余年来唯一这剂生化汤,是全太后福清宫所用,
时间乃是去年。」

  西门庆脸色阴沉下来,「险些让那贱婢坏了大事。」

  「此事却是大官人手尾不够干净。」

  西门庆冷冷看着剑玉姬,后者神情淡然,全无半点异样。半晌西门庆才冷冰
冰道:「我不杀自己的女人,仙姬要杀,我不会拦着。」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两次赴约都未见到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

  西门庆额角青筋迸起,然后一摔扇子,转身就走。

  剑玉姬神情依然宁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看着医档。

  当日西门庆用尽手段,才接近全太后身边一个可靠的宫女,在他的桃花眼下,
轻轻松松就成了好事。有了这条内线,因此黑魔海才能找到机会,顺顺利利地劫
走了媛公主。

  依照黑魔海的手段,事成之后原该将这名宫女灭口,但因为半路杀出个星月
湖,替黑魔海背了这只黑锅,西门庆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处置那名宫女。这次回
临安,西门庆两次邀约,都没有见到情人出现,已经心头生疑,这时才知道剑玉
姬已经暗中遣人处理了这桩可能的麻烦。

  「贱人!」

  西门庆狠狠骂了一声,然后又泄了气。他回头望着剑玉姬优美的背影,在心
里轻轻说了句:「贱人。」

  剑玉姬丝毫没有理会西门庆的心思。她手指不停地翻阅着医档,希望能从中
找出那个大秘密的线索。

  她之所以选择媛公主为目标,是因为那名宫女曾对西门庆提到,媛公主身上
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掌握宋国,甚至让宋国倾覆的秘密。因此当日媛公主
被送到晴州黑魔海的秘密据点,剑玉姬立刻施术封住她的记忆。黑魔海巫宗以巫
术见长,教尊自然有秘术从她脑中取出记忆,比口供更详实真切。谁知安置在密
室里的媛公主会被姓程的小子找到,并且带到江州。

  以剑玉姬的手段,如果说六朝有一个地方她无法插手,那么就是有孟非卿坐
镇的江州了。

  如果换作别人,事情已然难以挽回,只有向教尊告罪。剑玉姬却另辟蹊径,
亲自来了临安——世间任何秘密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必有踪迹可寻。只要知道
这个秘密确实存在,即使没有媛公主,剑玉姬也有足够的方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
西,比如太医局三十年来大内出诊的医档。

  剑玉姬流动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落在一则方剂的日期上。

  良久,剑玉姬抬起眼睛,目光平静如水。如果这就是线索,那么真是一个足
以让宋国倾覆的大秘密了。……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
袍……」

  西子湖上,碧水如镜。一条带着雕栏的画舫驶过,舫上的歌伎手执红牙板,
皓齿清歌,曼声吟唱着一阙《喜春来》「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
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程宗扬坐在一条小船上,锦衣华服,意态闲暇,就像一个来湖上散心的公子
哥一样悠闲自在。

  秦桧倾耳听了半晌,赞道:「好词!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
歌喉婉转,余音袅袅,当是城中有名的歌伎。」

  李师师屈膝坐在舷旁,一手手背托着下巴,一手抚着湖水,「落花流水春去
也,天上人间……」

  冯源握拳道:「对!这次就是要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师师禁不住笑了起来。秦桧也为之莞尔,抬手道:「公子请看,那边苏堤
上便是小红楼,与小瀛洲遥遥相望,风物绝佳,令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开发房地产呢?」

  秦桧已经习惯了家主时不时流露出这副奸商嘴脸来大煞风景,毫不动容地说
道:「当是世人思不及此。」

  程宗扬望着湖心翠玉般的小瀛洲和远处草木葱茏的苏堤,许久没有作声,似
乎也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半晌,程宗扬用力点了点头,「还是小瀛洲比较好,苏堤太窄,要建会馆的
话,还要填湖造地,成本太高。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啊,奸臣兄。」

  李师师给了个这不解风情的奸商一个白眼,秦桧只剩苦笑。程宗扬却不禁想
入非非。翠微园终究是高俅的产业,自己在城中有了武穆王府,如果能把小瀛洲
也开发起来,就又多了个落脚之处。

  船近小瀛洲,远远便看到易彪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岛上有人。程宗扬心头微
凛,自己直属营三十名手下三天前就进入小瀛洲,占据各处要冲,自己又提前两
个时辰到场,仔细布置,务必让西门庆葬身西湖,谁知竟有人比自己还早。而且
看易彪的意思,还拦不住那人,能让彪子吃瘪,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船在码头前停下,程宗扬跳上岸,「谁?怎么不拦住他?」

  易彪一脸为难地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住这儿。」

  程宗扬恍然道:「保宁寺的和尚?」

  小瀛洲上原本有座庙宇,听说是一个老僧在此闭关静修,身边只有个小沙弥
服侍。程宗扬上次来还撞见过,那小沙弥没言声就转进花林,待人接物的风范和
明庆寺的高僧比起来可是天差地远。不过人家是岛上的土著,自己再霸道也不好
恶客欺主,把一老一小俩和尚都赶出去。

  「找个兄弟盯着些,别让他们在寺外乱走,误送了性命。」

  「是。」

  金兀术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豹子头和青面兽紧随其后,三名兽蛮武士站成
一个品字型,把家主围在中间。

  剑玉姬和西门庆先后流露出拉拢自己的意思,这次自己主动提出会面,他们
不会不来。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次失手,再想让他们上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两天自己养精蓄锐,体能、精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人多势众,布局万全,
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程宗扬信心十足,除非两人不来,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插翅
难飞!

  程宗扬将藏着屠龙刀的羊皮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朝岛心走去。

  从空中看去,小瀛洲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田」字型,中间的十字交叉处,
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园林,双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便在园中的凉亭里。这个时代的小
瀛洲,远没有后世那么多景物,闻名遐迩的九曲桥、九狮石、三潭印月此时都无
处可寻。岛上只有几处半旧不新的凉亭,也乏人维护,唯有印月台因为城中人常
来赏月,倒还洁净一些。

  双方约的是午时,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程宗扬也不着急,按照计划,双方会
在岛心的凉亭见面,然后程宗扬借口与剑玉姬密议,两人一道去印月台。由秦桧
等人下手对付西门庆。

  三十名直属营军士分别潜藏在曲径通幽、湖中和印月台三处,占据了十字路
径的三条,他们的任务是拦截黑魔海可能有的部下,将西门庆阻截在岛心。

  秦桧、易彪和三名兽蛮武士是攻击的主力。如果西门庆能挡住第一轮攻击,
接下来就该尝到冯源的火法和手雷。匡仲玉负责用禁音术阻断声音的传播,免得
被剑玉姬察觉。至于李师师,要看她的光明观堂秘术究竟能怎样克制住黑魔海的
绝学。

  除此之外,自己还留了个杀手镧。大貂璫郭槐。加上自己,正好四十人。其
中五级以上的高手超过七人,即使放到江湖里,也是一个中等帮派的实力。对付
剑玉姬和西门庆两个人,十拿九稳。按程宗扬的想法,最好是把西门狗贼打个半
死,然后自己亲手了结这个世间第一淫虫的性命,为世间除此一害。

                第七章

  午时将近,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西门庆一袭白衣立在船头,风流十足地摇着
手里的大红洒金折扇。要论派头,他可比程宗扬更像公子哥,腰间单是香囊、玉
佩就挂了七八个,一手还扶着个玉坠儿般的小侍女。

  程宗扬眉头微皱,自己就知道以剑玉姬的智能,不会让自己轻易得计。但他
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庆会带那个小玲儿来。

  当日在野猪林,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记忆犹新,俞子元
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到现在仍卧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赐。

  小玲儿的衣着比当日更加暴露,玲珑的玉体上只有一条低胸的大红肚兜,裸
露着如雪的腰臀和玉腿。易彪那样铁打的汉子,一眼看去,脸膛顿时红了。

  程宗扬暗暗踩了易彪一脚,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这丫头的外表
诱惑,一边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么没见到仙姬的大驾?」

  西门庆跳上岸,潇洒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处
置,少顷便到。」

  「原来如此,大官人请。」

  程宗扬心念电转,剑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目
标本来就是西门狗贼,剑玉姬不来,自己把握更大。

  西门庆边走边道:「这小瀛洲愚兄倒是来过,当时愚兄正好在五原买了个大
食奴姬,带来临安,便在这岛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别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
腿长,肌肤如雪,头发犹如金丝一般。承欢之际,妙趣横生……」

  西门庆说得眉飞色舞,程宗扬一脸假笑,眼睛却紧盯着他手边的小玲儿。那
丫头手中的一柄弯钩,恐怕只有秦桧和金兀术才敌得过,易彪和豹子头等人都差
了一筹。只是她浑身只有一条肚兜,不知把那柄弯钩藏在何处。

  西门庆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挤了挤眼,「这丫头虽然低贱了些,但皮滑肉
嫩,把玩间别有情调。程兄要不要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动,片刻间便打定主意,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财之谊,何况一个小奴婢?」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欢,便让她陪你乐乐。」

  说着西门庆把那女孩儿推了过来。小玲儿扬起脸,用童稚的声音娇滴滴道:
「程爷……」

  程宗扬一脸淫笑地搭住小玲儿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
是皮滑肉嫩。」

  小玲儿对他的抚摸毫不介意,反而顺势把香软的肉体偎依过来,媚眼如丝地
贴在他怀中,虽然是童稚的容貌,却有着妇人的淫浪。

  说话间,凉亭已然在望。程宗扬拥着小玲儿,边走边笑道:「这小玲儿是不
是天生的三焦不畅?」

  西门庆道:「程兄何出此言?」

  「听说三焦不畅之人,身材难以长高,还有巨乳之症。」

  「程兄居然也通医术?」

  西门庆一脸惊讶,用折扇拍着掌心道:「程兄所见不差!只不过这小贱人三
焦不畅并非天生,而是幼时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长十岁也高不了一寸。豢养此辈,
只为取乐耳。」

  「是吗?竟然是被人为改易三焦,养成侏儒?」

  程宗扬一脸好奇地拉起小玲儿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间,似乎要去探查她身
体的异状。忽然间五指一紧,封了她腰背几处大穴,然后厉声道:「杀!」

  西门庆笑容僵在脸上,秦桧应声一指点出,指尖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西门庆怪叫一声,手中的折扇「唰」的张开,硬生生封住秦桧突如其来的一
指。

  「篷」的一声巨响,西门庆手中的折扇纸屑纷飞,钢制的扇骨也断了两根。

  西门庆借势退出凉亭,接着冲天而起。

  伏在凉亭上的豹子头挺身抡起巨斧,吼道:「死!」

  西门庆身形一翻,脖颈以毫厘之差,紧贴着斧光掠开,虽然保住一条性命,
那张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渗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声低喝,接着碧蓝的晴空中毫无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
门庆击去。

  西门庆展开身法,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没有落在空处,而是
长蛇般紧跟着西门庆的身影,如影随形。

  「篷」的一声,一只火球击在西门庆头顶,那只纱冠顿时四分五裂,西门庆
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他扭曲的面孔,状如疯魔。

  西门庆弓起身,箭矢般向后疾退,逃避袭来的流星火。退出数丈之后,他身
形蓦然停下,立在一竿绿竹上,接着手掌一翻,一顶白骨小伞在他手中张开,带
着无数纷飞的鬼火迎向飞舞的流星火。

  一连串的巨响在天魔伞上接连响起,骨制的伞柄被震得彼此松开,碰撞着发
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狰狞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迹。

  西门庆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绿色,天魔伞上闪耀的金丝符文迅速收拢,将几
乎散开的伞骨合并在一处。接着一层惨毒的绿色从伞骨上掠过,白骨上焦黑的印
迹像被抹去般消失无痕,重新变得惨白。

  「藏锋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还有阳钧宗的高人。」

  西门庆冷笑道:「想取我西门庆性命,岂有这般容易!」

  程宗扬确认小玲儿穴道被封,丧失反击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开玩笑吧?就你那点武艺,程爷一只手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不
信咱们在这儿比划一场,公平较量!谁都不许找人帮忙!敢不敢!」

  西门庆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被你一激就会中你的计?我西门
庆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狠辣,一言不发便动手。本来还想和你谈笔生意,既然如
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

  易彪一个箭步踏出,举刀将西门庆立足的绿竹一砍两段,接着刀光猛涨,劈
向西门庆的小腿。

  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吴战威的刀法江湖气极重,动辄就是以
命换命的搏命招术。吴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钻阴狠。易彪的刀法则是军
中常用的招术,虽然中规中矩,出刀的气势却比以往高出一截,显然这段日子的
苦修也大有精进。

  西门庆半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接着那顶天魔伞猛然一收,利剑般刺
在易彪的刀锋上,将他逼开两步。

  秦桧猱身上前,与西门庆连交数招。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西门庆随风
荡开,一边张开天魔伞,旋身迎敌。

  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无数骨骼同时破碎,西门庆的天魔伞被一柄大腿粗的重
槌砸得四分五裂,虽然散乱的白骨又迅速聚拢,伞上飞舞的鬼火却少了一半。

  秦桧趁势而入,右手三指轮流递出,拇指破开西门庆的护身真气,食指与他
硬拚一记,接着中指蜻蜓点水般从他手臂上一掠而过。西门庆左臂应指而陷,飙
出一股鲜血,伤处几可见骨。

  西门庆修为比秦桧还略输一筹,此时身陷重围,不过数招便告负伤。他踉跄
着退开,后面金兀术张开獠牙,暴喝着再次攻出。西门庆腹背受敌,前有秦桧的
惊魔指,后有金兀术的重槌,两侧还有豹子头的巨斧,青面兽的长枪和易彪的钢
刀。眼看就要插翅难飞,西门庆腰间一只玉佩猛然炸裂,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
粒小小的翠玉——龙睛玉!

  一团柔和的白光蓦然张开,圆球般将西门庆笼罩其中。那层光幕边缘不住流
动,有如实质,众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尽数挡开。

  程宗扬脸色黑了下来,这东西自己见过——在南荒最危急关头,就是靠了云
苍峰随身带的龙睛玉佩放出法阵,众人才保住性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
到对手用同样的法阵保命。

  这种藏在龙睛玉中的法术一经施放就不可逆转,法力耗尽才会消失,属于一
次性消耗品。西门庆的龙睛玉虽然不及云苍峰当时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
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泽,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钟。

  六朝法师出售的龙睛玉佩中,攻击类的极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术。想
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龙睛玉佩置放的法术伤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
的麻烦,防御类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会买上一件,好在要紧关头保
命。

  西门庆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湿,他目光森然地盯着程宗扬,忽然放声大笑:
「好个程员外!果然够狠!」

  程宗扬冷着脸一摆手,「把光球的法力耗干净!看大官人能在乌龟壳里躲到
几时!」

  金兀术的重槌仿佛砸在鸡蛋上,光幕薄薄的蛋壳一震,里面浓郁的白光隐约
淡了几分。众人兵刃齐出,轮番攻击。身在暗处的匡仲玉踪影不见,流星火、飞
火轮诸般法术却凭空浮现,不断击在光幕上,迅速消耗着护身光幕的法力。

  西门庆披头散发,一边借助光幕的法力疗伤,一边不停发出尖啸。

  湖上几艘游荡的船只闻声驶来,远远能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立在船头,长发高
挽,纤手握刀,身后一面黑旗,却是翻江会的旗号。

  游婵!

  程宗扬一眼认出船头的女子,不禁心头微紧,没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来与
自己交手。与泉贱人和凝贱人不同,游婵自从把自己误认为飞鸟熊藏,就从来没
有暗算过自己,并且因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杀计好小太监的事,对自己别有一番
好感,大家连床都上过几次,交情不比寻常。

  可现在游婵根本不知道对敌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万一交手中
有所损伤,无论是自己的人伤了她,还是她伤了自己的兄弟,都会成为一个难以
化解的死结。

  西门庆大笑道:「程员外!你机关算尽,岂能算过仙姬!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你设下圈套想把我西门庆留在此处,焉知仙姬将计就计,趁势将你的羽翼剪
除干净,擒回我黑魔海总坛!」

  「尽管吹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西门庆朗声道:「翻江会好手尽在于此,这些水上好汉纵横湖海,个个悍不
畏死,你便是有十余高手,又岂能敌得过数百水上好汉!」

  「数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几条破船,撑死能过百!」

  程宗扬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长刀,不言声地退出战斗。

  程宗扬暗暗施了个眼色,低声道:「留下那个女的。」

  易彪心下会意,点了点头,拔足离开。

  那些船只来势极快,转眼便驶近小岛。来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
沿着岛屿「田」字形四条路径杀来,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们穿着黑色的
水靠,手持快刀,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剽悍,水性精熟,难怪能在太
湖把雪隼团打得全军覆没。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冲到曲径通幽,为首一名蛮牛般的悍匪闯
进竹林,随即发出一声大吼。

  后面的翻江会好手紧接着赶到,却见那名首领蜷着身体倒在竹径间,一双眼
中满是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年轻的军士立在竹径尽头,他一手提着长刀,刀锋血迹宛然,竟然一瞬
间就杀了这名翻江会中数得着的好手。

  「我!」

  他横起长刀,口气中带着自信和骄傲说道:「星月湖一团直属营少尉周逢!」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

  「杀!」

  翻江会众匪蜂涌而至,但竹径既弯曲又狭窄,隔着几步的距离,后面便根本
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一片喊杀声中,刀锋交击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声惨叫,
又一名翻江会的水匪被对手斩杀。

  竹径间人头涌动,叫嚷着向前厮杀,众匪一阵躁动,有人拚命挤到前面,只
见为首的周逢手持长刀,将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后还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着
竹制的长枪,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一名以刀法见长的悍匪冲上前去,格住周逢的
长刀,却随即被他身后递来的竹枪刺穿双肋。

  论实力,翻江会中的一流好手也许与这些军士不相伯仲,但论起配合,不啻
于天壤之别。直属营四名军士占据地势,长短兵刃一应俱全,相互间配合更是熟
练无比。而翻江会一方仓促登岛,对地形毫无了解。这也是程宗扬为什么先定下
时间,清早才通知地点,就是让黑魔海难以事先准备。

  竹径只能勉强容两人通行,并肩时连招术都难以施展,而对面的少尉虽然是
一个人,却仿佛有三头六臂,手中的一柄长刀和身后的三支竹枪就像融和在一具
身体上。在这样狭窄而弯曲的环境中,与这样的对手交锋,简直就是噩梦。

  片刻间已有六七名翻江会好手尸横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后
接连传来惨叫,却是有人从背后杀来。

  「点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顶住!」

  「顶不住了!扯呼!扯呼!」

  众匪一片慌乱,前面的一刀三枪犹如磐石,众人拼了命也未能冲开。背后的
攻势同样犀利,六名军士分成两组,竹枪毫无花巧地直击直刺,将他们的攻势和
退路尽数封死。

  几名机灵的水匪见势不妙,立即挥刀砍开旁边的竹竿,想从侧面杀出一条生
路来。但那些竹竿多年无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时间哪里砍得尽?反而因为身后空
门大露,被对手轻易刺毙。

  熟练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这场实力本来相近的交锋,演变成一场一边倒
的屠杀。不到一顿饭时间,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
一人漏网,整条竹径都被鲜血染红。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一路在经过印月台时遭遇伏击,当即伤
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对阵厮杀,结果三十名翻江会好手面对
十名星月湖军士,竟然没有讨得半点好去。一番恶斗之后,翻江会的人马伤亡过
半,难以再战,只好边打边退,离岛心越来越远。

  另一路更是输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没有遇到半个对手,毫无阻碍穿过
小径,正要踏上岛心,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爆!」

  脚下的地面微微一动,接着仿佛有无数天雷在脚下喷涌而出,泥土夹杂着无
数不规则的铁片四处飞溅,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

  短短一瞬间,那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就变得面目全非。泥土从地底翻出,带着
刺鼻的焦糊味道,被鲜血染得发黑。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无一全身而退,过半
帮众当场毙命,剩下的尽是重伤,而且伤势都在下盘,连逃也逃不开,只能在地
上哀号。

  过了一会儿,冯源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连他都被自己的战果吓了一跳。自己
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消灭了整支队伍。这用了龙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厉害了!恐
怕祖师爷也没想到,平山宗火法会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惨叫声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半个岛屿听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后一路提
起小心,游婵抬手让众人止步,然后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往前闯去,刚越过湖间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汉子出现在小径尽头。

  易彪一言不发地握着刀柄,标枪般的身形涌出无穷杀意。

  毕竟是血战余生的勇士,论气势压了这些水匪何止一头?易彪抽刀而出,连
进三步,将一名水匪斩杀当场,另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易彪一个虎
跃,劈倒在地。

  游婵早已该返回广阳,却被仙姬留在临安。对于这次行动要对付的目标,她
一无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过,一切听从西门大官人安排。听到啸声,她立刻带
上登上小瀛洲,没想到对面一个汉子,就把她一行三十余人尽数挡住。

  游婵妙目微转,然后道:「杀了他!」

  几名翻江会的好手当即跃出,风一般冲过小径,朝易彪杀去。游婵暗暗作了
个手势,十余名手下随即背上快刀,悄然潜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小径两侧各有一方湖面,
周围绿柳低垂,花树参差。翻江会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会中好手无不水性奇佳,
但他们一下水,才惊觉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涟漪,鲜血一股一股从湖底涌出。不一会儿,一颗头颅
浮上水面,接着又是一颗。

  几名翻江会好手拚命从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脚都带了伤。他们一边挣扎
着游向岸边,一边嘶叫道:「别下水!湖里设的有竹钩!」

  「相老大被竹钩钩住了!脑袋也被砍了!」

  「风紧!风紧!」

  游婵寒声道:「你们也是水上好汉,怎么斗不过他们!」

  「湖底被他们搅混了,兄弟们什么都看不到,被竹钩挂住就是个死!游当家
的,这仗没办法打啊!」

  游婵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侧!」

  西门庆手臂的伤口迅速愈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翻江会虽然是纵横江湖的
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营这样的准正规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略一
交锋,就在数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对手面前滚汤泼雪般地败下阵来。

  秦桧还不忘落井下石,长笑道:「翻江会乃是水上豪杰,大官人命他们登岛
而战,弃长就短,焉能不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宁不痛哉?」

  西门庆长发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弹出一只香囊。

  那只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状朝天飞起,豹子头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跃到光幕
上,张口咬住。

  秦桧脸色大变,「小心巫法!」

  豹子头利齿一阵乱咬,将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着「崩」的
一声,放了个巨响的屁,整个人箭矢般飞出,一头扎进湖边的烂泥里。

  豹子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甩了甩满是污泥的脑袋,气哼哼道:「素的!」

  然后一头栽倒,不会儿便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西门庆脸都黑了,这只香囊是教尊亲手所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
畜牲毁掉。眼看光幕色泽越来越淡,他不敢迟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玉佩,逐
一捏碎开启。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整个小瀛洲仿佛被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口吞噬。接着
旁边一株柳树蜕化形状,飞舞的柳枝化为无数怪蟒,蓦然一卷,将青面兽死死缠
住。

  青面兽长枪被陷,无法抽动,索性张开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断
的蟒身落在地上,随即化成断枝碎叶。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利爪,扑向金兀术。金兀术重槌被
一条藤蔓缠住,无法挥舞,他咆哮一声,扑上前去。两具同样强健的兽体撞在一
处,空气都为之一震。

  凉亭另外一侧,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一只白骨妖爪破土而出,
抓向秦桧的脚踝。

  秦桧大袖一摆,一只玉盒从袖中飞出,他弹开盒盖,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内轻
轻一沾,接着将指甲整个削去,弹向妖爪。那只妖爪与指甲一触,白色的骨骼立
即变成脆硬的灰色,微风拂过,随即散成一片飞灰。

  眼前诸般妖术让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着西门庆的修为比自己高得
有限,却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这会儿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自己早就被大
官人层出不穷的巫术给放倒了——虽然他压根儿就想过给这狗贼点儿公平。

  待看到秦桧举手间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扬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里的是
什么东西!」

  秦桧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绝毒之三:黄泉蝶变!无论妖法、
幻术,一弹即破!」

  「干!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替老术、老兽破法!」

  秦桧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道:「此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即便破去巫术,
两位也性命难保。」

  西门庆放声大笑,「毒宗所炼,敌我不分,如此笨伯,着实可笑!且看我的
天魔罗!」

  西门庆翻掌捏碎一块玉佩,拍在天魔伞上,接着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
魔伞蓦然一涨,犹如车轮,接着再涨再大,将整个凉亭都笼罩在白骨魔伞之下。

  「秦会之!你们毒宗还有多少绝毒,尽数使来!」

  程宗扬看了秦桧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这天魔罗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
力更增。不过大官人修为尚浅,这天魔罗未必便不能破。」

  秦桧一紧衣带,然后飞身而起。

  天魔伞六根伞骨间各自伸出一只妖异的骷髅头,六张口同时张开向外一喷,
无数黑气妖蛇般从天而降,在伞下盘旋扭动,重又汇成六道,两道飞向秦桧,另
外四道分别飞向金兀术和青面兽。

  金兀术与青面兽同时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兽纳入黑气,威力暴涨,硬生
生将金兀术摔倒在地,接着张口咬向他的脖颈。金兀术肌肉鼓起,一拳击在妖兽
铁石般的脸上。妖兽巨大的头颅扭到一边,顺势咬住金兀术的肩膀,尺许长的尖
齿穿透了他的锁骨。

  另一边,青面兽整个被柳枝蜕变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团蟒身不住翻
滚扭动,看不到任何细节。

  程宗扬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龙刀,然后腾身而起,冲向头顶的天魔伞。忽然身
后涌来一股香暖的气息。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小玲儿身上的肚兜离体飞起,火
红的丝绸在空中曼妙地张开,丝带轻摇,仿佛情人的手臂,拥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无比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儿娇美而香软的玉体上,
慵懒得不想动作。

                第八章

  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舒服得只想闭眼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程宗扬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灵台恢复一点清明,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真
气像是被那条肚兜吞噬般,正不断流失。程宗扬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开,切肤
的痛意就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的皮肤。

  程宗扬双目泛红,咬紧牙关撕扯着红绸。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绸面便伸出无
数细丝般的触手,与自己血肉相连。每扯断一根细丝,剧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
一阵发黑。

  秦桧在涨大千倍的天魔伞间穿梭,惊魔指与伞下的骷髅、白骨间金色符文不
住交击,溅出无数微蓝的磷火。金兀术与枯木妖魔纠缠在一处,来回翻滚,将地
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兽踪影全无,只有不断突起的蟒群显示他还在挣扎。相比
之下,豹子头最为轻松,他在巫术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于巫力的反噬,陷
入沉睡,虽然不断磨牙、放屁,屁声比炮仗还响,性命却是无忧。

  西门庆那桃花眼带着阴寒的笑意,柔声道:「阳钧宗那位大贤,此时不动,
还待何时?」

  众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让程宗扬平添几分担心,唯恐
他在黑魔海层出不穷的巫术下遭遇不测。

  红绸附到身上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程宗扬却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每扯断一
根细丝,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剧痛一轻,红绸上嗜血的细丝从体
内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样,一根根蜷曲起来。

  程宗扬奋力一扯,将肚兜从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他喘
息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亭侧。

  在天魔伞笼罩下,四际犹如深夜,肆虐的妖风阴寒入内,被它刮过的树木、
花草逐渐枯萎,失去生机。然而那少女指尖却闪动着一点灵光,犹如风中摇曳的
蜡烛,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师师玉脸发白,娇躯微微颤抖,显然心里充满恐惧。但她仍然鼓足勇气,
站出来面对黑魔海的巫术。

  在她指尖那点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间中的巫力被净化。离她最近的程宗扬
首当其冲,那条肚兜委蜕在地,颜色虽然鲜艳依旧,却没有了那种嗜血的妖异。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去,正与金兀术搏斗的枯木妖兽被白光掠
过,庞大的身体像泥土一样崩落下来,最后还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术抡成重槌
砸得粉碎。

  接着扭动的蟒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枝叶间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兽。细软的柳
条无法承受一名兽蛮武士的重量,「绷」的一声断裂,将青面兽甩到地上。青面
兽一脸狰狞地爬起来,顾不得裹伤就猛扑过去,用额头将那株柳树一撞两段,泄
忿般践踏着。

  西门庆眼角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从舌尖慢慢吐出四个字:「光、明、观、
堂!」

  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天魔伞间六只盘旋的骷髅头同时昂起,然后带着
尖锐的怪啸和浓重的黑气,朝凉亭扑去。

  李师师咬着唇瓣,眼中的紧张一望可知。黑魔海当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绝学
破杀光明观堂,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早已听说这天魔罗正是其中一种。

  秦桧也知道李师师难以抵挡黑魔海的杀着,他双臂一展,大鸟般旋身而起,
将扑下的骷髅头尽数拦下。

  西门庆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飞出,钉在西门庆的肩头,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西门庆脸色迅速
变得苍白,那六只骷髅头却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色皮肉,变得愈发狰狞。

  「秦会之!你身为黑魔海门下,却与光明观堂联手,与我巫宗为敌!可对得
起我黑魔海历代魔宗!」

  秦桧寒声道:「巫宗当日对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杀了你!再把那小贱人擒回去炼成奴妓!」

  西门庆施出血祭之术,天魔伞威力剧增,连秦桧也难以硬撼其锋,双方一触
即分,秦桧落叶般飘开,疾飞的骷髅头却六去其四,剩下两只朝凉亭袭去。

  「锵」的一声几乎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金属声响起,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终
于出鞘。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出细霜,寒意刺骨,连程宗扬身上的血衣也几乎冻
在身上。

  程宗扬肩头微微一耸,猛虎般向前跨出,接着一招虎战八方,屠龙刀左右疾
斩,劈中两只乌青色的骷髅头。那两只骷髅头被秦桧化去大半煞气,又遇到屠龙
刀这样的神兵,顿时被击得粉碎。流荡的黑气被李师师指尖的白光卷过,随即消
失无痕。

  西门庆脸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将一枚扇骨刺进胸口,喝道:「收!」

  天魔伞应声收拢,无数白骨雨点般崩落下来,煞气未至,整座凉亭便像不堪
重负一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开!」

  一点白光紧贴着西门庆身外的光幕浮现,然后猛然迸发。刹那间仿佛一轮太
阳在眼前绽放,强烈的光芒荡尽黑暗,西门庆身周已经淡若无痕的护身光幕同样
被一扫而空。接着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阳图,印在西门庆胸
前。

  匡仲玉沉默多时,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阳钧宗的
明光术克制空间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门庆的护身光幕,紧接着一记乾阳真诀,
打在血祭之后虚弱到极点的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狂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凹陷的胸口间,几乎能看到骨骼断裂的痕
迹。

  要紧关头,西门庆终于捏碎最后一块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体鬼魅般掠起,小玲儿穴道尽解,悄无声息地抬起玉臂,
一记掌刀,斩向李师师的粉颈。

  李师师终究是光明观堂门下,虽然没有听到声息,身体却立生感应,她正施
展净化术,双掌合在一处,勉强旋身去挡。

  小玲儿小巧的玉掌幻影从她肘下递出,刀锋般切在李师师肋下。

  李师师玉脸雪白,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去,指尖的灵光一闪而逝。

  「混蛋!」

  程宗扬狂喝着挥刀劈来。

  小玲儿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锋,却猛地打了个哆嗦。程宗扬这一刀看似刚猛,
施的却是太一经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经本来就是至阴至柔,与屠龙刀天生的寒
意相得益彰,那小贱人一出手便吃了个大亏。

  小玲儿手掌仿佛冻在刀上,一时难以扯动。这小贱人虽然童颜巨乳,天生媚
意,但程宗扬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俞子元旧恨未解,又添了李师师的新仇,
就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心痛。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挥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儿娇嫩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上,
亭柱顿时断裂,半座凉亭都倾颓下来。

  小玲儿面露痛楚,明媚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泪花。虽然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
意装可怜,程宗扬却不由一阵心悸。同样是娇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艳的五官,
丰满高耸的雪乳,这一瞬间,眼前的小玲儿竟然像极了小紫!

  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小玲儿趁机脱身飞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时凝
出冰块,渐深渐远,显然这少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寒意。

  程宗扬并没有追赶,小玲儿只是黑魔海连奴姬也算不上的小杂鱼,自己的目
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小瀛洲另一侧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登岛的四路翻江会好手,两路被全歼,另
外两路则各自丢下过半的尸体,狼狈退到一起,守着一处凉亭负隅顽抗。

  相比于翻江会超过七成的死亡率,直属营只有三人战死,九人负伤。以易彪
为首,剩下的军士分成三组,轮流出战,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给对手不断
造成杀伤。

  游婵几次以毫厘之差死里逃生,她长发散乱,一只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
截雪白的手臂,却奇迹般的没有负伤。

  作为赌坊的东家,黑帮龙头的亲妹,游婵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对手为什
么会手下留情——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同伴时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
己身上,自己早已尸横就地。她打了个哆嗦,即使死,她也不愿落到敌人手里,
成为前途未卜的俘虏。但她还有女儿,她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避免误伤,冯源没敢用手雷这样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
本领。连续几次施法失败之后,冯大法终于让凉亭烧了起来。那些水上豪杰惨叫
着奔出,被严阵以待的直属营军士一一格杀。

  游婵绝望地看着这些不败的对手,终于抛下刀,低声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满心想告诉她:别打
了,我们程头儿说了,不能伤你性命。可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闷着头乱
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易彪用绳索象征性地把游婵双手一捆,然后一声令下,剩余的军士在三名班
长的带领下,迅速散开,一边救治同伴,一边控制住岛上各处要津。

  西门庆披头散发地在林间穿梭,身后程宗扬、秦桧、金兀术、青面兽等人穷
追不舍。

  程宗扬看过李师师的伤势,发现她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便
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头一并交给匡仲玉,自己也跟着追来。

  林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西门庆一边吐血,一边掠上墙头,随即消失在屋檐
下。

  秦桧径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点上,将整座庙宇尽收眼底,然后抬手一
指,「那边!」

  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猛兽虽然遍体粼伤,但一场恶斗使两人都凶性大发,
旋风般闯进那间耳房,将门窗撞得粉碎。

  西门庆游鱼般从迸飞的木屑间掠出,身法虽然快捷,但显然已经无力与两人
交锋。他「呯」的将旁边一扇紧闭的小门撞得粉碎,嘶声道:「还不出来!」

  程宗扬衔尾追去,听到他这一声厉喝,速度突然爆发,屠龙刀带着凛冽的寒
光朝西门庆颈后斩去,要在他闯在室内之前把这狗贼斩杀当场。

  「嗒」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屠龙刀猛然一震,程宗扬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后
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一颗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竟然是这
颗不起眼的乌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龙宝刀的锋芒。

  破碎的木门间人影微动,一个小沙弥扶着一位老僧出来。看到那小沙弥,程
宗扬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弥竟然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潜入翠微园找自己麻烦的
静善!难怪上次见到自己就感觉有几分眼熟,这时她不屑再伪饰容貌,直接以真
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程宗扬心下暗骂,这保宁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据点,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寻不
到静善的下落。

  老僧一脸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师这么懂礼数,一看就是十方丛林出来的吧!」

  这记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仅静善那小贼尼目露怒火,连端着架子装成世
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态地厉声斥道:「胡说八道!」

  「那就好。」

  程宗扬点了点头,「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丛林那帮僭取佛祖名义的异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顿生知己之感,温言道:「阿弥陀佛,施主秉承正见,必
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见过檀越。」

  程宗扬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还活着吗?难道是被人炼成尸傀了?」

  老和尚愠怒道:「老僧法号——已死。」

  「哦,原来是已死大师。」

  程宗扬在背后暗暗作了个手势,秦桧在殿顶看得清楚,当即暗中传讯,让一
众属下都赶往保宁寺,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已死老和尚修为深浅难以猜测,但比自己高出一两筹是肯定的。金兀术、青
面兽伤势不轻,实力要打个六折,只凭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赢过老和尚和静
善小贼尼。

  「好法号!」

  程宗扬大赞一声,然后慨然道:「十方丛林伪佛僭居法统,妄改佛旨,此异
端不除,佛门弟子虽生犹死!大师这法号如同晨钟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让在下
深感佛门薪火相传,大道不移。」

  程宗扬为了拖延时间,一车一车的好话不要钱般往外送。已死老僧还是头一
次见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时对自己的事业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一番话说得他僧
袍都微微颤抖,激动不已。

  西门庆在旁听得险些吐血,嘶声道:「大师!小生已经把人引来!大师还不
动手吗?」

  已死老僧微微摆手,温言道:「不急,不急。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泽深
厚,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西门庆厉声道:「我黑魔海与龙宸之约尚在!贵宗身为龙宸一支,难道要毁
约吗?」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施主。」

  「大师先擒下他,要问什么……」

  没等西门庆说完,老僧已经迳自开口道:「敢问檀越,当日不拾伪徒的袈裟
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

  程宗扬一口承认下来,「多亏了花和尚鲁大师仗义,见我喜欢上面的花样,
让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愿让敝宗抄录一份?」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却没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见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录好办,等我先把西门狗贼碎尸万段,
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门庆咬牙道:「已死大师!在下既然进了寺内,龙宸便有责任保障在下的
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咳嗽两声,「施主请接老僧一掌。」

  说着一掌拍出。

  程宗扬腰身微沉,屠龙刀从脚下挑出,一掠而起,斩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
惨呼一声,就那么被程宗扬一刀劈飞,弹丸滚到墙角,扭了几下,不再动作。

  静善急忙掠过去,扶起老僧,「师傅,你怎么……」

  已死老僧颤声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为师难以抵挡,快走!快走!」

  静善妙目瞪着老僧,最后气恼地一跺脚,拽着老和尚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
他拖起来,闪身离开寺庙。

  西门庆瞠目结舌,程宗扬放声大笑,「西门狗贼!此番让你插翅难飞!」

  一个粗哑的声音狞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兴得太
早!」

  紧闭的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粗胖的身影跨出来,她面带伤疤,手中提着
一柄粗重的铡刀,正是在晴州与自己交过手的巫嬷嬷。

  殿内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瑶琴,除了剑玉姬还有何人?

  西门庆一扫方才的慌张,虽然还不停咯血,却笑得极为开心,「愚兄早就说
过,程兄千算万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扬心下大骂,这贱人居然就在保宁寺的大殿内,自己一路追杀,却是自
投罗网。

  程宗扬心念电转,「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堆起笑脸道:「大官人莫非是生
气了?哎哟,打是亲骂是爱嘛!要不是我们兄弟联手做这场戏,仙姬怎么肯出面
跟我谈生意呢?你说是不是?」

  西门庆张开双臂,露出身上的伤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戏了。」

  程宗扬顿足道:「大官人怎么不早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还
不给我滚过来,向大官人赔罪!」

  秦桧飞身掠下,抱拳道:「惭愧惭愧,大官人万勿见怪。」

  说是赔罪,却拦住了西门庆的去路。以西门庆的伤势,即使剑玉姬动手,死
奸臣也能把西门大官人拖来垫背。

  巫嬷嬷目露凶光,握着铡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声悦耳的琴声响起,化解了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接着剑玉姬柔声说
道:「公子不是要谈生意吗?」

  「当然谈!」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在哪儿谈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驾。」

  「那不行。」

  程宗扬大摇其头,「我有幽闭恐惧症。一进殿肯定要犯病。」

  剑玉姬半点也不生气,「殿外亦可。」

  「那我们到北瓦子谈吧。」

  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边谈生意,一边找两个小妞按按脚,捏捏背,
那感觉绝对爽!」

  剑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道:「没问题,咱们就在寺后散散步吧。」

  剑玉姬纤柔的身影从殿内出来,当先往殿后走去。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拔足跟上。

  秦桧、金兀术和青面兽品字形将西门庆围在中间,外面是手提铡刀巫嬷嬷,
双方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动作,只等着双方的当家人谈判结束。

  殿后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剑玉姬和程宗扬一前一后,绕池缓步而行。剑玉
姬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这你可问住我了。不过仙姬既然先开口,我就先问件事吧。」

  程宗扬停住脚步,劈头道:「云家小姐是谁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公子未免错怪妾身了。此事虽是妾身所为,却是为云
小姐好。」

  「少乱扯!」

  程宗扬冷冷道:「外面传言都说,云家小姐怀胎三月,不慎流产——你以为
这种鬼话我会相信?」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不信么?」

  当初惊闻噩耗,程宗扬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天仔细回想,才发觉剑玉姬的言
辞间有个致命的漏洞。

  自己与云如瑶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产时,已经是三月初,中间至少隔了
五个月。如果云如瑶流产时真是怀胎三个月——那时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
去哪儿能怀孕?

  程宗扬心里还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隐忧:当时的情形别人虽然不信,自己可是
一清二楚,和云如瑶上床,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考虑到她的母系血统,如果云
如瑶真是怀胎三月,天知道是谁中了大奖,而自己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吴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云家
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云小姐身体无恙。也许云如瑶根本就没怀孕,只是走漏
了风声,被黑魔海利用来大作文章。

  「云小姐小产并非虚言。」

  剑玉姬坦然道:「只不过时间是在两个月前。云小姐虽然冰雪聪明,但肚中
有了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云家。得知此事之后,帮云小
姐下胎,了结了这桩麻烦。若非公子拒人千里之外,此事也不至于宣扬出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贱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们黑魔海欠了我一条
人命!」

  剑玉姬妙目波转,轻笑道:「果然是程公子。枉云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
爷身上。」

  程宗扬脸一黑,自己这也算是贼不打自招,平白让这贱人看了笑话。

  剑玉姬从容道:「云小姐体内寒气郁结,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怀胎超过四个
月,不仅胎儿难保,还将有性命之忧。敢问公子,若让公子选择,是坐视其母子
并亡,还是弃子保母?」

  程宗扬被她这番话堵了回来,云如瑶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体内寒毒未清,
胎儿随时可能夭折,累及母体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黑魔海这种做法,把自己这
个当事人当成什么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游目四顾,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中多了个身影。那人
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物,腰背佝偻着,虽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却从里到外透出一
股奴才像。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璫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就现身出来。有
他在,自己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扬一声长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动手,先砸掉西门庆那个破罐子。可笑了
一半,他笑声猛然一顿,像见鬼一样张大嘴巴。

  剑玉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着,曼妙的身形优美无俦。放生池的
水面上映着自己一个身影,郭太监一个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剑玉姬的影子!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没有剑玉姬的倒影。

  难道自己大白天撞见活鬼了?程宗扬两腿僵在地上,一时间几乎有失禁的冲
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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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剑玉姬

  秦桧为自保而服毒受创,生死不卜;两个兽蛮人被已死老僧牵制,无法驰援;
郭槐虽是武功高强,却显局促。

  程宗扬使出底牌之一:召唤蔺采泉──靠!这老贼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居然
脚底抹油先逃了!

  危急时,一名蒙面人横空而出,夺了屠龙刀,接着又来个程宗扬与剑玉姬皆
未料想到的神秘人士,一剑腰斩西门庆,来无影、去无踪!

  虽然在小瀛洲打生打死,回头还是笑呵呵地做生意。

  程宗扬迫切需要「时间」,他用水泥代理权与黑魔海换来五年不入宋国的保
证……这桩生意划算吗?

                第一章

  保宁寺位于湖上,周围遍植着香樟、银杏、紫楠、松柏、枫香之类高大的乔
木,风入林中,枝叶飒飒有声。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寺中树影参差,远离尘世
的喧嚣;置身于苍松翠柏之间,凉意乍起,却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放生池的岩石上生满苔藓,藤蔓纤细的根须沿着假山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
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头留下一片片浓绿的阴凉。放生池内,几尾鲤鱼在水中自如
地游弋着,吞吐出细小的气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静而又安谧。

  程宗扬立在池边,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剑玉姬沿池而行,优美身影宛如幽兰,但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却看不到她的影
子!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程宗扬仿佛掉进冰窖,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僵。眼前有形,
水中无影——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成?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
一个没有实体的妖鬼?

  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缕
真气送往额角——生死根对死亡的气息敏感无比,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没有生机的
鬼魂,生死根必然会生出感应,甚至像当日虞氏姊妹驭使的尸鬼傀儡一样,能够
被自己操控!

  剑玉姬缓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优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谁也想不到如
此美妙的身影中,却埋藏着无穷妖异。

  忽然剑玉姬停下脚步,怀抱的瑶琴发出一声清响。

  大殿另一侧,西门庆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那柄白骨小伞,
肩头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伤口不见丝毫鲜血,脸色又青又暗,表情却是好整以暇,
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对手。

  秦桧负手站在他身前丈许的位置,把西门庆和巫嬷嬷远远隔开。两名兽蛮武
士一左一右地站在西门庆身后,金兀术那件牛皮制成的肩甲被枯木妖兽撕碎,肩
头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兽鼻梁折断,脸上不断滴下血,淌在尖锐的
獠牙上,更显得面目凶恶狰狞。

  双方虎视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时间谁都没有动手。

  这时一声长笑从殿后响起,笑声未落,场中所有人同时动了起来。最先动手
的并不是秦桧,而是青面兽,他的长枪最擅远攻,程宗扬笑声甫起,他手中的长
枪便发出一声撕碎空气的低啸,直挑西门庆咽喉。

  西门庆连续催发血祭,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稳压他一头的秦
会之?天魔伞一展即收,撞歪青面兽的枪尖,身体顺势横移,掠向墙侧,并发出
示警的尖啸。

  巫嬷嬷胖大的身体如乌云般压来,寒光凛冽的铡刀直劈秦桧后颈。秦桧像被
刀风吹起般一横,接着右手拇指递出,接在巫嬷嬷的铡刀上,这一指看似平淡却
用上十成功力,巫嬷嬷面上的刀疤像着火一样变得血红,腾地退开一步。

  放生池畔,剑玉姬以无尽优雅的姿势旋过身,淡淡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吗?」

  程宗扬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干笑着打个哈哈,笑道:
「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变化。」

  旁边老仆装束的郭槐低咳一声:「好幻术。」说着抬袖一拂。

  眼前曼妙的身体如烟雾般散开,由程宗扬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凭空伸出一只
玉手,接着是一条光洁的玉臂。这是一名他未见过的女子!程宗扬一眼看去,心
头便跳出四个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姿容旷世,艳色倾城!

  女子凭空而立,云髻高耸,一张姣丽的玉脸混和端庄与妩媚,杏眼深若渊潭,
闪动智慧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肤明艳的光泽犹如神祇,然而身上的衣物却让
程宗扬像看到火一样一阵灼痛。

  她的颈中戴着一条由金环串成项链,雪白肌肤和金灿灿的项链散发出耀目光
辉。炼身沿着丰滑的乳沟垂下,在胸前变成两片金黄的心形炼甲,在乳晕处收紧,
由上而下将一双丰挺的雪乳掩住一半。金色炼甲下方,另一半雪腻的乳肉暴露在
外,显示出完美的圆形,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圆润而充满弹性。

  从乳尖直到腹下,女子如明玉般的胴体一丝不挂,肌肤犹如精致象牙,毫无
瑕疵;腰臀曲线玲珑,让人一看就禁不住绮念丛生。在腹下双腿之间的位置,像
武者的腰带扣般扣着一颗金光闪耀的兽头。令人诧异的是,金属扣没有任何系带,
直接附在她光洁的玉股间。

  她的双腿修长婀娜,明艳的肌肤白滑如玉,从侧面看去,纤美的玉趾直到修
长的美腿,再到饱满的雪臀、纤软的腰肢、柔美的玉颈……所有肌肤从头到脚一
览无余,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属扣让程宗扬想起C字裤,没想到六朝竟然有这么时尚的女性。
能穿C字裤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气,还有要能露的本钱。像他那个时代富有弹
性的塑胶制品就算了,这女子却是轻易将一只沉重的金属扣戴在赤裸的下体上,
完全可以想象她胴体的轮廓:前阴挺、后臀翘,有着让男人疯狂的绝美形态。

  她一手握着一柄秋水般的长剑,洁白的美足悬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
足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态,如仙女般悬在程宗扬侧方丈许的空中。难怪他在池中看
不到她的倒影,当初见过一面更是连她的具体容貌都想不起来,原来他看到的一
直都是虚幻的影子。

  剑玉姬用幻术凝成的身影已经绝美,真身竟然比程宗扬能想象的更美。相比
幻身的娇美婉约,她的真身堪称艳光四射,顾盼间光彩照人,让人一看便再也挪
不开视线。尤其是她丰隆的雪臀,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欲仙欲死。

  可惜在场的只有程宗扬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是……大内的公公!

  面对火辣的躯体,郭槐如树皮般的老脸没有丝毫表情,枯瘦手掌从袖中伸出,
犹如鸟喙向前一啄。

  剑玉姬身形幻化,周围空气隐隐波动,凝出一件烟雾般的纱衣,接着变成不
透明的白色,将惊鸿一瞥的香艳躯体遮蔽起来,然后随风飘起。

  程宗扬笑声刚起就被截断,让秦桧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一招逼开巫嬷嬷,顾
不得追杀西门庆,立即飞身掠上殿宇。

  脚尖踏上庙宇的飞檐,秦桧便看到一名抱着瑶琴的白衣女子如柔云般从殿后
冉冉升起。腰间衣带轻举,飘逸身形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体形有说不尽
的婉约曼妙,却是方才在殿中现身的剑玉姬。

  错情间,秦桧蓦然听到程宗扬的大喝:「小心!」

  剑玉姬嫣然一笑,飘逸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举止从容,波澜不惊,似乎没有
半分威胁。秦桧蓦然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杀机如针般直刺过来,他甩袖打出一枝狼
毫笔,射向剑玉姬的心口,随即冲天而起。

  眼看那枝狼毫笔毫无阻碍地从剑玉姬身上穿过,秦桧才意识到他犯了大错—
—枉他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还被她高明的幻术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种种匪夷所思的巫术见长,宗门秘术可以分为四大流派:
化妖、幻术、驭鬼、惑神。其中幻术包括匿形、潜影等法门,可以操纵光影匿踪
潜形;幻术的颠峰莫过于制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机已失,剑玉姬随时都可能施出杀着,他甚至连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觉。

  高手相争,生死只在一线;生死关头,秦桧用出压箱底的法宝,砰地程碎一
只玉盒。

  一层青黑雾气从秦桧袖中散出;从枝叶间透入的阳光与毒雾一触,立刻变成
惨毒的绿色光芒。毒雾进入皮肤,使肌肉瞬间失去弹性,秦桧长而有力的手指迅
速变得灰黑,失去肌肤的光泽。

  一股劲风从秦桧完全没有意料的角度逼来,力道之强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此
时毒素已经进入血脉,秦桧的四肢变得僵硬如铁,剑玉姬长剑刺在他的背心,发
出金石般的脆响。

  受力之下,秦桧的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声,庙宇上瓦片纷飞,他像铁块一
样砸穿殿顶,撞在佛像的莲花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莲花台撞塌半边,秦桧也被
滚落的瓦砾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声脆响,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样切开砖瓦,刀锋凛冽的寒气使
殿顶尺许范围都凝霜冻结,接着握刀的手臂一撑,程宗扬翻身跃上大殿,随即朝
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穿着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着檐角的一只脊兽,犹如凌虚乘风。

  离剑玉姬还有丈许,程宗扬陡然停步,接着左足一旋,身体如陀螺般滴溜溜
转了一圈,数十片碎瓦如箭矢般飞出,射向四面八方。击中剑玉姬的瓦片径直从
她身影间穿过,另一片击在空处的碎瓦却猛然爆裂。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往空处一刀劈出!虚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一柄长剑轻轻挑
出,点在屠龙刀侧。程宗扬的掌心仿佛被铁锤猛敲一记,屠龙刀几乎脱手飞出,
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接着五虎断门刀全力施展。

  剑玉姬目露讶色,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对程宗扬修为的突飞猛进大感诧异。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本就招法凶悍,此时以无坚不摧的屠龙刀施展出来更是
如虎添翼,平添数倍威力,连剑玉姬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西门庆在金兀术与青面兽的合击下狼狈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伤,增加招
术中的疏漏,这会儿早已伤在两名兽蛮武士手下。

  西门庆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只差没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桧的拦截,巫嬷嬷没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闯进主殿,抡起铡刀,朝
埋在瓦砾下的秦桧暴斩三记,就是铁人也斩成四截,才腾身出来嘶声道:「大官
人莫慌!老身在此!」巫嬷嬷斜身飞起,迎面撞到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老仆打扮的郭槐低咳一声,右手递出,四指并拢、拇指横张,指尖弯曲,竟
是江湖中少见的龙爪手。

  巫嬷嬷虽然不知这个奴仆般的糟老头身份,但他一爪挥出,巫嬷嬷立刻识出
厉害,脚下一蹬,踏碎数块青石,稳住身形,接着举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夺的一声,郭槐并拢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像拧一条衣带般,将精钢打造
的铡刀拧得如同麻花。

  剑玉姬娇叱道:「走!」

  凶悍如巫嬷嬷闻言也不再硬拼,她甩下锄刀,转身掉头狂奔。郭槐身形微闪,
挡在巫嬷嬷身前。巫嬷嬷号叫着双拳齐出,狂风暴雨般攻向郭槐,随即转身再走,
这次却闯进大殿,从殿后破墙而出。郭槐如影随形,不多时又将巫嬷嬷迫得回转。

  西门庆使出小巧腾挪的功夫,在狭小空间内飞速闪避。金兀术肩膀受伤,手
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后,如猛兽般靠着强壮的爪牙与西门庆厮杀。

  西门庆迭逢险招,不多时身上的锦衣便被金兀术的兽爪撕破半边,一条手臂
几乎被扯下,他牵动伤势,哇地吐了口血。眼看两名兽蛮武士的攻势织成天罗地
网,以他的身法也无处逃遁,西门庆猛然脚下一沉,像钉子踏进地面,半步不退,
接着扯开衣袍,露出苍白的胸膛,狂叫道:「谁敢杀我!」

  西门庆皮肤撕开,胸前蓦然伸出一只狼爪扣住青面兽如牛头大的手肘,在他
的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许深的血槽。

  在青面兽的惨号声中,金兀术侧肩将他撞开,一手抡起重槌,像拍一只苍蝇
般朝西门庆头顶拍去。

  巫嬷嬷被郭槐截住,自顾不暇。金兀术加入盘江程氏之前就是兽蛮营的首领,
五级巅峰的修为不逊于南荒时的武二郎,一槌击下,将西门庆胸前的狼爪砸得骨
碎筋断,血肉模糊。

  西门庆口鼻都迸出鲜血,绝技已然施尽,这会儿在金兀术的重槌下左支右绌,
危在旦夕。

  「如是我闻!一誓之出,八方如见,天地皆应。」剑玉姬清越的声音犹如琴
曲,言词却锋锐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吗?」

  「哈哈哈哈!」墙外传来一声豪迈的长笑,接着篷的一声,临湖的土墙被人
踹出一个大洞。已死和尚大步进来,一手摩着光头、一手提着裤子,气宇轩昂地
说道:「仙姬说哪里话!老衲只是一时内急,出去方便,不信你问善儿!」

  静善冷着脸,像不认识他一样两眼望天。

  已经滚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来,让程宗扬又气又恨,这群老家伙果然没有
一个好东西!已死老僧装出放水的样子,其实是以退为进,存着隔岸观火的心思,
在墙外听得不亦乐乎;这会儿被剑玉姬揭破,跳出来要摘桃子。剑玉姬和郭太监
倒是抱了同一门心思,以上驷对下驷,柿子专捡软的捏,先剪除对手的羽翼。

  剑玉姬一招打得秦桧生死不明,郭槐对巫嬷嬷也是稳拿,再两、三招就能取
那泼妇性命。郭槐的策略无可厚非,只要程宗扬能拖住剑玉姬一盏茶时间,巫嬷
嬷必死无疑;巫嬷嬷一死,西门庆就成了瓮中之繁——I要拖住剑玉姬岂容易?
如果不是剑玉姬无意伤他性命,再加上屠龙刀的威力连她也一时难撼其锋,他死
得恐怕比巫嬷嬷还快。妈的,死太监不会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才放手让他和剑玉
姬玩命吧?

  剑玉姬冷笑道:「公子修为虽然精进,刀法却非君所长,这五虎断门刀有其
形而无其神。」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他不是一个在武学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练是在
晴州时被孟老大强迫上课那几日。为了这次和剑玉姬玩命,特别借来屠龙刀,准
备一扫战场破烂王的恶名。但屠龙刀虽强却只有一把,本来玩双刀的不得已变成
单刀,怎么玩怎么别扭,结果被剑玉姬一眼看穿底细。那感觉像借了西装、皮鞋
去见丈母娘,结果被人揭穿一点都不合身,根本是打肿脸充胖子一样尴尬。

  程宗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贱人!接我一刀试试!」

  剑玉姬长剑斜挑,正面挡住屠龙刀的怒斩,剑身却微微一侧,避过屠龙刀的
锋芒。程宗扬心头大定,他还以为剑玉姬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原来她还忌惮屠龙
刀的锋锐。程宗扬不再犹豫,屠龙刀大开大阖,全是进手,刀光霍霍朝剑玉姬杀
去。

  相比屠龙刀的虎虎生风,剑玉姬的剑法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扬婉举,
有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意境。程宗扬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凶猛凌厉,却沾不到她半点
衣角。

  刀锋忽然一振,一缕真气如游丝般钻入手臂,程宗扬真气狂涌,将她的攻势
统统化解。这时丹田中的气轮忽然一滞,接着一股沛然的威压从对手身上散发出
来,剑玉姬整个人仿佛变成一柄利剑,压得程宗扬几乎透不过气。

  已死老僧和程宗扬交手时活像一只随时会挂的病鸭子,这会儿对上金兀术,
病鸭子眨眼变成海东青。他大笑着飞身过去,在半空中双臂一展,犹如苍鹰展翅,
一臂扫中金兀术的重植,一手抓住西门庆朝后抛出,喝道:「接住!」

  静善连理都不理,闪身掠进战团,任由西门庆头下脚上地一头栽在地上,当
场摔得闭过气去。已死老僧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兽的手肘鲜血直流,但他这会儿凶性大发,对伤势全然不顾,膀颈鬃毛
飞舞,长枪洒下无数寒星,如雨点般朝老和尚的光头袭去。已死老僧大喝一声,
朝着枪锋一拳冲出,似乎要用强悍的修为正面硬撼青面兽的长枪,右腿却阴险地
一屈,以膝盖朝青面兽小腿撞去。这一膝如果撞实,就算青面兽是真野兽,也少
不得废掉一条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着脚一声惨叫,却是招术还未使出就被静善徒
儿踩住脚背,还狠狠拧了一下。

  青面兽躲过断腿之祸却不肯承情,淌着鼻血傲然说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
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婚配!」

  金兀术踹着他的膝弯把他踢翻,毛茸茸的兽爪挡住已死老僧的一记直拳。

  已死老僧与金兀术、青面兽两人打得鸡飞狗跳,他的招术甚是奇特,身体像
面条一样柔软,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威力极大。金兀术和
青面兽都有五级的实力,本身天赋异秉、力大无穷,对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没有
占到便宜。如果不是静善几次在危险关头搅局,恐怕两人早就在伤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静善绊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厘,让青面兽躲开,老和尚
赌气道:「不打了!不打了!」说着真的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场中剩下金兀术、青面兽和静善三人,双方虽然敌对却全无斗志。静善面沉
如水,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势,像跳战舞一
样举臂勾拳,展露肌肉,极力表现出雄性气势。

  静善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过会儿道:「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回去吧。」

  青面兽挺胸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

  金兀术一脚把他踹翻,拄着巨槌道:「吾!金兀术!汝乃何族?」

  静善冷哼一声,转身给他一个后脑勺。

  两名兽蛮人与老和尚的交手有惊无险,程宗扬这边却遇上大麻烦。剑玉姬剑
气怒涨,真气犹如巨浪一波波袭来,程宗扬虽然有屠龙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压制。

  虽然程宗扬明知道剑玉姬顾忌屠龙刀的锋锐,以拙胜巧,但如果这时略有退
让,剑玉姬的真气势如破竹,直接会要了他的小命。不得已之下,程宗扬只能咬
牙苦撑,结果弃长就短,演变成比拼内力的消耗战。

  丹田的气轮在巨大压力下,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旋转,那些汇集成轮状的细小
莹光飞快地黯淡,真气迅速流逝。虽然调息打坐之后,气轮还能重新变得充盈,
但这一次,程宗扬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运气支撑到最后。

  不到半盏茶时间,突然丹田一阵剧痛,程宗扬骇然发现,气轮已耗尽最后一
点真元,几近油尽灯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透过内视,能看到气海越来越稀薄,旋转的气轮颜色由莹白变成淡淡的红色,仿
佛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程宗扬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支撑过去…


  气轮的色泽逐渐黯淡,像熄灭的烛光一样变得暗红;在它几乎寂灭的刹那,
气轮猛地膨胀起来。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平常的修炼中,程宗扬肯定以为是突破在
即,气轮剧涨,修为突飞猛进。然而在此时出现只有一个可能:真元耗尽,殒灭
在即。

  这不是气轮税变,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扬的额头、鼻尖同时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如果气轮爆裂,他有超过九成
的可能会当场完蛋。如果走了狗屎运,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会变成废
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

  程宗扬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没人死!不管死的是谁,只要有人送
命,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气,让自己再多支撑片刻!」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似乎
重逾千斤,透过刀身攻来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没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湿,鼻中滴下一串温热鲜血。程宗扬死命咬住牙关,不顾一切地
催动气轮,思绪却在飞快地转动。也许是生死关头,思路分外清晰,在气轮爆裂
的刹那,程宗扬心头微动,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气,任由剑玉姬攻来的真气长驱直入,攻入丹田。脆弱不
堪的气轮像吹爆的气球一样轻易迸碎,程宗扬的口鼻同时涌出鲜血,在近乎散功
的剧痛中,他只做了一件事——将丹田混乱的气流导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气都是单向汇入丹田,此时借助剑玉姬的攻势,程宗扬悍然
让真气逆行,由丹田涌至生死根。随着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气轮与生死根一触,
蓦然凹陷。程宗扬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承受体内的剧变。

  一片混乱中,丹田内仿佛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东西,即使以内视也无法感知
它的形状和细节,但它的存在无庸置疑。因为气轮破碎,在气海中流动的细小光
点都被那个东西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态,一视同仁地被吸入其中。那个东西吸
引的速度越来越快,继而散布在经络百穴间的真元、剑玉姬攻来的真气,甚至体
外弥漫在天地间难以辨认的气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扬清楚看到剑玉姬惊愕的神情。能让这个算无遗策的贱人失态,他真是
足以开怀了,可惜他想笑却无法笑出来。他感觉到体内的气血也正被那个东西吞
噬,假如剑玉姬现在罢手,她甚至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就能看到他爆成一团血雾
的可笑下场。

  突然一股沛然寒意沿着双臂猛然涌入丹田,它如此强大,潮水般的气势远远
超过他的修为,同时又奇寒彻骨,沿途的经络仿佛都被冻僵。程宗扬奔流的鼻血
一瞬间被冻住,以古怪的模样挂在脸上,而手中的屠龙刀像被唤醒般微微颤动,
接着脑中传来一声在苍茫中轮回无穷岁月的长啸!

  是龙吟!程宗扬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二章

  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东西终于吸收至极限,下一刻,一团气轮在枯竭的丹
田突然出现。它比原来的气轮黯淡许多,蕴藏的真元却多出数倍。更让程宗扬意
外的则是它远远超乎想象的零乱和厅杂,仿佛整个气海回归到天地初始的浑沌状
态,奔涌的气息不住汇聚,最后重新凝出真气。

  与此同时,手中的屠龙刀仿佛变得轻了许多——不是分量减少,而是一种纯
粹出自本能的感受。打个比方,可以想象一台装满各种类型A片、内涵深邃而厚
重的硬碟,突然被格式化之后的苍白。不过刀身一无异状,刀锋锐利依旧,仍然
有无坚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么?」剑玉姬的声音中有一丝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吗?」程宗扬退开一步,趁机调息,厉声道:「跪下问我的鸟吧!」

  剑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视他,毫不犹豫地举剑刺落。

  程宗扬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会儿信心十足地挥起屠龙刀,心里大喝一声:
干!

  刚一运气,程宗扬顿时哀号,好不容易凝练的真气混乱十倍有余。气轮中细
小的光点除了那些他早已熟悉的气息,周围还多了一大堆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虽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数倍,但彼此牵制之下,能运用的真气比原来还少,若不是
屠龙刀锋锐如常,这一剑就让他当场出丑。

  剑玉姬冷笑一声,剑势一改当初的淡雅,陡然变得凌厉。此消彼长之下,程
宗扬应付得越发吃力,即使仗着屠龙刀的神威也越来越难以抵挡。刚才丹田的变
化只是弹指一瞬间,程宗扬暗自掂量,用不了几下,他这匹下驷就会被上驷干掉。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则是寺外。算算时间,易彪等人早该闻讯赶来,但至
今毫无动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剑玉姬这贱人肯定另有后着,除了寺内,还藏有
伏兵!他的直属营虽然比不上星月湖老兵,但锤炼到现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
已经堪称百炼精钢,如果出现折损,哪怕只有一个也够他肉痛的。

  眼看自己这匹下驷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马失前蹄,程宗扬不再迟疑,拿出一
块黑白分明的玉佩奋力摔下,喝道:「蔺老贼!还不滚出来!」

  剑玉姬闻声攻势略微一缓,接着如飞鸟般向后掠去,拉开数丈距离。

  程宗扬一脸狞笑,那块玉佩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可等
了足有一分钟,周围却没有半点动静!

  程宗扬当场傻眼。为了除掉西门庆,他除了邀来郭槐,还暗中联系太乙真宗
的新任掌教蔺采泉,联手对付黑魔海这个双方的共同大敌。蔺老贼当时拍胸脯答
应得无比爽快,谁知事到临头却放了自己鸽子。

  程宗扬在心里狠狠把蔺老贼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这老东西说的比唱的好
听,什么见物如见人;君子一诺,千金不易;剿除邪道,虽匹夫匹妇,亦有责焉;
公子首倡大义,我太乙真宗愿附骥尾;公子掷佩为号,蔺某应声而至……一番慷
慨激昂,原来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嬷嬷一声惨呼,被郭槐的龙爪手拧住手臂,凌厉真气势如破竹地一路
逆行,将她的经脉尽数震碎。巫嬷嬷的双腿仿佛无法支撑身体重量,跪倒在地,
口中鲜血狂喷;剑玉姬却不动声色,似乎对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关心。

  郭槐的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腰身过来。程宗扬暗暗松口气,有老太监在身
边,至少他不会死那么快。

  檐角的剑玉姬风姿如画。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在郭槐眼中是什么模样,但在
自己眼里,剑玉姬绝美的身形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细微变化,时而多了条轻纱,时
而多了一双丝履,甚至连她的位置都飘乎不定。

  剑玉姬的幻术被郭槐喝破,程宗扬曾短暂地见到她的真身——但那个火辣身
影转瞬即逝,再次出现时,剑玉姬身上多了一件轻柔的白色丝衣,让程宗扬怀疑
他方才所见究竟是剑玉姬的真身,还是她又一个幻影?

  看到剑玉姬从容淡定、一副情况尽在掌握中的鸟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十二分
火大。

  「哈哈哈!一块玉佩就把仙子吓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忽然间飞身而起,剑前人后,姿势有说不尽的
婉妙动人,去向却是寺庙内的一堵矮墙。

  「无量天尊!」

  矮墙后,一抹剑光如骄阳般绽放开来,刹那间将剑玉姬的身影笼罩在剑光下。

  剑玉姬斜过身一剑递出,两柄长剑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接着一弹,彼
此分开。

  剑玉姬退回檐上,一道身影则轻飘飘地后翻出,无声无息地落在矮墙上。

  他穿着淡青道袍,剑眉朗目,神完气足,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道人。

  程宗扬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唤出来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
谁?」

  程宗扬瞧着不熟,剑玉姬却不陌生,冷冷道:「原来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远志还未答话,程宗扬就抢先打个哈哈,抱拳道:「原来是米道长!早听
蔺掌教说起过!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远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门传来急讯,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龙池,
特命贫道赶赴小瀛洲,一来向公子道歉,二来是为诛除黑魔海的妖邪。贫道登岛
之后却未见公子,方才正与人交手,忽然感应到掌教玉佩才姗姗来迟,还请公子
恕罪。」

  原来蔺老贼脚底抹油,一声不响就溜了,不过好歹还派人来,多少留几分情
面。

  程宗扬顾不上扯什么恕罪,急忙问道:「你刚才和人交手?是谁?」

  米远志道:「当是一些匪寇,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贵属结阵迎敌,尽可
以支撑。」

  果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齐姐!程宗扬心头的一块大石离地,齐姐已经露面,
黑魔海在宋国的底牌多半出尽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齐姐,而是剑玉姬打出的一张
新牌,他就该头大如斗了。

  「米道友,」剑玉姬淡淡道:「你师兄王圭死在江州,你却要为杀兄仇人效
力吗?」

  米远志平静地说道:「王师兄弃教出门,与我太乙真宗再无瓜葛。米某奉掌
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虽死无恨。」

  「你师门一系在太乙真宗数代郁郁不得志,难得你们这一代出了几个成材弟
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愚直。」剑玉姬叹道:「辗转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
会有你们师兄弟的成就。」

  米远志表情略有变化,显然被剑玉姬这句话说中心事,他沉默片刻,拔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

  西门庆被老和尚救下,青面兽和金兀术掂掂自己的分量,估计是抢不过来;
有心和小豹女搭讪,人家又不理不睬,两头大牲口只好搔眉搭眼的回来。

  青面兽拄着长枪,若有所思地望着静善,那点心思心全写在脸上。金兀术还
有点脑筋,一头扎进倒塌半边的大殿,过会儿才钻出来,沉痛地说道:「死矣。」

  青面兽回过头,一脸同情地说道:「官人节哀。」

  程宗扬黑着脸道:「秦会之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况且他还没死呢!」

  金兀术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气矣!体甚硬,脸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闭嘴!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金兀术一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程宗扬差点噎死。秦桧要是这么容易被干掉,生死根怎么可能全无反应?死
奸臣肯定有什么保命绝招,但这两个大牲口一副他新死了小妾的模样,让他恨不
得一人给他们来一刀。

  顾不得教训这两头牲口,程宗扬迅速用内视检查气海。丹田内的气轮原本光
点毕聚,灿若星河,此时却稀疏许多,仔细审视并不是光点少了,而是有一半的
光点转化为无法看到的东西,它们与仍然存在的光点相生相伴,一对对如角力般
旋转着,形成新的平衡,难怪他感觉气海比以往充盈,能施展的真气却少了许多。

  光点以及与它相伴的东西凝成气轮,此外还有大量浑沌气流,阴阳不分、虚
实兆难辨,但用内视仔细检查,不时能看到其中闪动的五彩华光。除此之外,气
轮并没有其他异状,仍和以往一样能运转、催动,聚敛真气。

  程宗扬无法理解这些变化,索性不再理会,但丹田的异变,自己到现在还吃
不透,一时不敢再出手,不过能出手的人不是没有。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巫嬷嬷粗胖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口鼻鲜血直涌,
虽然还有一口余气,但已无反抗之力。

  程宗扬皱眉,对郭槐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郭槐躬着腰道:「物尽其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想拿她钓剑玉姬那条大鱼?剑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杀不迟。」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有把握赢过剑玉姬?」

  郭槐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信心。

  剑玉姬优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程宗扬用眼睛分辨不出——淡淡道:
「已死大师,请。」

  老和尚一扫刚开始时老掉牙的糊涂相,两眼凶光闪动,手掌摩着光头,匪气
外露地狞声道:「太乙真宗!好好好!」他双掌一推,隔着丈许距离,米远志立
足的土墙像被一双巨掌拍上般轰然倒塌。

  米远志一声长啸,如流星般从墙上一跃而下。他右手执剑,左手捏着剑诀,
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犹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双手握拳,篷的一声击在地上。铺地青砖如波浪般涌起,米远志双
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下来。他踏住一块青砖,身体猛然拔起丈许,接着
双手握住剑柄举过头顶,笔直地朝已死老僧脖颈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着身体,双拳没入地面,眼看长剑要透颈而入,他肩后的僧袍
忽然破碎,伸出两条淡金色手臂,一手握着铜铃,叮地挡住长剑;另一只手则握
着一柄六寸长的金刚杵,朝道人的手掌钉去。

  米远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势退开,面色变得凝重至极。

  「叵密!」已死老僧低吼一声,肩后接连又伸出两对手臂,连同他本来的双
臂,一共八条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远志浑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是妖怪吧?他是什么来历?」

  郭槐低咳一声,「已死僧又称八臂魔僧,虽然是佛门弟子,但声名狼藉,因
为接连犯下十余桩奸杀大案,逃入龙宸。有传闻说他是叵密门下,十方丛林多次
派人追杀均无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还犯奸杀案?」程宗扬道:「他们和太
乙真宗有什么过节?」

  「十方丛林与太乙真宗分执佛、道两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声气。当
日剿灭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数位长老。」郭槐道:「皇城司数日前收到
消息,说有巨寇潜入临安,想来就是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吗?」

  「所谓坐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扬明白过来,又问道:「姓米的那位呢?」

  郭槐垂着眼睛道:「米远志是太乙真宗旁支,与王圭、秦仲越系出同门,论
辈分是蔺掌教的师侄辈。」

  程宗扬对王圭记忆犹新,他是禁军重将,修为直逼谢艺,在江州之战被孟老
大、侯二哥联手击杀。如果米远志拥有相近实力,倒是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大貂珰身在深宫,对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城司是朝廷鹰犬,陛下耳目,岂敢闭目塞听?」

  程宗扬迅速衡量双方实力:己方虽有六人,但秦桧生死未卜,金兀术和青面
兽各自负伤,能够一战的,除了自己就剩下两名邀来的帮手:郭槐和米远志。

  黑魔海一方与程宗扬这边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嬷嬷和西门庆一蹶不振,剑
玉姬以外,还剩下已死老僧和静善。论实力,程宗扬一方占了上风。

  程宗扬的心头涌起强烈杀机,机会难得,剑玉姬算无遗策,除了布下翻江会
和齐姐的局,还请出八臂魔僧师徒,本人更是亲自出马,对这场鸿门宴下了偌大
赌注。

  如果仅凭他手上的实力,这会儿早已一败涂地,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会
请来大内和太乙真宗的帮手。目前占了六成胜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
引剑玉姬出面可就难了。

  程宗扬向郭槐暗暗递个眼色,一边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吗?拿
去!」

  已死老僧状如疯魔,八条手臂如车轮般挥舞翻飞,将米远志逼得步步后退。
闻声他神情微动,被米远志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如闪电般递出,刺向已死老僧
的心口。已死僧的四条手臂同时一收,抓住米远志的长剑。

  这时一股冰寒气息袭来,程宗扬犹如一头猛虎,屠龙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声,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刚杵应声而断,淡金色手臂绽开一道尺许长的
伤口,接着被刀锋的寒气凝冻,肌肉像冰雕一样扭曲着。

  「大日如来!」已死老僧背后的一只金色手掌蓦然胀大,带着炙热的气息一
掌拍下,击在屠龙刀刀背上。

  砖石飞扬,程宗扬的屠龙刀像切豆腐一样劈进地面。已死老僧的四条手臂握
住米远志的长剑,一臂受伤、一臂按住屠龙刀,剩余的两条手臂一拧,转到身前。

  已死老僧犹如金刚怒目,厉喝道:「金刚萨埵!」一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在空
中张开,抓向程宗扬的而门。

  程宗扬的屠龙刀被拍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来,手肘
往地上一撑,像跳街舞一样横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在老僧的掌心。米远志也一声
清啸,长剑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扬出刀的同时,剑玉姬也没闲着,迎敌的却是金兀术和青面兽。两人一
使重槌、一使长枪,全力迎向剑玉姬。

  大貂珰郭槐则身形一闪,骈指朝委顿在地的西门庆眉心点去。西门庆刚刚醒
转,见状狼狈地打个滚,一边叫道:「救命——」静善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如
雪豹般跃起,攻向郭槐的侧面。老太监无论眼、手、身、意都锁在西门庆身上,
出手一往无前,看似要将狗贼一举毙于指下,静善刚一动,他凌厉的攻势却像是
大堤决口,转而朝静善席卷而去。

  静善终究比不上老太监阴险,如果说与巫嬷嬷交手,郭槐还留几分实力,这
一招则是他蓄意施为,引静善主动来攻。静善只觉劲风割面,完全是本能地侧身
跃开,试图避过老太监的攻势。

  西门庆双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静善的背心,把她掷向郭槐,接着手中
的幻天魔伞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剑,射向另外一端的米远志!

  米远志道袍下真气涌动,剑光如电,凌厉无匹,显示出至少六级的修为,然
而面对已死老僧这个八臂魔僧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诵真言,八条手臂空着手掌捏出指诀,其余手中的法器齐鸣,将
米远志的剑势生生压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剑从已死老僧臂间穿过,闻声速度陡然提升一倍,发出尖锐的
啸声。

  「匝!」

  已死老僧那条受伤的手臂迎向屠龙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断落。

  「萨!」

  已死老僧断臂五指箕张,一掌拍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收刀护身,攻势为之一缓。

  「哞!」最后一声佛咒诵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条手臂同时击向米道人。

  米远志身形一缩,长剑织出一片银白光幕,犹如一只蚕茧护住身体要害。疾
射的白骨短剑虽然声势惊人,却没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剑网尽数格飞。

  「天上地下!」暴喝声中,已死老僧一臂劈进剑网,随即被剑气割出无数交
错的伤口。但米远志严密的剑网也因为这条手臂而被撕开一角,紧接着两条淡金
色手臂从剑网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远志的面门,另一只则握着一柄圆环状
的法器,从他喉头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鲜血横飞间,已死老僧诸臂齐张,犹如狂魔,喝道:「我佛独尊!」

  程宗扬将那条断臂绞得粉碎,纵身往米远志扑去。米远志由胸至腹绽开一道
巨大伤口却没有当场毙命。他盘膝趺坐,双手按住胸腹伤口,掌心射出一屋朦胧
的黄光,用上太乙真宗秘传的行气存神之术稳住伤势。

  已死老僧顾不得取米远志性命,如鹰隼般朝郭槐掠去,声色俱厉地喝道:
「老阉狗!放下老僧徒儿!」

  静善被西门庆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开,呈
扇形朝郭槐击去。

  郭槐双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将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尽数收入袖中,接着
一掌抹在静善肋下;静善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左侧肋骨尽数折断。

  已死老僧双臂捞起庭中一只石香炉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条手臂各自程出法印,
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飘出丈许,忽然袖口一荡,飞出一条黑黝
黝的细鞭。夕阳仿佛黯淡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暗黑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炉轰然破碎,石屑如雨点般飞开。两条淡金色手臂被鞭
影缠住,骨骼一瞬间扭曲、折断,寸寸碎裂。

  鞭影凭空消失般的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偻着腰背,布帽下露出萧
索的白发,木讷的神情像一件不起眼的家具。

  程宗扬这时才惊觉这位大貂珰的真实修为远远超过估计,凌驾在米远志之上
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败北,输得干净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着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已死老僧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静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儿!
此仇必有报之!」

  西门庆阴声道:「伤你徒儿者,老阉狗是也!关我西门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气地啐回来,「老阉狗已经是废物!老衲何苦找他
麻烦?仙姬小心!老僧去也!」已死老僧挟着徒儿越墙而出,接着两道庞大身影
同时飞起,如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剑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来,双足悬在尺许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纤尘。虽然
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让人惊叹她绝美的风姿。

  剑玉姬淡淡笑着,玉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荡星鞭。」

  郭槐身形愈发佝偻,低低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武穆王从敝宗夺走的荡星鞭,果然在郭大貂珰身上。」剑玉姬如释重负地
说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荡星鞭如蛇般从袖中探出尺许,在身前微微浮动。

  「岳贼把这荡星鞭交给你,想来是让你保护刘娥。」剑玉姬轻笑道:「他倒
舍得,可惜此鞭虽然神妙异常,用之不当却难免噬主之忧。大貂珰咳嗽不止,想
必是妄用此鞭,伤了肺经。」

  郭槐冷哼一声,荡星鞭先扬后抑,刹那间仿佛将空间撕开一角,鞭影下仿佛
露出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剑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风一样流逝,接着现出她艳光照人的真身。

  荡星鞭笔直挥出,与剑锋交击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弯曲起来。庭院中的青砖
早已被已死老僧双拳震飞,这时鞭风掠过,厚重的青砖像风化一样变成碎粉。接
着一道细细的鞭痕透入剑身,像小蛇一样在剑内游动着,朝剑玉姬的纤指掠去。

  剑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玉指一紧,将鞭影从剑中逼出。一瞬间的变招,她
已经失了先机,被滚滚涌来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地道:「当日武穆王用此鞭绞杀西门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
于鞭中,还请仙姬当心。」

  忽然一声清啸,如潮的鞭影蓦然退散,剑玉姬犹如一只艳光四射的孔雀从鞭
影中飞出,长剑微微一旋,从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闪,整个人从衣间滑出,失去支撑的衣物仍保持原来形状,接着
被剑光绞碎。

  「好一招金蝉脱壳。」剑玉姬道:「大貂裆再接奴家一剑。」

  郭槐神情微变,厉声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

  剑玉姬妙目生辉:「大貂珰好眼力,正是华妙宗的玄元仙剑!」剑上泛起一
层绚丽而神秘的光华。

  「去死吧!」程宗扬一声狂吼,屠龙刀划过数丈空间,眨眼间劈到剑玉姬身
前。

  那抹绚丽剑光在屠龙刀的寒光下凝住,散为无数流星。

  剑玉姬连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程宗扬却连人带刀整个弹飞,被郭槐在背后一
托才稳住身形。

  剑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经,难怪游婵会上你的当。」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荡星鞭平平伸出,速度虽慢,撕开的空气却发出尖锐的
啸声,犹如鬼哭。

  剑玉姬手臂平举,劲气交击的刹那,她曼声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剑气纵横交错,如蛛网般攻入荡星鞭最薄弱的一环。

  暗黑色鞭影一瞬间荡出无数圆环,将凌厉剑气逐一化解,接着鞭梢猛地挑起,
刺在剑玉姬肘下。

  剑玉姬雪白的手臂溅出一朵血花,长剑锵然落地。这时郭槐的手臂一震,眼
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长剑如鸿羽般飘落,变幻的剑势如诗如梦,轻飘飘穿过荡星鞭最后
一个圆环,从郭槐右肩刺入,没有半点停顿地直没至柄。

  郭槐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的单膝跪倒,干枯的白发溅上血迹,右肩上多了
一只剑柄,剑锷是一串繁复的鸟篆,剑柄只有一手长短,形式古朴至极,质地非
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莹光在柄上流淌。

  握着剑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对面的剑玉姬!

                第三章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郭槐颈侧的长剑和握剑的丽人,一时间都有种
时空混乱的错觉。

  郭槐身前、身后同时出现两个剑玉姬,他对面的剑玉姬跌坐在地,被荡星鞭
刺穿的手肘鲜血淋漓;另一个与受伤的剑玉姬外表毫无分别,却多了一分空灵气
质。

  郭槐咳嗽着,肩侧伤口溅出血沫。随着他的咳声,对面的剑玉姬身形隐隐变
化,那张原本艳光照人的面孔变得冷若寒霜,却是程宗扬曾在南荒见过的女子:
齐姐。

  立在郭槐身后的剑玉姬轻轻一拔长剑,鲜血如喷泉般从郭槐肩头涌出。

  剑玉姬淡淡道:「大貂珰今日往生极乐,可喜可贺。」

  米远志提到与易彪等人交手的是一名黑衣女子,程宗扬便先入为主,以为那
是齐姐,完全忽略小玲儿那个小贱人。剑玉姬和齐姐都是幻术匿形的高手,结果
齐姐冒充剑玉姬,成功地骗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由剑玉姬的真身给了郭大貂珰
致命的一击。

  难怪程宗扬与剑玉姬交手之际,觉得她没有想象中厉害,起初还以为她想留
自己性命,现在想来,恐怕飞上大殿的一刻,这两个贱人就彼此换了位置。

  等程宗扬意识到上了剑玉姬的恶当,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米远志、郭槐先后
重52伤,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对面却有剑玉姬和齐姐两个。纵然齐姐手肘受伤,
无法执剑,还有实力难测的剑玉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的眼角几乎爆裂。眨眼间,他邀来的两名帮手尽皆
重伤,胜负立刻逆转。底牌已经出尽,对面的贱人似乎仍有层出不穷的手段,这
场鸿门宴他做足准备,终究是剑玉姬技高一筹,只怕他偷鸡不成,连老本都要赔
个干净。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程宗扬一言不发,合身朝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微微一笑,举剑点在屠龙刀的刀锷上,只轻轻一挑,程宗扬死命紧握
的屠龙刀便脱手飞出。

  这时双方只有尺许,程宗扬兵刃脱手,已经是无牙老虎。剑玉姬抬起洁白玉
掌,往程宗扬胸前印去。忽然程宗扬胸口光芒大作,电光石火间,一道强光穿透
剑玉姬的玉掌,却没有溅出丝毫血迹。

  这并非他刺中的又是一个幻身,而是剑玉姬的掌心被电光击穿,溅出的鲜血
还未流出就被直接蒸发。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胸前衣衫破碎;手掌伸出时,掌中多了一柄电光闪烁
的长刀,正是他藏在怀里的雷射宝刀!

  如果他先亮出雷射刀,以剑玉姬的剑术,最多是另一柄屠龙刀,而且他的丹
田刚生异变,运用不畅,实力更降一层。程宗扬行险一击,握着刀柄在怀里逼出
刀身,终于伤了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败的女子。

  被挑飞的屠龙刀还在空中翻飞,剑玉姬与程宗扬一触即分,退出数丈。她美
目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诧异的神情,手下却一片哗然。

  西门庆捂着胸口笑道:「仙姬竟然受伤了,哈哈哈哈……」

  齐姐不顾自己的伤势,急急掠到剑玉姬身侧,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怎么
会这样!教尊说过,你一旦受伤——」剑玉姬冷厉地瞥了她一眼,齐姐立郎闭上
嘴,胸部却不住起伏,眼中的惊怒怎么也抹不去。

  剑玉姬忽然扬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倒塌的大殿后跃上半空,一把抓住那柄屠
龙刀,接着直劈下来。

  程宗扬一喜,以为是死奸臣良心发现,从庙里诈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蒙面
客。

  那人握着屠龙刀从天而降,攻势未至已经卷起漫天刀风,声势惊人,可谓霸
气十足。

  齐姐挡在剑玉姬身前,左手握剑迎向屠龙刀。她与这柄屠龙刀周旋多时,深
知屠龙刀的锋锐尽在锋刃,只要避开刀锋,用普通钢刀也可一战。

  那人的刀法远比程宗扬精熟,刀锋一侧,将齐姐的长剑拦腰斩断,刺骨寒气
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剑玉姬的神情带着一贯从容,眼看爱将手臂不保,她左手玉指轻点,以毫厘
之差避开刀锋,按在刀侧。屠龙刀虽然锋锐,此时被她真气一锁,仿佛被套在鞘
中一般难以挣脱。

  蒙面客双手握刀往左右一摆,挣开剑玉姬的玉指,然后飞身而退,一把抓住
程宗扬的衣领:「走!」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先大骂一声,叫道:「跑不了!杀了她!」

  那人也不含糊:「蠢材!你不走!我走!」

  程宗扬不退反进,细长的雷射刀呼啸而下。蒙面人一跺脚,反身朝剑玉姬杀
去,一边喝道:「就一招!」

  剑玉姬凤目生寒,左手握住剑柄,长剑划了玄妙的圆弧,点在雷射刀身正中。

  程宗扬丹田异变,真气凝成的剑身脆弱不堪,勉强挡了半招,雷射刀险些脱
手。

  但他为蒙面人争取半招时间,蒙面客一言不发,屠龙刀如狂风般朝剑玉姬卷
去。

  屠龙刀在他手中威力倍增,狂猛气势仿佛要与剑玉姬拼死相搏。剑玉姬与齐
姐同时出手,谁知蒙面客脚下灵巧地一挑,像踢绣球一样挑起碎成两半的石香炉,
分击两人,接着一把拖起程宗扬往墙头一丢,自己肩不动、手不摇,一边向后疾
退,一边连番踢起碎石残砖。

  他脚法的精湛实在是程宗扬生平仅见,那些砖石在他脚下如同活物一样,或
直或斜,甚至还打着转、划着圈、拐着弯,如雨点般四下纷飞,然后又折回来,
劈头盖脸地朝剑玉姬和齐姐攻去,如果在足球场上,每一脚都堪称世界波。不过
老家伙跑得更快,程宗扬一手攀着墙头,还没看过瘾,他就撺得无影无踪。

  但他很有义气地留下一句话,「玄天剑在此!谁来杀我!」

  齐姐娇叱一声飞身欲追,却被剑玉姬拦住:「诈术。」

  程宗扬倒是想走,可惜刚才只顾看蒙面人的脚法,错过时机。蒙面人故意引
她们去追,人家也不上当,这会儿想走也不容易。他硬起头皮笑道:「仙姬真身
穿那么露,是不是在黑魔海待得久了,有暴露的癖好?」

  剑玉姬淡淡道:「我身如镜,公子所见不过是心中所想。」

  「骗鬼啊!我还想你都露出来呢。」程宗扬道:「废话少说!有种砍死我!」

  剑玉姬伸出手掌,掌心的伤势消失不见,「十余年来,能伤我者唯公子而已。」

  「上次是岳鸟人?」程宗扬讪笑道:「听说那家伙对与自己为敌的女人向来
先奸后杀,不知上次仙姬伤在哪儿了?」

  西门庆开口刚要说话,忽然露出惊惧的神情,接着双足一蹬,身体拼命拔起。

  他腰腹的衣物猛然破开,一截雪亮剑锋悄无声息地从腹上露出寸许,然后横
着一切,带着扇面般泼溅而出的鲜血,从他肋下划出。

  众人同时色变,黑魔海诸人是惊,全未想到程宗扬直到此时还藏后手;程宗
扬是又惊又喜,天知道哪里来的杀手,但至少不是黑魔海的人。

  那柄长剑像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全无痕迹,身手竟然比方才的蒙面人高出几
分。

  西门庆腰间的伤口几乎把身体斩成两半,他轰然一声扑倒在地,一边吐血,
一边费力地说道:「救我!救我……」

  齐姐先是震惊,接着露出一丝冷笑:「大官人放心,便是只剩下首级,教尊
也能让你复生。」

  西门庆露出怨毒的眼神,显然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剑玉姬神情平静如常,如水的目光却流露出一丝憾意。她幽幽叹口气,淡淡
道:「却是妾身失算,公子后着连绵不绝,下次交手,安身定会打起十二分小心。」

  程宗扬冷笑道:「别急着走啊!时辰还早,大家再聊两个时辰,一边谈心,
一边看着大官人咽气,这乐子,给我两个员外我都不换!」

  西门庆在黑魔海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他的伤势几乎等同腰斩,多拖延片刻就
多一分危险。程宗扬算定剑玉姬不敢拿西门庆的性命做赌注,才扯足顺风旗。

  果然,剑玉姬硬吃他的讥笑,若无其事地收起长剑,然后退开一步,躬身福
了一福,柔声道:「万望公子珍重。」

  齐姐冷冷看了程宗扬一眼,挟起西门庆和巫嬷嬷,两人飞身而去。

  这一仗如果运气够好,都死七、八次了,但程宗扬这会儿没有半点害怕,只
有满心疑惑。头一个蒙面人是谁,只看他堪比捞钱手段的精湛脚法就能猜出七成。
再加上他的目标够直接,抢了屠龙刀就跑,若猜不出那老东西的身份也不用混了。

  但几乎腰斩西门庆的刺客是谁,程宗扬没有半点线索。那刺客一击即退,未
曾露出丝毫身形,以至于连剑玉姬也摸不清底细,断然罢手。但程宗扬把临安的
交情想遍,也没想出究竟会是哪路神灵出手相救。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刺客还留在寺内,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程宗扬先看了金兀术和青面兽的伤势,他们两个被匿踪的剑玉姬亲手所伤,
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伤势更严重的则是米远志,他的胸腹被八臂魔僧斩开,换作旁人早一命呜呼,
但太乙真宗出来的高手对养生之道确实别有所长,米远志敛息凝神,伤势竟然没
有恶化,只是无法移动。看来把他送回太乙真宗的道观还能保住性命。

  郭大貂玮已是回天乏术,他的鼻息宛如游丝,勉强护住心脉一点温热,但生
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垂着眼睛哑声道:「烦请公子……送老奴回宫
……」

  程宗扬安慰道:「大貂珰放心,我这里有医生,多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郭槐把一条细滑的鞭子放在他手中,低咳两声不再言语,身体如枯木般变得
僵硬,却是屏蔽六识,潜心入定。

  程宗扬挺起身,扬声道:「那位朋友,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倏忽飞出,瞬间越过十余丈距离,一剑斩下米远志的头
颅。

  凤羽般的长剑带着漫天鲜血钉在地上,微微颤动。断颈中溅出的鲜血泼在零
乱的砖石上,米远志无头的尸身僵坐片刻,然后扑倒在地。

  程宗扬期盼已久的死气终于出现,却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按
住额角,准备应对吸收死气时带来的剧痛,然而这一次太阳穴上的伤疤毫无反应,
反而是丹田的气轮突然一涨,将吸收来的浑沌气流纳入其中。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带着古怪表情看着现身的刺客。

  一名丽人从花丛间摇曳生姿地走出来,她的脚步又轻又软,每一步踏出,身
体都灵巧地柔柔摆动,犹如风中摇摆的荷叶。她一直走到程宗扬面前才屈膝跪下,
两只玉手在面前摊开,以虔诚的姿势把螓首贴在地上,柔声道:「奴婢叩见主子。」

  看着温婉如画的卓云君,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他呼口气:「难怪你要杀他,
够狠!」虽然不清楚死丫头怎么会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程
宗扬简短地吩咐道:「翠微园,天香水榭。」

  那美妇俯身一拜,如轻烟般掠出寺院。

  卓云君刚离开,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易彪推开大门大步进来。他的肩、
臂、腿、背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一场恶斗,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易彪双脚一碰,向程宗扬敬个军礼,「报告!直属营一排遇袭!一共战死七
人,负伤十六人。」

  程宗扬一阵心痛,剑玉姬对他处处留手,对付他的手下却不遗余力。直属营
一个排一战就折损四分之一,若不是剑玉姬主动退却,伤亡只怕更多。如果不是
意外出现的两枚棋子打乱她的布局,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老匡和冯大法呢?」

  「两位法师安然无恙。」

  秤宗扬犹豫一下,「帅帅呢?」

  「师师姑娘断了几条肋骨,尚在昏迷。」易彪脸上微微一红,「那女子被劫
走了。」

  「游婵?」程宗扬心头一紧。他与游婵萍水相逢,最多是逢场作戏,各取所
需,算不上什么交情。但相比黑魔海其他女子,误以为他是飞鸟上忍的游婵无疑
是最无辜的一个。现在他的身份暴露,游婵面临的处罚可想而知。

  程宗扬思索一下,道:「先回园子再说!」

  直属营连同程宗扬在内,完好无伤的只有八人。匡仲玉和冯大法虽然没有受
伤,但精力透支过甚,都已筋疲力尽。

  好在翠微园与小瀛洲只是一水之隔,众人分乘三条船,将死者和受伤的同伴
尽数运回园中,岛上其他人的尸首则由雪隼团赶来处理。

  听过易彪叙述,程宗扬才知道出手截住直属营的确实是小玲儿。她逼出屠龙
刀的寒气之后,潜形藏在地下,一现身就伤了少尉周逢。随同她一道来的还有二
十余名黑衣黑裤、身材矮小的蒙面人。那些人来去无踪,招法诡异,直属营一接
敌就吃了大亏。冯大法拼命用手雷炸出一片空场,众人才稳住阵脚。

  幸好当初为了给操子元疗伤,翠微园收购大批药材,这会儿才没有太过手忙
脚乱。林清浦早在园中等候,见到秦桧被硬邦邦地抬进来,顿时吓了一跳。秦会
之可以说是程宗扬座下第一得力的部属,连他都折戟沉沙,这一战纵然获胜也未
必得偿所失。

  接着伤员被一一送进来,连易彪在内,十七名直属营军士的伤势轻重不一,
最重的三人随时都有送命危险。林清浦对医术一无所知,正要派人去请大夫却被
匡仲玉拦住。这么多伤员若被外人见到,除了将医生灭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匡仲玉打开李师师的针盒,取了两枚细针在她的印堂和人中分别刺下。程宗
扬小心翼翼地把郭槐放到担架上,转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愣。

  如果匡仲玉精通医术倒也罢了,但他下针的手法怎么看怎么外行,程宗扬连
忙过去搂住李师师的肩膀:「老匡,你瞎刺什么?」

  匡仲玉凛然道:「救死扶伤,当然要请光明观堂的大贤。」

  程宗扬一阵头痛,星月湖与光明观堂怨气相结,从匡仲玉的口气中就可见一
斑,不由埋怨道:「老闻,你太小心眼丫吧?」

  匡仲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多谢程少校赐名!往后我就叫小心眼儿的老
匡好了。」

  怀中的玉人微微一动,从昏迷中醒转。看到双肩被程宗扬搂住,李师师玉脸
顿时一红,勉强从他怀中挣开,接着又变得苍白。她一手抚着肋下,眉头颦起,
惊讶地看着堂中一众伤员。

  程宗扬道:「你先歇息片刻,我让人去寻大夫。」

  李师师明白过来,她吃力地摇头,看了旁边的军士一眼,道:「他是被锐器
所伤,跌倒时伤口夹杂泥沙,此时虽然封穴止血,但伤势恶化,速用豆油清洗伤
口,再敷以金创药;取白布三尺,最好以沸水煮过晾干,用以包扎。」

  林清浦和未受伤的军士立刻按她的指点处置同伴的伤势。

  另一名军士被钝器所伤,右臂骨折,这会儿李师师无力正骨,暂时先用柳木
夹板固定。

  程宗扬叫来林清浦,低声道:「这里你来照料,我先送郭大貂珰回宫。」

  林清浦说道:「太乙真宗有人来拜访家主,一直等到此时,不若公子先去一
晤,待师师姑娘看过大貂珰的情形再送不迟。」

  程宗扬犹豫一下,「好,别让师师累到了。看过大貂珰,立刻通知我。」

  渗出血迹的布匹被层层解开,最后露出米远志身首分离的尸体。

  来自太乙真宗的两名门人捏着鼻子草草看了一眼,连忙点头。

  程宗扬扼腕道:「米道长大展神威,力敌黑魔海七名高手!可恨敌众我寡,
虽然连败数敌,最终还是饮恨而亡。」

  两名道人稽首道:「掌教真人已颁下法旨,米某人为世间斩妖除魔,此番若
是兵解,必当成仙。他本是支派宗系,得成大道也是难得的缘法。」

  程宗扬一阵恶寒,米远志被蔺采泉送来当替死鬼,尸体肠穿肚烂,连脑袋都
没了,竟然还被蔺老贼说成是兵解成仙,真是一堆狗屎都能被老东西说成五香味
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名太乙真宗弟子对米远志的死似乎没有半点伤感,
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们验明身份后,便带着米远志的尸体飘然而去。

  片刻后,屏风内微微一声,一名穿着道袍的女子出来。「这两个一个是鹤林
观的弟子,另一个却未曾见过。」

  程宗扬坐在椅上没动,懒洋洋地道:「是吗?」

  卓云君柔声道:「鹤林观是蔺贼一系,若他们把尸体带回观中,有心人稍加
留意便可认出我的剑法。」

  程宗扬皱起眉头,「是你故意的?」

  米远志被卓云君从背后一剑断首,这样的伤势除非故意留下痕迹,要掩饰起
来丝毫不难;能被人认出来,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卓云君道:「这是妈妈的吩咐,奴婢不敢不杀。」

  「死丫头让你做的?她人呢?」

  「妈妈让奴婢先来伺候,妈妈随后就来。」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搞什么鬼,让这贱人一个人来临安,还故意露出身
分?虽然卓贱人被死丫头下咒,但太乙真宗本身是术法大家,万一被她解开禁咒,
再想逮住她就麻烦了。

  卓云君重新向程宗扬这个主子见礼,她屈膝跪下,双手贴在地上俯身叩拜,
一边娇滴滴道:「奴婢见过老爷,主子万福。」

  行过礼之后,卓云君的仙姿道貌顿时变得媚致,如果刚才还是飘然出世的仙
姑,这会儿像是见到金主的红牌粉头。

  多日不见,卓云君身上的道袍宽大古雅,让人有出尘忘俗之感,但她容颜间
有着异样的识丽,似乎刚妆扮过。再仔细看时,她的跪姿虽然柔婉,衣下肉体却
曲线毕露,在衣内微微抖颤,流露出旖旎春光。

  程宗扬心下微动,挑起唇角道:「卓美人儿,让主子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

  卓云君袅袅起身,双手拉住腰间丝绦一分,道袍犹如委蜕的羽翼一样滑落在
地,露出一具欺霜赛雪的玉体,款款走来。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声口哨,自从当日被小紫藏起来,他有段日子没有见过
这贱人。这时看来卓美人儿的整具身体都被精心修饰过,看不到丝毫瑕疵。她的
双乳愈发丰挺,随着脚步移动,宛如柔腻的雪团颤微微地上下抖动,充满诱惑的
肉感。

  在夕阳淡淡的光辉下,她通体白腻如脂,自鼻尖以下,整具身体看不到一丝
一毫的毛发,光洁得犹如一件瓷器。

  视线下移,程宗扬目光顿时闪了一下。卓美人儿脚上穿着一双象牙镂刻的高
跟鞋!细长而优雅的鞋跟、精致而曲线流畅的鞋底,一切都和他对小紫描述的一
样,但那双高跟鞋只有正常鞋子的一半大小,卓美人儿一双玉足套在里面丝毫不
觉狭紧,竟是出奇小巧。

  由于双足变得纤小,卓云君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小心找好重心。纤软的腰身如
玉柳般左右摆动,浑圆的雪臀随之轻扭,平添几分媚艳风姿。尤其是她股间的凤
眼美穴,在白皙腿缝间时隐时现,每走一步,娇嫩的美穴便变得湿润一分,娇艳
的光泽仿佛要从美穴中流淌下来。

  在小紫的调理下,卓云君伤势尽愈,修为也完全恢复。她从江州赶到临安,
数千里路程只用不到十日工夫,然而室内短短几步路却走得艰难无比,刚走到主
人面前便不禁浑身发软。

  程宗扬像抱婴儿一样,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抱在怀里,一边托起她的玉腿,
摘下她的象牙鞋。

  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秘法,卓美人儿的双足筋骨未动,却缩小一半,变得
小巧异常,晶莹脚掌犹如白玉雕成的一样,在掌中不盈一握,说不尽的光润柔滑。
这样纤小的脚掌却要承受全身重量,难怪她在不施展修为的情况下走得如此摇曳。

  程宗扬啧啧道:「太乙真宗唯一的女教御却有一双比婊子还浪的小脚,你若
把这双小脚一亮,想操你的人能从临安一直排到龙池。」

  卓云君早已被调弄惯了,这时听到程宗扬的调笑,反而有种奔波多日之后终
于托庇于主人羽翼下的安心感。她软软地蜷在主人怀中,轻轻踢下另一只象牙鞋,
跷起双足娇声道:「奴婢一双小脚又白又软,光滑如脂,其软如绵,好给主子赏
玩。」

  程宗扬抱着她香软的玉体,两手握住柔若无骨的纤足,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
冲动。她的双足精敏无比,犹如冰肌玉骨,握在手中却柔圆动人,纤稳合度。光
洁的肌肤细如白玉,足弓曲线玲珑,轻盈婀娜,宛如软玉凝香。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躁热感,笑道:「还有吗?」

  卓云君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奴婢的凤眼穴外紧内滑,主子
只需将阳物放进来,自会越进越深。」

  程宗扬笑道:「我倒想嫖,可惜没钱。」

  卓云君玉颊微红,媚声道:「只要主子喜欢,免费亦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卓云君顺从地扬起脸,吐出香舌。程宗
扬毫不客气地亲住她的小嘴恣意亲吻,一边张开手掌在她玉体上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冷笑道:「卓美人儿,你早就到临安了吧?干了什么,
这会儿才来见主子?」

                第四章

  卓云君浑身一震,连忙道:「回主子,奴婢上午才到临安,因为不知道主子
的住所,先去云涛观。」

  「不是鹤林观?」

  「奴婢被蔺贼的人追拿,不好去鹤林观。按妈妈的吩咐,先到云涛观安身,
谁知在湖上遇到米道人,奴婢见他行止匆匆便跟去,却遇到主人。」

  「去云涛观干嘛?和你杀米道人有关系吗?」

  「妈妈让奴婢做出些动静,以显露行踪。」卓云君道:「最好能与黑魔海有
所牵连。」

  「你在寺里待了多久?」

  「奴婢刚到片刻。」

  程宗扬冷笑道:「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看我死吧?」

  卓云君拉开衣领,露出颈后一道红色印痕:「奴婢三魂七魄都留下妈妈的印
记,生死荣辱都在妈妈一念之间。」

  难怪死丫头会放心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些手段是什么意思?把卓美人儿往绝
路上逼?她销声匿迹数个月,一出现就与黑魔海扰在一处,又杀死同门,除了托
庇在自己门下,再无路可走。不过死丫头要制服卓美人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小紫的心意,但死丫头的事用不着他操心,吃亏
的事,她肯定不会做的。

  程宗扬有心和卓美人儿温存一番,可实在分身无术,他开口唤道:「凝奴。」

  脚步轻响,阮香凝娉娉婷婷地从内室出来,见到程宗扬怀里的卓云君,两女
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惊艳和嫉妒。不过阮香凝受瞑寂术影响,心智被惑,只望了卓
云君一眼便温婉地伏在主人脚边。

  程宗扬道:「卓奴,你是房中术的行家,看看这只鼎炉怎么样?」

  卓云君笑着伸出手,伸入阮香凝衣内。阮香凝娇腿轻颤,露出一丝羞怯,随
即被程宗扬按住。卓云君本以为他是调弄取乐,手指略微一动却不禁咦了一声,
目露讶色。

  片刻后,卓云君抬起螓首:「回主子,此女鼎炉甚是奇特,奴婢若要仔细探
过,只怕要几个时辰。」

  程宗扬摸了摸鼻尖,对阮香凝说逍道:「会飞的都是鸟人。」

  阮香凝娇躯轻震,解除瞑寂术的限制,她的目光由茫然变得疑惑,接着变得
惊恐万状。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察觉真相后的震惊,对卓云君道:「这贱人是黑魔海的,
眼下是我的奴婢,我没时间处置,交给你调教好了。」

  卓云君又惊又喜,望向阮香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若论姿色,即使她在程
宗扬身边也是顶尖美色,但由于几次与他为敌,被擒下后又贪生怕死,甘愿做奴
妓,自贬身价,在他的女人中,地位是最低的,比没有名分的雁儿都低了不止一
等。如今程宗扬把这个女子交给她,虽然自己的地位未变,但总算不再是最低的
那个。

  卓云君挽起阮香凝的玉手笑吟吟地道:「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调教这位
小娘子的。」

  直属营军士大多受的是外伤,有众人帮忙,李师师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逐一
处理完毕。这会儿她侧身伏在案上,玉脸白得毫无血色,额头布满汗珠,一手仍
搭在郭槐腕上,为他诊脉。

  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李师师筋疲力尽才颓然罢手。她吃力地摇头:「这位
不知用了什么功法,身如木石,虽然压抑住伤势,但体内经脉尽绝,奴家无能为
力。」

  林清浦知道郭槐是要紧人物,一旦出岔子,程宗扬难以交代,低声道:「有
没有施救的法子?」

  李师师闭目想了片刻,道:「那人出剑时,剑势应该偏了数分,避开心脉。
但这一剑伤势极深,即使能留得性命也免不了变成废人。」

  林清浦还待再问,程宗扬匆匆进来,一看李师师额上的冷汗,急忙道:「先
看好你自己的伤势,有什么事等你伤好再说!」

  李师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还好,断骨没有刺入肺里,休养几日便是,不
妨事的。」

  程宗扬叫来一名婢女,让她扶着李师师到内室更衣敷药,又骂了林清浦一通
不知道怜香惜玉,才道:「情形如何?」

  林清浦道:「匡仲玉与冯大法消耗过甚,此时各自回静室休养。豹子头被巫
力反噬,至今未醒,待师师姑娘伤愈,用净化术清除他体内残余的巫力即可。易
中尉、金兀术和青面兽都是外伤,休养几日便即无妨。」

  「损失最重的是直属营。」林清浦道:「直属营十六名伤者,重伤三人。周
逢少尉伤势最重,情形不容乐观。另外两人虽然用药,但还要观察几日。九人需
要休养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其中两人可能致残。另外四人轻伤,几日内便可痊愈。」

  程宗扬面沉如水,直属营三十名军士,一战下来包括死亡和致残就有十人,
折损三分之一,伤员又占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在江州之战中直属营唯一提拔的
少尉周逢。这场鸿门宴本来胜算十足,但差一点就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会之呢?」

  林清浦咳一声:「师师姑娘方才看过,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而且光明观堂
与黑魔海功法相克,不好贸然施救。」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句,问道:「老秦人呢?」

  林清浦指了指隔壁。

  程宗扬推门进去,只见死奸臣双手放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竹榻上,一
脸安详,如果不是这孙子浑身都透出金属般的光泽,黑里透亮,与众不同,简直
和睡着差不多。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一个坐在榻侧的少女。在他的注视下,那少女款
款起身,论起姿色她并非难得一见的尤物,但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尤
其那双眼睛光彩内敛,显然是心机深远之辈。至于年纪,顶多十七、八岁,虽然
这个时代十五、六岁成婚是常态,但在程宗扬眼里,眼前的少女未免太嫩了些。

  死奸臣果然是吃了嫩草……程宗扬腹诽着,脸上却一点不敢怠慢,拱手道:
「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

  少女屈膝福了一福,「妾身姓王,单名一个蕙字。」

  「早听秦兄说起过,今日才得一见。」程宗扬仗义地说道:「嫂夫人放心!
秦兄与我相交莫逆,只要有一线希望,程某都会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何况秦
兄所至之处无不造福一方,单是牌坊便有好几处,想必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家主挂念。」王蕙道:「外子预料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昨日曾交代过
奴家,他有秘术可以自保,紧急关头施用,用后通体如铁,水火不侵,刀斧难伤,
但无法价动,唯留心头一点灵光不泯。外子说过,此术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家
主不必过虑。」

  秘术?看看殇老头就知道毒宗的「秘术」有多不可靠。秦奸臣的脸色倒有七、
八分像是中毒的样子——殇侯的巫术虽然不可靠,用毒却是大行家,如果说有人
能化毒药为保命的绝技,非毒宗殇侯一支莫属。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秦桧一眼,今日一战连郭槐都伤重不起,交手的惨烈可想
而知,以黑魔海巫毒二宗的仇怨,剑玉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秦会之。结果奸臣
兄当机立断,一招诈死避过杀身之祸,甚至连汗毛都没伤一根。真不知道他如果
一败涂地,剑玉姬把死奸臣捎回去塞到炉子里烧够十二个时辰,会是什么结果?

  林清浦过来道:「家主,车马已经备好。」

  程宗扬虽然很想见识见识这位王氏的风采,但正事要紧,抱拳道:「既然如
此,还请嫂夫人多费心照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郭槐六识尽闭,瘦小的身体血迹斑斑地蜷缩在地毯上,宛如一截朽木。

  封德明半跪着探视他的经脉,半晌才哑声道:「大貂珰是被人用剑破肩而入,
肩、肺、肝、心经、膈……尽皆受创,不得已用了胎息的法子,如今一身修为已
经散了大半。」

  程宗扬心里打鼓,郭槐是太皇太后的得力臂助,他请人家帮忙时还好端端的,
送回来时却成废人。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有人托自己的关系请秦桧帮忙,结果送
回一个半死不活的奸臣兄,可以想象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太皇太后远远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小郭子好生没用,打发出去吧。」

  程宗扬瞠目结舌,郭槐身为她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地守护她几十年,只剩
一口气还挣扎着要回宫,没想到太皇太后只远远看了一眼,不问生死便让打发出
去。

  封德明连兔死狐悲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郭槐,送出寝宫。

  太皇太后瞥了程宗扬一眼,「是不是觉得老身过于绝情呢?」

  程宗扬干笑道:「好象有点。」

  太皇太后笑啐一口,道:「这些太监本来是好端端的男人,偏偏弄得不男不
女。佛经上说,女子若是虔敬向佛,来世方可化为童男子。这些阉人好不容易得
了男身,却自甘去势,殊不知财帛易获,男身难得。弃了自家要紧的血肉,低三
下四的服侍人,如此自轻自贱,何曾被人看得起?」

  程宗扬听着太皇太后半是鄙夷、半是叹惜的倾诉,心里蹦出三个字:慕男狂!

  具有这种心理因素的女性,往往会表现出对男性生理特征的极端羡慕,甚至
崇拜,相应的,对于缺乏男性生理特征的女性极端轻视。太监本身是男性却自愿
或被迫地切除了男性生理特征,沦为奴才,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程宗扬心头微动,有意说道:「大内的公公虽然缺了点『东西』,但对姨娘
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一点忠心又值得什么?」太皇太后哂然道:「以前的端妃便是信宠身边的
阉奴,结果她失势后,那些阉人为了讨好老身,什么事做不出来?好端端的男根
都舍了不要,能有多少良心?若当日失势的是老身,小郭子会有几分忠心?」

  程宗扬苦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吧?我听说秦大貂珰就是忠义之辈。」

  「你说秦翰?」太皇太后冷笑道:「那阉才自称忠于社稷,连老身都不放在
眼里,要他又有何用?」

  程宗扬本意是落井下石,这会儿倒有些不忍心。秦太监啊秦太监,人家主子
要82的是听话的狗,你的一片忠义都拜错门路了。

  话说回来,这位太皇太后虽然不是良善之辈,也因此才能镇住局面。如果换
一个面慈心软的,天知道群奸荟萃的宋国会乱成什么鸟样?再说,不管太皇太后
是不是好人,对自己是真好。

  虽然太皇太后与他姨甥相称,但她在他面前没有半点矜贵的模样,那分发自
内心的亲近也不似长辈,更像一个受宠的姬妾。事实上,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
以前阿举的姬妾都应该来拜见他这位新主人,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可程宗扬实在没这分胆量。这事他在晋宫做过不假,但晋帝那白痴活脱脱就
是一截能出气的木头,晋宫的妃嫔见到他这个活男人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欣喜,
干出些什么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宋国这位陛下虽然内有奸臣横行、外有强敌林
立,但举止英气勃勃,实在像一位年轻有为的英主。如果被撞见,别说他是太皇
太后的外甥,就算是太皇太后的亲爹都只有一个「死」字。

  程宗扬摸了袖里的荡星鞭,心底暗叹一声。本来以为把郭槐送回大内多少能
保住他的性命,谁知太皇太后随便挥了挥手,便把这位榨干精力的大貂珰像垃圾
一样打发出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手中。

  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儿天,婉拒她让自己留宿的好意,程宗扬终于赶在宫门落
锁前离开大内。他已经打定主意,跃上马车吩咐道:「去石道门巷!」

  石道门巷是西门庆的公开居所,和程宗扬一样都在吏部备过档。程宗扬当然
不认为近乎被腰斩的西门狗贼会堂而皇之地留在公开居所,等着仇家上门为他收
尸,但用来传几句话够了。

  石道门巷富商云集,刚是日暮时分,巷内便灯火璀璨。马车在两扇黑漆大门
前停下,门前悬着一排灯笼,上面写着「西门」二字。

  程宗扬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认错,然后跳下马车,虎虎生风地大步上前,一
脚踹上门框——别人踹门都是对着门缝,好踹断门闩,程宗扬则是对着门框,劲
力一吐即收,沿着门框延伸开去,只一脚就把整扇大门全卸下来,重重拍在院内。

  迎面一堵影壁,绘的无非五福临门、松鹤延年之类的图样,西门家的别致一
些,画的是麻姑献寿。程宗扬活动肩背,飞身一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庭院中
顿时尘土飞扬。

  听着西门府上传来的巨响,外面不少家丁、闲汉都凑过来看热闹,但一辆不
常见的四轮马车横在门前,四名直属营军士如钉子般立在阶前,单是那分杀气就
让人不敢近前,众人只远远张望,小声议论。

  西门府上的家仆听到门响便纷纷出来,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哪里的狗贼!
敢来撒野!」

  等程宗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叫嚷声立刻小了半截。程宗扬也不答话,狞然
一笑,从腰后摸出两枝四棱铁锏,虎入羊群般横冲而入。

  一时间西门府上鸡飞狗跳,惨叫不绝。程宗扬抡起铁锏挨个打过去,只用一
盏茶工夫就将十几名护院全部放翻。铁锏是战场用的钝器型进攻兵刃,专门用来
对付披甲的对手,一锏挥下,往往连坚固的铁甲都打得变形,比利器更容易重伤
对手。

  十几名护院一个个断臂折腿,而且全是粉碎性骨折,庭院中顿时惨叫连声。

  程宗扬好不容易出口恶气,他拿出那条细黑长鞭,啪的一记,半人粗的廊柱
被鞭影直接抽断,断处犹如刀斩般整齐。

  庭中的惨叫立刻止住,一众护院神色各异,有些是脖颈发凉,想到自己若是
被鞭子抽到,脖子总不会硬过柱子;有些眼中露出贪楚神色,显然对这条荡星鞭
略知一二。

  程宗扬料定黑魔海的好手都赶赴小瀛洲,西门庆家中最多是小猫两三只,因
此虽然上门踹馆却没有大开杀戒。他晃了晃鞭子,冷冷道:「告诉姓剑的!想要
鞭子,明天日出前把游婵给我送来!不然去光明观堂要吧!」

  回到翠微园已是傍晚。听了程宗扬闯进西门家的举动,林清浦沉吟多时,道:
「公子此举未免失之过急。属下虽然不知此鞭来历,但想必是黑魔海的要紧之物,
以属下之见,最好等秦先生醒后打听清楚,再做计较。」

  程宗扬道:「会之要十二个时辰才能醒,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怕夜长梦多,
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林清浦缓缓道:「一介女子而已。」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啊,你还没女人吧?」

  林清浦脸一红,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我听说有些玄门高士都是一辈子打光棍,不过林兄年
纪轻轻,难道没想过找个伴?」

  林清浦其实年纪甚轻,红着脸小声道:「随缘……」

  「这是屁话!你不争取,哪来的缘?你瞧人家秦会之,嫩草吃得卡卡的!那
是缘吗?秦老牛不知道跑了多少腿、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坏心眼,才吃上这
根嫩草!换作你呢?整天在屋里宅着,难道天上还能给你掉嫩草不成?」程宗扬
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啊,跟彪子一个德性!我瞧还是等兰姑来,给你们好好
上一课!」

  林清浦嗫嚅几声,程宗扬没听清楚,「说什么?」

  林清浦鼓足勇气道:「属下以为,家主这样扯开话题非是好汉行径。」

  程宗扬一怔,朝林清浦竖起大拇指,「行啊林兄!我老实跟你说吧,游婵和
我说起来谁也不欠谁,但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如果因为我而把她推到火坑
里,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荡星鞭也许很重要,但用它换一个活人,我认为值。」

  林清浦思索半晌,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清浦明白了。」

  「只是明白了?」

  「虽然明白,但家主之为,清浦不敢苟同。」

  「行了,我没指望说服你。」程宗扬笑道:「过几日建康家里的护卫有一批
要来,随行的还有几个侍女。林兄考虑考虑,全是清白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你
若看中哪个,大胆去追,只要你能追上就是你的。」

  「多谢家主费心,」林清浦毅然道:「但清浦少年立志,道术不成,不以家
室为念。」

  「这有冲突吗?我还家室不成,不以道术为念呢。得,算我白说。」

  程宗扬拍拍屁股要走,却被林清浦叫住,「家主留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关于黑魔海之事,属下思索多日略有所得,愿与家主参详。」

  林清浦不是轻易开口的人,他既然说略有所得,不会是一般线索。程宗扬立
刻坐下来:「说。」

  林清浦推开案上的图卷:「这是属下搜集各处得来的讯息所梳理的脉络,以
十六年前武穆王横扫黑魔海为分界。」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林清浦将所有能得到的黑魔海讯息全部罗列出来,重
新以时间为序进行排列。以最初逃脱的五人为起点,逐一定下培养九御、搜罗御
姬奴,扩张势力的顺序。

  透过图卷,能清楚看出黑魔海巫宗在灭门之难的第三年,也就是岳鹏举出事
的同年重新崛起。六年当中,黑魔海一直潜心培植羽翼,已知的九御与御姬奴大
多出现在这一时期,如泉玉姬和凝玉姬,分别在灭门后的第五年和第六年离开黑
魔海。

  从墨狼、青躯等人的修为可以猜测,九御是黑魔海培养的主要武力,一直在
内堂修习,执行任务时才被派出。御姬奴很早就被送往各地。除了泉玉姬这样进
入六扇门继续修习的以外,其他御姬奴的修为不会太高,但可能具有不同技能。
更要紧的是,经过十余年潜藏,她们的身份彻底融入六朝;凝玉姬的身份如果不
是机缘巧合被程宗扬撞破,完全无迹可寻。

  虽然凝玉姬早在十二年前进入临安,但黑魔海在宋国扩张势力的时间,相信
不超过五年——陆谦进入太尉府、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爹而获得官身,都在这一时
期。

  从小瀛洲一战黑魔海显露的实力分析,宋国的主事者可能是那位齐姐,而黑
魔海在宋国的重心可能不在临安,否则不必从别处调集人手。

  这也在情理之中。临安曾经是武穆王的老巢,黑魔海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
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轻易进入。

  三年前,黑魔海的势力扩张至晋国边界的广阳。一年半前进入建康,古冥隐
大致在此前后被黑魔海收入麾下,担任供奉。玄武湖一战,黑魔海投入的墨狼和
计好等人都是内堂人手,行事作风与剑玉姬也有很大区别,因此晋国的主事者很
有可能是那位被六骏联手击杀的幽长老。

  从黑魔海的扩张路线可以看出黑魔海是向南方的宋国、西南的晋国逐渐推进。

  那么黑魔海的源头,应该在相反的东北方向——晴州!

  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林清浦最为大胆的推论——黑魔海的总坛可能在汉国
境内!

  林清浦能提供的证据很少,推论却很严密。在黑魔海进入宋国的同一时期,
出身殇侯门下的鬼巫王进入六朝游历,遇到黑魔海巫宗。从鬼巫王的行经路线判
断,双方会面的地点可能在宋国。但鬼巫王吞并南荒的思想源头不会出现在风流
却文弱的晋、宋两国,更接近于崇尚武力、有着强烈大一统观念的秦、汉两国!

  晴州是诸派学说汇集之地,鬼巫王在晴州接触类似思想也并非不可能。但林
清浦给出的答案是汉国,因为鬼王峒驿馆的风格与汉国京师洛都的驿馆完全一样,
可见鬼巫王对汉国宏伟大气的建筑风格印象极深!如果没有在洛都待过,鬼巫王
哪里得来这种印象?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良久抬起头,由衷说道:「我得清浦,如得一宝!」

  林清浦被他当面一赞,顿时脸上发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百感交集,他的手下以智谋论,当以秦会之为第一,但奸臣兄偏于阴
谋,往往剑走偏锋。林清浦更像一个擅长情报分析的大师,通过细致搜集,将点
点滴滴的线索综合起来,考虑到他的年龄,完全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程宗扬本
来是看中他的水镜术,谁知捡个宝回来;能得到这两人一正一奇的辅助,可谓大
幸。

  但林清浦是搜集分析情报的人才,组织人手、策划行动不是他的长项。尺有
所短,寸有所长,程宗扬当然不指望一个人能精通各方面的能力,有林清浦整理
情报、秦会之筹划布置,自己进行布局和决断,这样的组合才能发挥每一个人的
长处。

  林清浦平静下来,指着图卷道:「从巫宗灭门的第六年到进入宋国,中间有
长达七年的空白期。属下判断,这七年当是黑魔海着力在北方三朝发展势力的时
期,以黑魔海的扩张速度,他们在北三朝的实力会非常强劲。属下猜测,汉国的
主事者当是剑玉姬麾下一直未露面的闻姨。」

  程宗扬道:「晋国是幽长老,宋国是齐姐,晴州是巫嬷嬷,汉国是闻姨。既
然黑魔海的势力没有越过晋、宋两国,昭南暂时可以排除在外,否则在南荒时,
出面的不会只有齐姐一个人。如果能知道秦国和唐国的主事者,我们对黑魔海的
布局就了如指掌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忽然一笑,「看来这次股东大会要优先考虑北三朝的生意。」

  门上轻轻一响,有人道:「程少校,有客来访。」

  外面是一个年轻的军士,程宗扬认出他是新加入直属营的上士韩玉,由于三
名兽蛮武士各自负伤,守卫的责任都交给他们。

  看到程宗扬出来,韩玉露出崇拜的目光倒让程宗扬有些诧异,随口道:「听
说你今天一个人就斩首七级,比易中尉还多两个。」

  「那些水匪一上岸就成跛脚鸭子,打他们算不得什么功劳。」韩玉道:「吴
中尉说过,好的指挥官永远在最合适的地形上迎敌,就和程少校一样!」

  夸奖他的指挥能力简直是当面打脸,虽然知道韩玉是真心实意,程宗扬脸上
还不免有点发烫。

  「这你高看我了。」程宗扬道:「我本来只想找一个地貌复杂的区域便于防
守,谁知道黑魔海手里没人,会派一队水匪过来。对了,这么晚了,哪来的客人?」

  「是一个穿斗篷的女人,说是来送人的。」

  程宗扬脚步略微一缓,然后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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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名女子立在阶下,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程宗扬先盯了驭手一眼,然后停住
脚步看向那个女子。

  程宗扬没有充大户的心思,翠微园又是借住的,园门外只挂两盏无标记的白
灯笼;那女子一大半笼罩在阴影中,但熟悉的气息让程宗扬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黑魔海的效率很高啊!」程宗扬笑道:「才几个时辰就把人送来了。」

  黑衣丽人冷漠地说道:「拿来。」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荡星鞭,随意抖了几下,笑眯眯地道:「不急,大伙聊聊
天嘛!说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我竟然连你的名字
都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啊。」

  齐姐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目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下,目光闪闪
地看了程宗扬半晌,两人各自忌惮;她不肯踏到阶上,程宗扬也不敢轻易下来。

  「齐羽仙。」

  「原来羽仙姐姐。」程宗扬揶揄道:「我只放句话,仙姬就巴巴地把你打发
来送人。你说我若让你陪我一夜,仙姬肯不肯呢?」

  齐羽仙微微抬起下巴,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我若肯,你敢吗?」96
「怎么不敢?」程宗扬笑嘻嘻说道:「做生意嘛,当然是有来有往,有上有下,
有进有出……」

  齐羽仙道:「既然如此,奴家便陪公子在车中进出一番,如何?」

  程宗扬被将了一军,只好摸了摸鼻子:「天也不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那块被你抢走的龙精呢?」

  齐羽仙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得,你们自己留着玩吧。」程宗扬收起荡星鞭,转身就走。

  齐羽仙玉臂一展,从车内拽下一名女子,抬手扣住她的咽喉。

  程宗扬沉着脸转过身,扬手把荡星鞭扔到她脚边:「告诉剑玉姬,把游掌柜
的女儿和她赌坊的人全部送到临安,这件事就此作罢。」

  齐羽仙足尖一挑,那条鞭子如灵蛇般跃上半空。黑暗中,细长的鞭身仿佛闪
烁着无数星光,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荡星鞭。

  齐羽仙终于色动,斗篷一卷,收起荡星鞭,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程宗扬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你们仙姬千方百计引勾引我,
难道白捡一个大便宜,这会儿还舍得自砸招牌?」

  「公子提的要求,奴家不敢替仙姬作主,此女璧还。」齐羽仙轻轻一抛,将
游婵掷过去。

  程宗扬张臂搂住游婵,略一审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游婵双目紧闭,口鼻
间气若游丝,经脉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真气,显然被人下重手废去武功,昏迷不
醒。

  面对程宗扬的怒火,齐羽仙不动声色:「游婵已入我黑魔海,若原样奉还未
免让公子担心是不是另有后着。如今她修为尽废,公子当可安心。」

  程宗扬破口骂道:「干!我若把荡星鞭砍成几截,你们是不是也会笑纳?回
去告诉姓剑的贱人,从今往后,黑魔海的贱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别的我管不着,
晋、宋两国,你们黑魔海若能立足,我程字倒着写!」

  齐羽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子夜的庭院寂然无声,程宗扬把游婵抱在臂间,快步穿过精致的园林。他刚
才的怒火有一大半是装的,以剑玉姬的智商肯定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希望齐
羽仙不会太傻,把自己的话带错。

  程宗扬原本想把游婵带进水榭,但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不禁犹豫一下,转身向
李师师所住的小园走去。

  「师师……」程宗扬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略微提高声音,「师师姑娘。」

  房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一怔,小心地掀开竹帘。

  果然开口的是阮香琳。她坐在榻侧,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用棉纱替女儿抹汗。

  李师师肋骨折断,下午替众人诊治又耗尽精力,这会儿正沉沉入睡。

  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似乎原谅母亲,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秀美的面孔上带着
淡淡的痛楚和忧伤。

  看到程宗扬抱的女子,阮香琳露出一丝不满:「师师睡着了,公子要给人治
伤,还请明天。」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打扰师师姑娘,这一位是我生意上的朋友,身体略有
不适,休养几日便好。只是她一个女子在别处住宿多有不便,所以才来师师姑娘
这里,看看有没有地方安置。」

  阮香琳容色稍霁,「邻室还有一张床榻。」说罢低下头照料女儿,不再理会
他这个主人。

  程宗扬进了邻室,轻手轻脚地把游婵放在榻上,然后把了把她的脉,发现她
脉象还算平稳,这才放下纱帐免得蚊虫叮咬。

  从邻室出来,程宗扬的呼吸顿时一窒。阮香琳正低头给李师师抹汗,如今是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由于李师师身上有伤,不敢开窗透气,又点着灯烛,室内
更显燠热。阮香琳衣领的钮扣松开,薄薄的罗衫被香汗打湿,她低着头,胸前两
团白腻将肚兜湖绿的细绸撑开,露出深深的乳沟。她一手轻轻打着扇,那两团白
腻在衣内软软晃动,白生生的肌肤上带着汗津津的湿迹,宛如温香软玉。

  忽然阮香琳停下手,举目向程宗扬看来,略微一愕,意识到他的视线,随即
拉上衣领,露出一丝温怒。

  程宗扬不敢久留,赶紧拔腿就走。

  到了园中,被湖上拂来的夜风一吹,身上的躁热才缓和几分。程宗扬自嘲地
摇了摇头:男人真是贱骨头,当日自己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都能硬挺着坐怀不乱,
这会儿快成自己的丈母娘,反而想入非非。

  回到水榭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长呼一口气,这一天真长。经历无数意外和
伤亡之后,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摘瓜之前先采个花也不坏……

  案上几根红烛已经烧残,明亮烛光随着开门的气流微微摇曳,在室内洒下变
幻的光影。

  卓美人儿像婢女一样替主人解下外衣,经过小紫调教之后,她放下所有的骄
傲和矜持,宛如一汪春水般柔婉而顺从。

  房里备好沐浴用的木桶,微温的水面上漂着几瓣芍药,淡香宜人。程宗扬折
腾一天,身上又是汗水、又是尘土,一躺到里面便舒服地呼口气。

  卓云君帮他解散头发、湿了水,然后用一柄象牙梳细细梳理,手掌如轻云般
又香又柔,让人几乎舒适到骨子里。

  程宗扬象大爷一样享受着卓云君的服侍,一边半闭着眼睛道:「交代你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

  卓云君抿嘴一笑,抬起双掌轻轻一拍。

  地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响,接着一道曼妙身影扶着墙蹒跚着出来。

  阮香凝姣丽的面孔上带着怯惧而羞涩的神情,看得出她刚仔细妆扮过,像新
嫁娘一样盘着发髻,发丝间系着鲜红绫带。樱唇丹红,眉枝如画,充满古典的艳
丽与华美。然而她白美的胴体上穿的并非肚兜或抹胸,而是一套完全不属于六朝
时尚的内衣。

  阮香凝上身是一条无肩胸罩,白色的罩杯只有半个手掌大,勉强掩住高耸的
乳尖,丰满的乳肉被织物束紧,随着她紧张的呼吸,像要溢出的雪团般颤微微抖
动。

  下身是一条深V型的丁字裤,薄如蝉翼的丝织品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调,
衬着如雪的肌肤,充满诱人的性感。

  也许是织坊的工艺限制,阮香凝的内裤不是完整的丁字式,而是两侧挽结的
系带式,在腰侧各打一个蝴蝶结。V字型开口一直深到腹下,使她白皙而平坦的
小腹完全袒露出来。底部一片三角状的织物浅浅遮住阴阜,向后没入腿缝,从后
看来,细窄的织物陷入她肥美的臀沟内,使她的雪臀显得愈发浑圆饱满。

  这种深V型丁字裤由于没有横向拉力,对身材要求极高,只有腰身够细、臀
部够丰满才能撑紧织物,若非像阮香凝这样细腰丰臀的体型,即使勉强穿上也免
不了滑落。

  阮香凝脚下是一双银质高跟鞋,细长的鞋跟高近十公分,使她一双纤足几乎
直立。由于完整的高跟鞋制作复杂,小紫选择最简单的一种,用硬度足够的金属
做成鞋跟和鞋底,上面系着丝带,与平常的高跟凉鞋十分相似。不知道死丫头是
为了省那点银子还是故意为之,鞋底只有半个脚掌的宽度,阮香凝白嫩的纤足踩
在上面,优美脚型整个显露出来。但即使减少一半重量,这双银质高跟鞋也比一
般的沉重许多,而且鞋面十分光滑,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阮香凝不得不扶着墙壁
和桌椅才能勉强行走。

  不过高跟鞋的优点显而易见,阮家姊妹本来都是身材娇小的妇人,这会儿穿
上高跟鞋,阮香凝平空高了十公分,那双美腿愈发显得秀美挺直,修长如玉。由
于足尖用力,胸部挺起,以保持身体的重心。从侧面看来,那具近乎赤裸的娇躯
前凸后翘,曲线丰腴,香艳动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是织坊新出的款式?倒是挺合身的。」

  卓云君笑道:「妈妈说主子宅中新收了个妖精,专门挑了几件霓龙羽衣让奴
婢带来。」

  死丫头当日只隔着水镜看了阮香凝一眼,就对她的尺寸了如指掌,不过对死
丫头的变态能力,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你妈妈还说什么了?」

  「妈妈说,这种妖精都是不打不成器的贱人,要好好教训过才会老实服侍主
人。」卓云君笑吟吟地瞥了阮香凝一眼。

  接触到她的目光,阮香凝像被蝎子蛰到般娇躯一颤,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
畏惧的神情,显然对卓美人儿的手段记忆犹新。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教训她的?」

  「奴婢按妈妈的规矩,让她跪了会儿门闩。」卓云君轻笑道:「头一次行规
矩,奴婢只让她跪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是六个小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来说不短。程宗扬瞧瞧阮香凝
娇怯怯的身子,有些怀疑地说道:「她能跪够时辰吗?」

  「头一个时辰凝奴跌倒五次,打碎六只茶盏,奴婢只好帮她,封了她的穴道。」

  阮香凝的身体颤抖一下,被人封了穴道,以两手托着茶盏的僵直姿势在门闩
上跪三个时辰,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噩梦。

  程宗扬对阮香凝道:「你还记得什么?」

  阮香凝此时恢复正常神智,知道自己不仅沦为奴婢,而且已失身给新主人,
因此穿着挑逗意味十足的内衣站在主人面前,使这个丧失贞洁的妇人分外羞怯。

  「奴婢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身份实是黑魔海的御姬奴,由于是原
封的鼎炉,被仙姬送给主人。」

  程宗扬笑道:「知道得不少嘛!我问你,仙姬是谁?」

  阮香凝迟疑地摇了摇头。

  「巫嬷嬷呢?」

  阮香凝茫然睁大眼睛。

  「你有什么亲人吗?」

  「奴婢有个姊姊……」

  程宗扬问了几句,发现剑玉姬确实没说谎,阮香凝只知道自己曾是黑魔海的
御姬奴,后来被当成礼物送给新主人,此外便一无所知。

  程宗扬抱怨道:「黑魔海服务意识太差,什么原封的鼎炉!连说明书都没有!」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什么,只低头不敢做声。

  卓云君按摩程宗扬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主人,得了一只珍木之鼎。」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珍木之鼎?」

  卓云君娓娓说道:「男女双修为房中之术,擅其术者神清而气泰。因此修行
者以炼内丹为喻,将行房中术的女子称为鼎炉。鼎炉亦有高下之分,若女子天生
媚骨,双修时的功效远胜平常女子,得一即可称为珍品。世间万物无不分属五行,
鼎炉同样有五行之分,凝奴的鼎体气盈而生,玉液清而润,正是珍品级的木行之
鼎。」

  「玉液?」

  「女子的阴精又称玉液。」

  程宗扬笑眯眯地问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凝奴的玉液了?」

  阮香凝玉脸飞红,羞涩地低下头。她在门闩上跪足四个时辰,虽然被卓云君
疏通气血,膝上没有留下痕迹,但最后敞露牝户,被她验看自己的鼎炉,这时回
想起来不禁羞耻万分。

  卓云君笑道:「凝奴,进来让主子看看你的花儿。」

  室内红烛高烧,木桶中水气氤氲。阮香凝如玉人般站在程宗扬身前,她虽然
已经忘却在黑魔海的经历,但身为御姬奴被培养多年,又刚被卓云君调教过,羞
怯之余仍流露出一番诱人媚意。

  卓云君拽着她腰侧的蝴蝶结一扯,白色丝织品失去束缚,贴着美妇光滑的肌
肤滑落下来,掉在水面的花瓣上。阮香凝白玉般的下体被除净毛发,烛光下那条
柔嫩的肉缝微微淀开,露出一抹娇腻的艳红。

  「木者,五行之位于东,五行之气主生。」卓云君的纤手贴着少妇的玉阜柔
柔抚弄,一边道:「用鼎炉者,先揉其花蒂,待红芽吐露再入其幽穴,若花心鼓
起,鼎内真火自生。」

  阮香凝娇躯一颤,柔美玉户被卓云君剥开,露出性器上方那粒含而未吐的小
巧花蒂。她的下体光洁如玉,此时娇嫩的秘处被人剥开,张成圆形,吐露出玉户
内红腻的蜜肉,犹如一朵鲜花在雪中绽开,雪肤、蜜肉相映成趣。

  卓云君翘起玉指捻住她小巧的花蒂,一边揉弄,一边向上扯起。阮香凝宛如
害羞的小家碧玉,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不住颤抖,不多时便露湿花蕊。

  按照卓美人儿的指点,程宗扬把中指纳入阮小美人儿的穴口,果然感觉到她
花心鼓起,那条花径似乎短了许多,蜜腔内布满柔腻褶激,在指上不住滑动,充
满温润的感觉。

  「木珍鼎五行属木,主筋,这奴儿鼎内当有玉筋。」

  卓云君话音刚落,阮香凝便是一声低叫,却是卓云君右手捻住她的花蒂,左
手并起双指捅入她的嫩肛中,用力戳弄几下,然后插在她肛中搅弄。

  阮香凝的屁眼儿被插入,下体情不自禁地向前挺起,穴口收紧,隐约浮现出
一道嫩肉,像充满弹性的玉筋般箍在指上。

  程宗扬水淋淋地从桶中站起身,一手托起阮香凝白光光的大腿,一手扶着怒
胀的阳具,对着她湿滑的穴口直贯而入。

  阮香凝身材娇小,虽然穿着高跟鞋,被他一顶也直入蜜穴深处,身体顿时失
去平衡,伏在程宗扬的肩上。

  程宗扬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先扯去她的乳上的薄纱,然后搂住她纤软的
腰肢用力捅弄。阮香凝的玉体如花枝般颤微微伏在主人怀中,丰满玉乳贴在主人
强健的胸肌上,如雪团般来回滑动。一条玉腿被主人托起,纤足低垂,银质高跟
鞋悬在白嫩的足尖上,摇摇荡荡的晃动着。

  阮香凝柳眉颦紧,口中发出「呀呀」的低叫。白玉般的股间,敞露的蜜穴不
停淌蜜汁,粗大的阳具在她嫩穴内充满力道地进出,火热的龟头重重捣着花心,
仿佛永不止歇般带来无尽的冲击力。

  不知卓云君用了什么手法,阮香凝穴口的玉筋愈发紧绷,阳具进出间就像一
张小嘴吸吮棒身。

  阮香凝乳头高挑,白艳的玉体贴在主人身上,被阳具捅弄的下体发出叽咛叽
咛的腻响,身体不住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凝穴口忽然一紧,她颤抖着说道:「主人……玉液要出
来了……」

  程宗扬停住抽动,阳具用力顶在阮香凝穴内,龟头顶住花心。

  那处小小的凹陷剧烈地抽动,接着一股液体从花心深处涌出。那股液体本来
像体液一样温润,然而龟头接触到时,却仿佛有一道清凉细线直透入丹田深处。

  弥漫在丹田中的气息仿佛被旋转的气轮吸引,丝丝缕缕汇入其中,但这种吸
引似乎是遵循某一规则,只有一部分进入气轮,并且聚在一处。

  程宗扬明显感觉到与以往相比的变化,以前他与阮香凝交合,虽然同样可以
炼化真元,但真正使用阮香凝具有的鼎炉效果之后,炼化的效率提高不下十倍。
如果以前用的是脚踏车,现在是动力十足的机车。

  相应的,交合之后的阮香凝更是疲倦十倍,她的阴精被主人吸纳之后,直接
晕厥过去,苍白的脸色让程宗扬怀疑她是不是被干到脱阴。

  程宗扬道:「还没怎么干完,怎么就像死了一次一样?」

  卓云君道:「凝奴一个时辰之前刚溢过玉液,主人若怕她伤身体,只要把阳
精还入她鼎内,少许便足够她补养身子。」

  听说阮香凝性命无忧,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射不出来怎么办?」

  卓云君嫣然一笑,解开衣带,露出道袍内白生生的肉体。

  程宗扬看着她愈显媚致的肉体:「卓美人儿,你是什么鼎?」

  卓云君脸上微微一红:「奴婢鼎体不显,难敷大用。」

  「真的吗?」

  卓云君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卓奴五行属金,原是仙品
的鼎炉,自小师叔死后,多有人觊觎奴婢的鼎体……」她咬了咬牙,「因此奴婢
便修习火行法诀,禁封鼎体。」

  「禁封了?解不开吗?」

  「除非奴婢尽废修为,才能解开五行相克的禁制。」

  程宗扬心下暗叹,五行火克金,金生水,以卓云君的姿质应该修炼金行或水
行的法诀,但卓云君为了守护贞洁不惜自封鼎体,谁知造化弄人,遇上小紫。眼
下她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如果自己看中她的鼎炉,只说声要用,即使修为尽废,
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没有就没有吧。」程宗扬笑道:「有你的凤眼穴就够了。」

  卓云君暗暗感激,身无寸缕地滑入桶中,先帮主人洗净下体,然后偎依在主
人怀中。

  程宗扬抚摸她的胴体,一边道:「你刚才说仙品?」

  「鼎体分为三等,珍品之上称为仙品,仙品之上称为玉品。单以功效而论,
玉品较之珍品高出百倍,但珍品已经难得一见,何况玉品?」

  原来她比凝美人儿还高出一等,难怪会引人垂涎。

  程宗扬分开她的双腿,把阳具放在她紧凑的凤眼美穴上,忽然笑道:「卓美
人儿,老爷有段日子没嫖过你了。」

  卓云君柔声说道:「老爷多嫖几次便是了。」

  「我没带钱怎么办?」程宗扬道:「一个铜铢都没有哎。」

  「奴婢只好让老爷白嫖了。」卓云君说着柔媚地扭动屁股,让程宗扬感受她
的温润与滑腻。

  「真的是白嫖?」程宗扬忽然抬起她的雪臀,阳具啵的一声拔出,接着对着
她臀间娇嫩的后庭捅进去。

  卓云君娇躯绷紧,被程宗扬握在手中的双足宛如一对光润的玉钩,小巧的屁
眼儿猛然撑开,被突然如其来的阳具塞得满满的。

  卓云君前后两个肉穴都被走惯了,程宗扬抽送几下,娇嫩的后庭花便柔柔绽
开,任由主人进出自如。

  程宗扬摩挲她小巧的双足,和握着一对莹润的软玉一样,柔若无骨,光滑动
人。

  他心里嘀咕道:死丫头既然有这种手段,说不定能把一个大活人整个缩小一
半。如过他逮到苏妲己,把那妖妇变成一个大号的玩具……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程宗扬道:「那天在江畔,你用什么手段吓走苏
妖妇?」

  「她身上被人设有禁制,奴婢可以断定那个禁制是我太乙真宗的镇魔禁,但
远比一般的镇魔禁复杂,当是本宗长老以上人物所设,只是奴婢当时修为已失,
难知其详。」

  以苏妲己与王哲的仇怨,她身上的镇魔禁有九成可能是王哲所设,只不过王
哲为什么在她身上设禁制,而不杀掉她?

  「如果再遇到她,你有办法制住她吗?」

  卓云君想了想:「当有六成把握。如果能知道她的镇魔禁如何设置,奴婢有
十成把握。」

  程宗扬心下大定,多了一个对付苏妖妇的手段,下次遇到至少不会打得跟狗
一样。他与卓云君算是久别重逢,这一番颠倒鸾凤分外地酣畅淋漓。

  阮香凝刚一醒转便听到浴桶中的激烈水声。那名容貌美艳却手段狠辣的道姑,
此时像一团软泥般在主人身上辗转承欢。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位新主人刚才与自己
交合时留了几分力气,这会儿他全力以赴,年轻而精壮的身体如龙似虎,将道姑
干得娇躯乱颤。

  那道姑媚眼如丝地扫过来,笑道:「既然醒了便去跪规矩吧。」

  阮香凝露出乞求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主人。程宗扬不动声色,这妇人状
似可怜,但因为嫉妒连亲姊都害,难说是什么善类。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尝尝
卓美人儿的手段,说不定会老实几分。

  阮香凝低声道:「求家主看在教头的面子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宗扬顿时心头火起。林冲堂堂豪杰却被枕边人蒙骗了
十几年,这贱人难道以为她还是贤淑贞洁的林娘子?到了这步田地还装模作样,
难道自己很好骗吗?

  「多啦A梦!」

  阮香凝身体一僵,眼神随即变得涣散。

  「从今往后,无论你在什么情况下对主人撒谎,身体都会失去控制……」

  程宗扬的一字一句都进入阮香凝灵魂深处。当她再次醒来,瞑寂时接受的一
切都已忘却,只留存在潜意识中。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听说你和你姊姊感情很好?」

  阮香凝看着微笑的主人和似笑非笑的卓云君,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勉强
道:「是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不由自主地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两
手抱着屁股,将白花花的臀肉用力分开,露出桥美的性器和后庭。

  阮香凝难以置信地惊叫,然而身体的反应还没有停止,她将一条美腿翘在浴
桶边沿,像狗一样喷出尿液。

  恢复对身体控制的阮香凝,眼中露出最深的恐惧,当卓云君再次下令,她一
句话也不敢说,顺从地跪在一旁。

  程宗扬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一泄如注,当然他还记得旁边的阮香凝,专门
留了少许阳精,在她娇滴滴的嫩花间一番抽送,才射进她的肉鼎里。

                第六章

  秦桧的毒力直到第二天午后方解,虽然爬起来免不了呕几口黑血,但比起米
远志被八臂魔僧开腔破肚、郭槐被剑玉姬一剑穿心的结局好了百倍。

  听到程宗扬把荡星鞭还给黑魔海,秦桧失声叫道:「万万不可!公子可知道
此鞭……」

  「停!」程宗扬抬手打断秦桧的话头,「东西已经还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
了。」

  秦桧冷静下来,他本身是才智高绝之辈,转念一想便问道:「家主换了什么
回来?」

  「一个女子。」

  看到秦桧痛心疾首的表情,程宗扬道:「我说奸臣兄,就算我败家了一点,
你也用不着这样如丧考妣吧?」

  秦桧只剩苦笑。

  程宗扬道:「我之所以不等你醒来就把鞭子还回去,就是怕知道这鞭子的来
历,心里舍不得。你知道,我这人不怎么能禁得起诱惑。」

  秦桧叹道:「公子可知道,这荡星鞭用十倍、百倍的好处来换,巫宗也在所
不惜。」

  「我虽然不知道,但能猜出来。」程宗扬道:「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
是剑玉姬,听到我用荡星鞭交换一名不起眼的女子,你会怎么想?」

  秦桧眉毛一挑,看向程宗扬。

  「没错,剑玉姬不傻,她也知道我不是个傻子,我几乎是白送的把荡星鞭还
给她,说明什么?」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说明我和她们没有生死大仇,
岳鸟人的帐算不到我头上。如果我留下鞭子不还,损人又不利己,等于是白白替
姓岳的背黑锅。」

  秦桧不客气地说道:「公子未免一厢情愿,只凭公子与星月湖的渊源便难与
巫宗和解,何况还有君侯。」

  「这就是第二点。」程宗扬道:「在旁人看来,我有星月湖的背景、有殇侯
爷的背景,甚至还有贾师宪和太乙真宗的背景。但我告诉黑魔海的是,那些只是
背景,我盘江程氏是独立的,由我作主。」

  林清浦颔首道:「正该如此!」

  秦桧露出一丝恍然。

  「我从没想过与巫宗和解。」程宗扬对秦桧道:「因此我告诉剑玉姬的第三
点是:虽然不能和解,但我是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

  刚设下圈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突然又说自己是可以谈判的对象,秦桧第
一感觉是家主脸皮着实够厚。但仔细想来,程宗扬的作风一向区别于星月湖或殇
侯的势力,而是以商人自居。今天拼得你死我活,转眼同舟共济,这种事在生意
场上倒是屡见不鲜。

  「既然是做生意,有什么不可以谈?」程宗扬道:「荡星鞭只是引子,剑玉
姬想白占便宜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我没猜错,一会儿就有人登门请我去吃饭。」

  林清浦提醒道:「不可不防!」

  秦桧却想通了,油然道:「只看仙姬请客的酒店便知她诚意如何。若是闹市
高楼、正午时分,公子不妨一去。若是荒郊野岭、深更半夜,公子只用把后续手
段施出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是。」

  林清浦也明白过来,笑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不管谈什么生意,我要的只有一样。」程宗扬道:「时间,至少一年时间。」

  林清浦的神情忽然微微一动,拱手道:「属下需往静室。」

  程宗扬知道他接到讯息,需要立刻往静室施术,便点了点头。

  秦桧拂了拂衣袖,还未开口,程宗扬抢先道:「奸臣兄,东西已经没了,你
要想劝我,还是省省吧。」

  秦桧说道:「公子列了那么多理由,秦某也不能不心悦诚服。不过以属下之
见——公子最要紧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吧。」

  程宗扬苦笑道:「让你说中了。」

  秦桧叹道:「公子虽然仁厚,此举却甚为不智,等若将自家软肋暴露给劲敌。」

  「你想听实话吗?」

  「公子请言。」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我暴露的软肋多了,当一个人浑身都是软肋,也没有
什么软肋可言。」

  秦桧失笑道:「此之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程宗扬认真道:「奸臣兄,我把实话告诉你,你
也对我说实话——我的指挥能力和应变能力是不是很差劲?」

  「公子何出此言?」

  「从野猪林到小瀛洲,我每次布置得好好的,到头来都不是那么回事。有时
候我在想,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我害死的?」

  秦桧肃容道:「家主此言差矣。即便智如武侯,尚且应变机略非其所长。汉
国光武帝曾以二十八骑踏阵,率三千步卒破敌四十余万,一生不败。然诸将言其
平生战事,皆称陛下每遇小敌怯,遇大敌勇。因大敌皆在意料之内,小敌却在意
料之外。武侯、光武尚且如此,何况公子?况且公子的对手非比寻常,不胜不败
已是难得,两战胜多负少,便是换作孟铁骊也不过如此。」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让你一说,我怎么这么舒服?奸臣兄,你是不是又拍
马屁了?下次可不许了!」

  秦桧道:「属下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家主明鉴!」

  「停!你再说我就真相信了。」

  「公子所忧虑者,小节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小事何必忧心?」

  「清浦,什么事?」

  林清浦从静室出来:「禀家主,月大小姐的队伍已自沅水上岸,五日之后可
抵临安。」

  程宗扬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算知道会之刚才为什么说不用忧心,这不,
大麻烦来了……」

  为了避嫌,李师师独自住了一个小院,离程宗扬住的天香水榭颇远,但环境
幽静雅致。程宗扬进来时,李师师已经起身和药,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
看得出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的李师师挺满意这个地方。

  「伤势怎么样?」

  「不妨事的,我习的就是外伤,处理起来费不了多少事。」

  「你自己接的骨?难道不痛吗?」

  「我从师门带了许多麻沸散。」李师师道:「煮沸后敷上,少顷便没有知觉。
门里有位师伯采药时不小心失足跌下悬崖,幸好有棵松树挡住,但树枝断在腹里。

  她用随身带的药罐、泉水,加入麻沸散,用松枝生火煮开,然后为自己剖腹,
找出折断的松枝,清洗肠腑,再缝上伤口。给我们讲麻沸散的时候,她曾经掀开
衣服让我们看她的伤口,针脚又细又齐,没有一点乱的。「

  「给自己开腹做手术,然后自己缝合?你这师伯也太厉害了!」程宗扬敬佩
不已地说道:「改天请她喝酒!」

  李师师笑道:「那位师伯最喜欢饮酒,每日无醉不欢。」

  「咦?是不是喜欢大苏诗词那位?」

  「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笑道:「我听乐丫头说过。」

  李师师乌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拉长声音:「哦——」

  「喂,别乱想啊!我们就是在南荒见过,大家谈得来而已。」

  「乐师姐是同门性子最好的,我们都喜欢她呢。」

  两人说笑片刻,程宗扬朝房里示意一下。李师师小声道:「那位游姐姐修为
尽废,但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没有伤及经络,修养几日,也许还能保住一点真元。」

  程宗扬点了点头,先敲了敲门,温言道:「游姑娘,打扰了。」然后推门进
入。

  游婵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见到进来的是程宗扬不由瞪圆眼睛,眼中露出既
惊愕又迷惘的神情。

  程宗扬毫不见外地在榻旁坐下,随势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微微一笑。

  游婵压下心里的震惊,口吃地说道:「飞鸟上忍——」

  「我姓程。」程宗扬打断她,「程宗扬。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能怪大家见
面的时间不对。放心吧!你现在已经脱离黑魔海,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女儿和赌
坊的人现在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临安。」

  游婵怔了半晌,道:「我……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我和黑魔海既是对手,又是生意上的伙伴,昨天在小瀛洲和你
交手的就是我的部属。老实说,打到最后,我吃了亏,但黑魔海没占到多少便宜。
因为我手上有一件黑魔海极需要的东西,于是我用它把你换来了。」

  想起昨日一战的血腥,游婵喃喃道:「怪不得齐姐不让我回广阳,她……她
是让我留下来送死……」说着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程宗扬温和地拥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你现在已经在我的保护之下,连黑
魔海也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游婵眼眶一红,掩面哭泣:「我要去问仙姬……为什么要杀我……」游婵对
剑玉姬的信任根深蒂固,这时突然发现她是一枚弃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程宗扬不好告诉她翻江会已经完了,在黑魔海眼中,游婵的利用价值所剩无
几,以剑玉姬近乎变态的精准,不会白白留着一个与他有牵连又不够忠诚的棋子,
让他再有机会借用。从剑玉姬废掉游婵的修为看,黑魔海对她的处置恐怕不仅是
处死那么简单。

  「好好休养几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女儿团聚。」程宗扬笑道:「到时
你要打起精神替我办事了。」

  游婵怆然道:「奴家已经是废人,还能做什么?」

  「一个女人家,又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程宗扬宽慰道:「当然是你的老本
行,开赌场!等我的赌场建好你就知道了,比你在广阳的产业绝对只大不小。实
话告诉你吧!当初有开赌场的念头,我就想把你挖过来,跟着黑魔海一点前途都
没有。」

  游婵抬起头,「赌场在哪里?」

  程宗扬微笑道:「武穆王府。」

  游婵惊道:「那处被拆掉的王府是你的?」

  「没错。」

  程宗扬替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赶紧养好身体,赌场的布局还得你来拿
主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游婵想笑,身子却难以支撑。她修为尽废,元气大伤,这会儿心情起伏,已
经疲惫不堪。

  程宗扬轻轻按住她的穴道,一股柔和力道透入。游婵闭上眼沉沉睡去,她的
眼角兀自挂着泪痕,唇角却露出希冀的笑意。

  程宗扬心里低叹,像游婵这样失去依靠的女子,就像在命运洪流中载浮载沉
的蚂蚁,只希望他递出的树枝能让她栖息下来。

  忽然房门打开,李师师像受了极大的惊吓,玉脸时红时白,咬了半天红唇才
颤声说道:「有坏人!」

  程宗扬一按匕首,随即跟着李师师赶往药房,一边心里打鼓:整座翠微园现
在戒备森严,哪有坏人能闯进来?

  李师师推开房门,指着桌上道:「就是她!」

  看着那个形容狼狈、身子软绵绵地伏在桌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女子,程
宗扬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古怪表情,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怎么擒住她的?」

  程宗扬和游婵交谈的时候,李师师正在药房选捡药材,谁知院里来了一位不
速之客,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缓步入内,态度和蔼地柔声说道:「请问,是师师
姑娘吗?」

  李师师讶然回过头,「你是……」

  那个美貌道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你叫我卓姨好了。」

  李师师虽然觉得她很陌生,仍客气地说道:「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身这几日有些头痛,想请师师姑娘诊治。」

  「奴家习的是外伤,不擅内科。」

  「世间医理都是一般,妾身诚心求医,师师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李师师只好放下药物,「请坐。」

  卓云君坐在椅中,一边摊开玉手。

  李师师纤指搭住她的脉门,仔细探查半晌,道:「也许是受了风寒,湿邪侵
于表里,湿浊中阻,气机失调。」她眼波微转,思索道:「需针灸尺泽、委中、
少商、耳尖诸穴。」

  卓云君柔声道:「还请姑娘施针。」

  李师师犹豫一下,打开随身带的木匣取出几枚银针,先用药物一一浸过,才
小心刺入穴位,慢慢捻着。

  卓云君微笑道:「听说师师姑娘是光明观堂门下?」

  李师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内院的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卓云君轻笑道:「妾身一直在老爷内室,姑娘哪能见到我呢?」

  李师师玉脸微沉:「你是谁?」

  卓云君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妾身既然在内室,当然是给老爷侍寝的奴婢。」

  李师师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卓云君玉手一翻,扣住她的脉门,笑道:「好烈的性子。」

  李师师伤后无力,况且修为比卓云君差了数级,脉门被扣住,顿时半身酸软。

  卓云君笑吟吟地道:「果然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美人儿呢。」说着轻轻一推,
将李师师按在桌上。

  李师师竭力挣扎,低声道:「放开我……哎呀……」

  卓云君拉开她的衣带,一手伸进她衣内,握住她胸前的一团香软柔腻,一边
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有些分量,不知下面生得如何?」

  卓云君嘲笑地看着她,手掌向下滑去。

  李师师咬牙道:「滚开!」

  卓云君挑起眉梢,「我若不滚呢?」说着手指伸入她裙内。

  李师师娇躯轻颤,忽然张口狠狠啐了她一口。

  卓云君侧头避开,「好个小贱人。」

  李师师恼道:「枉你穿着道袍,言行举止竟这般荒唐!哪里有一点修道之士
洁身自好的气度!」

  卓云君笑吟吟道:「你想与我论道?所谓道者,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稗梯,
在屎溺,何况玄牝之门,天地之根?」

  「下流!」

  「你的身子被我制住,就剩一张千娇百媚的小嘴,竟然还不肯服软?」卓云
君轻笑道:「要堵你的嘴还不容易?」

  说着她拨了拨少女散开的发丝,垂下头,红唇如鲜花般印上李师师娇嫩的樱
唇。李师师像被蛰住一样拼命摇动粉颈,但下巴被卓云君一手拿住,只能扬脸被
她亲吻。

  嘴一松开,羞怒交加的李师师立刻朝她啐去,这一下离得太近,卓云君竟没
能避开,被她啐到鼻侧。

  卓云君玉脸变色,她拧住李师师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气恼地说道:「小贱
人!敢啐我!不知哪里来的淫材,也敢勾引主子!」

  李师师又羞又气,「我又不认识你的主子!」

  卓云君忽然伸出香舌在她唇角一舔,「奴家的主子你不认得吗?让你尝尝主
人的味道,说不定想起来了呢。」

  在李师师惊恐的目光中,卓云君跨在桌上,按住她的双手,一边柔媚地扭动
腰身,一边抬起浑圆的臀部,移到少女娇美的面孔上方,然后坐下去。

  李师师精致的面孔流露紧张的表情,如果被她坐在脸上,可以说是自己一辈
子都洗刷不清的奇耻大辱。

  这时卓云君手臂忽然一麻,接着半边身子失去知觉,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李师师衣鬓散乱地撑起身体,扬手想给这女子一记耳光,终于又忍住了。

  「我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的主子。」李师师道:「你的功夫很好,我打不
过你,但我有自己的办法。」

  李师师拿出一颗黑色药丸纳入卓云君口中,然后在她的喉咙上揉了几下,将
药丸送入腹中,说道:「这颗九转乌蛇丸是用百蛇之毒炼成,十二个时辰之后毒
性发作,如同被万蛇噬体,死得苦不堪言。你如果想活命,十二个时辰内来找我
好了。」

  说着她慢慢后退,转身跑开。

  「她虽然穿着道服,但鞋子是假的,走路的姿势又很奇怪。」李师师说道:
「她说自己头痛,但奴家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脉相平和,而且修为很高,一
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奴家从未在园中见过这女子,又有这么多破绽,不禁心里起疑,为了试探
她,才故意说要针灸。」

  程宗扬看了卓云君一眼,「她就那么放心让你扎针吗?」

  李师师道:「尺泽、耳尖都是寻常治疗风寒的用针之处,并非要紧穴道,即
便刺中也无妨。」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师师俏脸微微一红,「奴家不知道她的来历,担心她会不会是外面来的坏
人……便在针上用了麻沸散。麻沸散只是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如果是误会也不至
于伤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几处穴道不要紧,但李师师在针上用了麻沸散,药力直
接进入穴道,难怪卓美人儿会着道。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带她回去认真审讯!」

  李师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小心,她修为很厉害的。」

  「我一定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卓云君满脸羞愧地跪在主人面前,讪讪地说不出话。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还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呢!连个刚过内视
的小姑娘都斗不过。」说「奴婢没想到那小贱人如此卑鄙,竟然在针上用了麻药,
而且药性特异,连奴婢都未能察觉。」

  「光明观堂的麻沸散,你以为是街头一文钱一大包的蒙汗药?」程宗扬有点
奇怪地说道:「你找她麻烦干么?别说是你紫妈妈指使的!」

  卓云君小声道:「妈妈说,主子心软面善,只怕被临安的女人骗了,让奴婢
替主子看着些。」

  「结果你先被人骗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原话没这么好听吧?
她不放心,怎么自己不来?论年纪,你当人家的娘也足够了,却被人家小姑娘制
得死死的,丢不丢脸啊?卓美人儿。」

  卓云君垂头道:「这次都是奴婢轻敌,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下次?别忘了,你还吃了人家的『毒药』。」

  卓云君玉脸微变,想起已经吞下腹的「九转乌蛇丸」。

  程宗扬却知道李师师所谓的「九转乌蛇丸」只是治咳的丹药,但卓云君那会
儿身子麻木,只看药物的颜色便信了七成,哪里分得出真假?

  卓云君只不过是奴妓,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未必敢欺负李师师,但她拿着死
丫头的尚方宝剑,底气自然不同。在她眼中,无论程宗扬是不是盘江程氏的当家
人,紫妈妈都是唯一的女主人,剩下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婢仆家奴。家主到临安不
过两个月,身边又多几个女子,卓云君对紫妈妈吩咐的理解就是好生教训她们一
番,让她们认清到底谁是主人。

  没想到她以绝对凌驾于李师师之上的实力,竟然不知不觉中着道,本来是替
紫妈妈给这些女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一时不察,反而大丢颜面。

  程宗扬也是好笑,卓云君绝对不是个傻瓜,与李师师相比,双方的修为更是
云泥之别,可正因为实力相差太远,才让卓美人儿失去戒心。

  卓云君的神情又羞又恼,显然对栽在李师师手里极不服气。程宗扬本来想告
诫这贱人安分一点,但转念一想——一个死丫头就够自己头痛,眼看这些女子哪
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们再团结起来,自己也不用混了。

  于是话到嘴边,程宗扬又改口:「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丢脸吧!」

  卓云君红着脸道:「是。」

  「解药我不会帮你讨,自己去想法子。」

  「奴婢知道了。」

                第七章

  丰乐楼位于西子湖畔,楼高虽然只有三层,台基却足有两层,气势宏伟,号
称「高切云汉,上可延风月,下可隔嚣埃」。楼中装饰富丽堂皇,乃是临安第一
名楼。

  丰乐楼虽在湖畔,但紧邻城西的涌金门,隔着城墙便是临安府衙。此时正是
正午时分,楼内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这双银箸至少值十来个银铢,」程宗扬欣赏银箸上精美的雕刻,一边道:
「宋国士民殷富,果然不假。」

  「丰乐楼是临安名楼,席间所用器皿尽是银金制成,一席所用不下百两。」

  程宗扬仔细看来,果然席上摆设的碗、碟、盏、壶、杯、盘,甚至牙签都是
银制的。

  「好地方!在这里吃饭,至少不怕被人下毒。」程宗扬笑着往椅背上一靠,
「难得仙姬肯露出真身,不过请客还戴着面纱,有点不近人情吧。」

  圆桌另一端坐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衫子,戴着浅红的面纱,美目沉
静而从容,一双明眸犹如一泫秋水,一眼扫去仿佛能直入人心。

  「贱妾容貌丑陋,如果露出真面目,只怕公子食不下咽。」

  「喂,有点诚意好不好?你觉得我会信吗?」

  「妾身从不在本门以外以真容示人,还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道:「这乳酪挺不错,好象是羊奶做的,你尝尝。」

  这句话却是对李师师说的。李师师伤势未愈,但黑魔海送来请柬邀家主赴宴,
她坚持要与程宗扬同行。

  「我在光明观堂一心学习医术,坦白地说,对于做生意的了解很少。我希望
能有机会多参与生意上的交际。」

  这种理由程宗扬根本无法拒绝,而且看她对付卓云君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想
把她的才能浪费在医药和算账上。

  按照李师师的年龄,至少两年之后才是她大放异彩的时期。如果按程宗扬的
打算,将来要把她培养成光彩照人的交际花、顶级沙龙的女主人、盘江程氏无往
不利的公关经理,交际场合的历练必不可少。

  这种谈判本来有秦桧在旁边拾遗补阙更令人放心,但黑魔海巫、毒二宗势同
水火,秦奸臣出面徒增变数,于是程宗扬只带李师师一人赴宴。好在李师师的容
貌很给程宗扬长面子,刚才他一身公子哥儿打扮,摇摇摆摆带李师师上楼的时候,
至少两打男宾露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痛惜眼神,等带着两名兽蛮人保镖的程
牛粪挨个瞪过去,大家都老实了。

  程宗扬倒不是故意显摆或找茬,实在是今天的生意有风险,多吸引点注意力,
自己更安全。

  李师师拿起银勺慢慢吃着,程宗扬发现这丫头好处不少,首先是不挑食,而
且吃饭时十分细致,有种对食物的用心和珍惜,至于动作的优雅和美丽倒在其次。

  程宗扬心里暗暗嘀咕:光明观堂的教育似乎不错,但李师师这块美玉放在她
们手里,照着淑女的方式培养是活活糟蹋了。

  剑玉姬没有半点不耐烦,安详地坐在椅中。深黑色眸子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
静若止水,偶尔眼眸一转却灵动至极。

  程宗扬放下银匙,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柄折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刺激对方,
偏生与西门庆用过的一模一样——一边摇着,一边笑道:「昨日来去匆匆,没能
和大官人多谈谈心,程某深以为憾,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可好?」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小病患,托公子的福,过几日便可痊愈。」

  「那可太好了!听说大官人出事,我笑了一路,到家又笑了半宿,半夜还笑
醒两次。」程宗扬笑眯眯道:「这孙子就算能保住性命,少个腰子总不能长出来
吧?」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却是笑得太早了。」

  程宗扬拉长声音,「是吗?」

  程宗扬原想从剑玉姬的反应探询西门庆的生死,剑玉姬却是波澜不惊,对他
的疑问没有丝毫回应。

  谈生意不怕对手笑、不怕对手恼,就怕对手和冰块一样冷静。程宗扬刷的合
起折扇,啪的往桌上一拍,横眉竖目地说道:「姓剑的!昨天说好大伙谈生意,
结果你杀我部属、伤我手足,这笔帐该怎么算!」

  程宗扬故意恶人先告状就是想激怒剑玉姬,结果剑玉姬不动声色,反而是旁
边的齐羽仙寒声道:「你以谈生意为名暗设圈套,若非仙姬识破你的诡计,受伤
的何止西门!」

  「放屁!说好是仙姬和大官人来谈生意,露脸的只有西门狗贼一个,明明是
你们毁约在先!何况你们只伤了西门狗贼和巫妖婆两个人,我们死伤是你们的十
几倍!」

  齐羽仙反唇相讥,「翻江会的不是人吗?」

  「齐姐!你还有没有良知?」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翻江会那群渣都是
你们送来挨刀的炮灰好不好!先让他们帮你们做脏活,再让我们帮你们杀人灭口,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哪里有程公子精明?」齐羽仙道:「手下豪杰尽出,还请出宫里的郭大貂
珰,公子的手伸得好长!」

  「哪来的郭大貂珰?」程宗扬矢口否认,「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没闻到那鞭
子上一股马粪味吗?」

  两人唇枪舌剑,不肯在气势上认输。旁边一道柔和的声音道:「荡星鞭乃敝
宗之宝,得公子赐还,妾身感激万分。」

  程宗扬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先摆足气势好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得筹码,但剑玉
姬淡淡一句话让他火气尽去,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暗自警觉,顺势往椅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道:「你派人下帖子,我人
也来了、茶也喝了,要谈什么赶紧,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

  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说道:「听说江州有物名为水泥?」

  程宗扬一怔,开玩笑道:「仙姬不会也想做水泥生意吧?」

  「正是。」

  这是送上门来挨宰的啊!程宗扬拉长声音,「这事可不好办啊……」

  话音未落,程宗扬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却是齐羽仙全无预兆
地出手袭来。

  程宗扬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动手,急忙低喝一声,一掌拍出。性命交关的
时候,程宗扬再不藏私,丹田气轮一动,那些由白光凝聚成的光点刹那间汇集起
来,掌心现出一层烈日般的光芒。

  双掌相击,两人身体都是一震。齐羽仙虽然修为高出程宗扬一筹,但程宗扬
的九阳神功是全身真气凝成,攻势最为犀利,齐羽仙这一掌又是立威为主,并非
伤人,在他掌下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因为掌力逆冲,衣袖被劲气震碎,露
出一截雪白手臂。

  齐羽仙身体一滑,接着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却是一把制住李师师,把长剑架
在她的颈中,冷冷道:「把水泥的做法拿出来,饶她不死!」

  程宗扬大感后悔,他实在过于自信,从理性角度判断黑魔海确实有心谈生意,
不会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人家谈生意不假,却不仅想要金蛋,还想把下金蛋的母
鸡一并抱走。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齐羽仙冷笑一声,剑锋一紧,就要划破李师师玉颈细白的肌肤。

  程宗扬叫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水泥的制法拿出来!」

  程宗扬一脸惶急,却见李师师用左手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悄悄打个手势。

  「水泥制法并不稀奇。」李师师脸色雪白,声音有些发颤,口气却十分冷静,
「但用料必须是江州河底的泥沙,你们只要能占住江州,将制法告诉你们又如何?」

  「住口!」程宗扬厉声喝斥道:「谁让你把这等机密都说出来!」

  齐羽仙却不领情,冷冷道:「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是机密?」

  「阿齐,放手。」剑玉姬温言道:「今日与程公子谈生意,何必要动刀动枪,
伤了和气?」

  剑玉姬发话,齐羽仙终于罢手:「若对仙姬不敬,当心你的小美人儿。」说
着收起长剑,放开李师师。

  程宗扬扶起李师师:「黑魔海原来是这般做生意的,我盘江程氏伺候不起!
告辞!」说着拂袖而起。

  「公子留步。」剑玉姬柔声说道:「阿齐一时鲁莽,险些伤了师师姑娘,都
是妾身管教不严。」她敛衣施了一礼,道:「为表歉意,公子若想知道如瑶小姐
的下落,妾身倒是略知一二。」

  程宗扬心生警兆,暗叫这绝对是陷阱,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剑
玉姬。

  剑玉姬道:「公子只在建康寻找,却不知云家因此事颜面无存,恚怒之下,
已经把如瑶小姐送往汉国。」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他用尽手段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看来林清浦推测黑
魔海的主要势力在汉国,有七、八分属实,至少她们的消息比自己要灵通得多。

  「如瑶小姐如今在首阳山下的舞都城,身边有十二名护卫、八名仆妇和两名
丫鬟,身体安泰,衣食无忧。」剑玉姬从容道:「公子能否坐下谈谈呢?」

  程宗扬返身坐下。他拂袖而去不是装装样子,这两个贱人明显用黑脸、白脸
这种老掉牙的手法引他入套。而且剑玉姬抛出云如瑶的消息也不是安什么好心,
分明暗示自己,云如瑶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了如指掌——今天的生意自己想谈也得
谈,不想谈也得谈。

  剑玉姬切入正题,「听说公子有意出让各朝的代理?」

  「没错。」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魔海有意接下秦、汉、晴州三地的
水泥生意。」

  程宗扬心头火起,讽刺道:「你们何不干脆连唐国也要?北三朝加晴州,六
朝过半的生意都给你们得了。」

  「唐国已由晋国金谷石家代理,怎好夺人之美?」

  程宗扬默念两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堆起笑容:「原来是谈这个!
好说!好说!如今水泥的市价,仙姬想必也知道,一石一枚金铢,代理九折!为
了避免市场垄断,我们盘江程氏的规矩是每家代理商最多只能做一朝的生意。出
于公平起见,每朝我们会选三家代理商入围,同场竞标,价高者得,每次代理权
为一年,欢迎仙姬来投标!」

  齐羽仙冷冷道:「秦、汉、晴州三朝,一个都不能少,代理价五折!」

  程宗扬摊手道:「那就没得谈了。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字,有规矩大家
都不遵守,你觉得挺痛快,可我若这会儿答应下来,出门就不认呢?再说三朝的
市场那么大,就是让云家来做也不可能一口吃下。依我看,只要一个晴州还好商
量,何况晴州有名的金山银海,利润比别处只大不小。」

  齐羽仙还待开口,剑玉姬抬手拦住她,「好,便是晴州,价格每石一贯。」

  「一贯?」程宗扬叫苦道:「仙姬你没烧过水泥!从河里挖来河沙,用上等
的松木来烧,火候差一点,整窖都成废料。工钱、料钱、脚力钱……价钱比种粮
食只高不低!一贯的价格,我早把裤子都赔光了!」

  「公子说多少?」

  「每石两贯,最多八折!」

  「价格如果变动呢?」

  程宗扬迅速盘算一下,他对水泥的心理价位其实是每石一贯,但现在水泥刚
刚问世,属于稀缺物品,每石卖到一个金铢丝毫不成问题。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就
是建筑用的黏合剂,高等级城墙往往要用糯米汁甚至蛋清黏合砖石。用水泥掺上
沙子作成的混凝土,相比之下质优价廉得多,效果更是天壤之别。给予代理商八
折的优惠,他其实占了大便宜,如果他贩运出售,单是运费和经营店面至少要三
成的成本。

  「如果价格变动,一律按成本价八折。」

  「可以。」剑玉姬一口答应,然后道:「我要十年的代理权,无偿。」

  程宗扬叫道:「代理权一年为期,这个没商量!」

  剑玉姬淡淡道:「如果三天之内,我把黑魔海所有部属都撤离临安呢?」

  程宗扬一愕。

  「如果免去代理费用,我黑魔海承诺,三年之内除购买水泥以外,不踏入宋
国半步,如何?」

  程宗扬心念电转,这等于是剑玉姬承认在宋国的布局全盘失败,放弃进一步
的行动。这个喘息机会对他太过重要,他的势力扩张虽快,但缺乏根基。三年时
间足够他稳住脚步,在宋国扎下根,到时即便黑魔海卷土重来,他也能让他们铩
羽而归!

  这样优厚的条件说不心动是假的,不过这么答应下来,也太对不起六朝的各
位奸商。

  「五年!」程宗扬道:「你们五年不踏入宋国半步,我给你三年的无偿代理
权。」

  「五年无偿代理,还有购买的优先权,必须保证如数供货。」

  双方争执多时,最后敲定:黑魔海无偿获得晴州水泥销售五年的代理权,每
年配售额度不低于二十万石;一百万石以内的需求,盘江程氏必须如数供货。每
石价格不超过十六银铢——这是按照目前每石两贯的售价计算,如果盘江程氏下
调水泥售价,黑魔海同样获得八折优惠。

  双方逐项谈妥条款,程宗扬刚松口气便看到剑玉姬取出一份契约,上面的条
款与刚才谈定的内容丝毫不差,只剩双方签字画押的位置还留着空白。

  程宗扬盯着这份完整无误的契约,心里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枉自己又是拍
桌子又是斗心眼,结果分毫不差,全在这贱人的算计之中。

  半晌程宗扬才冷笑道:「不如你连字也替我签好得了,模仿字体这种小事,
对你们黑魔海来说还不简单?」

  剑玉姬坦然道:「公子的笔迹模仿起来并不甚难,画押却是不易。」

  程宗扬先提笔签下名字,然后当着剑玉姬的面把毛笔掉转过来,用笔管醮了
墨汁,写下英文的花体签名和日期——即使黑魔海能把自己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
样,把日期照抄下来也没用。

  双方各留一份契约,然后击掌立约。

  程宗扬拿起酒杯,笑眯眯道:「祝大家合作愉快!cheers!」

  离开丰乐楼,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连步履都轻快许多。

  自从发觉黑魔海在临安的踪迹,程宗扬的心头始终笼罩一团阴影。如今剑玉
姬主动收手,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像憋着一口在暗无天日的水下游
了多时,终于浮出水面,看到满天星光,呼吸到新鲜空气。

  用荡星鞭为引子,晴州一地水泥生意的五年代理权,换来游婵和黑魔海五年
不踏进宋国的承诺,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程宗扬禁不住想到,说不定剑玉姬真
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对象。

  「奴家觉得这个交易很奇怪。」李师师皱起蛾眉,「黑魔海为什么要改行做
生意呢?」

  「缺钱呗。」程宗扬道:「黑魔海在各处扩张势力,肯定要买房子吧?养手
下也要花钱吧?购买房产、培养人手、拉拢各方势力、收买高手,还有交通、住
宿、公款吃喝、员工福利……哪样不要钱?黑魔海老本被岳鸟人掏个精光,如今
摊子又铺这么大,不缺钱才是怪事。光明观堂好歹有门手艺可以养家,黑魔海难
道摆摊卖巫术挣钱?」

  李师师偏头道:「奴家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黑魔海这么突然收手,确实有点奇怪……」

  李师师道:「如果她们就是做生意,你会按约定卖水泥给她们吗?」

  「当然会。」程宗扬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如果只凭个人好
恶,觉得是好人就多卖贱卖,觉得是坏人就不卖,这生意做不长。」

  李师师仔细品味这句话,程宗扬道:「对了,刚才那一剑没伤到你吧?」

  李师师道:「她剑上有道真气护着锋刃,只是吓唬人罢了。」

  程宗扬笑道:「好在你给我打个手势,要不我真被吓住了。」

  李师师美目露出好奇的神情:「水泥真是用江州水底的泥沙烧成的吗?」

  「阿弥陀佛。」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竖起手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临安,太尉府。

  陈列各式珍玩的书房内,高俅把玩一只三、四寸高的羊脂玉瓶,点头道:
「好玉料!好手艺——你倒耐得住性子,隔了一天才来老夫这里。」

  程宗扬毫无形象地半靠在太师椅上,没好气地说道:「高爷跑得比兔子还快
几分,要不是小弟在后面顶着,黑魔海的妖人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高俅倒是毫不脸红:「屠龙刀是岳帅的遗物,怎敢有半点闪失?」

  「你若不放心,直接下场替我打啊!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高俅放下玉瓶,用丝巾抹了抹手,「老夫若是泄漏身份,只怕坏处远在杀敌
之上。」

  这倒没错,高俅的身份若是曝光,将是程宗扬和星月湖难以弥补的损失。程
宗扬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他歪着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有件事要禀知太
尉。」

  「哦?」

  「我刚和黑魔海达成协议,他们承诺五年之内不入宋国半步。」

  高俅眼锋犹如刀光闪过,「当真?」

  「我刚在丰乐楼和剑玉姬签了契约,」程宗扬道:「十成不敢说,七、八成
可信还是有的。」

  高俅第一个反应是:「你们杀了谁,让黑魔海不得不收手?」

  程宗扬长叹一声,「只是重伤两个,大概还死不了。」

  高俅静道:「如此黑魔海为何要让步?」

  程宗扬笑道:「太尉有没有兴趣做生意呢?」

  高俅没想到他会拉开话题,「什么生意?」

  「水泥专卖。」程宗扬道:「晋、唐、宋、晴州都定下了,还剩秦、汉和昭
南。太尉有兴趣,不妨也参一份股。」

  高俅闭目想了片刻,「黑魔海得了晴州?」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太尉明察秋毫!」

  高俅冷笑道:「黑魔海倒是改了路数——汉国给我留着。」

  「汉国生意那么大,太尉自己能吃下吗?」

  高俅道:「朝中同列众多,非独老夫一人。」

  「我没听错吧?」程宗扬坐起身,「咱们大宋的官员是准备组团去汉国做生
意?」

  「挣钱的事,谁不肯做?」

  「但你们是宋国的官哎!跑到汉国做生意,合适吗?」

  高俅嗤笑道:「少见多怪!我且问你,哪一朝官员准许经商?」

  程宗扬皱眉想了半晌,「昭南?」

  「不错,」高俅道:「昭南是封君制,连正经的官员都没有,只有君长和家
臣。其余五朝,官员不许经商都是朝廷律例。」

  「这和你们去汉国做生意有关系吗?」

  「国有国法,官有官策。既然朝廷不许官员在本国经商,在境外置办产业总
管不到吧?因此宋国官员在汉国置办产业、汉国官员便在唐国置办产业、唐国官
员又在晋国置办产业。至于在晴州有生意的更是车载斗量。」

  「这种事朝廷不管?」

  「不与本国百姓争利,何必多管?何况朝中官员在他国的产业,谁又管得过
来?诸朝官吏对此都心知肚明。论起来,我们在汉国做生意倒比在宋国更方便些。

  毕竟在本国多少要避嫌,若被人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偿失。生意换到汉国,只
要透出消息,各级官吏能帮则帮,即便帮了也不会被人揪出错——毕竟他们在我
们宋国也有生意。「

  程宗扬呆了半晌,「天下官吏一般黑啊!干!六朝各自为政,下面的官吏倒
是先联手组成统一政府。在我听来效率恐怕比正牌官府还高。」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关系自家生意,谁能不尽心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官员们不愧都是聪明人,硬让他们摸出一条新路。

  「那么就是汉国。太尉挑几个人,把生意先做起来。」

  高俅一口答应,「好说。」

  「还有,」程宗扬道:「我是认真的——这趟生意,把高智商带上。」

  高俅道:「老夫已经给商儿请了恩荫,如今有官职在身。若说历练,商儿年
纪尚小,再过几年不迟。」

  「再过几年就晚了。」程宗扬道:「我知道太尉是怕衙内有什么长短,但恩
荫又吃不了一辈子,把他放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高俅犹豫半晌,摇手道:「不妥不妥,此去汉国关山千里,万一有事,老夫
鞭长莫及。若要历练,唔……去太学如何?」

  程宗扬脸都黑了,「去太学?难道太尉准备让衙内考个状元?」

  高俅捋着胡须欣然说道:「商儿为人甚是聪明,只要用心,考个三甲也不甚
难。」

  程宗扬真见识高俅护犊子的架势,就高衙内那花花太岁,还参加科举,考上
三甲?恐怕整个天下只有高俅自己相信干儿子能考上吧。

  「得,反正又不是我干儿子。」程宗扬伸个懒腰,随意道:「听说陛下赐了
太尉一壶珍珠?」

  高俅收起笑容,手指在椅上轻轻敲着,良久才道:「陛下虽然英明,但老夫
终究是个武人,难入中枢。贾太师纵然有百般错处,稳定朝局却少不了他,若真
出事,国中必定大乱。因此这份赏赐,老夫已经回绝了。」

  程宗扬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扯出这个爆炸性的内幕,顿时吓了一跳:
「陛下让你除掉贾太师?」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头一阵翻腾,太皇太后吩咐此事时,自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赏
赐给高俅珍珠,是为了让他意识到宫里对他的信重,好继续为宋主忠心耿耿地控
制军队。谁知宋主竟然擅作主张,要借高俅的手除掉贾师宪。

  贾师宪又不是董卓、王莽,虽然有些揽权,但没有篡位的心思,这么急切想
除掉他就为了掌握权力,这位陛下对权力的欲望够旺盛,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沉思间,桌上忽然一沉,多了一柄长刀。

  屠龙刀比寻常刀剑重了许多,单手放在桌上虽然不是难事,但像高俅这样随
手一放,数十斤的刀身撞在木头上而没有半点响动,却不容易。

  程宗扬道:「原样奉还!我说借来用用吧!瞧,连毛都没少一根。」

  高俅道:「此刀虽然锋锐如常,却已少了神韵。」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太尉这番话好玄妙……」

  「老夫与这屠龙刀相伴十数年,旁人看不出来,老夫再不知晓其中变化,岂
不成了瞎子?」

  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这会儿赖着不走,也是想问问这事,就是没想好怎
么开口。」

  「但说无妨。」

  程宗扬把自己与名为剑玉姬、实为齐羽仙交手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略去
生死根的变化。

  高饿沉默多时,道:「你竟然能得此机缘,难怪八骏肯视你如手足。」

  「你别兜圈子了,我一直提着心。乱吃东西,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你可知此刀是以珊瑚寒铁制成?」

  「知道。听说珊瑚铁是海底出的奇铁。」

  「不错。」高俅道:「珊瑚铁除了锋锐异常,传言还有桩神异之处——以此
为兵刃与人交手,每次挡格都可以将对方的力道纳入其中。」

  这难道是岳鸟人所向无敌的秘密?程宗扬脱口道:「岳帅当年纵横沙场,愈
战愈勇,是不是因为这把屠龙刀能吸收碰撞的能量?太尉有没有试过?」

  「老夫收藏屠龙刀已有十六年,对此传言试过无数遍,但从未能从刀中汲取
一星半点的力量。据老夫所知,能从刀中汲取力量的除了岳帅,只有你一人而已。」

  这究竟是穿越者的异能,还是岳鸟人和他一样也有生死根?每次挡格都可以
吸收力量,难怪岳鸟人要用珊瑚铁做成一把刀;如果换作他的匕首,储能空间恐
怕只有屠龙刀的百分之一。

  但这些仍然无法解释丹田的异变。除了珊瑚铁的神异,至少还有一个可能性
——他同时修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

  这两门绝学都是程宗扬不能说的秘密,即便说出来,高俅也未必能帮得了自
己,好在他丹田的气轮还算稳定,等见到殇侯问他更有用一些。

  高俅摩挲刀鞘,一向城府深严的他竟然流露出几许不舍,低叹道:「也许你
才是它命定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不如给我好了。」

  高俅坚决地摇摇头,「高某不敢负岳帅所托。」

  「岳帅……是不是说他会回来取这把刀?」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想:我就知道!岳鸟人把充能完毕的屠龙刀放在高俅这里,与布下
太皇太后这枚棋子一样,都是给他自己安排的后路!

                第八章

  回到翠微园,秦桧、林清浦、匡仲玉和冯源正在临湖的花厅聊天,听到程宗
扬与剑玉姬谈妥的条件,冯源讶道:「黑魔海全面撤出宋国?程头儿,水泥有这
么赚钱吗?」

  「不对!」匡仲玉激烈地说道:「你和黑魔海打的交道太少!她们绝不会平
白无故这么慷慨!」

  林清浦沉吟道:「剑玉姬虽然智计百出,黑魔海人手不足的缺陷却难以弥补。
如今黑魔海在宋国的布局已经失败,收缩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秦桧道:「剑玉姬绝不会因为一个理由而放弃全盘布局,肯定还有一个甚至
两个以上的缘由。」

  冯源道:「让我说,黑魔海八成在宋国根本没几个人,现在收手花不了几个
钱,倒省了一大笔代理费。」

  「黑魔海单在临安就有凝玉姬、陆虞侯等人,西门庆还拜蔡元长做干爹,势
力绝不会小。」李师师鼓足勇气道:「即便剑玉姬承诺撤离,肯定会留下几个暗
桩。」

  程宗扬道:「留些暗桩是情理之中。但剑玉姬既然放出话,肯定不会让咱们
抓到把柄。不然咱们找到证据,翻脸收回代理权,她们无话可讲。奸臣兄,你在
想什么呢?」

  「以属下之见,剑玉姬肯让出宋国的原因虽然难明,但反过来想呢?」秦桧
道:「也许剑玉姬的用意正是让公子留在宋国,专心经营生意而无暇他顾。」

  秦桧一番话让众人都深思起来。

  良久,林清浦道:「会之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公子在南荒便坏了鬼巫王的
事;公子在建康便坏了晋宫的事;公子在晴州便坏了晴州分舵的事;公子在宋国,
又坏了林教头的事。也许剑玉姬正是以退为进,把公子留在宋国,或者是云水以
南。」

  匡仲玉忽然道:「属下从江州赶来时,洛都消息已有月余未曾传来。」

  众人都朝匡仲玉看去。

  匡仲玉看了一圈,发现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才道:「岳帅有位故交在汉国多
年,身居高位,与我星月湖关系极深,一直有人往来传递消息,近来消息却中断
了。」

  林清浦皱眉道:「没有派人联系吗?」

  「江州战事方殷,抽不出人手。宋国撤军之后,孟上校便派人赶往洛都,从
江州到洛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个月。如果找不到设斋的影月宗法师传讯,只
怕两个月后才能传讯回来。」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剑玉姬不是想把我留在宋国,事实上,她在席
间故意露出口风,引我到汉国去。」

  程宗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剑玉姬透出云如瑶的下落时,除了暗含威胁,还给
他设了一个圈套。云如瑶的事,他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带足人手上门去挨云家几
位爷的臭骂,而且剑玉姬的退让肯定会使他在宋国境内竭力扩张,单是五处钱庄
就要留足够的得力人手。黑魔海人手不足,他能用的人又有几个?

  如果不是秦桧一语点破,匡仲玉又道出洛都信息中断的事,他很可能连秦桧
都留在临安,一个人偷偷溜到舞都,先磕头认错再任打任骂。到时用不着黑魔海
精英尽出,只要剑玉姬出面,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这贱人算盘打得好精,简简单单一句话,包含利诱、威胁、圈套,可恨的是
他明知道这贱人设下陷阱,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不跳。

  「任她诡计百出,我就一招!」程宗扬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既然
让出宋国,我就先占住!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她们老实做生意便罢,
如果想玩什么花样,反正宋国禁军都被打跑了,惹急了索性把星月湖兄弟们拉出
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如释重负,都道:「正该如此!」

  程宗扬还有一个猜测没说出口——剑玉姬肯退出宋国,多半还有一个原因:
郭槐。剑玉姬眼光过人,郭槐的身份瞒得过别人,绝瞒不过她。这种局面下,他
随时可能不按江湖规矩,暗中动用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黑魔海先手已失,在宋
国的局势全面陷入被动,这是黑魔海必须撤出宋国的第四个理由。也许还有更多
原因,但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众人集思广义推测出黑魔海这笔交易背后的真实目的,程宗扬随即安排对策。

  「会之,你找一下姓孙的,透过皇城司的路子摸摸黑魔海的底。我猜测皇城
司的线索不少,但他们的心思没放在黑魔海上,大多数都忽略了。你找找有没有
蛛丝马迹,如果能挖出哪个暗桩没撤,就是她们不遵守约定,翻脸也没什么好说
的。」

  「是。」

  「清浦,你联络孟老大问一下洛都的事。顺便问问花和尚和林教头有没有到
江州。」

  「是。」

  「老匡,临安你比我们几个都熟,听说城里有专门售卖符箓、法器的地方,
你是行家,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护身防御之类的好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是。」

  「冯大法,把你的手雷再做小一点,威力再大一点。」

  「不成啊!」冯源道:「那东西太费钱了!我试过,要是不用龙睛玉,只用
火捻,威力只有十分之一,勉强能把铁壳炸碎。龙睛玉越大,威力越大。」

  程宗扬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不是冯大法水准不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火药威
力差得太远,用来放鞭炮还行,当武器只就像岳鸟人那门吓人的大炮或不可靠的
地雷一样,用来对付普通人还凑合。如果不用龙睛玉当引子,单纯靠火药的力量,
炸开的铁壳就像几只黑乎乎乱飞的屎壳螂,随便来个高手,顺手拍飞还不会耽误
赶路。

  用了龙睛玉之后,手雷的威力立刻狂升,但相应的,大规模装备军队成了幻
想,毕竟谁都没阔到拿一堆龙睛玉砸人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被炸死的士
兵恐怕还没有龙睛玉值钱,把龙睛玉换成银铢直接收买,说不定还更快。

  「不用太多,给我做十个就行,」程宗扬交代道:「最多念珠那么大。」

  冯源虽然肉痛也答应下来。

  李师师道:「我呢?」

  「你好好养伤。」程宗扬道:「养好伤,我还有件要紧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程宗扬笑道:「先不告诉你。」

  李师师没有再追问,「好啊。」

  众人各自离开,分别去办事。匡仲玉却缓了一步,等众人走后才道:「那人
并非高官。」

  程宗扬打断他,「是孟老大让你告诉我的吗?」

  匡仲玉点了点头,「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我恰巧是一个。不知公子在晴州
时是否听说书人提到岳帅留有宝藏?」

  「难道是真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匡仲玉道:「岳帅出事前,曾往洛都运送一批东西,
随行的就有匡某。」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匡仲玉道:「但接收的人是洛都书院一位山长。按照约定,他
每月会报一次平安,用的暗语是《易经》的句子,每月一句。」

  山长是书院主持的称号,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岳鹏举会私下结交一位文人。

  「如果传来的暗语是『日出东方』,意味着时候已到,他将把这批物资交还
给我们。」匡仲玉道:「但孟上校刚得到消息,这次的平安信没有传来。按时间
推算,如果出现意外,当在这一、两个月间。」

  「江州起事,他也没有把这批东西交给你们?」

  匡仲玉摇了摇头。

  程宗扬暗自诧异。岳鸟人搞什么鬼?那批东西不会是他的穿越日记吧?

  「孟上校说,既然没有这些物资,我们也守住江州,能不能拿到倒在其次,
要紧的是岳帅那位故交的下落。程少校忙于宋国事务,无暇分身,已由斯中校动
身赶赴洛都。只是程少校身为校官,需要将此事知会少校一声。」

  程宗扬放下心来。有斯明信在,这件事用不着他操心。况且再珍贵的宝藏,
如果用不上就和没有一样。

  匡仲玉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幅卦旗,上面写著「铁口
神算」,配合他的须发,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程宗扬笑道:「老匡这身行头不错啊。」

  「无量天尊。」匡仲玉稽首一礼,煞有其事地说道:「客官印堂发亮,已是
红鸾星动。天缘在北,红线相牵。天予不取,必受其殃。切记切记。」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天机不可泄漏,公子只须往北一看便知。」匡仲玉说罢飘然而去。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程宗扬琢磨半晌也没弄明白匡仲玉是什么意思,左右无事,索性往北走去,
看看这老骗子玩什么花样。

  翠微园临湖而建,北面是后花园。像高俅这样的大贪官,能被他看中的园子
当然不差。花园内古木参天,花树相映,还有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全用玲珑奇
秀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程宗扬虽然在园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整日奔忙,还是头一
次来花园赏玩。

  由于整个内院都被他占据,原来高府的家丁仆人都在前院,此时花园内空无
一人,只有高树蝉鸣,流水淙淙声不绝于耳。

  虽然对剑玉姬的目的难知根详,但黑魔海退出宋国,至少是不公开活动,已
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剑玉姬有什么手段,她既然退出,在宋国境内就没有黑
魔海的威胁。这个巨大阴影一消失,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
上一杯,为自己庆祝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声音娇媚地说道:「程爷……」

  程宗扬一个激零,难道让老匡那大忽悠说准了?真的是天降艳福?等他转过
身看清身后的女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妇人打扮媚艳,举止妖冶,除了黄氏还能是谁?都是被人啃过多少次的烂桃
了,也能叫艳福?老匡太能糊弄人了吧?

  如果是平常,程宗扬也许有心情和她乐上一场,但如今房里除了凝美人儿,
还有卓大美人儿,哪个不比她强上几倍?偶尔尝个新鲜就罢了,送上门就用,他
没那个心情。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过了,药在师师姑娘那儿。」

  黄氏娇滴滴地依过来,抱着他的手臂,用丰满的胸部摩擦着央求道:「师师
小姐说药有毒性,不肯让奴家用……」

  「瞎说!有那么好的毒药吗?肯定是你敲门的方式不对!那丫头耳根子软,
好好求她,她磨不过你自然就肯给了。」

  「程爷……」

  「再来磨我,小心你往后连园门都进不来。」

  黄氏只好乖乖闭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程宗扬无奈,只好道:「就说我说的,给你好了。」

  「多谢程爷!」黄氏得了这句话,立刻欢天喜地自去寻李师师。

  程宗扬摇了摇头,像黄氏这种拿身体当本钱的浮浪妇人,在他眼里和游婵没
得比。逢场作戏的勾当,她不在乎,自己就当闲暇时散散心,要是认真反而错了。

  打发黄氏,程宗扬对那座假山来了兴趣,他穿过竹径,刚转过弯却看到一道
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沿着小径缓缓走着,她穿着薄薄夏衫,身材纤柔,腰肢不盈一握,丰
满的臀部却浑圆肥翘,在白色丝绸长裙里柔柔扭动,显露出诱人曲线。她脚步舒
缓,腰臀的扭动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韵律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艳态横生,充
满成熟妇人媚致入骨的风情。

  看到那个背影,程宗扬心里一热,随即又冷静下来——那女子不是外人,正
是李师师的生母、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阮女侠。

  想必阮香琳还不知道李师师刚回来,否则依她的性子,正该趁这机会跟女儿
说高衙内的好处,让她早日嫁过去光宗耀祖,哪里有闲情到花园散心?

  花园?程宗扬忽然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遍。

  风过树梢,枝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整个后花园除了自己和眼前的美妇,再
无旁人。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莫非这是老匡说的桃花运?但阮香琳满门心思都
在高衙内身上,从不把他这个小商人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和设计好一样,特别在
这里等自己?如果一厢情愿地凑过去,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可糗大了。

  程宗扬把拳头放在嘴边低咳一声。两人相距尚远,平常女子也许听不到,但
以阮香琳的耳力,听不到才见鬼了。

  阮香琳却像是真的没听到,仍是缓步走着,但仔细看时,她腰臀的摆动有点
微妙变化,风情更显秾难。

  程宗扬再不明白其中蕴藏的意味就真是个傻瓜了。虽然不明白阮香琳的态度
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开始连女儿都不肯嫁给他,到现在主
动显露风情,但这些不妨碍程宗扬改变念头。

  平心而论,阮香琳着实是出众的美妇人,难怪高智商那小崽子一见她就动心
思。当日在野猪林,他把她从头到脚看个精光,那身美肉白花花的耀人眼目,若
不是念着李师师的体面,他早就把这颗大白菜拱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翠微园他就见过一次,野猪林又是一次,现在她主动送上
门来,他再推三阻四就太虚伪了。

  不过阮香琳虽然有意卖弄风情来引诱他,他却不好直接把这棵白菜拱了。这
就好比你突然交了桃花运,遇到一个美女请你帮忙,帮完忙发现大家谈得很投机,
接着邀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酒吧喝一杯,喝完大家还意犹未尽,于是去酒
店开房,水到渠成给双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如果帮完忙,你直接说:不用谢,大家打一炮吧!这场识遇有九成可能会以
一记耳光而告终——虽然原因和目的一样,但过程决定最终结果。毕竟阮香琳不
是主动求上门来的梁夫人,也不是被当成礼物送上门来的凝美人儿,而是李师师
的娘。

  程宗扬琢磨着该怎么进入这个过程——对于这种半推半就的戏码,他完全是
个门外汉。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勾引良家妇女的大行家,他也不是没见过—
—宋朝、偷情、土财主、美妇人——这简直是为西门大官人量身打造的啊!

  忽然阮香琳脚下一滑,却是踩到石上青苔,不小心跌倒。她屈膝一手按着脚
踝,似乎是扭伤了脚。

  程宗扬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起阮香琳:「夫人可是跌伤了?」

  阮香琳扭过头,风韵犹存的娇艳玉脸上满是痛楚,「原来是程公子。」她吃
力地想站起来,一边忍痛道:「奴家只是扭伤脚,不妨事的。哎呀!」

  刚勉强站起身,阮香琳又低叫一声,却是脚下无法用力,又跌下来。这次有
程宗扬在旁边,她幸运地没跌到地上,倒是全便宜程宗扬,整个人都摔到他的臂
间,让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阮香琳与阮香凝是嫡亲姊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大了几岁,身子
更加丰腴柔滑。充满弹性的大圆屁股压在程宗扬腿上,隔着衣物还能清楚感觉到
她肌肤的柔腻和香滑。

  程宗扬满心绮念,说道:「夫人多半是扭到脚踝,走不得路,不如让在下看
看。」

  「多谢公子,不用了。」阮香琳仍在推辞,但她挣扎几下,脚上终究使不上
力气,只好颦着眉,无奈地说道:「奴家来时,看到那边有座山洞,尚能落脚。」

  程宗扬扶着阮香琳的手臂,美妇的半边身体都依在他臂间,忍着痛楚,一瘸
一拐地折回来。

  这段路总共不过三、四十步,两人却走了差不多一刻钟。阮香琳那具熟艳胴
体依在他臂间,无意识地与他的身体摩擦,不时展露出肉体诱人的曲线和迷人的
弹。

  她穿着一件淡红薄衫,虽然不是新衣却洗得干干净净,无论衣带、香囊还是
凤钗珠履,都有种看似不刻意的精致。隔着衣衫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
一种混合体香的柔媚气息,充满女性的诱惑。

  阮香琳用眼角瞟着旁边的男子,心下不免时喜时忧,忐忑不安。起初她没有
把这个外地商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后来接触渐多才
慢慢留意这个年轻人。

  当得知这个年轻人还有两个客卿的官职,阮香琳已经有些心动,虽然他品秩
不高,其中一个是虚职,宝钞局主事又是新设的,但女儿嫁给他也不算差,若能
当个正室也比得过小衙内的侍妾。

  等到撞破黄氏和他的私情,阮香琳才发现自己小看他。留心打听之下,越来
越觉得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不仅家底雄厚,与各方的交情也不是一般深厚,贾太
师、高太尉、王宰相、蔡侍郎、吏部、工部、户部……当权的官员们处处都和他
有来往。

  难怪连黄氏这等官宦家的娘子也毫无廉耻地投怀送抱。

  李师师一直没有告诉程宗扬,自从阮香琳看中这个新女婿后,早把高衙内抛
到脑后,这些日子说的无非是让她早早嫁入程家,做个正房。

  李师师自是不肯,阮香琳却越来越着急。她与那帮纨绔子弟厮混时,耳闻众
人说起程公子曾带来艳妇与众人荒淫,眼见又有黄氏的例子,认定这年轻人是个
好色之徒。师师若再拖延下去,万一被人占先就悔之莫及了。

  丈夫年纪渐长,自从失了太尉府的镖,镖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阮香琳忧心
似焚,正彷徨间,谁知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神仙,让她又遇上铁口神算的匡仙长。

  看过女儿的生辰八字,匡神仙掐指一算顿时大皱眉头,说此女十八岁当遇贵
人,若是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己身难保,还将祸延父母——与当年的测算
一字不差,果然是真神仙。

  即使是真神仙也没办法硬逼着自家女儿嫁人,阮香琳只好求问是否有破解之
法?

  匡神仙掐指算了半晌,只说了一个字:「有。」便不再多言。

  阮香琳恳求多时,又送份厚厚的谢礼,匡神仙才惜字如金地说道:「以母代
女,未尝不可。」

  匡神仙的指点使阮香琳芳心大动,女儿既然不肯,她若是能先攀上这个高枝,
倒给女儿铺路。等师师过门,她再和他断了来往,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位姓程的员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好色的性子,连黄氏那种姿色都
能巴结他,以自己的容貌,只要肯牺牲色相还怕他不上钩?

  阮香琳不是三贞九烈的妇人,当初为了讨好高衙内早已弃了名节,何况这年
轻人看来比花花太岁好应付得多!

  好不容易走到山洞处,那山洞也是太湖石叠成,洞内已经铺了一片一人宽的
芭蕉叶。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臂坐在叶上,然后背过身除下鞋袜,一手抚着脚
踝。

  阮香琳脚上的伤倒不是假的,她故意在山石上滑倒,这会儿脚踝处红肿一块,
但远没有她显露出来的那么严重。

  阮香琳一点一点揉摸脚踝,玉趾吃痛地并起绷紧。她一双纤足原本生得甚美,
此时被翠绿的蕉叶一映更显得洁白如玉,不用回头,她就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
目光。

  这年轻人的反应让阮香琳心下暗笑,她暗暗盘算:这样的小馋猫切不能轻易
喂饱,第一次只让他尝些趣味,吊足他的胃口方好。

  阮香琳柔声道:「多谢公子,奴家歇息片刻便是,公子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不行、不行,我去叫师师姑娘,」程宗扬道:「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如果被师师看到,以女儿的聪明,她的这点心思就大白于天下。阮香琳当然
不肯冒这个险,叹口气道:「师师这些天好生辛苦,奴家的伤又不甚重,何必再
让她担心?」

  「要不我送夫人回师师姑娘的住处?」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这山洞又湿又
潮,多坐一会儿恐怕会生病。」

  「别打扰师师,奴家坐一会儿便是。」阮香琳道:「这山洞倒还好,纵然凉
一些也无妨的。」

  程宗扬抓了抓头,一脸憨厚地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倒挺近,夫人如果
怕打扰师师姑娘,要不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阮香琳低头道:「那怎么好?」

  「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住,地方很宽敞。」

  阮香琳推辞几句,最后柔声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程宗扬扶起她,笑眯眯地道:「夫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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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月霜

  小瀛洲一战,郭大貂璫身受重创,不料太皇太后对伺候自己三十余年的老太
监弃如敝履;程宗扬好心想替郭槐养老送终,谁知太皇太后更要求程员外先纳下
一房小妾?

  股东大会日期渐近,星月湖、建康纨裤、筠州商号三路人马先後到来,更有
金兀术的叔公随队而来,这位「兽蛮族中最伟大的术者」,一见面居然对程员外
做了什麽!

  各路豪杰纷纷到场,翠微园固若金汤,程宗扬志得意满之际,不料後院起火,
李师师忽然失踪不见了?!

                第一章

  临安。西湖,翠微园。

  沿湖一段粉白的短墙垂满藤萝,叶间开着淡黄的木香花。透过扇形的窗孔,
能看到两个少女并肩坐在花墙下,絮絮私语,旖旎的风景宛如图卷。

  「『风住尘香』一阙,是表姊在燕尾洲闲居时写下的。」王蕙道:「当时姊
夫出知湖州,相隔千里,李家表姊独守空房,只能以诗词自娱,才有了这阙《武
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师师吟哦着词中的句子,轻叹道:
「易安居士夫妻和睦,志趣相投,也免不了这些伤感。」

  王蕙暗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姊夫来信说,已经在
湖州新纳了两房小妾。表姊接到家书,虽然不至于以泪洗面,但也郁郁寡欢。」

  李师师讶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便要纳妾?」

  王蕙低声道:「表姊身为女子,纵然才华满腹,可年华日老,免不了色衰爱
驰。何况她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

  李师师怔了半晌,自言自语道:「以易安居士的才华,身为女子,也难逃这
般宿命么?」

  「男人三妻四妾,事属平常。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另有新欢呢?」

  李师师愁绪满怀,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瞧秦先生倒是好的。」

  王蕙小声笑道:「既然遇到了我,少不得让他从一而终。」

  李师师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多少信心。

  王蕙道:「我找匡神仙看过,匡神仙说我们夫妻也是命中无子。」

  李师师一惊,「真的么?」

  「江湖术士之言,未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王蕙娇俏地伸了个懒腰,轻声
笑道:「无子又有何妨?先兄早逝,留下个遗腹子,我告诉他,要说服娘家娶我
也容易,只需把熹儿过继来,改姓秦便是了。」

  「秦先生答应了吗?」

  王蕙吃吃笑道:「哪里由他不肯呢?」

  「姊姊的手段让人好生佩服。」说着李师师露出一丝苦笑,却是知道王蕙的
手段自家学不来。世间男子虽多,能有几个连绝嗣都不在乎呢?

  王蕙见她还是不悟,不由心下暗叹。她眼珠一转,笑道:「说到这里,还有
件事呢。当日在晴州,表姊曾经遇到一个女子,欲将必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女孩
却说,在书院求读只是识几个字,将来持家时能记账罢了,诗词曲赋虽是雅事,
终究非女子所宜,竟然不肯就学。」

  「竟有此事?」李师师又是诧异又是惋惜,「易安居士的诗词,一卷青史几
人能及?她居然不肯去学?」

  王蕙道:「青史几行名姓,便胜得过小门小户的家室之乐么?」

  「哪里便不及呢?」

  王蕙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李师师不由怔住,这首诗她早已耳熟能详,王蕙吟罢上阙,下半阙的文字已
涌至心头: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也是难得的才女,命运却远不及李清照,嫁了个俗夫,泪尽而逝。如
果让她来选择,也许宁可放弃自己夺目的才华,换以平庸而快乐的生活。

  李师师对易安居士的诗词倾心折服,可这时听王蕙说起家事,「青史留名」
与「家室之乐」,一时间竟不知孰是孰非。

  王蕙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话说回来,只要能一世安稳,便是只知皮
肤滥淫的俗物,也未必不是佳偶。何况——家主虽然有寡人之疾,也不见得就是
那等浅薄之徒。」

  李师师脸顿时红了起来,「姊姊说哪里话?家主与我何干?」

  王蕙促狭地眨了眨眼,「真的么?妹妹当日弃师离家,何其之勇,如今又何
其之怯?」

  纵然李师师冰雪聪明,此时也无言以对。她望着窗外湖水上的浮萍,不觉已
是愁肠百结。

  …………………………………………………………………………………

  程宗扬不知道两女在花下的私语,他这会儿正扶着「不小心」扭伤脚的阮香
琳,带着满脸憨厚的笑容,一副谁都能啃的肉包子模样。

  看到天香水榭,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尴尬,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程宗扬佯作不知地把阮香琳扶进水榭,送到座榻上,然后道:「夫人少坐,
我去沏杯茶来。」

  阮香琳柔声道:「怎好再麻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

  程宗扬热情地自去倒茶,阮香琳坐在椅中游目四顾,这水榭她原是来过的,
想起当日的事,不免有些心虚,看了几眼,便垂下头,装出娇弱的样子。

  屏风后飘来茶香,片刻后,程宗扬端了茶过来,笑道:「这是御用的龙凤团
饼,正好前些天有客人送来几饼,夫人尝尝。」

  阮香琳心头微动,竟然是御用的茶饼,这年轻人来往的客人却是非富即贵。

  阮香琳饮了一口,果然香气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那年轻人坐下来,和气地说着话。话题无非是生意,绕来绕去说了一刻钟,
始终言不及私。

  阮香琳暗暗心急,趁程宗扬说得口干,举杯饮茶的工夫,扬起玉颈,一手在
胸前扇着风,柔声道:「好热……公子这里可有扇子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折扇,递了过来。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折扇是男人家用的……公子可有团扇吗?」

  程宗扬恍然大悟,起身道:「我去找找。」

  趁程宗扬绕到屏风后,阮香琳飞快地将衣领的钮扣解开两颗,露出胸前一片
白腻的皮肤。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儿,她也着实热了,若不是为着矜持,直想除了
衫子,只留下贴身的小衣。

  片刻后,程宗扬拿了柄小小的团扇过来。阮香琳接过扇子,轻柔地扇着风,
一双妙目如水般在程宗扬身上打着转。

  那年轻人藉着喝茶掩饰,一双眼睛却不停偷瞄她的玉颈。阮香琳心下暗笑,
正要开口,却听他干咳一声,说道:「方才说到如今的粮价——今年粮价比往年
足足高了六成,一是夏粮收成不好,其次是朝廷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各地富户唯
恐被官府强买良田,宁愿抛荒,也不肯耕种……」

  阮香琳听得发急,只觉阁中越来越热,手里团扇摇得蝶翅一般,还禁不住香
汗津津。这程员外枉自担个好色贪花的名头,却是个绣花枕头,不解半点风情。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说起宋国的粮铁价格,阮香琳忍不住道:「程公子,
奴家脚踝痛得厉害,能否帮奴家揉揉?」

  程宗扬一脸憨厚地说道:「啊?好啊。」

  阮香琳就等他这句话,轻轻翘起纤足,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摘下她的绣花鞋,张手握住她的玉趾,温暖的触感使阮香琳娇躯轻轻
一颤,身子升起一股异样的温热。

  程宗扬一手握着她的足尖,一手托着她的足跟,缓缓扭动着,给伤处活血。

  阮香琳用团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美目,火辣辣地看着程宗扬。

  可她这番俏媚眼全作给瞎子看了,那年轻人竟是个榆木疙瘩,只一脸憨厚地
朝她傻笑,没有半点非礼的意思。

  阮香琳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呆子,真不知道梁夫人是怎么
和他做成好事的,难道生米做成熟饭,盛到碗里放在眼前,他才知道吃吗?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一人在外,难道没有妻室随行么?」

  程宗扬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娶亲呢。」

  「是吗?」阮香琳瞬了瞬美目,轻笑道:「莫非公子看中了梁夫人?」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她只是请我帮忙办点事。」

  阮香琳娇笑道:「若是奴家请公子办事呢?」

  程宗扬立即露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只要夫人出得起价钱,什么生意都
好说!」

  阮香琳心下暗啐一口,眼中却露出幽怨的眼神,「奴家流年不利,至今还欠
了钱债,哪里出得起钱呢?」

  「这样啊……」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却不见下文。

  阮香琳等了半晌,眼珠一转,一手捂着胸口道:「哎哟……」

  「夫人怎么了?」

  「奴家心口痛,」阮香琳皱着眉头道:「公子帮奴家揉揉可好?」

  「好啊。」

  「这里?」

  「旁边一点……」

  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腕放在自己双乳之间,腻声道:「轻着些……」

  程宗扬手掌在她乳沟间揉着,脸色越来越红。

  阮香琳一手摇着团扇,将自己的体香扇到他鼻端,一边道:「公子的手好暖
和呢。」

  「夫人的胸……好大……」

  阮香琳暗暗舒了口气,这呆子终于开窍了,口中却道:「哪里有梁夫人的大
呢?」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答话。

  阮香琳这会儿身上香汗淋漓,肌肤一片火热,索性揭开伪装,媚声道:「公
子可想揉揉吗?」

  「在下……在下正帮夫人揉着……」

  「奴家说的是这里……」

  阮香琳玉腿一合,两条丰满而又圆润的大腿夹住程宗扬的手臂,一边挺起小
腹,在他臂上柔柔磨擦。

  那年轻像是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夫人……是让我揉这里?」

  阮香琳水汪汪的美目瞟了他一眼,「你想揉哪里便揉哪里。想用什么揉,便
用什么揉……」

  「这……这不好吧……」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肯送奴家来家,又给奴家揉足摩胸,足见公子心存仁
厚,是个难得的好人。纵然终身相托,想来公子也不会负了奴家。」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可你是……你是师师的娘……」

  「那又如何?」阮香琳用团扇掩口轻笑道:「奴家只是见公子独身寂寞,为
公子排忧解闷,又不会与女儿争宠。」

  程宗扬小声道:「你这是红杏出墙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会有旁人知晓?」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在阮香琳惊疑的目光下,座榻后方的屏风忽然分开,露出两个人影。

  阮香琳瞪大眼睛,失声道:「阿凝!」

  失踪多日的妹妹竟然在自己最不愿被人见到的时候出现,想到自己方才的作
态,阮香琳羞窘得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但更让阮香琳羞愕的,则是妹妹的衣着。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正室娘子,
这会儿就像娼妓般,身上只有几片小小的布料,全加起来还没有手掌大,身体几
乎全裸。她白美的胴体曲线动人,肌肤脂香玉滑,白得耀眼,只是她颈中却系着
一条链子,这会儿四肢着地伏在地上,伏在一个美貌道姑脚旁。

  阮香琳脸色时红时白,不住变幻,她扭过头,看到程宗扬戏谑的眼神,终于
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都被妹妹和陌生人听
得一清二楚,阮香琳不禁无地自容,急忙掩住衣襟,一手扶着座椅,起身欲走。

  「想走么?」那道姑轻笑一声,抬掌按住阮香琳的肩头。

  她那一掌看似轻柔徐缓,可阮香琳用尽浑身解数,仍被她轻易按住,接着便
半身酸麻,无力地坐回椅中。

  阮香琳惊骇欲绝,她本身修为已自不低,谁知这道姑出掌时看似平淡无奇,
修为却高得惊人,一掌拍下,真气沿着自己的经脉直入丹田,将自己的气海牢牢
封住,而且气息纯正,竟然是正宗的道门玄功。

  程宗扬笑道:「阮女侠何必着忙呢?」

  阮香琳接连催动真气,丹田却像凝固一般,毫无反应,她压下心底的恐慌,
勉强说道:「奴家……该回去了。」

  望着阮香琳惊惶的眼神,程宗扬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阮女侠,想让
我把你干的丑事一件件摆出来吗?」

  阮香琳脸色发白,最后还咬着牙关低声道:「奴家……不知道员外说的什么
意思。」

  程宗扬笑道:「这天香水榭想来阮女侠不陌生吧?当日阮女侠在这里独战群
雄……啧啧,那一幕好生香艳呢。」

  阮香琳只觉身下升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程宗扬道:「那日和陆虞侯一道,赤条条被吊在树上的不知又
是谁呢?」

  阮香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托起阮香琳的下巴,「我如果告诉你,当日把你救下来送到客栈里的
就是我呢?」

  阮香琳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僵住,呆呆看着这个男子。

  「偷情算不得什么,想给你男人讨个官当当——这点儿心思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把我当成傻子,装模作样来骗我,就是
你的不对了。」

  卓云君道:「何必和这贱婢饶舌?待奴婢封住她的穴道,主子爱怎么受用便
怎么受用。」

  程宗扬大摇其头,「那和奸尸有什么区别?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他叹了
口气,「我本来想帮阮女侠把那十万贯的债免掉,阮女侠既然执意要走,就找高
衙内慢慢还吧。」

  眼看程宗扬转身要走,阮香琳急忙道:「等等!」

  程宗扬回过头,笑着扬了扬眉毛,「阮女侠想通了吗?」

  阮香琳终于失去信心,她用心布了局,指望钓一只金龟婿,谁知这金龟婿倒
是一钓就上,钓上来的却是吞舟之鱼,半点由不得自己。如今自己把柄落在他手
中,反而被他牢牢拿住。

  阮香琳讷讷地难以开口,可那年轻人只戏谑地看着自己,摆明了让她自己说
出回心转意地话来。

  阮香琳只好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柔声说道:「都是奴家的不是,还望公子原
谅奴家则个。」

  看着阮香琳英姿飒爽的面孔,程宗扬心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她是在
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嫡亲妹妹的蛊惑,但若非她心底对功名利禄的热切,也不至
于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阮女侠刚才说的话——这会儿不会是想反悔吧?」

  阮香琳咬了咬唇瓣,满面羞红地说道:「奴家……从了公子便是……」

  说到后来几个字,阮香琳声如蚊蚋,如果不是程宗扬耳力够好,几乎就错过
去了。刚钓上来的鱼,不好逼得太紧。程宗扬大笑两声,大模大样地张开双手,
卓云君过来,俯下身帮他解开衣带,除去外衣。

  看着他的举动,阮香琳有些着慌,小声道:「去房里吧。」

  程宗扬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这里多好?又宽敞又亮堂。」

  卓云君笑道:「阮女侠有些害羞呢,奴婢来帮帮她。」说着拉起阮香琳的双
手,在头顶交叠起来,按在榻上。

  阮香琳丹田受制,真气难以催动,单论体力,与平常妇人也相差无几,被卓
云君一按,便难以动弹。

  她玉脸通红地央求道:「不要……这种事怎好在人前来做……」

  「哦,你是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啊。」程宗扬笑道:「凝奴,让阮女侠看看
你的花儿。」

  阮香凝含羞看了姊姊一眼,然后转过身,顺从地抬起玉指,将细如系带的丁
字裤褪到臀下,然后分开白嫩的臀肉,将股间那只娇滴滴的妙物展露出来。

  阮香琳羞急地说道:「阿凝,你!」

  卓云君笑道:「妹妹的花儿已经看过了,这会儿该看姊姊了呢。凝奴,来帮
帮姨妈。」

  两女一个按住阮香琳的双手,一个去解她的衣裙。阮香凝丁字裤褪到膝间,
她跪在地上,翘着雪臀先抽出阮香琳的衣带,然后解开她的裙子,将里面一条薄
纱亵裤扯了下来。

  卓云君一手按着阮香琳,一手拽开她的衣襟。只见这少妇贴身穿着一条翠绿
的肚兜,肚兜末端覆盖在双腿间的部位透出水痕,湿淋淋贴在秘处。

  阮香凝扬起脸,笑靥如花地娇声道:「姊姊已经湿透了呢。」

  「主子还碰她,就湿成这般,」卓云君嘲讽道:「一个骚浪的淫材儿,偏还
装模作样。」

  阮香琳面红耳赤,一边并紧双腿,一边屈膝遮掩羞处。

  程宗扬抱肩看着这香艳的一幕,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
角,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他不会出手去管——真是闹得太过火,还有死丫头呢,
也用不着自己去管。

  阮香琳虽然勉强遮掩羞处,终究挣不过她们两个。没多久,阮香琳仅剩的肚
兜也被扯下,一丝不挂的玉体横陈榻上,宛如一段白藕。

  卓云君和阮香凝一边一个将她白美的双腿朝两边拉开,对着主人的视线,将
她下体的秘处展露出来。

  阮香琳玉户像鲜花一样绽开,乌亮的阴毛已经被淫水湿透,湿淋淋贴在肌肤
上,两片娇美的阴唇早已充血涨起,柔嫩的蜜穴张开一个小指粗的肉孔,阴中淫
水四溢,红腻的蜜肉裸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微微颤动,散发着水灵灵的光泽,
娇艳无比。

  「好个可人儿的妙物。」卓云君笑道:「这淫浪模样比凝奴还胜过几分。」

  阮香凝道:「奴婢怎及得阿姊的阅历?」

  「方才阮女侠说,主人想揉哪里便揉哪里,爱怎么揉便怎么揉……」卓云君
笑吟吟道:「凝奴,你说揉哪里?怎么揉?」

  阮香凝媚声道:「便用主子的大肉棒揉阿姊的小嫩穴好了。」

  「阮女侠,你说好不好?」

  阮香琳听着两人的奚落,羞得无地自容,只能满面羞赧地咬着唇,身体因为
羞耻而紧张得微微发抖。当那个年轻人扔下衣物,露出精壮的肌肉和那根怒胀的
阳具,阮香琳只觉呼吸一窒,接着下身涌出一股热流。

  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下,阮香琳难堪得几乎晕厥。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沉
溺欲海的荡妇。对男女上头的需求也不甚多,与丈夫一两个月也未必同房一次。

  当日的荒唐,只是用身子换取富贵的交易。谁知在这男子面前,自己却如思
春的少妇一般,只闻到他身上的雄性气息,便无法克制地淫水四溢。

  阮香琳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羞处,接着那根火热的阳具伸来,在
自己亲妹妹和陌生人的注视下,顶住自己柔腻的肉穴,然后缓缓进入。

  穴口微微抽动着,淫液泉水般流淌出来,打湿了那根粗硬的阳具。阮香琳浑
身战栗,自己最羞耻的部位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下,被人一点一点插入。他缓慢
的动作使阮香琳感觉这一刻的羞耻被无限拉长,让她永远无法忘掉自己在人围观
下被人侵犯的场景。

  程宗扬托起她丰腴圆润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然后猛然一挺腰身,阳具重重
贯入蜜穴。龟头在湿腻的肉穴中长驱直入,顶住蜜穴尽头一团软腻。

  程宗扬一枪入洞,随即赤身力搏。他微微俯着身,阳具像铁棒一样在她蜜穴
内狂进狂出,攻势密集而凌厉。

  阮香琳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然而那年轻人的粗硬和迅猛却带给她一种完
全不同的感受,他身上洋溢着雄性的气息,小腹轮廓分明的肌肉有力地收缩、绷
紧,充满逼人的力度。

  那根坚硬的阳具时进时出,抽出时冠沟刮着肉壁,仿佛要把多汁的蜜肉带出
体外,插入时就像打桩一般,沉甸甸从穴口直入花心,就像要把自己肉穴整个挤
入体内。随着他的抽送,阮香琳的身体也迅速生出反应,肉穴尽头秘藏的花心吐
露出来,暴露在阳具下,龟头重重捣在上面,带来入骨的酸麻和酥软。

  按住自己手脚的手掌忽然松开,阮香琳双手甫得自由,立即本能地搂住那个
年轻人的腰背,一边挺起下体,迎合他的进出,喉中发出柔腻的低叫。

  卓云君嘲讽道:「阮女侠这样子可不好让师师姑娘看到。谁能想到堂堂阮女
侠会和娼妇一样,在别的男人身下摇屁股呢?」

  阮香凝也露出半是惊愕半是羞涩的神情,显然没想到姊姊会如此淫浪。

  程宗扬道:「看到又如何?阮女侠又不是不解风情的小女孩,对不对?」

  卓云君掩口笑道:「将来主子若是收了师师姑娘,母女共侍一夫,那可不是
乱伦吗?」

  听到「乱伦」两个字,阮香琳像被针扎到般浑身一颤,但接着那根阳具猛地
捅入,阮香琳情不自禁地弓起纤腰,丰秾香艳的肉体紧贴在那年轻人胸前,像触
电一样不住颤抖。

  「别乱动,让在下给阮女侠好好揉揉。现在还有点紧呢,什么时候把你揉得
浑身发软,连爬都爬不起来,才是揉好了。」

  失身的羞耻被肉体的快感所压倒,阮香琳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在那年轻人身
下娇喘起来,那只丰满圆翘的大白臀被他抱在手中,就像一只充满弹性的雪团,
随着他的捣弄乱颤着不住变形。湿淋淋的淫液泉水般从穴口泄出,带着女性淫媚
的气息,水汪汪流淌下来。

  阮香琳神思昏然,脑中只剩下那根火热的阳具,和它雨点般密集地在自己花
心撞击的震颤。快感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肉体仿佛在没有尽头的欢愉中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琳快感越来越强烈,连媚叫声变得断断续续,忽然蜜穴
一紧,柔腻的肉洞小嘴般夹住阳具剧烈地抽动起来。

  程宗扬在她痉挛的体内奋力抽送片刻,才搂紧她软泥般的身子,在她蜜穴深
处喷射起来。

  雨收云散,阮香琳一手用团扇掩住通红的面孔,一手微颤着勉强掩住火辣辣
的穴口,眼中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情。

  即使已经有一个成年的女儿,这样剧烈的性交仍让阮香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
吃力。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比竞夜交欢更令人疲惫,所带来的快感也无与伦比。

  但更令她刻骨铭心的,则是一件又一件羞耻。

  有心勾引却被人揭破隐私……光天化日之下与人交欢……被人围观……无法
自制的肉体反应……还有母女共侍一夫……

  卓云君一边帮主人抹拭身体,一边在他身上推揉,缓解主人的劳累。

  旁边阮香凝摘下姊姊手中的团扇,一边帮她打着扇,一边柔声劝解道:「这
里我和卓妈妈都是女子,只有主子一个男人,姊姊有什么好害羞的?」

  看着妹妹光彩夺目的面孔,阮香琳忍不住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阮香凝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姊姊也知道奴家的相公得罪了当朝的高
太尉。若非主子好心搭救,妹妹纵然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流落到烟花之地,任
人践踏。」说着她展颜一笑,「幸好蒙主子收留,给了妹妹一个存身之地,主子
的恩德,奴家今生今世也难以偿还,」阮香琳小声道:「可你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家的娘子。」

  「姊姊还记得魏篝侯的夫人吗?有名的南苑一枝花。眼下还不是成了梁公子
的奴婢,一朵鲜花任人采,哪里有半点名节?」阮香凝道:「何况公子从不让我
等宴客,只是内房专宠,比一般豪族的姬妾还高出几等。将来若是师师……」

  一说到自家女儿,阮香琳脸又红了,阮香凝道:「……将来若是师师嫁入主
人家里,也是我们各自的姻缘,哪里便是乱伦呢?」

  听着妹妹的解劝,阮香琳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偷
眼望着程宗扬,却见那个年轻男子一边露出戏谑的眼神,一边对旁边的女子道:
「卓美人儿,阮女侠好像也有一只上好的鼎炉呢。只不过比妹妹差了些。」

  卓云君笑道:「美玉无人拂拭也会蒙尘,主人往后多加擦洗便是了。」

  「那我就再洗一遍……阮女侠,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不要……哎呀!公子轻些,奴家下面快要肿了……」

                第二章

  临安。大内。万寿宫。

  程宗扬一早便赶到大内,可他来的不是时候,通报时宋主刚入宫给太皇太后
请安,自己只好在宫外的偏殿等候。

  童贯一边给程宗扬捶着肩,一边道:「也就是员外有这面子,递了牌子就能
传见的。换作旁的大臣,便是贾相爷,也被拂过面子。」

  「贾太师常来吗?」

  「也不常来。一年最多一两次。但陛下不喜欢见他,通常都是来觐见太皇太
后。」

  「郭公公还好吗?」

  童贯低声道:「小的听说郭公公是被打发出去看守皇陵了。至于是哪处皇陵,
小的却不知道了。」

  程宗扬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在哪儿当值?」

  童贯道:「小的每隔两日在垂拱殿伺候。」

  「不是在选德殿吗?」程宗扬道:「我记得你上次在选德殿。」

  「员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童贯陪着小心道:「朝中的规矩,大朝会在崇
政殿,常朝在垂拱殿。一般召见臣子议事是在崇政殿旁边的延和殿,又称便殿。
便殿形制太小,里面和平常人家差不多大,连陛阶都只有一级,多几个人便坐不
开。陛下嫌气闷,才改在选德殿。」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朝会相当于举行全体员工大会,偏重于礼仪性质,在崇
政殿举行;常朝是经理人会议,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各自的工作,在垂拱殿举行;
选德殿则相当于董事长办公室。这三处殿宇,哪一处更重要不言而喻。童贯原来
是选德殿的小黄门,如今在垂拱殿当值,其实是被贬了。

  「没有进万寿宫伺候?」

  「万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小的只是不当值的时候在外面跑个腿。宫里都
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时轮不到小的伺候。」

  「长公主呢?」

  「长公主……」童贯想了一会儿,「小的有次去云涛观搬花盆,远远见过长
公主一眼。再近些就没有了。」

  「云涛观?」程宗扬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云涛
观在宫里?」

  童贯连忙道:「在南屏山,宫里的贵人闲暇时常往观里游玩。」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这是搞什么鬼?难道她也知道了梦娘的身份?可她
让卓云君去观里做什么?

  童贯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应该已经请过安了。」

  程宗扬站起身,走到殿门处对童贯道:「用金铢有些扎眼,这样吧,得空你
去钱庄的柜上,支一千贯,平常买些小礼物,给宫里的贵人和当权的大貂珰们送
些孝敬,想办法换换位置,最好能去选德殿伺候笔墨。明白了吗?」

  童贯又惊又喜,连忙趴下来道:「奴才明白!」

  程宗扬道:「宫里的事我不会帮你,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但凡用钱的
地方,你便去找秦先生。」

  童贯大喜过望,「是!」

  …………………………………………………………………………………

  宫中陈设依旧,只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换了一张陌生面孔。那太监身材高
瘦,一张脸木木讷讷,毫无表情,但脚步沉稳,显露出不逊于郭槐的修为。

  程宗扬一见之下便留了心,说来好笑,自己接触的宋国文武都是奸贼居多,
宫里的太监却是文武双全,藏龙卧虎,不管是外放领兵作战,还是宫里伺候的,
都很有几下。真应了那句笑话,朝廷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干活只有大内的公公
们才靠得住。

  宋宫的太监都像哑巴一样,引程宗扬入殿时一句话都不说,还是程宗扬主动
询问,那太监才说自己叫陈琳,资历虽然不如郭槐,但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也有
三十年了。

  太皇太后正在用汤,见程宗扬进来便笑道:「今日来得倒早。」

  「一早就念着给姨娘请安,怎敢来得晚呢?」

  「好个油嘴的小子。」刘娥笑着嗔怪道:「你房里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老
身?」

  程宗扬暗暗叫苦,皇城司竟然这么厉害?自己刚搞上阮香琳就连太皇太后都
知道了,往后哪儿还能瞒住李师师那丫头。

  他干笑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后扬声道:「小陈子。」

  「是。」陈琳拿起一份札子,打开来,面无表情地念道:「臣某某某弹劾工
部员外郎,客卿程宗扬勾结官员,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诸事札子……」

  这札子远不如当日攻击贾师宪的华丽,但大小十几项罪名一鼓脑砸过来,让
头一回见识这种阵仗的程宗扬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听下去,程宗扬却越来越觉得稀奇,札子里的罪名有三分真的,可内
容却是十足的假货!比说他在筠州勾结官府,内容却是买卖良田,私下贩盐,甚
至还有强抢民间女子,逼良为娼这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么听都是哪个闲极无
聊的家伙在编小说,只不过主角用了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陈琳念完,程宗扬大叫一声,「冤枉啊!」

  见他七情上脸的模样,太皇太后掌不住笑出声来,「你这猴子也有今日?」

  「姨娘!这札子说我在筠州勾结知州滕甫,大肆买卖良田,私自贩盐,牟取
暴利,甥儿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还有强抢民女,逼奸行淫,贩卖人口,逼
良为娼,草菅人命……敢问是谁递来的札子!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陈琳道:「陛下方才带来这份札子,名字已经事先涂掉了。」

  太皇太后道:「陛下也知道这上面多是不实之辞,涂掉名字是不想旁人再纠
缠此事。至于把札子放在这里——无非是让老身叮嘱你一声,行事谨慎些,莫让
人捉到把柄。」

  程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可这上面全是谣言!这么大的屎盆子就往我头上
扣,上札子这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吧!」

  太皇太后笑着瞥了他一眼,「昨晚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逢场作戏的事,当不得真的……」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姨娘,老身也算是你的长辈,新人进
门,怎么能不来拜见老身呢?」

  程宗扬只好道:「不敢瞒姨娘,那是个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刘娥笑靥如花地说道:「那更应该带来让老身见见了。」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吧?」

  刘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种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夫之妇
最不安分,多少人家家室不宁,都是这种妇人搞出来的。她们或是贪图财物,或
是攀附权贵,或是爱慕男色。你若能丢开,便早些丢开。若是丢不开,不若纳了
当妾侍,用名份拴住她的心。改日带了来,让老身给她讲讲规矩。」

  程宗扬没想到姨娘这么热情,不禁有些傻眼。难道自己真把阮香琳纳了当小
妾,还带到宫里来学规矩?

  太皇太后也想到此处,「带来宫里来总归不大妥当——小陈子,明日老身往
云涛观,你去知会一声,仪仗就免了。」

  陈琳躬身道:「是。」

  程宗扬连忙道:「姨娘,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逢场作戏也就算了,我还没娶亲呢,怎么好把一个有夫之妇娶进门?而且
小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

  太皇太后讶道:「当然是一夫一妻。一个正头娘子是当家的,几个姬妾不过
是有个名份让你受用。这么不清不白,岂不有失你的身份?」

  程宗扬只好道:「能不能缓几日?这几天钱庄的事实在太忙。」

  「小陈子,查查吉日。」

  陈琳翻了翻黄历,「十八是个吉日,宜婚娶纳妾。」

  「那便是十八吧。」

  程宗扬这次入宫本来是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媛公主的事,结果被太皇太后
这番话说得半点心思也无,只好苦着脸道:「便依姨娘的吩咐,过几日我带她到
云涛观拜见姨娘。只不过纳妾就不必了吧?毕竟她还有夫家。」

  太皇太后道:「有夫家又如何?纳妾又不是娶正房娘子,私下纳了便是。」

  岳鸟人啊,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苦笑着说道:「其实甥儿这次入宫,是想
请姨娘下道旨意。」

  刘娥笑道:「什么旨意?」

  …………………………………………………………………………………

  群山合抱间,座落着一片巍峨的殿宇,夕阳下显露出不逊色于皇宫大内的金
碧辉煌。不过这些殿宇住的并非活人,而是死人——这里是历代宋主的皇陵。

  在陵园后方的一排小房子,是守陵人的住所。为了避免惊扰长眠的君主,守
陵人的房舍都没有窗户,只在背阴处开了一扇小门。程宗扬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立刻皱起眉头。

  虽是夏日,从未见过阳光的房内却又湿又冷,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气息。相
比于不远处的殿宇,这里更像是阴冷的坟墓。

  程宗扬躬下身,望着榻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郭槐本来就不高的身材似乎小了一半,朽木般又干又瘦,肩上的绷带不知多
久没有换过,污血与衣服黏在一起。旁边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上面还飘着几只
苍蝇。

  便服打扮的封德明脸色阴沉,垂首立在程宗扬身后。倒是守陵的一个小臣趾
高气昂,因为自己文官的身份,对这些太监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踢了踢竹榻,「起来!起来!」

  郭槐勉强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目光。

  「奉太皇太后慈旨!恩准内宫太监郭槐还乡。」那小臣宣完口谕,面无表情
地说道:「姓郭的,走吧。」

  郭槐费力地咳嗽着,喉咙像风箱一样嘶哑地说道:「哪里去?」

  「本官管你往哪里去!」小臣喝斥道:「你已经被打发出宫了!这皇陵是你
待的地方吗?还不快走!」

  郭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重伤之余,半边身子都几乎废了,几次使力都未
能撑起身体。

  忽然旁边伸来一双手臂,稳稳把他扶起来。

  程宗扬微笑道:「我来接公公回家。」

  金兀术像抱一捆枯柴一样把老太监抱上马车,厚厚地盖了条狐裘。封德明退
后一步,趴下来向程宗扬磕了个头,「老奴替郭公公谢过公子。」

  程宗扬扶着马鞍道:「不敢当。郭公公服侍姨娘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我这
个作外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当。」

  封德明不再多言,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默默起身离开。

  程宗扬在风中立了片刻,然后翻身上马,「送郭公公回翠微园,我去城里一
趟!」

  …………………………………………………………………………………

  程宗扬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换作便服的苏佳朴终于出现。

  高俅喝了口蛇麻酒,「怎么不叫桂儿和娇儿过来服侍?」

  程宗扬一边拿着铁皮壶给他添满,一边道:「事情有点大条,我连自己的手
下都没敢说。」

  高俅从容拿起雪茄,「说来听听。」

  「陛下没奶妈。」程宗扬道:「宫里丢的是长公主。」

  房间里一阵沉默。程宗扬喝着微苦的啤酒,一边看着对面的高俅。按他的说
法,梦娘是宋主的奶妈,因为宋主至今未曾娶亲,高俅怀疑宋主与奶妈有私,自
作主张只要能找到梦娘,生死勿论,以免丑闻泄漏。但程宗扬现在知道梦娘真实
身份是宋国的长公主,宋主的姑母,高俅藉机除掉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程宗扬曾想过不揭破此事,给高俅留点秘密。但陆谦临死前那句话让他警惕
起来——梦娘身上有着关系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不得不想到,这个秘密也许才是剑玉姬退出宋国的真正理由。随着股
东大会日期临近,自己马上要离开宋国,赶往苍澜的太泉古阵,留下这个炸弹,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高俅慢慢喝着蛇麻酒,然后喷了口雪茄,淡淡道:「御史台有人上书要弹劾
你。」

  程宗扬道:「我已经见到了。写札子那人真是疯了,没影儿的事都往我身上
乱扯。」

  「那札子是我写的。」

  程宗扬怔了半晌,苦笑道:「算我没说。」

  「是陛下让老夫写的。」

  程宗扬这下真愣住了。

  高俅道:「你在朝中倒还本份,只是钱庄风头太盛,引得无数人眼红。若是
有人想从你身上捞功名,找出几桩不大不小的实事弹劾,不仅让你灰头土脸,也
让陛下难作。如今有人抢先上书,陛下又表明态度保你,再有人眼红,也知道掂
量掂量其中的分寸。」

  「陛下让你上书弹劾我,是为了保我?」

  「陛下向来『以德治国』。」高俅重重吐出最后四个字,然后道:「真要有
人抓到你的把柄,陛下也不好一味偏袒。如今先借此作好文章,那些御史也都是
有眼力的,往后多少也能少些是非。」

  程宗扬闭上眼思索半晌,终于想明白高俅为什么扯出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对长公主的格杀令,是陛下的意思?」

  高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当年先帝驾崩,
遗命传位于陛下。王禹玉是翰林学士,却不肯草诏。」

  程宗扬喉头发干,意识到自己正在揭开宋国最深的秘密。

  可高俅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程宗扬只好道:「陛下生母是谁?」

  「韦太后。」

  「陛下是哪一年继位的?」

  「陛下继位时年满周岁,如今二十有二。」

  「他父亲是谁?」

  高俅沉声道:「当然是先帝!」

  「那王禹玉为什么不肯草诏?」

  高俅将半杯蛇麻酒一饮而尽,「先帝连生数子,均未满半岁夭折,传言宫中
不利小儿,因此陛下自幼长在宫外,先帝驾崩前数日方才被太后召引入宫。」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内有皇后、皇太后,外有武穆王、贾太师。又有先帝口传遗诏,哪里有半
点可疑?」

  程宗扬皱起眉头,高俅虽然什么结论都没给,但吐露的内情已经足以让人浮
想联翩。如果宋主是水货,最大的嫌疑人莫过于岳鸟人,可岳鸟人明明只能生女
儿,哪里有儿子来冒充?

  而且这件事贾师宪居然也有份,难怪他能独揽大权这么多年。可宋主的亲爹
究竟是谁?这个秘密为什么会在梦娘身上?除掉梦娘的命令,真是宋主下的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程宗扬如堕雾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高俅举起酒杯,「哪管明天喝凉水!来!」

  …………………………………………………………………………………

  回到翠微园,耳边便传来一声大叫:「师傅!」

  听到这声慇勤的招呼,就知道是高衙内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几天不见,又去哪儿风流了?」

  高衙内眉飞色舞,「城里的商户新贩来一批衣物,叫霓龙丝衣!说是拿极北
之地采来的霓龙丝织成,红白蓝黑都有!又薄又透!穿在身上就跟画的一样!刚
运来各处勾栏的粉头就抢疯了,没几日工夫便抢购一空。如今哪个粉头要是没件
霓龙丝衣,都没脸说自己是勾栏的红牌!」

  商人的嗅觉和反应果然是最快的,战事刚一结束,就有人把霓龙丝衣贩至临
安。这东西对男人女人的杀伤力都是一流,那些商人少不得大赚一笔。

  程宗扬随手把马鞭丢给高衙内,边走边道:「看件衣服用不了几天吧?」

  「师傅你不知道!那霓龙丝衣是贴身穿的,单是一条长筒丝袜,粉头翘着白
生生的腿,穿上是一美,卷着一点一点脱下,又是一美!若是掏够了钱,让粉头
穿着丝袜舞弄,两条又白又滑的美腿夹在身上,更是美到骨子里!更别说被粉头
两只软绵绵的小脚夹住小弟弟,那个舒服……」

  高衙内两手放在胸口,眯着眼如痴如醉。

  「得了吧,这会儿还念着呢。」

  「我还没说奶罩呢!还有内裤!以前的小衣是扒开内裤看屁股,这霓龙丝衣
非得扒开屁股才能见着!」

  忽然高衙内闭上嘴,露出色授魂予的表情。

  李师师握着一卷诗册,满面绯红,显然是正在庭中论诗,却听到高衙内这番
露骨的言语。

  王蕙笑吟吟看了程宗扬一眼,挽着李师师离开。

  程宗扬没好气地对高衙内说道:「把你的涎水擦擦!师师姑娘都进我的门里
了,你还打什么主意呢!」

  高衙内叫起撞天屈来,「徒儿要是对师师姑娘有半点歪心思,立马跳进湖里
变王八!」他压低声音,「师傅,旁边那小娘子是谁?好像刚开脸啊。」

  「我说小崽子,你是专攻人妻熟女的吧?」

  高衙内理直气壮地说道:「女人就跟桃一样,要熟的才好吃!上次我勾上手
的那个,真和熟透的水蜜桃一样,一掰开就汁水淋漓……」

  「停!越说你还越起劲了!」

  两人进到厅中,高衙内慇勤地把马鞭挂到壁上,然后道:「师傅,徒儿刚听
说一桩好事,赶紧就来寻师傅。」

  「什么好事?」

  「城北有家木料行,原本生意不小,但年里沉了两条船,远洋贩来的木料都
打了水漂,店里囤积的木料又在火灾前被人抢购一空,白丢了一桩大生意。前天
好不容易卖了几根上等木料,谁知昨晚几个没良心的伙计卷了钱财跑了。眼看生
意做不下去,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转让。如今店里还有些上等的木料,加起来
大概有七八万贯,作价五万贯出手。」

  「五万贯也不算太多嘛。衙内难道还拿不起?」

  高衙内道:「我花钱图个乐那是高兴,赚钱的事我可没兴趣。我老爸赚钱不
就是给我花的吗?」

  「没兴趣你还来找我?」

  高衙内赔笑道:「说实话,我是看上旁边庵里的一个尼姑。师傅不是喜欢买
地吗?接下木料行,顺便把旁边的尼姑庵也给买了。庵里的尼姑没了落脚处,正
好我接回家还俗。」

  程宗扬心头一动,「什么庵?」

  「好像叫佛心庵吧。」

  程宗扬眯起眼,「你看上那个尼姑不会是杨柳吧?」

  「不是。」高衙内道:「是她师傅。」

  程宗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方才还以为这小崽子换了口味呢,原来好的还是
这一口。

  高衙内道:「小梁子倒是看上那个小尼姑了。听说那小尼姑名声不好,好像
和哪个庙里的和尚有一腿,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小梁子去搭讪,结果反被她骂了
一通,好生没趣。」

  挨骂?换我你们就该挨打了!

  程宗扬道:「这生意我没兴趣,谁爱做谁做。」

  「师傅!师傅!本钱我来出,你就露个脸行不行?」

  程宗扬听着奇怪,「你本钱都愿意出了,随便找个人难道找不来?」

  「实话告诉你吧师傅,」高衙内苦着脸道:「那庵里的尼姑有几下子,我们
打不过……」

  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崽子,你是让我帮你抢人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陆谦那狗杀才不知道跑哪儿了,富安又没二两力气,我
手下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师傅手下那几个兽蛮人看着很能打,借来我使使?
师傅,徒儿也不让你白干,你出人,我出钱!事成之后,我从小梁子那儿把南苑
一枝花要来,让师傅乐几天。」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好说。只不过为师这几日太忙,过几天
你一个人来,我给你安排。」

  「明天成不成?」

  「没空!」程宗扬道:「等我抽时间,让人去通知你。记住,你一个人来,
谁都别带!」

  「是!师傅!」

  高衙内兴高采烈地走了。

  程宗扬唤道:「会之!」

  秦桧闪身进来。

  「老敖什么时候到?」

  「他接到消息便快马回来,按路程还有十几天,只怕赶不上大会。」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刚才高衙内说的你听到了吗?」

  秦桧点了点头。

  「这事我听着有些蹊跷。」程宗扬道:「查查跑路的伙计什么底细。」

  「不用查。」秦桧道:「那家木料行是陆谦以前常去的。」

  程宗扬冷笑道:「巫宗已经开始撤人了吗?」

  「属下从皇城司的档案里找到五处疑点,如今有四处已经人去楼空。正想问
公子,是不是要趁机把那些生意接过来,免得便宜外人。」

  程宗扬沉吟片刻,「不要接。远远盯着,就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宗回来,
重新启用这些暗桩最好。」

  「属下明白。」秦桧道:「可惜皇城司只盯着临安,外路消息极少,即便有
也大多是主政的官员。」

  「外地的咱们暂时管不着,也不用管,只要保证临安的太平就成。」程宗扬
道:「这几日股东们陆续都该到了。住宿、接待的事,你和清浦来安排,越热闹
越好,不用怕花钱。」

  秦桧拱手道:「遵命!」

  「清浦!你想办法给老敖传讯,让他不用来临安,直接改路去汉国。」

  林清浦道:「是。」

  回到水榭,程宗扬先看了看阁外贴的字条。上面是秦桧的手笔:「各位叵密
贵宾,本人会客时间:每日辰时至酉时。地点:外院迎宾厅。敲门可入。其他时
间、地点恕不接待。」

  「还没有动静吗?」

  「奴婢等了一天,一直没有见叵密的人来呢。」卓云君蜷着身子依在主人怀
中,一双白软的纤足银鱼般在他掌心游动。

  卓云君已经恢复全盛时的修为,自己身边的武力有了保证,程宗扬便把水榭
的暗椿去掉,免得被人见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在自己房里。

  「老贼秃居然这么好耐性?不会是迷路了吧?」

  程宗扬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索性搂着卓美人儿往内室走去。

  忽然「轰」的一声,临湖两扇镂花的格子门被人踹开,接着传来一阵豪迈的
大笑,「哈哈哈哈!」

                第三章

  卓云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只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
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
后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
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干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
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只手,然后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只!」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
我买多少!」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
上,高抬贵手吧。」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
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
但随后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
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
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
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
原罪。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
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
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
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
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
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
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后把「佛祖之名」定义为
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
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
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
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
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
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
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
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
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
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
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
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
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
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
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
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
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
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
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桩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
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后随随便便就
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
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
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
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
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
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
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
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
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
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
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
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
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
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云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
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云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
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
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云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
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云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
的。」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

  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
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
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
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
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
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
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
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
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
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
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
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
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
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
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后,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
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
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
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
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后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胡须,矜持地点
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后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胡
须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
才擦得干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
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后把一件衣服丢到小
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
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
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发,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
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愈,气
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后
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后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
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
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
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后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
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
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后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后,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
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
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
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后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
「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
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

  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
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
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
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
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
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
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后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
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只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
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
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
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后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
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
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
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后放声大
哭。

  风波亭阴云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

  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
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
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
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
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
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
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
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
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
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
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
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
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
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
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
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
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
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
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
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
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
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
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
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后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
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
「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
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
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
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
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松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
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
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云社进入正赛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和五
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
顺路再去趟齐云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
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
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
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
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
赛跑就挺高兴的。」

                第四章

  众人分成四路,秦桧、萧遥逸带着萧五一道去青楼汇集的中瓦子,林清浦与
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处观赏临安的热闹繁华。卢景、崔茂、匡仲玉和
星月湖大营一些老兵则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赛。

  月霜带来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团的旧部,此时与临安分号的同伴重逢,各有一
番欣喜,当即由冯源领着热热闹闹去城中饮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园休息。

  众人分头行动,安全是个大问题,好在此时外患尽去,皇城司与自己的关系
又非比寻常,众人只要不是主动找事,自己都有法子把他们保下来。程宗扬叮嘱
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李师师捧着账簿道:「这些放在哪里?」

  「我来处理吧。」程宗扬接过账簿,笑道:「这样花枝般一个美人儿,让你
染上铜臭都是我的罪过。」

  李师师粉颊微微一红,应声道:「君子不器。」

  听到李师师掉文,程宗扬立刻很光棍地说道:「我认输!我的意思是你身上
有伤,还是少劳心费神的好。对了,郭公公那边你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个大人
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对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日精神略好了一些,晨间奴家喂他吃了点粥。」李师师停了一会
儿,「但他的伤势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医术只能略尽人事,勉
强护住性命。」

  「明静雪?怎么才能请动她?」

  李师师摇了摇头,「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时间云游天下,行踪不定。余下一半
时间多在山中闭关,寻常见不到的。」

  程宗扬道:「燕姣然呢?」

  「燕师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导内堂弟子,而且燕师叔习的是疫病之术,除非有
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听到师叔的称谓,程宗扬想起正宗门派中,对于师门长辈,无论男女都以师
伯、师叔相称,师姨、师姑之类的称呼多是家传门派。

  「你那师伯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李师师骇然笑道:「光明观堂哪里来的男子?」

  喜爱豪放派的大苏诗词,酷好饮酒,无醉不欢,给自己剖腹疗伤——对光明
观堂这位女大夫,程宗扬只能说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幸亏不是她教的乐丫头,
不然给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头痛。

  郭槐从皇陵回来,伤势一直不见起色,程宗扬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等
他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师师回内院给郭槐换药,程宗扬捧着账簿边走边看。战事刚一结束,水泥
坊竟然已经出产了一批水泥,刚出窖就被各地来的商人争购一空,最高卖到五十
银铢一石,石超仗着股东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石的货。

  那些商人争买水泥肯定不是贩卖,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
大发横财。刚才闲谈时郭盛也提到,战事刚一结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许多
船只,无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对此不加理睬,没想到殇侯却
打着江州守军的旗号挨个罚款,狠狠敲了一笔,最后惹得船东往宁州告状,老家
伙才收敛了一些。

  水泥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辈子,但程宗扬相信,至少这批星月湖铁杆老兵故
世前,水泥的秘密不会外传。有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数钱数到手软。到时
不用别人来求,自己主动就会把制作方法公开——总不能和别的穿越者一样敝帚
自珍,把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发明都带到坟墓里去。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扭头朝旁边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着他,然后转身
回到院内。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月霜进了院子,一边堆起满脸笑
容道:「月姑娘,你好啊。」

  月霜冷着脸道:「那个女子是谁?」

  程宗扬一愕,「哪个?」接着他明白过来,「哦,你说师师姑娘!她是光明
观堂门下……」

  「光明观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扬连忙道:「她已经不打算回师门了!」

  月霜愤然道:「竟然私出师门?光明观堂门下都是这样不敬师道的无耻之徒
吗?」

  程宗扬心头蹦出几个字:月丫头、呷、醋、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进房,「呯」的合上房门。

  「哎哟!我的脚……」程宗扬抢先一步把脚塞进去,这会儿顿时惨叫起来。

  月霜恨恨松开手,「滚出去!」

  程宗扬趁机挤进房内,笑道:「这房间是我专门让人布置的,怎么样?合不
合你心意?」

  月霜一脸鄙夷,「这样艳俗的颜色,真是可笑!」

  「让你说对了,」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照着临安当红粉头的香闺
布置的,看到那张春凳了吗?用用你就知道它的妙处……哎哟!」

  月霜在他脚上用力一踩,恨声道:「滚开!」

  程宗扬涎着脸朝月霜凑过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势犹如刀锋,显然在星月湖
大营这段日子大有进境,让自己来接这一招,还真不好接。

  程宗扬也有办法,一边举起账簿,一边急忙叫道:「小心账本!整个大营全
靠它了!」

  月霜犹豫了一下,收掌变招。程宗扬趁机一扑,搂住月霜的纤腰。月霜抬膝
欲踢,程宗扬右手原样把账簿一递,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嚷道:「小心!都是钱
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盖,却被程宗扬趁势一挤,伸腿挡在她腿间。

  月霜咬牙道:「无赖!」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拿好!」

  程宗扬把账簿往月霜手里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账簿,腿一顶,身一沉,犹
如泰山压顶一样,合身把月霜压在春凳上,一边笑眯眯道:「那是你不了解我。
如果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但无赖,而且还很无耻……」

  说着他挺起腰身,隔着衣服暧昧地顶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脸顿时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恨恨盯着这个可恶的男子。

  程宗扬却皱起眉,「寒毒又发作过?」

  月霜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月霜道:「你走后第五十七天。」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军撤退时的事。

  「两个月?」程宗扬道:「月事正常吗?」

  月霜羞恼地说道:「滚!」

  程宗扬拉住她的衣带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刚净的。」

  程宗扬一把拉开她的衣带,严肃地说:「我还是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你这个无赖——唔……」

  程宗扬吻住她的红唇,一边解开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样凉,牙关咬得
紧紧的,拒绝他的舌尖进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

  光线透过粉艳的纱帐变成暧昧的肉红色,空气中有着汗水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赤裸的肩膀印着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脸无奈。月霜侧身背对
着他,娇躯像裹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包着被单,显然没有被他占到什么便宜。

  「……粮价从每石六百铜铢涨到两千四百铜铢,三个月时间涨了四倍。加上
去年推行方田均税法,宋国粮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仓储备本来就不足,到了今
春青黄不接时候,各地存粮水一样往外流,前方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再打下去,
宋国财政非破产不可。」

  「……就这样,我用纸币替宋国官方换来一批急需的粮食,宋国则赶在战局
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前,断然撤军,避免了一场从军事到政事的大溃败。」

  月霜皱起眉头,「你自己印纸币,用自己的财产担保,交给宋国官府去用,
再用纸币高价收购自己的粮食——你到底是从哪里赚钱的?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堆
纸吗?」

  「要搞清这个问题,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么钱?」程宗扬道:「我来举
个例子,如果你卖一石粮食,有人用十张羊皮和你换,你换吗?」

  「当然换。一张羊皮可以卖二百铜铢,十张就是两贯。」

  「如果有人用十枚贝壳换你的粮食呢?」

  「贝壳?」月霜断然道:「当然不会。」

  「同样是钱,六朝用的是金铢、银铢和铜铢,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
南海一带用的则是贝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生活在南海,假如钱铢在那里完
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贝壳计价,你打来一条鱼,有人出十个铜铢,你卖不
卖呢?」

  月霜犹豫了一下,「不卖。铜铢在那里一点用都没有。」

  「没错。所以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货币能换来什么,也
就是货币的信用。假如每个人都可以用贝壳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贝壳就是
真正的钱。」

  月霜质疑道:「黄金呢?即使在南海,黄金也是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接受铜
铢,但一定会接受金铢。」

  「所以我说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货币本身包含
的价值是信用的基础之一。事实上,南海诸族也接受铜铢,一枚铜铢在南海的价
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够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货币本身的价值,让纸变成比黄
金更贵重的东西。」

  月霜想了半晌,「我不明白。」

  程宗扬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现在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到底是从
哪儿赚钱的——很简单,我把宋国官方的信用变成了钱。只要宋国官方承认纸币
的价值,只要纸币可以抵税,我赚到的纸币就是金钱。明白了吗?」

  月霜挑起眉头,「我觉得你在撒谎骗人。」

  「好了好了,就当我在撒谎骗人好了。但是……它绝对不会骗人的!」

  程宗扬翻身将月霜压在身下,「课已经上完了!又该吃药了!」

  月霜抗议道:「你根本就没说明白!」

  「我还没问你要刚刚的药钱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吼,「员外!有客人找!」

  看着程宗扬锅底般的脸色,月霜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板起脸。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员外正在忙!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

  豹子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阉人!员外说他不在!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宗扬火烧屁股一样跑出来。他远远就堆起笑容,拱手说
道:「原来是陈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儿来的公公!」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家伙没长胡子,难道不是阉过的?」

  程宗扬大吼一声,「扣羊!」

  豹子头立刻紧紧闭上嘴,生怕主人从他嘴里把羊掏出来。

  陈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显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但被豹子头这大嗓门一
喊,半个翠微园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修养甚好,被一个下人当面叫作阉人,
仍然不动声色,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爷。」

  程宗扬一拍脑袋,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忙着接待程氏商会的股东,把答应的事
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好今日要带阮香琳给太皇太后过目。幸好自己
没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楼鬼混,不然可就让太皇太后在云涛观白等了。

  「陈先生稍等片刻,我进去交待一声。」

  程宗扬如飞般掠进天香水榭,叫来卓云君,「立即去威远镖局,叫阮香琳过
来!让她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云涛观!」

  从翠微园到城中的威远镖局,平常也要一个时辰,卓云君却丝毫不急,只笑
道:「主子忙得连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么事!你把人叫来再说!半点耽误不得!」

  卓云君扬声道:「琳儿!」

  话音刚落,阮香琳便从内室出来。

  卓云君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说是有事呢。」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自己昨天答应替阮香琳找找门路,给李寅臣安排一个官
身。没想到阮香琳这么心热,一大早就在园子里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
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你出园子,外面有辆马车,你
在车上等我。」

  园中人多眼杂,自己不好公然与阮香琳同行,卓云君却扶住阮香琳,说道:
「奴婢和琳儿一同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你送她出去,但别上车。你要办事自己去办,今天观里
人多,小心别露了行藏。」

  卓云君奉命前来临安,头一件事就是去云涛观。虽然自己没问过详情,但这
些天她往云涛观去了数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于到底干什么,她不肯说,
自己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

  路上程宗扬匆匆说明原委,听到他竟然是要纳自己作妾,阮香琳又惊又羞,
「这怎么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很想把你收在房里吗?你尽管在威远镖局
当你的镖头夫人,到了我们程家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小妾。别以为这是折了你的身
份,你那位卓姨顶多算个侍寝的通房丫头,作梦都想给我当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讶色,卓云君的容貌修为在她看来都是上上之选,谁知在主人身
边竟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奴婢。

  程宗扬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长辈,这么跟你说吧:天大地大,姨娘
最大!谁要惹她不高兴,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阮香琳手指绕着发丝,一时间六神无主。

  云涛观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论景物还胜过翠微园一筹。由于云涛观地位
特殊,寻常车马在观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观参拜。这回马车却直接驶入观
内,穿过重重门宇,最后停在一处偏殿前。

  「给姨娘请安!」程宗扬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这便是上次说过的阮
氏了。」

  刘娥的凤冠、华服早己收拾起来,换了一身平常富贵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
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来在宫中备受尊崇,让她多了一份寻常妇人没
有的雍容华贵。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愿,但被刘娥目光一扫,心下不禁怯了几分。

  「便是这丫头吗?」

  阮香琳自家的女儿都够年纪嫁人了,却被人当成小辈,呼作丫头,不禁面露
羞色,眼见程宗扬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低头道:「奴家见过姨奶奶。」

  刘娥道:「近些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阮香琳移近几步,在刘娥身前跪下。

  陈琳递来一只玳瑁框的单片水晶老花镜,刘娥一手拿着镜片,一手托起阮香
琳的下巴,仔细看过一遍。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容貌倒还
出色。」

  她放下玳瑁水晶镜,对阮香琳道:「老身听说,你有个女儿也在我这外甥宅
子里?」

  阮香琳夫妻两个多年来打理镖局,虽然和不少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见到的
大多是管家、账房之流。眼前这位夫人穿着半旧的绸裳,并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
种逼人的富贵气焰,但无论衣饰还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洁之极,让阮香琳也禁不住
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眼见夫人问起,她低声道:「是。」

  「将来若是你那女儿有福气,被我这外甥纳了作妾侍,你们母女可要同心同
德,服侍我这外甥,」刘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切不可学那些小
门小户人家,几个姬妾整日争风吃醋,闹得家室不安。」

  程宗扬听得叹为观止,自己这干姨还真是百无禁忌,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阮香琳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欲待拂袖而去,终究还是不敢,半晌才道:「奴
婢记住了。」

  刘娥道:「作妾呢,是以姿色娱人。你虽然有几分容貌,但要想得宠,可不
是只靠脸蛋生得漂亮便够的。持家有道,是正头娘子该操心的事。床笫间能让郎
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宠的法子。」

  「……是。」

  刘娥道:「听说你是有夫家的人,难得被我这外甥看中,收了你当妾姬。依
着老身的意思,让你夫君写了休妻文书,清清白白入我们家才是。可我这外甥怕
传扬出去有损声名,只肯私下纳妾。如今一女两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你已经肯了,老身便多说几句。」刘娥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失身
已是不该。如今做了我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记本分。不管你本夫是谁,从今往
后,你的夫君便只有我这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节。」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自己为程宗扬守贞,自家的本夫倒
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犹豫间,只见那妇人抚起衣袖,从腕上取下一只缠丝金镯,慈祥地
戴到自己腕上,然后笑道:「这镯子老身用了多年,难得我这外甥纳妾,便给你
当见面礼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细看时,那只镯子不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还嵌着
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单是这颗宝石价值就不菲。她一阵心跳,只觉腕上热热
的发烫,心里那点儿抗拒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刘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这是纳妻纳妾的礼数,新人给长辈献过茶,才算正式进门。阮香琳虽然给黄
氏斟过茶,但那只是遭人戏弄。这会儿接过茶杯,心头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
个正室娘子,却私下里给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贵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后屈膝跪下,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刘娥面前,「请姨奶奶
用茶。」

  刘娥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然后笑道:「起来吧。」

  「谢姨奶奶。」

  「你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门了。」刘娥笑道:「去给你夫君也献杯茶吧。」

  阮香琳红着脸斟了杯茶,「请官人用茶。」

  程宗扬看得好笑,他原本对六朝的礼法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各种无聊的过
场,哪里比得上真刀实枪,着着见肉来的爽利?但这会儿看着阮香琳低眉顺眼,
一副新人入门的娇羞模样,倒觉出几分趣味。

  程宗扬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着阮香琳拘促的神情,刘娥回眸笑道:
「这丫头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呢。」

  陈琳微微躬身,对阮香琳道:「献过茶,该向官人行礼。」

  程宗扬笑道:「不是夫妻对拜吗?」

  「若是正妻,公子自该还礼。纳妾,公子只须坐着让她行礼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扬跪拜,「奴家见过官人。」

  刘娥笑道:「该自称贱妾呢。」

  「……贱妾见过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简单些倒也罢了。」刘娥对陈琳道:「去给她讲讲作妾的
规矩。」

  陈琳躬身道:「小娘子,这边请。」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见他点头,才满脸通红地跟着陈琳去了后堂。

  程宗扬笑道:「多亏了姨娘,要不我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刘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妇人是个好虚荣的性子,将来娶了正妻,可要
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着就行。」程宗扬道:「姨娘方才说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
也替人纳过妾?」

  刘娥笑着啐道:「还不是阿举的勾当?他当日在宫里,将我们婆媳都纳了作
妾。那时节我们这些妾侍要按规矩先净身验体,然后更衣入殿,接着还有献茶、
跪拜、行礼、开脸……最后才入洞房,登榻承欢。」

  岳鸟人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难道不
管管吗?」

  刘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叹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晓,但也不必瞒你——妾
身怀胎时遭人暗算,误服了堕胎药。虽然侥幸生下这孩儿,可他胎中已经受了药
毒,因此走路说话都比寻常人迟缓。虽是好色如命,却连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
晓,还做过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边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举、小梁子、贾
家小子和高俅数人而已。」

  程宗扬明白过来,难怪岳鸟人能一手遮天,摊上这么个宋主,想不一手遮天
都难。要换成眼下这位英姿勃发的宋主,岳鸟人恐怕早就没戏了。

  「怪不得岳帅把宫里当自己家呢。」程宗扬苦笑道:「只不过把婆媳都纳了
当妾,这也太乱了吧?」

  刘娥挑起一侧的娥眉,轻笑着低声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处么?这
可是阿举最喜欢的呢。」

  程宗扬干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阿举说过,世间最诱人的滋味,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挑战禁忌。若是没有
禁忌,便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他在宫中已久,什么样的绝色未曾见过?能惹
起他兴味的,无非是母女、婆媳、姊妹这些禁忌……」

  刘娥一脸缅怀地絮絮说着往事,程宗扬脸颊抽动几下,岳鸟人……你可真够
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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